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吩咐仆从,两家仆从都不能说她照顾了他两天两夜的事。

她想自己方才一定表现得很好,将分开后的情人探病一幕,表现得非常正常。

她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言尚就要看到她眼眶含泪、淅淅沥沥又开始哭的丑态。她庆幸她跑得快,才没有扑到他怀里,没有抱着他哽咽。

多亏她跑得快!

不然她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每时每刻都想趴在他床边看着他。

可是她不能这样。

她是个坏女郎,她已经自私了那么久,享受言尚的好享受了那么久。她不能再让自己沉沦……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影响,她不能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言尚对她来说,就如罂粟一般。她真的很怕自己就此离不开他,怕自己为他放弃一切,变得孤立无援……那太可怕了。就如同让她再一次交出她的命运,把她的命运和别人系在一起一般。

她再不想交出自己的命运。

也不想变成坏公主,让言尚为她牺牲一辈子。

她保守着她的心她的爱,不让任何人再来伤害她最后的尊严。

然而暮晚摇魂不守舍。

她有些后悔自己去照顾言尚了。

之前一个月,她不见言尚的时候,真的觉得可以捱过去;而现在,她见过了言尚,她便总是想到他,每次回府,她站在两道相对的府门前,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言家的门。

这样下去,暮晚摇都怕自己有一天神志不清地跨入言府的门,站在言尚床榻边,求他回来。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好没意思。

没有人总是跟着她,悉心体贴她的一言一行;没有人在她冷着脸的时候,用清润的、不紧不慢的声音来说话逗她开心;没有人在她扑过去打他时,只是吃痛忍耐,却从不回手;没有人被她又亲又抱,闹得大红脸,却只是叹一口气,就那般默认了。

夜里,暮晚摇坐在自己府邸的三层阁楼上,看着对面府邸的灯火。

这些天,对面府邸书舍的灯火晚上没有亮起过,一直是寝舍的灯火亮着。

暮晚摇便想,他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他这两日有回去府衙办公么?

那将他推到灯油上的官员,有没有来看他,向他道歉?

暮晚摇什么也不知道,也逼着自己不要去问。怕覆水难收,怕一问就停不下来。

她只是长久地坐在黑暗中看着对面府邸的灯火,看薄雾中的那点儿灯火,她常常能这样坐一整夜,直到睡觉。

然而有一晚,冷不丁,对面府邸寝舍的窗子被打开,一个郎君站在窗前……暮晚摇惊吓,一下子从藤椅上摔下去,蹲在地上慌张喊人:“把灯灭了!灭了!”

言尚能下了地后,他想到什么,推开窗向对面府邸看。他才看到对面阁楼的灯亮着,下一刻,灯笼就灭了。

披衣站在窗前的言尚怔一下,又想到了自己病中那两日,睡梦中总感觉她在抱着他哭。那样哭得他难受的泪水,依稀又让他感觉到。

言尚怔立了一会儿,就这般披着衣、提着灯笼出门了。他身上有伤,只能穿这样宽大的袍子,好不碰到身上的伤。言尚提着灯笼出门时,云书劝阻,却没有劝住。

云书只好帮忙提着灯笼,陪二郎一同出门,敲隔壁府邸的门。

一会儿,公主府的守门小厮抱歉地来开门:“二郎,我们殿下不让你登门。且如今天晚了,我们殿下已经睡下了。”

言尚垂着眼,轻声:“我只是敲门,不曾喊你们去请示她,你们便知道她已经睡了?”

小厮因谎言而涨红脸。

而言尚自然知道这是谁吩咐的,他只道:“我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实在不能通融么?”

小厮:“二郎……我们没办法的。”

言尚:“好。”

公主府的小厮以为他要走了,松口气,却见府门前的少年郎君俯着眼低声:“那麻烦郎君告诉殿下一声,我今夜一直站在这里等她,除非她肯出来见我一面。”

小厮惶恐,赶紧回去报。

待守门小厮走了,跟着言尚的云书道:“二郎,如此我们就能见到殿下了么?见到殿下,二郎放下心后,就能回去歇息了吧?”

