第三轮比试,是斗图样巧思,用前面各自绣出的龙凤呈祥布料,做一个制件儿出来,既要体现出这块布料的特点,更得巧加思索,压人眼球才是。既是尚宫局,一般以为宫人制衫为多,但龙凤呈祥的图案用处却限制极多,不能用在一般的妃嫔身上,便只能往皇后和皇上身上的衣衫着手。这次的题目,由皇上亲出,连我事先都不曾知道。素洁虽恶补了几十日,但到底是新手,此次能不能成功,便看这一关了。一想及此,我不由暗暗着急。

皇后却笃定得很,坐在宝椅之上与夏侯辰喁喁细语。两人一往深情的样子,忽然间让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夏侯辰是否事先将考题透露给她知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是枉做小人了。我原不应该这样想的,可他们两人依旧一幅夫妻情深、亲密无间的样子,却让我不得不如此之想。我甚至想到,夏候辰叫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真让我钳制皇后?在皇后那里,他又会怎么自圆其说?疑心一起,便不可遏制。这个贵为当今圣上的男人,既深知帝王之术,难免不会用帝王之术来对付我们。

一想及此,我便道:“皇上,皇后娘娘,前面两轮比赛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趣味,这便是今儿个最后一轮比赛了,不如由臣妾提个建议,增加它的难度,也给众位妹妹看个趣味儿,你们看可好?”

皇后脸上着急之色一闪而过,更证实了我心中的想法。我心中暗暗冷笑,这个男人当真不值得效忠,也罢,我与他各取所需便是。

妃嫔们早被素洁这匹突然出来的黑马刺激得兴奋非常,更艳羡素洁所制之凤钗的精美,我刚说完,皇后还未出声,便齐齐赞同。

夏侯辰望了我一眼,我特地道:“皇上,您看众位妹妹可都雀跃不已呢,可别因了个别人扫了大家的兴。”

我特意指出个别人来,告诉他我已猜测到某些事实,他眼眸一变,笑容便敛了,道:“既如此,就由爱妃你来说说,怎么个增加难度法?”

我不理他的表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笑道:“既是用原来绣好的图样来制作物件儿了,不如我们再加一个限定,就限制作皇上身上的物件儿,更要让众妃嫔品评,此物件儿是不是更衬得皇上俊朗不几才好。你们说,好不好?”

如此一来,众妃嫔皆参加了评选,其结果便不是皇后皇上两人决定的了。再加上要品评是否将皇上衬得更俊朗,自是要皇上穿戴齐这样东西才行。相信素洁在制钗之时已获众妃嫔好评,有些妃嫔甚至因她与人并列第一,眼神之中带出了不满之色。看来经过庆美人的事件,围绕于皇后身边的势力渐渐地在松懈崩渍。

虽然还无人明显投靠于我,但以此次的事件看来,此景已不远了。

情况虽对我大好,我却有些忧心夏候辰这个人。他若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一边安抚皇后,一边又维系于我,若事有突变,可能还会牺牲掉我,若是以前,我还能把这一切看成理所当然,可今儿一想,却有些心寒。我心中唯有冷笑,既把我拖上了你的船,想再让我一声不响地下船,只怕不可能。

我虽笑颜如花,心内却冰冷凄凉。夏候辰若有所感,脸色也冷了下来,淡淡地道:“爱妃既如此提议,朕哪有不答应的。”

容不得皇后插口,此事便定了下来。

皇后为尊,坐夏侯辰的右手,我的位置则略略下了一阶,坐于他的左手。

一连看了两场,虽说制出来的东西精美无比,让众妃嫔大饱了眼福,可坐了半日,终究有些累了,皇后便提议众位去花园里走走,道这里派人看着便是了。

我一想也是此理,便点头同意。

甄选取在朝阳殿进行,这里是夏侯辰的寝宫,殿内院落众多,我便向康大为要了一间居室,准备在榻上靠靠。正歪在靠枕之上,却想到皇后无端端地竟关心起妃嫔们劳累与否来了,莫不是她想趁众人不在的时候出些什么招术吧?

