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立刻抓住机会,握住他的手:“你看看!这不就是我对你的好么!我在帮你治眼睛!我从长安请了御医来,那御医还在赶路,会在金陵和我们汇合。你的眼睛耽误了时间,我这不是担心你跟着我那一个月,会把病情加重,所以才一定要看你复明才能放心么?”

言尚抿唇,垂下了脸。

暮晚摇见他态度微软,便继续:“而且我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平时多累,整日都在办公,都在忙各种公务。你都没有自己休息的时间,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你现在瘦成了这样,不过是趁着年轻而不在意。我就怕你总这样劳碌,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拖坏拖垮。

“言二哥哥,就算喜爱办公,也要关心自己的身体吧?你眼睛都不方便,你还急着回穰县做什么?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歇歇?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你整天绷着那根弦,一点儿没有放松的时候,这样真的好吗?”

言尚微怔。

他侧脸看她,低声:“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暮晚摇手抚摸他面颊,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她向他保证:“我真的有这个意思。我看到你这样,很心疼你的。我不愿意你总是在办公,总是所有人一出点儿事就来找你。你在穰县时,忙得都住到府衙去了……我要你好好休息。我们天天煲药汤,给你好好补一下身体。

她沉迷的:“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言尚啐她:“又胡说。”

暮晚摇莞尔。

言尚低声:“我忙公务不好么,你觉得我绷得太紧了?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只有你总是这么说。”

暮晚摇脸轻轻靠着他颊畔,静静道:“因为他们都不爱你,只有我爱你。旁人都当你是言素臣,我当你是言尚,是我的言二哥哥。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想你好的。你要体谅我。”

她又开始趁机给她自己说好话了。

言尚又感动,又气。

半晌,他低声:“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话,不想理你。”

暮晚摇气急败坏:“怎么还在生气?!”

言尚心想这么严重的事,难道我和你说两句话就原谅了,那我还有没有原则?

她真的是任意妄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言尚意识到自己未免太顺着她,才让她对自己肆无忌惮,觉得她做什么,自己都会原谅。

而可悲的是,她认为的是正确的。

言尚知道自己心里无法真正生她的气,知道自己总是容易对她心软。可是这是不对的,这样她根本意识不到她应该尊重他。她高高在上,如今更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是世上有些东西,不是靠权逼压,就能逼出来的。

半晌,言尚淡声:“我要一个放心的人帮我试菜试水,我不相信你了。若是不这样,我再不碰你给的饭菜。”

暮晚摇哎一声。

她揉额头:“我到哪里给你找让你放心的人,天天给你试菜?这是在去金陵的路上哎。就算我随便买个人给你用,你就相信对方不是我的人么?”

言尚偏脸,道:“你难道没有将韩束行关起来么?我不信我被你绑走,韩束行会不闻不问。”

暮晚摇:“……”

她低咒一声,无奈接受她选的男人实在聪明,受困之时都有这种判断力。那她更要提防言尚和外界联系,从自己手中逃脱了。

言尚被一个小厮扶着,去见那被关押的韩束行。

韩束行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被人扔在一间黑漆漆的屋中。他想挣扎束缚自己的绳索,但是绳索成了死结,而且他浑身无力,一路上都被人下了药,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韩束行绝望该如何脱困时,言二郎来了。

言尚让小厮为韩束行松绑,又让人拿饭菜给韩束行吃。韩束行狼吞虎咽之时,悄悄打量言二郎。见言尚清清静静,他穿着干净的衣袍,玉冠银带,风采卓然,身上也没有被公主折磨出来的外伤。

这样金质玉相的美青年,和逃亡时总是因眼瞎而吃亏受伤的言二郎不同,甚至和在穰县时整日埋头于一堆繁琐公务中的言二郎也不同。韩束行找不到太好的话,就觉得言二郎这个样子,和长安那些干净漂亮的贵公子一样,香香软软,白白净净。

韩束行吃完饭,硬是把陪在言二郎身边的那个小厮赶出门去。他抓着言尚的手,就要带言尚起来。

言尚诧异,却不打算跟他走,失笑:“这是做什么?”