言尚却道:“她不会来见我的。”

云书愕然。

言尚无奈地:“她狠下心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只是站一会儿,她会觉得我威胁她,更不会来见我。要不是我有伤在身,她估计直接回派卫士把我打出去吧。”

云书:“……那我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言尚轻声:“一个态度。”

他仰起脸,看着公主府的门匾。他喃声:“我一定要见她。”

暮晚摇本来心如死灰,抑郁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这两日随着言尚能出门了,她却要被言尚烦死了。

为了躲他,她现在每日出门,都要偷偷摸摸从公主府的后门出去。方桐已经打听清楚了春娘的事情,回到了暮晚摇的身边,而暮晚摇已经没有心情操心什么春娘了。

方桐帮着暮晚摇出门,在公主府的后门先探情况,然后才让戴着幕离的公主悄悄出来,赶紧上马走人。

方桐:“殿下,我们日后难道都要这样躲着正门走?”

暮晚摇:“不然呢?言尚那么聪明,他真想和我们打照面,我们能躲过么?”

方桐:“可是我们天天从后门走,这个二郎也能猜到吧。”

暮晚摇:“……”

她含糊道:“反正他就一个人,能躲一天算一天。”

方桐:“殿下为什么这般怕他?只是与他分开了而已,殿下又不欠他什么,为何这般心虚?”

暮晚摇:“我是怕他一句话,我就忍不住跟他和好!我就答应嫁他,答应放弃权势利益野心,全都为了他……我不能舍下这些的。我不能失去这些东西……他只是命不好被我看上,可是他也没那么爱我,我不要他那种同情一般的好心。”

方桐忍不住为言尚说一句话:“二郎本就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从不冲动行事。殿下怎知道二郎只是同情,不是真的下定决心……”

暮晚摇轻声:“权衡利弊后的心,我才不稀罕。”

可是过了一会儿,骑在马上的方桐,又隐约听到公主的低喃:“他不应该断子绝孙。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方桐侧头看去,公主骑着高头大马,幕离一径覆住脚踝、裙裾。那低低一句话,好像是他的幻觉,并不是暮晚摇说的一样。

皇帝在宫中见了暮晚摇。

自从上个月太子在这里戏谑要为暮晚摇指婚,暮晚摇就开始积极拒绝李家和韦家安排的婚事了。只是李家那边一连重新发了三四封信,最近信件却断了,暮晚摇调动南方资源时,开始调不动了。

李家开始施压了。

皇帝看着座下的幼女,幼女明丽娇俏,他却觉得她哀愁难过。皇帝淡声:“摇摇还在想自己的婚事么?”

暮晚摇警惕。

她半晌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便微微伏地身子,趴在皇帝膝上,撒娇一般:“父皇,我不想再嫁人了,我想一直陪着父皇。难道父皇就那般希望我再嫁么?”

皇帝手抚她乌黑长发,她从他膝上抬起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妙盈盈地望来,秋波似水。

皇帝神情一时间恍惚,好似看到他的阿暖活过来一般,然后便又一阵地难过。

皇帝缓缓的:“摇摇想不想嫁,想嫁谁,朕都支持。朕如今,只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开心些。”

暮晚摇诧异,呆呆地仰着脸。她本是做戏,却不想从父皇眼中真的看到了怜惜慈爱的神情……为什么,他对她这么好了?

皇帝:“李家是不是在逼你?”

暮晚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便不敢回答,她好一会儿才不笑:“父皇在说什么,没有的事儿。”

皇帝:“摇摇可要朕出手帮你解决李氏?”

暮晚摇猛惊!第一反应不是皇帝要帮她,而是皇帝要借这个理由,将李氏连根拔起。金陵李氏没有了,她如何在朝中立足?

暮晚摇:“不!我自己来!父皇、父皇身体不好,该多休养……这点儿小事,不劳父皇操心!父皇不是这两年都不想出手么,这一次也让我自己来吧?我自己可以的。如果我不可以,再求助父皇,父皇难道会不管我么?”