既是皇上的居处,当然是处处精美无比,但我却寝不安枕,终于还是下了床,在屋里踱步,又叫人去看了殿内的情况。报告却说并无异样,皇后也歇着去了。

我一听这歇字,顿时大悟。在殿内众人的身上动手,不若求了夏候辰。夏候辰与时家尚维持表面关系,还不想和她撕破了脸。我走出房门,恰看到皇上身边侍候的一名小太监,便叫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两颗金瓜子,问他:“皇上去了哪里?”

小太监见是我,便行礼道:“皇上有些累了,去了小西阁偏殿歇着了。”

我便独自往小西阁走去。那里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有几百步路而已。

小西阁的前后皆种满了翠竹,此时正是翠竹抽枝发芽的时节,一片的深绿夹杂着浅绿,枝叶摇摇,姿娑声声。我轻手轻脚地走在浓荫密布的绿叶之间,倒很有几分寻幽探径的意思。小西阁虽有康大为在外守着,但我却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到达那里,而不必经过守卫。

一个人疑心一起,便感觉他的一言一笑皆是在欺骗,便实在忍不住探个究竟。我如今的心情便是这样。

这条小径果然无人,居然让我摸到了小径的尽头。假山之后正对着的,便是夏候辰的居处了。从半敞的窗子里望过去,果然看见夏候辰坐在窗前饮茶,而皇后则亲手用银筷夹了点心送往他嘴里。他们俩相处的情形,让我想起了民间夫妻的相处.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暗自冷笑,又逼近几步,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刚听了几句“表哥,表哥…

…”的,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我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康大为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的身边,扳着脸向我道:“娘娘既来了,可需要老奴向皇上禀告?”

我哪里想到听壁角会被人捉了个现形,心中尴尬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道:“不用了,本妃还是去朝阳殿看看,看她们做好没有?”

康大为向我行了一礼,道:“娘娘,皇上叫老奴转告娘娘:别偷看了,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对不住,这是皇上叫老奴原字原句转告的。”

我被他噎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只得匆匆向他告辞,由原路返回。

康大为不阴不阳地在我身后道:“娘娘,您别担心,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

我身形一顿,恼羞成怒,转身道:“皇上心情好,本妃心情不好!”

说完,一甩袖子,便自走了,也不知道夏侯辰给康大为传话的时候让皇后听见了没有。如果让她听到了,只怕嘴巴都笑得咧到了眼眉之上。

我悻悻地回到了朝阳正殿,却见从御花园观赏花儿的妃嫔们都回来了,正坐在席上窃窃私语,而屏风后四位依旧在裁剪缝补。

待我们坐定,皇上与皇后才姗姗来迟,自然又引得众妃嫔一阵猜测。

皇后容光焕发,脸色微红,仿若重涂了层胭脂,一副春意荡然的模样。夏候辰扶她上坐,始终双目不离她的脸庞。我不禁恶意地想,他们两人不是趁此空当荒唐去了吧?

想想夏侯辰那无比充沛的精力,倒有此种可能。想到此,我便不由暗笑,若是果真如此,皇后倒没空儿安排什么龌龊了。

此次一炷香用的是大香,但经过这么一番插曲,便也很快地烧完了。小太监一声唱喏,四人便捧着托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托盘皆以红纱盖住。

霍千萍首先打开纱绸。她以自己绣制的龙凤呈祥图案缝制出一件小坎,做工精美,龙嘴与凤啄相接,刚刚好是绊扣的地方,显得既尊贵威严又缱绻无限。霍千萍的手艺自是没得说的,在我看来比那个杜尔珍要好很多。但她自知杜尔珍有皇后做后盾,自己怎么样也只是一个陪衬,反而心态极好,只作壁上观。

林芷巧也与霍千萍一般想法,做的上衣中规中矩,让人既挑不出错处,也叫不出一个好来。

到了杜尔珍了。她制出来是一件外袍,手艺的确不错。龙凤呈样的图案在背后,她用特殊的手法将手爪绣制延长,使之伸到了前脚凤尾的七彩羽毛则由腋下伸至前朐,表现出龙凤和鸣的融洽意味。既然杜尔珍有皇后撑着,她制作的东西一拿出来,便获得阵阵赞美之声,夺得全场的目光。我心中明白,林芷巧与霍千萍肯定被人敲打过,所以绣品制衣皆不出色,以衬托杜尔珍的手艺。她们心中岂会服气?