韩束行语气绷着:“二郎,公主殿下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她给你说了什么,哄骗你,但是我当日是亲眼看到你喝了她一杯酒,就倒了的。我追上去,她那些卫士是真的对我下狠手。这还不算,他们给我下了药,让我一整天都没有力气……这是包藏祸心!我怀疑公主是要杀我二人!”

言尚:“……”

言尚轻声:“因为你是习武人,她怕你的武力能够帮到我,所以给你下了药,让你整日手脚无力,无法带我逃出去。这是正常的,我会和她商量给你少用点儿药,总是对身体不好。你也不要想着逃了,不说其他的……就方桐的武功,便和你不相上下。他一个人就能和你抗衡,何况她身边的其他卫士?

“既来之,则安之。你是受我拖累了。日后跟在我身边吧。我跟她说让你帮我试菜试水,也是想将你从关押中救出来。”

韩束行听他温声细语,说话依然如此有逻辑,便稍微松口气。只要言二郎的脑子还在,韩束行就不担心。言尚让他不要乱折腾,不要试图逃,韩束行虽然不甘心,虽然觉得她们不该坐以待毙,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言尚。

韩束行低声问言尚:“公主为什么要抓二郎你?我看我们逃亡中,她和二郎的关系没那般坏。可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明明二郎你救了她,她这是你们大魏人说的‘恩将仇报’么?”

言尚微气,低声自喃:“可不就是恩将仇报。”

韩束行皱眉:“那殿下抓二郎,既然不是要杀二郎,她是为的什么?”

言尚一下子不自在。

说:“没什么重要的。你不用管。”

韩束行盯言尚两刻,他虽然不太了解大魏人各种微妙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他好歹是成年男子,又跟着言尚和暮晚摇这么久了。看言尚低着脸,耳际微红,福至心灵,韩束行想到了那一夜庙外,自己看到的那二人拥吻得那般热烈的样子。

韩束行皱眉:“她是想睡二郎么?”

言尚被他直白的话噎住,韩束行扶他一起出门时,言尚被门槛绊了一下。

韩束行已经忧心忡忡:“二郎这般品性高洁之人,怎能上殿下的床?殿下怎能这般侮辱二郎?二郎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欺了你的。”

言尚:“……”

言尚无奈笑:“韩束行,我真的应该多教教你大魏的习俗,许多话不要说得这么……直接。而且你不用护着我被不被欺……”

韩束行讶然:“难道二郎想被她睡?”

言尚:“……我的意思是,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管我和殿下的事!你……从明天起,我教你读书吧。”

暮晚摇不是要他放松么?

反正他没什么喜欢的事情,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正好教一教韩束行识字读书。

马车继续行驶。

公主的车驾中,气氛却很低迷,人人不敢大声出气,唯恐惹了公主殿下。

只因言二郎不愧是言二郎,足够会得寸进尺,还没有把公主气死。

暮晚摇把言尚绑来,就是为了一路上和他单独相处,把两人的关系恢复恢复,最好旧情重燃、恢复到他们感情最好的时期。这样绑言尚进洞房的时候,言尚也不至于不情不愿。

可是言尚要求教韩束行读书。

于是本来够宽敞的马车中,原本坐暮晚摇和言尚两人刚刚足够,现在加了一个韩束行,车厢就显得拥挤了。那个韩束行还格外不会看人眼色,不管暮晚摇脸拉得多长,他都只盯着言尚。

古朴马车中,暮晚摇硬是不顾言尚的反抗,挨着言尚坐,而韩束行高高大大,暮晚摇再说车里挤不下了,也没用。韩束行撩袍坐在地上,在公主的白眼下,拿出皱巴巴的册子和一根粗毫笔,让言尚教他读书写字。

而这个人又足够笨。

整整一个时辰,暮晚摇就听言尚将一句诗教了一遍又一遍,暮晚摇靠着言尚,觉得自己都打盹醒了,韩束行居然还没学会这么简单的诗句。

暮晚摇叹气:“真的好笨啊。”