皇帝从爱女眼中看到惶恐和防备。

他自嘲一笑。

枯瘦的手抚一下她的长发,让她不必担心。

皇帝再次重复:“朕说过,不会再逼迫你。不管你是打算嫁人,还是真的不想再嫁了……朕都不会再逼你。只是摇摇啊,人生一世,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朕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不要太逼自己了。”

暮晚摇沉默许久。

她疑心皇帝在委婉地提起言尚。

暮晚摇半晌说:“我想去金陵一趟。”

皇帝抚在她发顶的手停住了。

暮晚摇仰头:“我想去金陵一趟,亲自见见外大公他们。阿父不是答应我,我可以自己解决么?阿父允了我好不好?”

皇帝说:“摇摇,金陵太远了……”

暮晚摇低下眼,有些难过道:“我知道。父皇,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最近,过得很不开心,经常恍惚。我觉得我再在长安待下去,我会出错的。我想躲一个人,想忘掉一些事……我想去金陵散散心。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皇帝才道:“你是朕最喜欢的小女儿,朕岂会不同意?”

暮晚摇含泪道谢,得到允许可以出长安,去金陵。

而金陵一行,放在两年前,皇帝是绝不会同意的。那时候皇帝警惕暮晚摇和李家走得太近……而今,皇帝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暮晚摇想,难道他还真的是病得久了,所以病糊涂了,想起来疼爱她这个小女儿了?

她不信。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享受到皇帝现在对自己放开的很多特权。

暮晚摇选择离开长安的日子,挑得非常认真。

毕竟最主要的,是防止言尚知道。

她特意挑言尚回去户部办公的日子,还让朝臣们多找找言尚,拖着言尚。等言尚忙得晕头转向,她悄然离开,他自然全然不知了。

公主府如今对言尚隔绝了很多消息,言尚每日晚上来找公主,公主不见,他就回去了。并不知道一墙之隔,公主府的仆从在收拾行装,准备跟公主去金陵。

言尚最近忙的,是户部和工部的工作交接。

之前他被灯油烫伤一事,正是工部这边的官员造成的。晋王得知后,和工部尚书一起来探望道歉,送了不少珍贵药材。等言尚回去户部的时候,上面的官员就让言尚和工部打交道,应付掉工部这一年的要钱。

户部要言尚减掉一半开支。

言尚在户部待了一个多月,对户部的情况已经知道了不少。他低声:“户部没有那般缺钱。”

交代他的官员看他一眼,笑:“言二,第一天当官么?那些外部都是贪得无厌的,他们要钱,我们给一半就够了。”

言尚:“工部这一次是为了修大坝,造福民生,有利千秋。如此也要减一半?”

官员不悦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了户部侍郎,再操心上面的安排吧。这都是上峰交代的,如果钱全都给了出去,我等的俸禄谁给啊?每日晌午那风声的膳堂,谁建啊?户部每月发下的钱财,是旁部的数倍……这些难道都没到你的手里过么?”

言尚:“然而户部总是跟人说没钱。这钱,到底都……”

官员打断:“言二,难道你是想做个大清官么?”

被对方威胁的眼睛盯着,言尚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怎么会”,他接过自己该做的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那个官员尤不放心,特意将言尚的言行报告给太子。那边又观察了几天,见言尚只是按部就班地和工部谈事情,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才放下心。

连续几日后,言尚意兴阑珊。

他身上的伤没有完全好,每日办差事办得也情绪不高,都想着请假了。

这日清晨,言尚去户部府衙的时候,迎面在官道上遇到几个内宦。

为首的内宦面容清俊,身后跟着的小内宦低着头,小心侍奉。

那内宦向这边看来,见到言尚,眸子微微一缩。言尚看到他,认出了刘文吉,眼神也微微一动。

他在官道上停下。

刘文吉领着两个小内宦站在他面前,二人相对,静立半晌。刘文吉行了个礼,俯眼:“见过这位郎君。”

言尚看得心中难过。

然而他却不能和刘文吉相认。不管是为了他的官路,还是为了刘文吉在宫中的地位。

言尚只温声:“几位这么早就来办公么?”

刘文吉微微绷着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变得像其他内宦那样有些尖厉。他努力装作往常的样子,努力沉着道:“得陛下令,去禁卫军观军容。”

言尚眉毛动一下,想陛下难道要动长安的军队?