素洁所制的衣衫是最后拿出的。她制的是一件浅紫色的大氅,以紫色狐狸毛为领,龙凤呈祥的图案在前胸。原本她的龙凤呈祥绣得就出彩,骨骼纹理清晰可见,现在她更是在此基础上加上了祥云围绕。所用布料本就有素织的祥云,她再按纹理用金线绣出祥云之中阳光透射出来的样子,整件大氅便隐隐有金光闪耀,美不胜收。此物一拿出,满场鸦雀无声,夏候辰兴趣大增,示意拿着大氅的宫女,“拿过来给朕看看?”

我笑道:“皇上,您何不穿上身试试?”

夏侯辰刚想答应,皇后却道:“皇上,这样东西您可不能穿。依臣妾看来,此件大氅极为不祥,皇上若穿了上身,恐有大祸…”

她如此一番言论,惊得满座妃嫔皆盯着那件华丽至极的大氅,窃窃私语起来。素洁更是茫然无措地站在殿中,脸色苍白。我转眼望向皇后,她却不望我,只殷殷地望着夏侯辰,一脸情真意切的关怀模样。我暗皱眉头,心想自己千防万防,难道还是被她做了手脚?

我道:“皇后娘娘既如此危言耸听,不如将请您将不祥之处一一道出,臣妾等也好多加防范?”

皇后这才转过头来,向我道:“宁妹妹别怪姐姐多嘴,实在是姐姐眼利,一眼便瞧出其中的不妥之处。皆因此次是比赛,本宫才没有事先道明…”她停了停,转头向场内,“制作衫服,第一件事便是选材。刚刚宫婢们拿来了许多布料让几位挑选,这位素洁一眼便挑中了这件紫色厚绸布料,原也没有错的,这种紫色高贵大方,若制成大氅,再以紫色狐狸毛做领,的确可把皇上衬得更为贵气非凡。只可惜,她的眼不够利,挑选出来的,却是一件有瑕疵的布料。”

说话间,她便让人展开那件大氅,再让人点燃亮度极高的琉璃灯照射到大氅之上。只见那件大氅在灯光照射之下,显出胸前一大片颜色来。那片颜色并非淡紫,倒有几分像血污一般,与龙凤图案相衬,那种祥和美好便荡然无存,反倒多出了几分龙凤染血而厉啼的诡异。殿内众人皆惊呼出声。

琉璃灯熄灭之后,那种血迹般的颜色便又不见了,还是淡紫之色。我暗叫不好,她必使人用了特殊的油渍弄污了这件紫氅,使之在灯光下显出不同的色彩。

“皇上若穿上这件衣服,大白天的看不出来倒没有什么,但若在夜宴之上,宫内灯火通明之时,让人看见皇上身上的龙凤啼血,却是极为不祥啊…”她皱眉叹息,“臣妾也是在素洁拿这块布的时候多留意了一下,一眼便瞧出了其中不妥,因在比赛期间,臣妾忍了好久才忍住不说的。”

素洁早已惊得跪下,连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暗皱眉头,在如此情况之下,实想不出怎么才能赢得了皇后,唯道:“把那件紫氅拿过来给本妃瞧瞧!”