坐在地上的韩束行面无表情,根本不在意公主的话。

言尚偏过脸,“看”这个大热天非要和自己挤在一个车中的女郎,道:“怎能当面说人家笨?韩束行是乌蛮人,能够学会大魏话,已然了不起。他现在才刚开始学大魏字句,相当于幼儿执笔,初时不顺,是正常的。而且韩束行其实会一些简单的字,很厉害了。

“你若是不喜欢听我们说这些,不如下车去独自坐一车。”

暮晚摇冷声:“我才不不下去。我就要和你一起坐,我要看着你。”

言尚叹气:“你也不嫌热。”

暮晚摇调皮,仰头在他玉白颈上亲了一下,柔声:“这就是好处啊。”

她声音低柔微哑,突然仰头亲这么一下,还是在韩束行在的时候,言尚被她吓一跳,扶着几木的手一下子攒紧,绷起了身。言尚大脑乱糟糟中,还听到暮晚摇呵斥韩束行:“看什么看?好好写你的字!”

言尚紧张地想,难道韩束行看到摇摇亲他了?她怎能、怎能……这样放肆!

暮晚摇撩目看他颈上出了汗,便热情地拿帕子来给他擦。可是他觉得别扭,一直扭着颈。当着韩束行的面,言尚不敢过分挣扎,闹出太大动静。就这般推推拉拉,他的颈已经红了一片。

也不知这副情景,落在韩束行眼中是何等怪异。

韩束行咳嗽一声。

暮晚摇太喜欢玩言尚了,他的头发丝、他的指甲、他那紧紧掩着锁骨的衣领,她都能趴在言尚身上玩半天。就是这个韩束行……暮晚摇正要骂韩束行没事总咳嗽什么,马车就停了,方桐在外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目的地。

言尚靠着车壁,闻言一怔。因他虽然看不见,却一直在心里默算路程,无论如何,按照他们的进程,应该到晚上才能赶到驿站的。怎么会大中午,就到目的地了?

暮晚摇向坐在地上的韩束行踢一脚,不耐烦极了:“到目的地了,没听见么?还不先下车去!这么大热天和我们挤在一起,我和言尚要是中暑了,都是你害的!”

韩束行被赶下车,暮晚摇回头,看言尚手指搭在几上,轻轻弹了几下。她总觉得他在算什么……暮晚摇不动声色地依偎过去,打断他的思量,她勾着他下巴就来亲他。

言尚骇然推她:“……我都说了不想理你,你还这样!”

暮晚摇甜甜道:“我怎样?我是管你要个奖励而已。”

言尚没好气:“奖励你什么?奖励你不顾我意愿绑我么?”

暮晚摇不在意他的话中内容,反正他那轻柔的说话声音,就够讨她喜欢了。暮晚摇又蹭着他一会儿,才扶着言尚的手,拉他一起下车。

言尚气得不行,见她这么不在意,他只能伸手把她搂回来,摸索着给她掩好领口,系好衣带,给她将衣裳整理得像个样子。

暮晚摇唇角噙笑,任由他这般对她,然后她才扶着他,带着他下了车。

二人立在车旁,暮晚摇手指前方绿油油的田地道:“你现在看不到,你自然不知道现在我们站在一处庄稼前。到处都是碧油油的,田里面有老百姓在耕种。你总说我不知人间疾苦,你当年还想带我一起春耕,让我离百姓们近一点。

“我们现在已经足够近了。我们可以把当年的事继续。”

言尚怔忡。

暮晚摇回头望他,对他笑:“你不是爱民生么,那就让我感受到你的感受啊。我也想知道,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到底实际上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耕种吧。”

言尚动容,被她扶着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暮晚摇以为自己打动他了,但是他下一句就绷绷的:“我一个瞎子,怎么拉住你?我拉得动你么?”

暮晚摇瞪眼,被他不冷不热的话噎住。她又气得不行,可是瞪着言尚半天,也不能把人如何。他这么不给面子,她就推开他的手,自己一人提着裙裾下田去了。

言尚站在路旁,听着声音。

一会儿,他听到方桐的声音:“二郎,何必呢?”

