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顿一顿,走了过去。他一言不发,向冯献遇行了个礼。

冯献遇仍盯着榜下那些热情的人群,道:“我的女儿,可以还我了么?”

言尚站在他旁边,低声:“昨夜情急说了谎,我并未让人去绑你的女儿来。不过是知道冯兄在意小娘子,拿小娘子刺激冯兄而已。”

冯献遇看了旁边的少年郎一眼,心中惨淡之时,竟也松了口气。

言尚道:“其实冯郎将小娘子的去住安排得那般隐秘,该知道即便是丹阳公主,也没本事一夜之间找到小娘子。冯兄不过是关心则乱,又涉及小娘子的安危,不敢出一点意外。是我利用了冯兄的心理,实在惭愧。”

冯献遇倚着酒肆的旗杆,闻言淡声:“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日后也许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我当然心疼她。你拿她威胁我,我不得不说,你小小年纪,揣摩人心的本事实在是让我甘拜下风。”

冯献遇却又冷笑:“然而言素臣,你莫要小瞧了这天下人!莫以为以你的这般小手段,就能把天下人如我这般玩弄。你好自为之吧,长安会给你教训的。”

言尚温和道:“多谢冯兄的教诲。只是冯兄尚且年轻,为何说再不会有其他孩子了?”

冯献遇淡目看他。自己这般挤兑言尚,言尚都温温和和的。哪怕对言尚很气怒,冯献遇也不禁佩服言尚的好修养。

冯献遇道:“你言素臣,猜不出为什么吗?”

言尚顿一下,轻声:“是因为冯兄仍打算继续侍奉长公主,所以……冯兄此生不会再有其他子女了?”

冯献遇:“嗯。”

二人便都静默,不再说话了。

显然,冯献遇已经放弃其他路子了。他已经攀上了长公主,不想前功尽弃。他一定要在长公主这里挣得一份前程……有长公主相护,哪怕今年他败了,明年的科考,一定会有他冯献遇的名字。

冯献遇对科考,已经有了某种执念。

他没有得到过,就一定要得到试一试。哪怕结果也许不好……可他就是要得到一次看看。

冯献遇问言尚:“言二郎昨夜将我教训了一通,大道理许多,今日怎么不说了?怎么不劝我不要想着侍奉长公主了?难道一夜之后,言二郎就觉得我不再下作了?”

言尚看他:“冯兄倒不必这般。冯兄自然选了这条路,我又何必多说?我并不觉得冯兄侍奉长公主,便是下作之人。冯兄既然选了这条路,便好生走下去吧。旁人是无权对你的选择质疑的,冯兄自己认定便好。”

冯献遇怔怔看着他。

言尚微笑:“只要冯兄下一次,不要再行顶替之事。其他的,冯兄不必看旁人眼色,坚持自己的便好。”

冯献遇盯着言尚看了许久。

好一会儿,冯献遇才苦笑,收回了视线。

冯献遇眯着眼,看着那榜下熙攘人群,看着头顶日光,他喃喃道:“言二、言二……以前总觉得你是伪君子,对谁都好,对谁都记在心上。我心里嘲你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的人,现在看来……也许你是真君子,是我看不透。

“是我看不透啊。”

冯献遇道:“但愿日后,还有和你同朝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东宫中,此时也在讨论着言尚。

因清晨天亮,长公主进宫将名额改回去,太子批字,这名单,最后才真正定了。

据长公主说,是冯献遇哭哭啼啼,非说他和言尚的情谊如何深,觉得自己愧对朋友……长公主被烦得不耐烦了,又宠爱自己的这个新宠,就干脆进宫改名了。

太子与自己的幕僚说起此事,叹道:“可惜了。本想看到丹阳那丫头和姑姑能够闹一场。”

幕僚之一道:“长公主忽然要将名单改回去,实在不寻常。恐怕丹阳公主还是使了手段的,只是这次比较委婉,竟没有选择大闹,实在不像丹阳公主的脾气。”

太子若有所思:“查一查,看丹阳府上是不是进了新的幕僚,给她出主意。这次手段实在温柔……孤不信是丹阳那个性子会用的。”

“你们在说丹阳公主什么?”

太子和幕僚们在宫殿中说话,就有一大咧咧的少年声从外传进来了。也不用通报,这少年进殿,大步走来,意态潇洒,正是杨三郎。

众幕僚起身行礼,心里叹,只有杨三郎能在东宫不用通报就进来。

太子看杨嗣直接盘腿坐下,一身汗味,不禁瞪少年郎一眼:“你不通报就算了,现在连回府洗漱一下都懒得了?怎么不懒死你?”