皇后掩嘴笑道:“妹妹还要看吗?本宫知道你心痛这位奴婢。你尽管放心,她这算是无心之失,无人会降罪于她的。”

我不理她的冷嘲热讽,只示意宫女把紫氅拿了过来。我看得清楚,没有灯光照射,这件大氅还是美丽的淡紫之色,里衬是滑软的绸缎制成。我翻转过来那件大氅,手指摸了摸大氅里衬,却感觉那里略有异样。我心下一动,从下摆处摸了上去,直至那灯光照出血迹之处,感觉手指摸到了一块布片,用力将它扯出,却原来是一块大红的绸布,不知被何人放在了里面。

我一笑,举起那块绸布对素洁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缝制衣裳之时把这布片也缝了进去?让人以为染有污迹,这可是大罪。”

皇后见了,目瞪口呆。她无法自圆其说,喃喃不成言语。我转头向夏侯辰道:“皇上,此物一取出,这件大氅还是一件毫无瑕疵的大氅,皇上您何不试试?”

因依旧是白天,殿内未见灯火,夏侯辰的脸庞隐在暗处,瞧得不太清楚,可我总感觉他笑了一下。他走下台阶,从我手上接过大氅,自有宫婢为他披在身上。他的脸庞在紫色狐狸毛的映衬下,当真丰神俊朗,尤其把一双眼晴利’得黑中带紫,更添一份别样的尊贵凤采。一众妃嫔早瞧得呆了,良久才发出赞叹声。如此一来,输赢自是立见分晓。

夏侯辰当即宣了圣旨,立素洁为新任尚宫,掌管尚宫局。杜尔珍虽有不忿之色,可皇后都哑口无言了,她还能怎样?

那件由素洁精心制出的紫色大氅,便交由我仔细收好。当晚夏候辰留宿昭祥阁的时候,我叫人热了几样小菜,与他共饮,席间闲闲地问他:“皇上,您说大氅里的那块布片到底是谁放进去的呢?”

他一口将酒饮下,颇不耐烦地道:“你们女人制衫绕环的事今儿已烦了朕一整天了。朕放下国家大事不理,陪你们胡闹,好不容易得个清净,你就让朕静静好不好?”

我瞧了瞧他,见他眼睫毛极长,一饮了酒,眼影之中略有红润,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鬓边,道:“臣妾知了…”

话一出口,自己便也感觉惊奇,心想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糯软娇嗔。我并没有特意如此啊?

他听了我的话,心情大好,笑着问我:“你若想胱努叫康大为来唤便是,何苦偷偷地跟着?”

我正夹了一筷子吃食放入口中,听了他的话,那一筷子吃食便从嘴边跌到了盘子里。回眼望他,见他浅笑晏晏,心中不禁起了疑惑,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演出来的?

又想起自己被康大为当场捉住的糗样,我平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吞吐起来,嗫嚅不知说些什么。

他则心情更好,连夹好几块吃食入嘴。我发现了一个小现象,那便是,他的心情若好,便会食量大增,这倒不能假扮吧?

皇后绝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用一块红布随便塞入大氅中便算了,定是如她所说,用特殊的颜色弄污了那件大氅,让素洁获一个辨识不清的罪名。这么说来,有人一早便知道了皇后会这么做,一早换下了那块布料,而且是在素洁选了那块布料,皇后使人弄污那块布料之后,素洁裁剪衣服之前短短的时间内。何人有如此高超武功的属下可派,答案呼之欲出。

我暗自惭愧先前对他的猜疑。若他将考题告诉了皇后,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为了维系这个朝堂,这个后宫的平和,他想必也绞尽了脑汁吧。

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容易。我夹了筷吃食重放入嘴,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心中一惊。以往我每次一想及他,便都是猜疑与猜测,将他所做的一切皆看成为利,何曾为他设想过?难道现在自己便已经渐渐地改变了吗?

我知道皇后一定会以为是我派人动的手脚,并不会猜疑到夏候辰的身上,可我现在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觉得理应如此。如果皇后意识到夏候辰对她已然不信任,而后此种不信任便会由宫内传往宫外,届时时家作祟,会引起朝政多大的震荡,那便大大违背了我们当初的愿望了。

他不出面,皇后便会以为这仅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她既当了皇后,便明白后宫的规则。夏侯辰不可能只宠一个皇后,唯有她自己把敌手打了下去,才能保得住长久的荣宠不衰。如今我两番赢了她,她定对我恨之入骨。不过不用怕,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自我再次入宫的那一日起,想必她已将我列成敌手,便是再多一些恨意,又能怎样?

