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别哭了……没什么的。

皇帝说出了暮晚摇早在等着的那个答案:“……扶持寒门。”

朝中局势在暮晚摇返水后,再次大变。

暮晚摇领着她那稀稀拉拉、少数坚定支持她的大臣,和太子公然唱起了反调。她开始站在公义那一面,扶持一些没有根基的大臣上位,让这些人和太子斗法。

又有秦王搅浑水。

户部摇摇欲坠已经不可挽回,太子遭受的最大打击,还是暮晚摇的突然背叛。暮晚摇带走了一批大臣和他反目,暮晚摇掌握着她昔日一些事的痕迹证据,暮晚摇用来威胁他,暮晚摇突然就要站在民众那一边,为百姓讨个公道了。

隆冬腊月,一日早朝结束,太子寒着脸出殿时,居然见到了坐在辇上、悠悠然准备又去孝敬皇帝的暮晚摇。

暮晚摇对太子摇摇一笑,冰冷漠然,太子面无表情。

太子要擦肩时,暮晚摇让辇停下,说:“大哥,若是再不认输,户部就要从你手中彻底丢掉了。还不如早早认错,为言尚洗清他身上冤屈,承认户部之前确实做错了。”

太子淡声:“这都是父皇教你的?”

暮晚摇对他一笑,眼尾金粉轻扬:“我是为大哥考虑。大哥再执迷不悟,弄丢了户部,如今隆冬天寒,边关兵士正是缺军饷的时候吧?大哥若是弄丢了户部,户部彻底不听大哥的话,那杨三郎今年在边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毕竟军饷这事,除了大哥,谁还会那么上心呢?”

太子盯着她,忽然笑:“你用杨三威胁我么?”

暮晚摇:“提个醒而已。”

太子:“你真是了不起。枉费杨三昔日在我面前多次为你说好话,今日你也将他当作一个工具、一个棋子来用,让我认输。暮晚摇,你今日的面目全非,枉费他对你昔日的维护了。”

暮晚摇沉静半晌。

她微笑:“我不在乎。”

只要权势在握。

只要东山再起。

都无所谓。

起码她能够不被当成替罪羊扔出局了。

起码她重新找到了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

起码她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了。

起码……言尚能够活着了。

腊月末,朝局向好的那一面发展。朝中支持言尚的声音增多,在太子进宫向皇帝摘冠请罪时,这桩年底大案,基本快结束了。

皇帝将太子拘在东宫中,让他重新好好学一学为君之道。

之后皇帝面见了言尚。

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在这一日结束。

皇帝昏沉间,得到刘文吉提醒,说言二郎来了。皇帝打起精神,让言二郎进内阁来。言尚在侧向皇帝请安,皇帝抬眼看向他。

觉得这个人,似乎瘦了很多。只是依然洁白秀美,温润沉静。

牢狱之灾啊。

皇帝淡声:“这一次的案子,太子已经认错,暂时交出了户部。你的冤屈洗清了,想来不久,言二郎‘海内名臣’‘宁折不弯’之风,就能传遍朝野了。”

言尚拱手垂袖。

皇帝问:“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敢么?”

言尚轻声:“不过是微臣该做的事罢了。”

皇帝盯他半晌,忽揶揄一笑。

他说:“可惜你不能呆在长安了。再在长安待下去,你的性命就要不保,摇摇又得来朕这里哭了。”

言尚默然,或者说近乎麻木。

皇帝说:“你去南阳,当个县令吧。”

言尚抬头,看着这位皇帝。

南阳不算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南阳是秦王背后的母家势力所在。

皇帝要将言尚这个工具……用到不能用为止。

第118章

南阳郡属于山南道, 南阳的最高官员是刺史, 而南阳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县。

如今皇帝说让言尚去南阳当个县令,指的其实是让言尚去南阳此州郡的州治所穰县当县令。

即是说,南阳刺史和穰县县令, 都会常年居于穰县。隔着一条街, 一边是县令府衙, 一边是刺史府衙。

而作为南阳最强势的世家姜氏,南阳刺史其实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让言尚这个县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对着干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到了一丝累, 和那种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许他待在长安, 因待在长安, 在和太子闹翻脸的情况下, 为了自保, 言尚很容易会选择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显然没打算让秦王好过, 言尚刚出狱, 皇帝就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 断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个县令当然正常情况下不能对一州刺史有任何影响。

然而谁让这个新任的县令,是在长安闹出这么一出戏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 恐怕就无所谓了。活着很好, 扶他继续上位;死了也罢, 换个人扶持而已。

出了宫殿,言尚在前,刘文吉跟在后。

刘文吉观察着言尚, 言尚穿着偏旧的雪青色长袍,肢体修长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颜色,好气质。然而这样的人,每一次抬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轻轻僵一下。

刘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隐约看到对方手背上露出的一点结痂的疤痕。

而再看对方颧骨瘦极,眉目间亦有些枯意。

刘文吉心中想,牢狱之灾不知道对言尚的精神有无打击,但至少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刘文吉心中一下子难受,因觉得言尚的牢狱之灾,有他推一把的缘故。虽然之后他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为言尚说话……刘文吉听到言尚轻声:“多谢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围最近的宫女都离言尚两丈远。言尚背对着刘文吉,这话却只可能对刘文吉说的。

刘文吉顿一下,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说话:“谢我什么?”