杨嗣瞥太子,道:“我为了户部在外面跑了一晚上,一晚上没合眼,你还要我洗漱?我回府洗漱一下,可能就直接睡过去了。耽误了殿下的事,殿下可别怪我。”

太子厌烦地摆手,示意侍女拿巾子给杨嗣擦擦汗。

才听杨嗣懒洋洋说道:“我跟户部那尚书聊了一晚上,他终于答应睁只眼闭只眼,放殿下的人进户部了。那老头子本就快到辞官的年龄了,我看他自己都不想干了,正好给太子行个方便。”

太子满意点头。

老皇帝之前和金陵李氏斗法,好不容易斗倒李氏,把李氏斗回了金陵,皇后逝后,老皇帝也一夜之间衰老了,对政事再提不起精神。而这正是太子要出头的机会。

太子要将朝上的人一点点换上自己的,待整个朝堂都由自己控制的那一天,便是老皇帝该做太上皇的日子了。

如是,幕僚们再说了一阵子话,到了中午该用午膳的时候,幕僚们纷纷告辞。

而杨嗣盘腿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显然是打算在东宫用膳了。

太子瞥了他好几眼,看这人毫无自觉,只能不耐烦道:“要用膳也行,你去换下衣服再来吧?”

杨嗣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侍女去换衣了。

午膳开始,太子妃今日特意做了一道菜,来与殿下一起用午膳。见到杨三郎也在,太子妃眼角抽一下,却已经习惯了。

这个杨三郎来东宫来得太勤,用个午膳不过是寻常行为。

只是用膳时,太子妃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免关心杨嗣:“三郎,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可有为你说亲?”

杨三郎抬头,淡漠地看太子妃一眼。

杨嗣还没回答,太子已经道:“他的婚事我说了才算。”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僵硬地抿了下唇。觉得太子对杨三郎也太好了,简直是把杨三当儿子在养……关键杨三也不是太子的儿子啊!

太子真正的儿子,都不见太子多上心呢!

不过说起婚事,太子就想起了丹阳公主。

太子问杨嗣:“你这段时间有见过六妹么?”

杨嗣非常坦然的:“没有。”

太子见他说了一句,又低头吃饭了,不禁恨铁不成钢:“你都不曾去看望她一下么?”

杨嗣诧异:“我为何要去看望她?她要是有心,应该来看望我才对。”

太子:“……”

太子箸子拍在案上,微怒:“你这头倔驴,气死孤了!”

旁边太子妃吓得一抖,以为太子要发怒了。结果太子缓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了箸子。

太子还忍不住:“多吃点菜,总吃肉怎么行?”

太子妃在旁酸酸地疑惑:杨三真的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儿子吧?可年龄不对,太子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啊。

第32章

放榜结果出来了, 传回丹阳公主府, 暮晚摇对自己辛苦一晚上的结果很满意。

既没有得罪庐陵长公主,也没有得到糟糕的结果。

言尚还是有点用的嘛。

然而侍女春华虽然早已知道刘文吉榜上无名,但她仍抱着一丝希冀, 出去问了下。得知果真没有刘文吉的名字,春华叹口气,对情郎的状态有些担心了。

如他所料, 及第的是其他人也罢, 不光及第、还是探花郎的那个人是与刘文吉同出岭南的言尚, 而且刘文吉素来觉得言尚不如自己,那刘文吉必然比之前更为难受了。

因为担心刘文吉,春华便向府上告了假,出去寻人了。

她果真没有在刘文吉所租的地方找到刘文吉, 幸好现在言尚也在长安,春华便周转了一下,去永寿寺询问言尚, 看言二郎是否知道刘文吉所在。

言尚正在屋舍整理书籍,准备出门应宴。中了探花郎, 最大的改变,就是来邀宴的人格外多。大世家不参与, 中水平世家却不少。言尚想在长安稳住根基, 必然需要这些人的相助,自然会积极参宴。

长安就是这样的。

甚至想要当官就是这样的。

就如冯献遇之前积极参宴、无知无觉导致妻子饿死他才知道那般,冯献遇正是知道交友的好处, 才会那般行事。只是可惜交友也没成功,妻子也不在了。

春华将来意告诉言尚,以为言尚会告诉她几个刘文吉可能去的地方。

不想言尚比她想象中的为人更好。

正整理书籍的言尚听闻找不到刘文吉,眉心轻轻一蹙,道:“我与你一起去找人吧。正好我也要见刘兄,与他说开一些话。”

春华:“这样不好吧?会耽误你的宴……”

言尚道:“参宴什么的,左右是些闲事。不去也无妨。”

他当即和春华一起出门,将自己不去参宴的消息告诉一个等在寺外来接他的小厮,然后就和春华一起走了。春华感动无比,觉得有言尚这样的朋友,刘文吉到底不满什么?