风筝蓝天飞舞,姐妹之情却

素洁虽当上了尚宫,但我叮嘱于她,初上其位,一切行事要小心谨慎为妙。

众人皆知是我抬她上台,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素洁本就谨慎,自然诺诺答应。她居尚宫之位之后,我们便没有多加往来。

她人原本分,对做钗制衫有天然的兴趣,听闻到了尚宫局之后,与那位霍千萍一拍即合,两人设计出不少新鲜的花样,特别是织金累丝制出来的金钗,成为宫中人人争相拥有的头钗。

其实此种金钗虽精巧无比,却不够坚固,日子长了便显出它的缺点来。但为求在比赛之时夺得众人眼球,我也唯有拿出此项技法让素洁预先练习。

其实尚宫局争夺尚宫之位时,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几项而已。夏候辰出题之前,先叫康大为叫了几位尚宫局资深的熟手技人前去问话,听她们的意见,我略一打听,便知道他想考些什么。虽然我不若皇后那样直接问夏候辰,不也同样拿到了消息?

近日春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日的细雨。桃花在雨水中悄然零落,唯余一地碾落成泥的余香,枝头却结出青色小果,显示出大自然的天然规律。

我身上近日来了葵水,由内侍监记了档,夏候辰便没有召我侍寝。他对我原本就宠幸得不多。我们仿佛有了默契,他并不欲使我成为众矢之的。他依然恩泽遍撒花丛,甚至连宁惜文处都去过两次,事后还对我道:“你那妹妹与你美态不同,却有某种相同的神韵。”

我当然故意拈酸吃醋,在他面前娇嗔,“皇上,您怎么老拿我跟人家比呢?”

吃醋吃得多了,拈酸的样子仿得多了,便熟能生巧,有时几乎连自己都认为是真的了,逗得夏侯辰大乐。

他宠幸我虽不多,但每次在我这里的时候,便一直折腾,弄得我疲惫不堪。

第二天他走后,我总要睡到下午时分才起身。打听他在其他妃嫔那里的情况,却并非如此。有时一两个时辰便放人走了,有时事后他还自己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我虽凡事擅用手段,任尚宫之时也知道不少房中之事可用汤药滋补,可这件事我却从未用此手段。我与宫内妃嫔关系不好,也不便以此事来打听。夏候辰在其他妃嫔处也宠幸过一两位宫婢,可在我这里却从来没有。不然我也好有个参照,莫不是我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过了两日,葵水终于过了,内侍监马上传了皇上旨意,说今晚留宿于此。虽然他对我没了以前的粗暴,我也渐渐得到一点儿欢愉,但一想起他的折腾劲,我还是不由在心底犯了愁。素灵与素秀倒是喜滋滋地帮我穿衣打扮,还拿了花瓣精油出来,准备我沐浴时使用。我见两人杏眼桃腮,正值青春年少,便在夏侯辰来昭祥阁的时候,让她们整天在夏侯辰身边晃悠,结果却是一个都没得手。我心中不由苦恼,心想这事儿看来还得问问娘亲才行。是不是凡是男子都是如此?

华灯初上,夏侯辰便踩着点子过来了。他每次来我这里,总是要点三两样小菜,喝点儿蜜酒,但量却控制得极严。自从与夏候辰相处得久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当真律己极严,平日里并无玩乐,像前朝皇帝经常进行的狩猎春游、斗鸡斗狗、射猜等活动,皆没见他提起过兴趣。除了在各妃嫔处还正常之后,平日他不是呆在御书房,就是与一帮大臣商讨国事,简直有如皇帝之中的苦行僧。

我一想及此,不由得扑哧一笑。他从对面抬起头,冷峻双目扫了我一眼,“爱妃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来了?”

我夹了一筷点心放在他的碟子里,道:“皇上,春日苦短,皇上没有兴趣与臣妾等前往千寿山一游?”

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没多大的兴趣了。他搭了眼皮子不说话,半响才道:“爱妃想去?”