言尚迟疑一下,说:“天这么热,方卫士,你还不跟去看看。她身体又不好,还在我面前作秀什么。”

方桐对这两人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卫士们下田去了。而韩束行悄悄摸到言尚身边,低声:“二郎,他们都走了,这是逃跑的好机会。我已经看过路了,也偷偷藏了几天的药……”

言尚不等说什么,就被韩束行用轻功纵起,带上了马背。马一声长嘶,立在田地中的暮晚摇等人愕然回头,便见一骑绝尘,尘烟滚滚。

言尚:“……”

一个时辰后,韩束行被重新五花大绑,捆去了小黑屋关起了禁闭。

言尚静静坐着,暮晚摇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怒道:“你居然敢逃跑!我是相信你,才不绑你。难道你也要我对你五花大绑,你才能不逃么?”

言尚仰着脸,隔一会儿,他又无奈、又缓声:“我没有要逃。”

暮晚摇:“我都看见了,你当我眼瞎?”

言尚无言片刻后,说:“……你是怀疑我的脑子么?”

暮晚摇:“……”

言尚低声,语气颇微妙:“我就算真的要逃,怎么会用这种方法。”

暮晚摇挑眉。

她从言尚话中听出了……几分嫌弃?

哎呀。

言尚是在嫌弃韩束行么?

她噗嗤一笑,捂住了嘴。她心里头下定决心,看来还得下猛药。

第132章

“长安还在争论官员回避的事。不只是同州,长安在讨论同县也要回避。即是说当地出身的官员, 不能在当地任职。”

坐在驿站后院槐树下, 方桐正将长安那边报来的最新消息告诉公主。暮晚摇翻看着各类信件, 再听方桐解说,她点下头:“唔, 官员回避啊。长安如果真能争出来个结果的话, 对寒门是有好处的。我们要争取此事。”

她顿了一下,语气忽然怪异一下, 目光穿梭头顶槐树,若有所思。

总觉得寒门崛起, 是整个时代、所有人不知不觉都在推着的一件事。此次官员回避政策,限制世家, 是因南阳谋害公主而起。但就是暮晚摇自己谋划这整件事时, 她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得到吏部。

她没想过官员回避,反而成了重点。若有若无,整个时代都在推着寒门兴, 世家弱。

她扶持寒门, 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既有父皇支持她的缘故,当也有顺应天下潮流的缘故吧?

暮晚摇不禁更深入地去想寒门和世家的关系, 去想科考的重要性, 再发散地想到这一路南下,自己看到的各类平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她为所有人逼迫时, 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些。而今她脱离了那种局面,反而能看得更深远些。

这让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父皇。

一直待在深宫里养病的父皇,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他们呢?是否在父皇眼中,他们蝇营狗苟,都是无比可笑的?他们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在帮着父皇达到那个既定目标……方桐道:“还有一事,长安隐约传来消息,说刘公公找到了海外神医,能帮陛下减缓病情,陛下多活一两年都是可能的。”

暮晚摇顿住了。

想了一下,说:“也成吧。”

方桐:“还有……太子殿下终于出手了。太子在东宫沉寂了三年,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摘了山南节度使的官,把山南道的兵调为他用,全要换上他的人。秦王自然不服。原本官员回避一策,就让秦王焦头烂额,现在加上太子的趁火打劫,秦王也开始在朝中攻击太子的人了。

“比如杨家……杨家在朝为官的人,都被弹劾,不断被外放。就连杨三郎,目前三郎正在等朝廷的新调令,结果因为太子和秦王的争执,这调令一直下不来。”

暮晚摇眼珠轻轻颤了下。

她偏头正要说话,忽听到一声极轻的“阿父”唤声。方桐面露尴尬,看到自己幼子又在篱笆后探头探脑,向他招手。暮晚摇冰雪般的眼眸望过去,那个男童竟然不惧,还对她羞涩一笑。

方桐板着脸还没喝止,这男童就哒哒哒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中包着的一只蝴蝶递给公主。他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暮晚摇,希冀一只蝴蝶能够得到这个好看的公主的嘉奖。

方桐被自己幼子弄得面色青白不堪,唯恐暮晚摇一个眼刀子吓哭他儿子。但是暮晚摇铺裙而坐,目光盈盈地望着男童递到自己眼皮下的蝴蝶,她面不改色地接过,食指轻轻一动,那蝴蝶栖息在了她玉白修长的指上。