言尚和春华一起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最后天黑的时候,春华已焦灼万分,言尚面色微微一暗。

他说:“我们去北里看看。”

春华一愣。

她干笑:“二郎真会说笑,刘郎怎会在北里这样的脂粉之地……”

言尚看她一眼,目色微温,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温声:“也许是我想多了。”

然而言尚没有想多。

他们确实在北里中曲一个楼里找到了刘文吉。

刘文吉喝得酩酊大醉,满面绯红。

他坐在二楼一栏内,正在欣赏楼下正中央一名妓踩在鼓上的舞蹈。也不知那名妓跳得是有多好,刘文吉拍掌大笑,并把自己身边早已备好的绸绢向楼下扔,送给那名妓。

刘文吉疯癫,哈哈大笑:“给娘子缠头!

“给娘子一个好兆头!”

昂贵的绸绢从楼上飘下,落在名妓赤脚所踩的大鼓上,将那蒙着面纱的名妓吓了一跳。仰起头,名妓看到刘文吉隽逸面孔,心中一动,就向楼上屈膝,娇滴滴道:“多谢郎君。”

刘文吉便再饮一杯酒,向楼下致意。

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女声:“刘郎!”

刘文吉回头,眯着眼,濛濛地看到貌美如春的女郎,与自己多年的好友站在一起。

他的好友修匀如竹,依然气质极佳。那女郎却面色惨然,蹙着眉看他。

刘文吉醉醺醺的,摇着手中酒盏:“素臣,春华……是你们啊,来,共饮!”

言尚轻轻一叹,对春华道:“他喝多了,我们先带他离开……”

他语调温和的话在热闹的大堂中,被衬得声音很低,大约只有站在他旁边的春华能听到。

刘文吉听不到言尚说什么,只看到言尚侧过脸,秀致眉目面对着春华。

刘文吉一下子涨红了脸,扑过去:“言素臣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抢了我的功名,又要抢我的女人?!”

春华惊讶地瞪大眼,大脑空白,看着这个跌跌撞撞扑来的郎君,和平时所见的情郎完全是两个人。

言尚挡在春华面前,搂住这个步伐不稳、口上放肆不住的酒鬼,略微头疼。

这便是他不爱饮酒的缘故了。

言尚向春华看一眼。

春华点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上来扶刘文吉,柔声:“刘郎,我们先走吧……”

刘文吉嚷:“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你们在眉目传情什么?!”

他声音嚷得大,周围玩乐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言尚皱了眉,当机立断,一把捂住刘文吉的嘴,不让刘文吉再乱说。

而春华脸色青青白白半天,周围窥探的、暧昧指点的目光让她羞愤,但她到底是听了言尚的话,没有和一个酒鬼计较。

这个酒鬼被言尚半扶半抱,却更加生气,一下子扑过去,抓住春华的手。言尚一个没挡住,刘文吉已经拽着春华:“春华,你不能不要我,不能连你也瞧不起我……”

春华目中生软,低声:“刘郎,我不会瞧不起你的。”

刘文吉醉眼朦胧,盯着她,却忽的冷笑一声:“你是没有瞧不起我,可你也没有向着我,帮我!”

春华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刘文吉一指身后的言尚:“他走了公主的门路,才能得到探花郎,别以为我不理会你们的事情,就不知道!”

春华勉强道:“……那也只是行卷。行卷并不代表结果……”

刘文吉看着春华,低声:“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行卷?你不是公主府上的侍女么,你不是公主身边最看重的人么?只要你帮我说句话,为什么我不能是探花郎?为什么今日的荣誉,不能加于我身?”