我道:“下了好几天的雨,天好不容易放晴,便想出去走走。来来去去都是御花园,真提不起什么兴致。我协理六宫这么久,也没带给姐妹们什么趣事儿,不如春日出游一番,可好?”

千寿山离京城不远,不过十里来路,一向是皇家狩猎之处。前朝老皇帝也曾经常带着妃嫔们在此游赏玩乐。

其实我是想,每次我葵水过后,他总要在我这里留上三四天的。如果明日出发,与众妃嫔们一起,若有人能引得了他的注意,岂不是很好?

夏侯辰目光闪闪。我知这是他起了疑心的先兆,以为我又在算计什么,便略有些失望地道:“皇上,若您国事繁忙,便只当臣妾没说。”

夏侯辰便笑道:“爱妃难得有此兴趣,朕自当遵从。”他附在我耳边道,“以天地作被阴阳交融,倒有别样一份乐趣呢。”

我面红过耳,扯了他的袖子,“皇上,您怎么老想着这些?”

他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嘴唇已急不可耐地吻在了我的颈间。侍候的宫人一见如此,早红着脸退下了,还极为体贴地帮我们关上门窗。

他头一次在宫婢们面前表现得如此急躁,羞得我涨紫了脸皮,想从他手里头挣脱了下来,却始终不得。我扭动了几下身躯,却换得他在我耳边低声道:“爱妃,你这几下,可让朕实在忍不住了。”

他声音和悦,款款低语,仿佛雀鸟呢喃,说的却是如此露骨之言语,又让我浑身血往上涌。我唯有把头埋在他的颈脖之间,却忽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便不自觉地轻轻咬在其上。没想到他浑身一震,抱得我更紧,疾走几步将我扔在了床上,整个身子覆盖了上来。

又是一夜的折腾。这次却是不同,那种仿若身体飞上云端的感觉让身体的欢愉提到了极致,可欢愉过后便是疲累,他却不让我休息。我几番想沉沉入睡,都被他又折腾醒了。直至天色渐明,阳光从窗棂间照了进来,我才睡了过去。隐隐听得他起身叫人侍候上朝,我心中只得叹服他体力的充沛。

我勉强提醒自己,千寿山一定得成行。即便疲累不堪,我还是在中午时分醒了过来,便发了帖子到各宫,有愿意成行的,便报备上来,午饭过后出发前往千寿山春游。因夏侯辰也去,她们哪有不雀跃跟着的。我仍用了与皇后同发倡议的名义,事后才通知了皇后。我知道这样让她更恨我一层,但只有她恨我了,才不会疑心到夏侯辰。我们原本的初衷便是如此,我自然得做多几件让她恨的事来。

宫中人多好办事,一声命令下来,奴才们便一早打点好了。无数马车等待在宫门外,沿途侍卫护送,一路蜿蜒而出,来到了千寿山上。

千寿山因是皇室的御山,一应设备齐全,与宫中并无不同。皇后的住处自然是离皇上最近的,如今我的妃位略低于皇后,原应该选与皇上毗邻的梦海阁的。

可我一听这梦海的名字便道:“本妃向来浅眠,还让本妃梦里见海,岂不更是睡不着?”

领事太监便一路报名,我便道:“这印月阁不错,阁如其名,一定每晚有好大一弯明月。”

领事太监便道:“只是此阁离皇上住处稍远,恐不方便。”

我笑道:“千寿山就这么大块地方,即便再远,又有几步路可走?既出了宫,便没这么多规矩。皇上若怕麻烦,本妃便多走几步算了。”

领事太监只得应了。

我想他与我之间的住处虽不是太远,但中间隔了好几阁,中途这个美人出来展一下歌喉,那个美人出来偶遇一下,也能分散一下他的兴趣。

我们到达千寿山时,天色便不早了,安顿下来又花了不少时间。华灯初上后,他果然被皇后留住,没宿往我这里。我吁了一口气,心想今晚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睡眠充足,我好不容易才缓过了神儿。司天监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果真如此。第二天千寿山被阳光笼罩,绿草碧树背铺上了淡淡的金色,美不胜收。