言尚:“陛下让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长安对我来说不安全,反而南阳好一些。”

刘文吉没说话,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却轻轻地浮起一丝笑。

他当然帮言尚说话了。这种背后帮忙、被当事人洞察的感觉,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刘文吉低声:“我也要谢你。”

这下换言尚没说话了。

言尚目光越过宫殿前的白玉台阶,越过重檐斗拱。他知道刘文吉说的谢是为了张十一郎。张十一郎废了刘文吉,言尚这一次让张十一郎被刑部关押,之后数罪并罚,张十一郎也许会被流放。

言尚确实帮了刘文吉,他接受了刘文吉的道谢。

刘文吉看眼言尚侧脸,低声:“南阳富饶之地,去做县令其实也不错。而且你先前是从七品上的官职,南阳县令却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实则贬官。就如暮晚摇以前告诉他的那样,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区别,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摇,言尚乌浓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他问:“罗修之死,是你害的么?”

刘文吉一怔。

然后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探究什么,或许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现在没能力做什么了。他只说:“好自为之。”

刘文吉眸子一缩,声音扬高中带一丝太监独有的尖锐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在刘文吉眼中,只要将言尚送出长安,罗修的事情成了悬案,就会这么结束。

但罗修其实对刘文吉早有提防。

对一个为了上位、会下手杀死两个人的太监,罗修并没有觉得对方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大魏长安因为户部的案子而闹得人心不稳时,南蛮之地,乌蛮王蒙在石的帐中,迎来了一位千辛万苦从大魏长安逃出来的南蛮人。

这个逃出来的南蛮人是罗修的亲随,此时浑身泥污地跪在蒙在石的脚边,饱含血泪和仇恨地诉说那个刘文吉为了掩饰过去,是如何追杀他们,自己是如何换装,如惊弓之鸟般逃出长安……

蒙在石若有所思:“是嘛。罗修受苦了。”

他站在这个罗修的亲随前,心里想的却是罗修死了也好,反正对自己没损失。他亲切地关心这个亲随,俯下身作出要扶对方起身的样子。亲随低着头感动时,不知蒙在石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弹了弹,不紧不慢地擒向他的喉结。

这是一个捏喉致死的的动作。

但是蒙在石动作到一半,中途停顿,将亲随扶了起来,语气沉痛地叹气。

而同一时间,毡帘被从外掀开,顿顿顿的大地震动从远而近,火气腾腾的南蛮王阿勒王声如雷霆:“罗修死了?大魏竟然把我们的使臣害死了?大魏是不把我们南蛮放在眼中么?!”

蒙在石便不动声色地退开,摊手表示了一下遗憾,任由气势雄伟的阿勒王一把掐住那个脸色发白的亲随,轻轻一捏就把亲随提到了他面前。阿勒王开始用南蛮语言大骂大魏的奸诈,骂大魏的别有用心。

蒙在石唇角噙着笑,观察着这位年轻的阿勒王。对方三十多岁,正是壮年时候,他身胖腰宽,走来如同一座小山,发上抹着油梳成鞭子,穿着貂皮大裘。正是南蛮王者的打扮。

蒙在石离开大魏投奔南蛮王,一方面发展乌蛮自身的文化,一方面用自己从大魏那里借来的小国讨好阿勒王,帮阿勒王南征北战,征服整片南蛮。如今乌蛮王蒙在石,成为了南蛮王身边最得力的肱骨之臣。

有人劝阿勒王说乌蛮王狼子野心,不能尽信。阿勒王一开始也怀疑,但蒙在石除了不肯让乌蛮陷入战局,他自己和属下在战斗中舍生忘死,还有一次在战场上救了中箭的阿勒王……从此后阿勒王就极为信服蒙在石了。

此时蒙在石听阿勒王骂了许久,大有立刻和大魏下战书、双方开战的意思,蒙在石摸了下自己怀里的地图。正是那个亲随刚才给自己的——毕竟罗修派人去南蛮送地图,一直没有消息,当然也会产生怀疑,会做其他准备。

这一次的亲随逃出,身上就带了当日罗修和刘文吉交易的长安地形图。

只是可惜,罗修从刘文吉那里换来的长安情报,因为南蛮没有文字的原因,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蒙在石对盛怒中的阿勒王说:“大王,如今我们不适合和大魏开战。”

阿勒王冷静了下,说:“对,我们应先统一南蛮……但是如此放过大魏,让人不爽!”