五色斑斓的蝴蝶落在美人手指上,赏心悦目。

男童正要赞叹,暮晚摇手指轻轻一弹,那蝴蝶就飞走了。男童一愣,忐忑地看向公主。暮晚摇脸色依然淡淡的,将手帕一揉,她伸出两手,一左一右地将手贴在了男童的耳朵上,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方桐瞠目结舌,见暮晚摇向他歪一下脸,道:“这些话不适合小孩子听。你继续。”

方桐看一眼歪在公主怀里面红耳赤的小子,他暗自忐忑又好笑,便咳嗽一声,接着说政务:“总之,杨家成为了太子和秦王相争的牺牲品。杨三郎如今一直留在长安,也不知日后如何。”

暮晚摇道:“太子会给他安排好的,不必我们操心。”

方桐笑一声,他是因为公主和杨嗣关系好,才多嘴说一声。但是这种关系好,在立场原则上,却没什么用。公主不会看在杨三郎的面子上对太子手软,太子也不会因为杨嗣而对公主网开一面。

暮晚摇想了半晌后笑:“我原本怕官员回避一事,会让太子和秦王联手,一起来对付寒门,针对我。没想到因为兵权问题,他们自己先搞不清了。也好,如此我们能从中摘出来,我们在外面且看着……”

她还没想清楚,边想要边说更多的时,被她捂住耳朵的男童依偎在她身畔,喊道:“殿下,我好像有听到一点点啊?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到你们说‘兵’,是要打仗么?”

暮晚摇骇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捂耳朵都没挡住这个男童的好听力。思来想去,就怪方桐早早让他儿子习武。她放下捂住男童的手,正要瞪向方桐时,见到篱笆外,言尚过来了。

言尚被一个小厮扶着手,后面跟着丧眉打眼的韩束行。

暮晚摇当即和方桐交换一个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在言尚面前说太多政务。暮晚摇看向言尚后面的韩束行,语带嘲讽:“这么快就要把人提出来了?问过我了么?”

言尚进了院子,他听到暮晚摇声音,就向这个方向站定,俯身行了一礼。他温和道:“我是带韩束行来向公主赔罪的。他之前不懂事,做了错事,已经被关了四五日,我寻思着可以放他出来。毕竟我身边需要人手。”

言尚调教的好,暮晚摇这边施施然坐着,言尚身后的韩束行就自行跪下,向暮晚摇磕头,闷闷道:“我以后全听殿下安排,再不自作主张了。”

暮晚摇冷呵一声:“哪敢安排你?你眼里只有言二,没有我这个殿下吧?”

韩束行正要辩解,言尚的手按在他肩上,示意多说多错,不擅言辞的人不要和一个才女公主辩论。

暮晚摇不好对言尚撒气,因她总是在言尚面前有一种理亏感,何况他总是受委屈,她也不忍心。暮晚摇的气撒在韩束行身上,冷嘲热讽一顿,不说韩束行面红耳赤,就是方桐都觉得公主埋汰人太厉害了。

方桐看一眼,觉得还是言二郎气度佳。他被公主指桑骂槐,也当没听出来一般。言尚偏了下头,在公主骂韩束行一段时间休息的时候,插话说:“我隐约听到了小孩子声音,这里有小孩么?”

暮晚摇心中一动。

她将方桐的儿子往自己怀中一扯。男童沉迷于这个冷冰冰的公主居然会抱他,方桐目瞪口呆,听到暮晚摇微微一笑,面向言尚:“我儿子,吃惊么?”

眼蒙白纱的言尚:“……”

他一时怔愣,半晌说不出话。他震惊了半天,道:“殿下开玩笑?你、你……尚是未嫁女郎……”

暮晚摇字句清晰:“孩子父亲是你。”

言尚:“……”

他唇张了又闭,闭了又想说话,却再次失语。

他脑中混乱,说服自己几次冷静后,才开始算时间,算日子……怎么算这时间都不对。当年,他坐牢就坐了一个月,之前他是和暮晚摇……但那次半途而止,他并没有真的进去啊。

在那次之前,他们有半年时间没见过。

她怎么可能有孕?