春华怔怔然看着刘文吉,万没想到刘文吉有这个想法。

而言尚看刘文吉显然是心魔在心、已经藏了多日、如今不过借着醉酒而不吐不快,言尚轻轻一叹,直接拉下了四周的帷帐,将这片空间和其他地方格挡开,让无人再能窥探。

言尚盯着刘文吉,其实他也好奇刘文吉一直是怎么想的。

向来傲慢的人,是真的不可一世,从来不肯低头么?

春华被刘文吉握着手,对方的酒气喷到她面上,她手也被抓得疼。但她忘记了这些,她只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刘郎,喃喃:“我欲帮你行卷,是你自己嫌我多事,不肯的……”

刘文吉高声:“然而贤惠女郎,是郎君说一声不用,你就再不动作了么?你日日能在公主府见到言二,你日日看言二像个狗一样去讨好你的公主,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能帮我、帮我说哪怕一句话……”

春华目中渗了泪。

她说:“是你说不要的。

“而且我们殿下脾气硬,你不去求,她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帮你?

“你可知哪怕是言二,也不是那般顺利。也有人想抢言二郎的……”

刘文吉大声打断:“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辩解!”

他推开了春华,向后退,撞在了案上,跌坐在地。案头的酒倒了下来,淋在了他衣袍上,乌浓一片。他发髻微乱,几绺碎发拂在面上,苍凉憔悴。

他手指言尚,惨笑:“而言二!你扪心自问,你的才学真的比我好么?你的诗赋真的强于我么?明明不是!谁都知道不是!可是为什么你行?为什么你能行?”

他靠着帷帐,痴声:“难道不愿意走门路,想靠自己的能力,就是错的么?因为人人行卷,我不行卷,就永远轮不到我么?世事为何如此不公?天地为何如此不仁?

“为何必须要向权势低头,为何必须要摧眉折腰,打断自己一身傲骨?多少才子因为门路而不能及第,又多少人及第后荒芜数年一事无成,只能离开长安……为何总是世家强,为何总是我们弱?”

他茫然间,言尚清和的声音响在他身后:“因为自古以来,定规则的人,就是世家权贵。不是乡野豪强,也不是平民寒士。闾左豪右,天下兴亡,什么时候是你刘文吉就能说的算了?

“你瞧不上世家之权之贵,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们让权的结果。也许他们不是主动让权,但其中一定有希望这个社会变好、才说服其他人一起让权的人。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世道已经在一点点变,可惜你生不逢时,你既没有生在百年前连读书也不可能的寒门中,也没有生在千年后人人公平的社会……你总是说着不公、不公,为何不能是你去改变这不公,总是等着前辈们为你去改变?

“刘文吉,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及第,到底是为什么想当官,你有想清楚么?如果为了权,你就折腰。为了名,你就不要折腰。这般简单的道理,何必要旁人说?”

刘文吉茫然地回头,呆呆地看着言尚。

他扶着头,又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懂。

言尚看着他这般糊涂,叹口气,向刘文吉走来:“这也是我这两日在冯兄的事上,思考的问题。冯兄觉得不公,你也觉得不公,难道我便觉得公平了么?你说我诗赋不如你,然而你的实务、谋略、思虑,又哪点如我了?若是真比如何出策略,如何解决实事,你们真的比得过我么?

“我常年拿我的弱项与你们一起拼个前程,我尚没有觉得以诗赋登科是在为难我,你们反而一直觉得是我挡了你们的路。然而这世间,又有谁是一直如意的?

“你今日喝多了,我的话也许你醒酒后就忘了。但我希望你能够记起一点……我素来不爱说人不好,却也不得不说,你性情如此刚直,若是不改,在长安,是要吃大亏的。”

刘文吉仰头看到言尚蹲在了自己面前,他张口:“言二,我……”

言尚温和道:“你喝多了,我就不与酒鬼多说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刘文吉后颈一劈,将人劈晕歪倒了。

言尚回头,看眼泪眼濛濛的春华。

春华擦掉眼泪,过来与他一起扶起晕过去的刘文吉。之后他们一起送刘文吉回去,彼此沉默。

春华要走之时,言尚喊住她:“春华娘子。”

夜色蒙黑,春华回头。

言尚道:“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性情如此,却并非什么恶人。待他酒醒后,会与你道歉的。”

春华摇头,泪水又差点流下来了。

她盯着立在夜风中的少年郎君,惨然道:“言二郎,为何我喜欢的郎君,不是你呢?”

言尚愕然,眸子一缩。

春华抿了下唇,再次擦去眼中泪,转身出院,骑上马走了。

她心中之失落,言尚岂能明白?