是针对秦王,还是只是例行的调动?

言尚不多话,和刘文吉对行了一礼,看着那几个内宦从他面前走过。而待他们走远了,言尚才摊开手,看着手中卷起的一张字条——是方才借着行礼时,刘文吉悄悄传给他的。

言尚打开字条,字条上是刘文吉的字迹:“丹阳公主不能孕。”

言尚一点点将字条撕干净,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暮晚摇不能孕,他早就知道了。

这并不是刘文吉这条字条的价值。刘文吉这条字条的真正价值是——皇帝知道这件事。

刘文吉一定是早就想通知他,但是言尚之前在中书省,刘文吉根本见不到他。之后言尚又病了,不常来府衙。刘文吉就算每天想办法出宫,来尚书六部前的官道上走一遍,都很难正好碰上言尚。

所以这张字条应该是刘文吉早就想给言尚的,却到这时才给到。

而言尚已经知道这件事。

刘文吉只能是从皇帝那里知道的。

皇帝又是从何得知?

……很大的可能,是乌蛮王蒙在石。

言尚闭了目,想到那日在宫中见到皇帝,皇帝和暮晚摇坐在一起喝酒的样子。

明明是她的父亲……她却不知道,她父亲早就知道这一切。

她的大哥算计她,她的父亲冷眼旁观,她的爱人第一时间犹豫……言尚睫毛颤动,忽觉得有些难堪。

暮晚摇登上了马车,她最后望一眼长安,望一眼公主府对面的府邸。

夏容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带。

暮晚摇摇了摇头,坐上车,放下帘子。

就此离开长安,前往金陵。

晋王府上,晋王在城郊处理一件农事,晋王妃去登山祷告祈求孩子,王府中,留下来的地位最高的,竟然是因为生了长子而被册封为侧王妃的春华。

春华听到有朝廷官员求见晋王,便让人去说晋王不在。

来人却报说这位朝廷官员好似十分急,一定要在府上等晋王回来,想问清楚晋王何时能归。

来来回回地传消息不方便,春华便收拾一下仪容,让人放下屏风隔开,亲自去和这位朝廷官员说话。

春华在晋王府的正厅中,愕然地见到了言尚。

隔着屏风,言尚向她行礼,让她错愕。

她一时间,竟弄不清楚言尚是来见晋王的,还是故意找个借口,其实是来见她的。

因为他轻声:“我想知道,殿下在乌蛮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想知道一切……我先前以为不必那么清楚,想着总会有未来,何必总盯着过去。”

他垂眼而立,在春华眼中,如同日光下的冰凉月光,惨白黯淡。

春华拒绝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公主的过去,与郎君无关。”

言尚声音极为难过的:“可是我要没有未来了……我只能求你,告诉我一切。

“她为什么变成今天的样子,她为什么会不能生子。她跟我说,她以前很乖,脾气很好;可是为什么我认识的她,却不是那样的。她在南山时质问我‘自古红颜,只能为人所夺么’的时候,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再逃避了。我知道她将自己关了起来,我那时候听到她一直在哭,可是我醒来她就不承认……春华,我想托着她。

他抬一下眼,目中若有泪意,让已经准备离开的春华停步:“我想暮晚摇能依靠我。”

第104章

刘文吉是以观军容使的身份莅临长安北禁军营地的。

秦王被罚面壁思过,太子收了一部分禁军,于是皇帝派太监当观军容使,来看禁军情况。

刘文吉得到这个差事,都是靠自己的师傅成安。他又几乎把自己大半年来在宫里攒下的钱财全部花光,才得到这个离开宫廷、去观军容的机会。临行前,成安提醒刘文吉,说皇帝恐怕要趁着秦王面壁这段时间,重新收编禁军。刘文吉若想立功,不容错过这个机会。

御前伺候几个月,刘文吉已大约看出老皇帝是一个喜欢借力打力的人。

禁军重新编制,在世人眼中,大约这是太子胜了秦王一次的功劳;少有人想到也许皇帝本来就想这么做。

云层阴翳,遮天蔽日。郊外北营地中,几位将领迎来刘文吉为首的太监,却敷衍地并不如何重视。

刘文吉见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又早在翰林院办差的时候就知道世人对内宦的鄙夷。他早已被练成了一颗麻木的心,所以看到将领冷淡,也并不放在心上。刘文吉只琢磨着如何快速完成这桩差事,回去复命。

但跟着刘文吉的几个太监被人瞧不起,却是气得脸色扭曲。他们向来在宫里伺候,服侍的是主子们,这些粗人,居然敢甩脸子?