何况暮晚摇告诉过他,她于子嗣艰难,她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对,孩子的年龄也对不上……

跪在言尚身旁正乖乖听训的韩束行,实在掩饰不住,震惊地抬脸去看言二郎。他看到言二郎光洁的下巴,心中却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言尚和暮晚摇如此纠结的原因了——

这两人珠胎暗结,一路明着含仇暗着谈情,把他骗的好惨。

暮晚摇抱着男童,幽幽一叹:“言二哥哥,你如今是不认自己的儿子么?”

言尚眉峰轻蹙,半晌后有些犹豫地道:“你又胡说。”

暮晚摇见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半信半疑。她有意逗他,就将故事编得半真半假:“真的是你的孩子呀。难道你以为我有别的郎君么?想当年,我与你那般好时,什么没做过?”

她说着剜了韩束行一眼,让那个震惊的韩束行听一听,她和言尚是有旧情在的,不用他做好人。

暮晚摇:“那时我便有了身孕,可是当时你与我正在争吵,我气得厉害,就不想告诉你。我吃足了苦才偷偷为你生了一个儿子,苦苦挨了数年的苦不提,没想到你我重逢后,你是问也不问,如此薄情。”

言尚面红了。

他本来有点半信半疑,怀疑难道他真的有过孩子不成。但是暮晚摇说成这样,他就知道是假的了。估计是谁家小孩在她身畔玩,被她拿来试探他了。

他有点儿无奈,道:“不要玩了。”

他由小厮扶着入座,韩束行却觉得他过分,忍不住道:“二郎,我一直站在你这边,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二郎一定有难言之隐,但是……怎能抛妻弃子呢?”

暮晚摇捂嘴噗嗤,忍着笑:“对对对!他就是抛妻弃子,一个人在外面如何逍遥不提,根本不顾我每日以泪洗面,多么可怜。”

言尚对韩束行道:“我与殿下不可能有孩子。”

他再面向暮晚摇,轻声:“不要再戏弄韩束行了。”

暮晚摇在他“望”来后,面色渐渐冷下。他说的未免太过斩钉截铁了些,让她心中不快。她不悦时,言尚道:“摇摇,你过来。”

暮晚摇不动。她一个公主,让她过去她就过去?某人有没有身为囚徒的自觉?

言尚低声:“我有话与你说,不方便他人听到。”

暮晚摇顿了一下,还是心中被他所谓的悄悄话打动。她口上道:“方桐,你们都退下。”

待人离开后院后,后院空下来,她才走到言尚面前坐下。言尚沉静片刻后道:“我本来不想与你多说,但是……你是否还在意子嗣的问题?”

暮晚摇向他看来。

他轻声:“不要在意了。放下那事吧,没什么的。”

暮晚摇怔怔看他,她心中忽然愧疚,觉得自己这样试探他,他看出她心中纠结,还反过来安慰她。他拥有世上最柔软的心吧。

她情难自禁,伸手去拉他的手,扭捏地想跟他讨论小孩子、跟他说对不起……言尚将手抽走,不和她谈心。

他低声:“我不想理你的。”

暮晚摇:“……你生气时间未免太久了吧!”

言尚:“你如此不尊重我,我不可能轻易原谅你的。我轻易谅解你,你下次还敢这样。”

暮晚摇气:“我是公主,我想要什么得不到?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公主么?你拿什么标准在要求我啊?”

言尚仰头:“你若与我好,我会投入全部用心,我不敢说我永远是对的,但我尽力约束自己……同时,你也要学会尊重我。有些事我可以顺着你,但你不能总是我行我素,一味忽视我的看法。”

暮晚摇:“你什么人,要求我事事请教你?”

言尚脸红,却坚定:“你的男人。不是么?

“我不要求你事事请教我,你也做不到。我要的是尊重。我与你是两个人,你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

暮晚摇呆呆看他,终是垮下肩。她得不到他么?她不信她得不到他!

当夜,暮晚摇端着药碗访问言尚住舍的时候,一灯之下,言尚正与方桐的儿子坐在一起说话。

暮晚摇在外敲门。

里面传来言尚润和的声音:“我尚有要事,阁下明日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