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篝火星星点点,风中人语琐碎,而怀中人安稳的睡顏让他觉得幸福,情不自禁俯身在她已然红肿的唇上印上一吻。
从袖中摸出一粒朱丹放入她腰畔的香囊内,再掏出一只瓷瓶,将一些透明的膏体小心地涂抹在她的颈项、手腕与足踝上。
这一切他都做得小心翼翼,没有惊醒熟睡中的唐满月,眼中是满溢的爱怜。
「唐满月,有时候我真怀疑妳是不是给我下了蛊,要不然,我怎麼会这麼拋不开呢......」恍似梦囈的声音逸出唇,飘散在山风中,不留痕跡。
人的胆子是锻鍊出来的,随著在山上的日子加长,唐满月已经从初见某些软骨爬虫的惊声尖叫,渐渐变得不再大惊小怪,虽然面色依旧难掩苍白,但毕竟是成长许多。
他们不像那些前来参加比武排名的江湖人,除了偶尔留宿山上,大部分的夜晚都会回山下客栈休息。
伏在沐非尘的背上,在下山的路上,唐满月听到了左侧有水声传来。
「你不是说山上有温泉吗?」
沐非尘闻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麼了?」
「满月,妳真的要挑战我当圣人的修為吗?」
唐满月马上不再吭声,沉默了下去。
「过些日子带妳去。」
「嗯。」
「睏的话,就在我背上睡一会儿。」
「你累不累?」
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惊到,他以轻鬆的语调笑道:「妳觉得我累吗?」
她环紧了他脖颈上的手臂,「如果我会武功,你是不是就不会这麼累了?」
「满月──」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没事。」
「是她吗?」那个总让她如芒刺在背、遍体生寒的玉凤淑?
「妳要再这样喋喋不休下去,我就不得不想办法堵妳的嘴了。」他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唐满月马上闭嘴。这男人就会这麼威胁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踏著月色,两个人很快回到山下的客栈。
一进客栈,两人都呆了下,因為他们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徐明。
偌大的客栈内,他就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张桌旁,面前的桌上摆满了酒菜,却只有他一个人独坐。
烛光下,他冲著他们微笑举杯,「故人来访,两位何不过来一叙?」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唐满月定了定神,才抬起右脚,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沐非尘大力拉进怀中。
「这位兄台姓沐吧,」徐明微笑著,漫不经心地转著手中的杯子,「在下就称你沐兄好了,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沐兄现在揽在怀里的女子,似乎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唐满月刚喊出一个「明」字就被沐非尘点住哑穴,嘴巴开开闔闔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徐明眸底闪过一抹利芒,但脸上笑容丝毫未损,声音依旧淡淡的,笑容也依旧优雅,「沐兄何需如此為难月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在我这未婚夫眼中,到底是会心疼的。」
解开我的穴道。唐满月只能用眼神表达意思。
沐非尘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地继续将她困在怀中,冲著徐明道:「这时让她开口,才真是在為难她。」
唐满月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心头暖暖的。是的,此时此刻她真的很為难,难得的是他竟然考虑到了,并将所有的不是揽到他自己的身上。
「月儿,这江湖之地并不适合妳这样的闺阁千金,跟我回京去吧。」
她是不太适应江湖,可是,她也不想跟他回京,一旦回京,她知道,必定如投笼的鸟儿,他会斩断她的翅膀,将她困锁在华丽的笼中......
他给她的感觉很阴暗,虽然从重逢开始他就一直保持著脸上那抹浅笑,可是,她却没来由的觉得怕。
以前不在乎,什麼都不怕,一心只想著不能让他把婚退了,牺牲一切也再所不惜。如今有了在乎的东西,她有了怕的感觉,这种感觉苦涩中透著甜蜜,不太坏却有点糟。
看怀中的她螓首微垂毫无反应,沐非尘心头暗自叹息。江湖不合适她,但豪门大宅一样不适合她。
「月儿,我一直很迁就妳。」徐明握杯的手收紧。
那是因為你觉得逗弄我很好玩。
「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我太迁就妳了,所以宠坏了妳。」
唐满月差点嗤笑出声。迁就?宠坏?他到底是从什麼地方得出这个结论的?