他们在刘文吉面前搬弄是非,见刘文吉不理会,就想了一个主意。几个内宦故意去招惹几个校尉,中午用膳时灌对方酒。内宦们再把刘文吉引过去,让刘文吉听那几个被灌醉了的武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几个太监而已!怎么,陛下难道会因为几个太监,斩我们脑袋么?”

“陛下居然让太监来观军容!岂有此理!太监懂兵么,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尤其那个刘文吉……不过是大太监身边养的一条狗,见我们居然敢板着脸,装什么?”

“老子杀人的时候,这些太监得吓得屁滚尿流吧!对了,他们还能尿么哈哈哈……”

刘文吉站在帐外,听着里头不堪的粗话。带着他过来的内宦看他的脸色,见刘文吉忽抬目看他们一眼,眼中的阴翳郁色一闪而逝,带着冰冷的杀气。刘文吉拂袖就走,没理会那里面更不堪的羞辱。

不外乎是瞧不起他罢了。

不外乎是羞辱罢了。

命运的不公压在头顶,如天上阴云密布一般浓郁。道路陡险,逆行艰苦。刘文吉越走越快,脸色由一开始的沉郁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杀气藏在心中,不再展露。

阴天下,树荫匝地,树上的小花在春夏交际之日,开得荼蘼,如同薄雾一般。

韦府中,赵灵妃从墙上翻下来,本想走小道,却不料正好见到韦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叶出神。

树叶和光落在他身上,交重如藻,光亮如雪。

赵灵妃与韦树漆黑的眼睛对上,一时脸红,又一时尴尬。毕竟她偷翻墙溜进来,正好被主人看到,确实不好。

然而韦树没说话,赵灵妃便厚着脸皮当作不知此事。她跳下墙,拍拍手,故作自然地为自己的行径解释:“我回家了一趟,见我阿父居然开始交换庚帖,真的要把我嫁给那个老男人。我一气之下,和我阿父吵了一顿,就又跑出来了。”

韦树没说话。

赵灵妃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花草:“哎,不过你怎么在府上?你不是应该在府衙办公么?”

韦树答:“我被御史台警告,从今日开始,休憩在家。何时办公,再等通知。”

赵灵妃瞪大眼,为此不平:“为什么?!你是犯了什么错,朝廷这么对你?”

少年面如清雪,安静淡漠。赵灵妃望着他半晌,骤然福至心灵:“是因为……你不肯和丹阳公主定亲,韦家去你的长官那里说了什么吗?他们在威胁你?”

韦树垂下眼。

李家、韦家要合作,他和暮晚摇就是其中的关键。尘世的旨意向他罩来,逼他屈服,一次又一次。

他不过是韦家一个庶子,不过是韦家和李家手中的一个工具。他们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应该照办,而一旦出错,他就会被抛弃。

然而,这便是他的命运么?他十四岁时从韦家出走,十五岁时入朝为官,今年已经十六……他依然摆脱不了这种命运么?

晋王府中,春华扭身,看向屏风外的言尚。

言尚声音带着颤音,她不能置之不理。言尚第一次有求于她,这般卑微无力……春华看去,静默许久,才轻声:“殿下不会希望我告诉你的。她尤其不希望你知道,不希望你去同情可怜她。”

言尚难过道:“我知道,所以我从不问。可是我知道这些,并不是为了羞辱她。太多的问题挡在我们之间了,我只有知道过去,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是为了尊重,不是为了同情。

“我会因为同情怜悯去帮助一个人,却不会因为同情怜悯而去爱一个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