蒙在石随口道:“派一些小兵,不断地去骚扰骚扰大魏的边关吧。大王再以南蛮王的身份,向大魏发一封国书,谴责他们的行为。告诉大魏,如果不交出杀害罗修的凶手,南蛮就要对大魏开战。”

阿勒王沉吟道:“不,我们既然知道大魏中是谁和罗修联系,以后应该能够运用。杀了可惜了。”

蒙在石心想这个胖子居然还有脑子,可惜了。

蒙在石便笑:“那就只发国书谴责吧。”

阿勒王同意了,毕竟南蛮现在确实抽不出太多的手对付大魏。

蒙在石出了帐篷,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亲随方才给的长安地图。他低头看了半晌,发现和自己记忆中的长安地形图无差别。蒙在石啧啧两声,将地形图重新收好。

以后说不定有用处。

他待在南蛮王身边,当然不是为了效力这个人……而是为了寻找时机,取而代之。

大魏长安这一年的元日,过得气氛低迷。

因皇帝又病了,没有来参加盛宴。太子被关在东宫中,也没有主持筵席。春风满面的人是秦王,秦王主持这一年的宫宴,只是在和大臣们交谈中,所有人都能从秦王这里,看出一二分的忧虑。

暮晚摇见皇帝不来,干脆自己也称病,不来参加宫宴。

只有晋王依然和往年一样,老老实实。

这一年的宫宴人数降了一半,大臣们也稀稀拉拉。因户部全部覆灭,巨大的官位缺口出现。多年制考考不上的待诏官们捡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这几个月正拼命活动,想方设法往户部挤,要补户部的缺口。

官员大调动。

为了应对出现这么多的官位缺口,新春的科考,要扩大一倍录用。而且这一次的登第,不用再待诏,直接就会当官。这对天下文人们,当然是个好消息。

更敏感些的人,则直接能从中看出,扩大了一倍的科考,代表的可能是寒门的崛起。

恐怕户部闹出这么一出,世家理亏,让寒门上位,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这一年的户部官位调整,出身寒门的官员大放异彩的机会,比之前多了很多。而在丹阳公主开始支持这些官员后,这些官员形成一股,和朝中那些世家出身的,隐隐形成对峙之态。

只是尚且弱小,不足为虑。

但来日可期。

暮晚摇按部就班地帮着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上出人头地。

科考在她父皇这里才开始实行,如今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寒门还不足以和世家抗衡。但暮晚摇洞悉皇帝的态度后,又因为和太子反目,她便选择了走这一步。

况且和之前她帮太子不同,现在她帮自己的父皇扶持寒门,她不再像之前待在太子身边时那般急切,那般张扬。

只因那时候暮晚摇恐惧自己会被当做和乌蛮联姻的牺牲品,恐惧自己成为弃子。而今她虽然势力损失大半,那种被送去和亲的恐惧感,却已在一次次对皇帝的旁敲侧击下消失了。

她也没那么担心自己成为弃子。

只因为……她的哥哥们都向着世家,只有她帮寒门。就算为了这个,她的父皇也会为她保驾护航,支持她。

寒门上位嘛……是个漫长的过程,急是不能急的。慢慢来吧。

新一年的科考,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暮晚摇在新春之际,没有参加宫宴,府上的人情往来却不少。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断地有臣子来拜访她,经她引荐。

而且暮晚摇知道隔壁府邸,言尚已经回来了。

他在府上养伤。

但是暮晚摇一次也没有问过,没有看过。她的情绪稳定,心情平静,侍女们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在公主面前提起言二郎。

暮晚摇处理这些事时,想到了太子,也是不禁沉吟,觉得有些难对付。

因在她忙碌的同一时间,太子借助身份的便利,也在皇帝的病榻前尽孝。

他及时断了自己的手脚,向皇帝认错。他几乎采用了和暮晚摇一样的方式,用亲情来打动皇帝。所以虽然损失了一些,但太子之位仍然得保。太子如今日日跟在皇帝身边,也不去监国,朝政被控制在了秦王手中。

朝中隐隐有秦王独大之势。

太子却当做不知。

如此当断则断的心狠,如何不让暮晚摇提防呢?