原来在刘文吉内心深处,一直在怨春华没有帮他。原来春华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瑕疵啊。

春华一路落泪,一路骑马回公主府。回到府上,又怕公主问起,就与人说自己身体不适,早早躲回屋中去睡了。之后眼睛肿了两日没法见人,又是躲了公主好几日,就是后话了。

刘文吉酒醒后,从言尚那里知道自己醉酒时说了什么。言尚隐去了刘文吉对自己的不满,只说刘文吉说了什么伤春华心的话。

刘文吉慌了,连忙来公主府找春华道歉。

然而春华因为一直告病的缘故,既不去服侍公主,也不出去见刘文吉。刘文吉等了几日,渐渐绝望。

等春华的眼睛消肿了,到公主面前服侍的时候,得知他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春华为公主梳发,纳闷:“为何我们要去参加曲江大宴?”

每年烟水朦胧时,曲江之宴,是当年及第进士们的大宴。陛下亲自在曲江开宴,壮士、探花等进士在杏园办宴,朝廷为他们掏钱。每年的曲江大宴,都会邀请权贵们参加。

大多数权贵们,都愿意结识这些新晋进士,有的想招才,有的想招婿。

这几日,是状元、探花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

不过丹阳公主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因为暮晚摇既不想从他们里面招驸马,也没有本事从其他权贵手里抢人才。那又何必去?

所以春华没想到,暮晚摇郑重其事地说,她今年要去。

春华手中托着公主一路乌黑浓长的秀发,俯眼端详公主,心中一动:“莫非殿下是为了言二郎……”

没想到暮晚摇手中玩着一把玉白簪子,闻言居然眼皮一掀,笑吟吟:“我是为了他呀。”

春华愕然,差点摔了手中梳子。

以为殿下对言二郎、对言二郎……

暮晚摇却只是支着粉腮,眉梢含笑,盈盈道:“哎呀,毕竟这两日,可能是咱们的言探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了,少见两天,也许就再见不到了。”

春华茫然。

见暮晚摇幸灾乐祸:“及第有什么了不起,风光几天而已,不还是做不了官么?有追求呢,来巴结我。有傲骨呢,就多熬两年,等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来他们这些进士了,再给他们安排官职。

“只要想想咱们脾气那么好的言二郎要在长安磋磨好多年,也许跟他那个没用的父亲一样熬不下去滚回岭南,我又同情他,又……有点期待。”

春华嗔道:“殿下你也太坏了!”

其实丹阳公主说的不错。

大魏的官场制度就是这样。科考是道坎,过了这个坎后能不能当上官,又是一道坎,当了官后能不能向上升,再是一道新的坎。

多少人老死在长安,不能及第;多少及第进士撞破南墙四处求人,当不上官;而九品芝麻官,又也许熬一辈子,才能升个八品小官……

不过呢。

其实如果真想当官,朝廷也是给开了门路的——要么等几年,要么继续考。这一次的考,比科考难无数倍,而且不再是考诗赋了。

暮晚摇若有所思,想到那日在永寿寺里看到的言尚的宰相笏,她倒想看看,那个算的准不准,言二郎能不能熬过这道新关。

春华想到刘文吉说自己不帮他,便叹口气,对公主柔声:“殿下明知道言二郎陷入新的难题,为何不直接帮他一把,反要他来求呢?”

暮晚摇刷地拉下了脸。

不高兴道:“我爱让他求,不行么?”

侍女当即不敢再多话。

言尚及第后,给岭南去了信,告诉家中自己这边的消息。又问起兄长和嫂嫂的情况,问自己何时能抱上侄子;再严肃地督促三弟好好读书,读得差不多了就来长安科考,不要都十六七岁了,还整日拿着竹竿在乡间充当野大王跟小孩子玩。

最后提起小妹,言尚便温柔很多。他随信给家人带了礼物不提,更是专门给妹妹捎了许多长安这边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言尚自己也不懂,就觉得什么好看,乱给妹妹买一气。

到最后,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歇了。

而曲江大宴,言尚这个探花郎,当然是要去的。他也想打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运气好,在曲江的紫云楼若是能够面圣,得到圣意恩赐直接当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曲江大宴,也许是他们这些新晋进士们,在及第那天面圣后,能够再次见到皇帝的唯一机会了。

毕竟上一次陛下高高在上,随意敷衍了他们两句;而这一次,陛下也许会来摆驾曲江来参宴。这是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