「沐兄,可否让我跟月儿单独待一会?」
断然拒绝,「当然不可以。」
徐明脸色微变。
沐非尘口气异常的轻淡,「不管以前你跟她是什麼关係,我只知道现在她是我的女人。」
这句话分量够重,徐明手中酒杯被捏碎,唐满月双手紧紧揪住沐非尘的胸襟,用目光谴责他的信口开河。
沐非尘低头回她一个坏坏的笑,她不由得面上一红,再次低下头去。
看著他们两人无声的交流,徐明用力握紧拳头,杯子碎片刺入肉中,却丝毫不觉疼痛。是他太自负了吗?以為月儿只会属於他,早知如此,他便该早些迎娶她过门,或许现在膝下已有孩童的笑闹声。
「沐非尘,她现在还是我的未婚妻,你这样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中!」他再也无法保持微笑,脸色一片铁青。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唐家应该已经在跟平阳侯府谈退婚的事,小侯爷此时寻来,实在令人费解啊。」
「婚姻岂是儿戏,怎麼能由唐家说了算。」
沐非尘神色不变继续说:「据闻小侯爷这些年一直扬言想退婚,如今由唐府提出,应该是遂了小侯爷的心愿才对,在下实在不解小侯爷為何如此大动肝火?」
徐明神情顿时一黯,脸色忽青忽白,最后凝成一层冰霜,「那是我的事,轮不到沐兄关心。」
唐满月拉著沐非尘的衣袖,指指自己的嘴,再回头看了徐明一眼。
「妳真的要跟他谈?」他并不赞同,因為这位小侯爷一副誓在必得的架式,让他没来由的生出几分警觉。
唐满月用力点头。
「好吧。」他不怎麼情愿地解开她的哑穴。
「明哥......」
嘴巴被一隻大手捂住,耳边响起沐非尘不悦的酸语,「看来妳是想当哑巴。」
她抬起脚用力踩下去,如愿的让他鬆了手,「我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喊,你如果不愿意听就不要听。」一个称呼而已,小心眼。
沐非尘马上一脸哀怨地看著她,「妳都不这麼亲暱地喊我。」
唐满月忍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既然妳执意要这麼喊他,那不如也把对我的暱称定下来吧。」他一副「妳敢不答应我就翻脸」的表情。
识时务者為俊杰,她很明智的点头同意。
「那从现在开始,妳叫我尘郎吧。」
唐满月被这个过分亲暱的称呼给吓到了,要不是他扶住她的腰,她铁定跌到地上。
嘴唇抖了又抖,始终没办法从喉咙发出那两个甜腻的字,直到看到沐非尘一脸坏笑的抬起右手食指,她这才冲口而出,「尘郎。」好噁。
「啪」的一声,徐明捏碎桌子一角,额角青筋暴起。这个沐非尘是故意的。
「明哥,你的手流血了,我帮你包一下吧。」唐满月边说边从袖里抽出一块雪白绢帕,等她走过去,徐明已经张开手等她。
小心仔细地帮他挑出杯子碎片,然后包好伤口,她看著他道:「明哥,你这样让我很过意不去。」
「跟我回京。」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这回换沐非尘的脸色发青了。
唐满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明哥,如果你真不想好好跟我讲话,就不要放手没关係。」再不放,后面的某人一定会出手的。
徐明朝她身后望了眼,不意外地收到两束冰冷的瞪视。
「我不会退婚的。」
她低头叹了口气,轻轻柔柔地说了句,「你非得逼我跟人私奔才甘心吗?」
徐明脸色一片乌黑。
沐非尘则喜上眉梢,戏謔地扬眉,「满月,我不介意了,不如我们现在就私奔吧。」
「你闭嘴。」她回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捣乱。
「妳怎麼不让他闭嘴?」沐非尘撇嘴,一脸委屈样。
「因為我不跟他回京成亲。」
於是,这个原因让他愉快地闭嘴了,并且从柜台抓来一罈子酒,找了角落自斟自饮起来。
唐满月揉揉额角。这男人,就这麼不放心她,还留下来监视。
「月儿,他不适合妳。」
「或许吧。」
沐非尘喝酒的动作顿了下,目光微沉。
徐明眉宇微开,声音恢復了平静问:「既然妳也如此想,為什麼不肯跟我回去呢?」
唐满月抓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一口气灌下,然后盯著他的眼睛道:「因為我不想嫁给你。」
他怔忡,看著她半晌无语。
「明哥,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一个有些骄纵自傲不太讨喜的大哥。
「从知道妳是我的未婚妻开始,我就没当妳是妹妹。」
坐在角落喝酒的人脸色黑了一半。那傢伙当他死了啊,这麼明目张胆的对他的女人表白。
唐满月的额头泛了一层冷汗,「明哥,我一直以為,你喜欢的是成王府的三小姐。」
「是吗?」徐明的眼神危险的瞇了起来。
「是啊。」她硬著头皮点头,「还有群芳馆的伍姑娘。」
「还有吗?」
空气好像变冷好多。唐满月继续冒死开口,「还有左相爷的千金,李御史的妹妹......」
原来那傢伙是个花心大萝卜啊。沐非尘放心的喝自己的酒。
「啪」的一声,这回断的是筷子,徐明咬牙切齿的开口,「这些年妳就注意这些吗?」
好冷好冷啊。她咬咬手指,豁出去了,「其实,这几年我跟京城几位媒人处得还不错。」為了保住全家,她不得不做些手脚。
徐明忍无可忍,挥手扫落几只盘子,只听得「匡噹匡呛」声响,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妳有时间去帮她们找丈夫,怎麼不会多揣摩一下我的心思?」她以為他不知道吗?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唐满月继续啃指甲,心里不免有些委屈。她整天惶恐不安的,哪有这个心情。
她还啃,不晓得这个表情动作很撩人吗?沐非尘的眼睛开始冒火。
「妳丢了信物,我当作不知道,妳喜欢吃烤鸭,我就打发自己府上的大厨到唐府去,妳私下外出,我派侍卫保护妳,结果妳却爱上别人!」他怒髮冲冠地掀翻桌子。
唐满月惊疑不定地看著情绪失控的他。
「明哥──」
「唐满月,我到底哪里对不住妳?」他狠狠地将她揽进怀中,低哑的声音透著几丝心痛。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只是我没爱上你罢了。她沉默著,这时候无论说什麼都是多餘的。
「来人。」
突然之间,空盪的客栈内涌进大批侍卫。
「小侯爷。」
「起程回京。」他吩咐。
「明哥──」
回答她的是徐明的一记手刀。
「这样你只会更快失去她。」被一群侍卫围住的沐非尘若无其事地喝著酒,脸上掛著一贯的淡笑,似乎倒在徐明怀里的不是他爱的女人。
「我说过,我不会把她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