斗争埋在一片平静下,新春过去,时入二月,朝中准备开试科举时,言尚也得到了吏部签下的正式调遣书。

升他官为正七品上,南阳穰县县令,兼少监之职。命他即刻出京,前往南阳上任。

言尚做了这么多事,韩束行看在眼中,心惊胆战。韩束行的怒火平消后,开始后悔,觉得是自己害惨了言二郎。

韩束行不知道在市集间怎么听到了流言,说言尚此行会不安全。于是在言尚从牢狱出来后,韩束行便非常坚定地要求做言尚的贴身卫士,跟随言尚一起去南阳上任。

言尚拒绝了几次无果后,就随他了。

二月上旬,长安城外,一些旧相识来送言尚离京。

其中包括林道与刘若竹,还有一些朝中新起的寒门出身的大臣,并一些在户部此事中、与言尚并未彻底交恶的旧友。

不光送言尚出京,也送以前的户部尚书出京。

不错,原本只差两年就能致仕的户部尚书,在户部全军覆灭后,也被中枢贬了官。年已六十多的户部尚书被朝廷派去当益州刺史,收拾益州现在的烂摊子。

两鬓斑白的户部尚书牵着马出现在城门外,身后跟着他那个来送行的长子。

户部尚书家的长子看到言尚,便脸色冷淡,颇为不耐烦。

户部尚书对言尚的行礼倒很和颜悦色,笑呵呵:“无妨无妨,不过是去益州而已。为国效力,老当益壮嘛。”

他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父亲已经这般年纪,去那般穷寒苦地……”

户部尚书:“瞎说。我掌管户部多年,我不知道么?益州还是很有钱的,你们就别担心了。”

他拍拍言尚的肩,看着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开玩笑道:“海内名臣言素臣么?名气不小啊。”

言尚心里并不好受,低声:“是我冲动,连累您了。”

户部尚书摆手,不让他们相送。他从自己依依不舍的长子手中接过酒壶,饮了一大口酒后,蹒跚地爬上马背。身边就跟着两个小厮牵马,这位老人家瘦小地坐在马上,迎着夕阳,走向未知路。

春风古道,杨柳依依,细雨如牛毛,沙沙作响。一众年轻人站在城楼下,他们没有一人撑伞,只静静站着,聆听风中传来老人家的沧桑歌声:

“万事莫侵闲鬓发,百年正要佳眠食。”

“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下了雨,雨水却清润,不让人厌烦。

暮晚摇和自己的随从们从城外来,骑在马上,远远看到了长安城楼下的一众年轻人。她眼尖,一眼看到了言尚。

暮晚摇沉下了脸。

为了躲这个人,特意出城,以为等自己回来,他应该已经离开长安了。怎么还没走,还在城楼下和人依依不舍?

方桐见公主不悦,便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另走一路、好躲过言二郎;夏容则乖乖地坐在马上,一句话不敢多说。

没等他们想出法子,暮晚摇忽然手指一人:“那人是谁?”

方桐看去:“是……韩束行!啊,居然是他。看样子,他竟然跟随言二郎当卫士了?”

暮晚摇:“拿箭来。”

方桐:“……”

暮晚摇眼睛盯着背对着这边的言尚,语气加厉:“拿弓箭来!”

方桐:……这是要射杀言二郎?

至、至于么?

城楼下,刘若竹目中噙泪,其他人也是依依不舍。

言尚好笑,道:“好了,再次别过吧……”

话没说完,他身侧后两步外的韩束行忽然背脊一僵,猛地窜起,扑向言尚:“二郎小心——”

伴随着这个声音,言尚听到了极轻的“铮铮”声。他被韩束行拽得一趔趄,林道在旁厉喝:“谁?!”

言尚回头,一只笔直的箭堪堪擦过他的脸,掠了过去。

言尚抬眸看去,一时间怔怔而立,眼睁睁看着暮晚摇和她的随从们骑马而来,暮晚摇手中的弓还没有放下。

刘若竹惊疑:“公主殿下?怎能、怎能……这样射箭呢?若是闹出人命……”

暮晚摇笑盈盈:“为言二郎送行嘛。这是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祝言二郎一路顺风,开心一下呗。”

她俯眼看言尚,看到对方脸色略白,她仍慢条斯理地笑:“言二郎介意本宫这般为你送行么?”

言尚垂着眼,道:“殿下与众不同。”

暮晚摇道:“你也不差。”

他二人这般说话,一人尚立在地上,一人还趾高气扬地坐在马上。气氛变得古怪,且越来越怪。刘若竹在旁干笑一声:“下雨了哎。好像送别的时候都会下雨,说是挽留的意思……”

暮晚摇:“嗤。”

她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越过众人。言尚抬目盯着她鲜妍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城门关上,公主一行人彻底看不见。而言尚也不再和众人多说,上了马车,便也离开此地。

暮晚摇骑马走在长安道上,眼睛看着前方,忽然问:“隔壁府邸还是姓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