我换上清爽便于行走的白色团花纹八破裙,上身只穿窄袖对襟衫,头上只用一支翠钗挽住头发,换上便于登山的翘头厚底绣鞋。镜子中的人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干练,看得我暗暗喜欢。

正要出门到皇上的住处与他会合,安排下面的活动,却听到院外有人道:“快禀告娘娘,皇上已带着人出发了,让老奴来接娘娘的。”

我一怔,忙疾步走了出来。康大为正在院子里站着,一见我便道:“娘娘,您选的地儿可真偏僻,跑得老奴气喘吁吁的。”

他的额头果然有汗。我忙叫人递了汗巾子过去,笑问他:“康总管,太阳不过才刚刚升起,皇上为什么这么急呢?”

康大为胡乱用汗巾子拭了把额头上的汗,道:“您就别问那么多了。皇上一大早就起了身,见千寿山空气好,便使人叫醒了众妃嫔,一路向千寿山出发。老奴亲自第一个跑来通知你。谁曾想您的住处这么远呢?”

他一连讲了两次这话,我便明白了,夏侯辰这是针对我来的。他一声不响地把我扔下了,就是想让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追赶,最好赶得头钗尽落,张皇失措才好。

我心想如不称了他的心,他心中便又有了一个疙瘩。他是皇上,权势如一把剑般悬在我的头顶。我唯有急切地向康大为道:“那我们得快点儿赶过去。”

素灵与素秀早换好了衣服,听了我的话,便一左一右地扶着我。康大为在前头带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千寿山是皇家御山,圈了好大一块地儿,地势却不陡峭。山上种满了奇花异草,花草形态却与御花园工匠精心侍弄的不同,颇有一些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既是来赏玩,便没理由来上山还要坐轿子的,我唯有跟着康大为一路小跑地往夏侯辰去的地方赶。

一路上也见有被落下的妃嫔三三两两急急地往前走,见了我便打声招呼行礼,面有奇异之色。我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我这个主办之人都落在了后面,可见皇上的脸变得有多快。

到了最后,我们这伙人居然聚集了五六名妃嫔。我仔细一打量,这五六人皆是皇后跟前不大得宠的,又或是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大家一路往山坡上赶过去,我跑得实在累了,脚步便缓了下来。女人在一起,哪有不闲聊的。这几名妃嫔虽然平日里没多大的来往,但她们对我的偏见不多,便一路聊着衣衫鞋样等等闲话,一路往山上走,倒也自在。

好不容易见到前面有一片极大的空地,地上绿草如茵,早铺上了防水的油布,上面团团而坐三三两两的妃嫔,仿若绿地之上盛开的朵朵鲜花,五色斑斓,美得耀眼。皇上与皇后居中而坐,围着他们的,自是几位颇得宠的妃嫔。我略一打量,便发现宁惜文独坐一隅。她一向与皇后挨得近,无时无刻不向我炫耀她的受宠程度,可这次却离得远远的,穿得也并不夺目耀眼,不知是何缘故。

我领了几位妃嫔走近,依例向皇上皇后行了礼,其他妃嫔则又向我行礼,又有妃位低的向妃位高的行礼。一阵忙乱之后,皇后叫人腾了个空当出来给我,这才笑道:“妹妹定是贪恋山上空气清新,才起得迟,来得晚了。不过也是,整天呆在宫里头,的确挺气闷的。一旦闻着山上的清新空气,便不合得起床。本宫今儿个也差点儿起不来,非得皇上再三催促,才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我忙向皇上皇后道歉请罪,一番说辞下来,才换得夏候辰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一向懒惰,你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在宫里头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我垂首无语,心想自己罪名够多的了,“懒惰”这个词儿倒是新鲜,今天第一次听到。他尖酸得毫无道理可言。一个月唯有他到我那里的几次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便被他拿来说辞,真是冤枉至极。

他的一顿骂,把其他几位迟来的都带到了。那几位迟到的妃嫔个个露出羞愧之色,我便暗暗庆幸挨骂也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