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别个,正是刚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言殊。

我立刻火大:“好啊,你还敢出现?刚死哪去了?不叫你帮我把风的吗?居然不说一声就没影了,害我被爹当场抓个正着,你还想不想我还你那一百只田蛙啦?我告诉你——”

鸡腿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跟着飘了过去,而我的目光一过去,鼻子也过去了,于是肚子又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声。

“吃吗?”他在头顶上方问。

当然吃!我伸手抓住鸡腿,一口咬下去,两道油顿时从嘴角流下来,我满足的呜了一声——太好吃了!

味觉一旦打开,就如黄河决堤再难收拾,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忘继续质问:“泥康菜西那泥去了?外设摸丢卧一个银?”(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丢我一个人?)

他笑笑地看着我,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看样子是没听懂。算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如我辨析大姐的话那样的本领了。

我继续专心致志的啃鸡腿,我啃,我啃,我再啃。

正啃的高兴,听他问:“好吃吗?”

“嗯!”我诚实地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忙问,“喂,卧吃泥鸡腿,要还不?”

我可没忘了我还欠他那么多供品,如今他送东西给我吃,不会到时候要我加倍还回去吧?

言殊淡淡一笑,不回答我的提问,反而道:“你跪了那么久,膝盖疼吗?”

“习惯啦,小意思。”我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继续大嚼特嚼。这鸡腿真好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做的,看来妖怪的东西毕竟是高人一筹啊。

“你经常被关在这里吗?”

“也不是,偶尔偶尔,一年三四次吧。”

“麻衣,”他突然唤了我的名字,“你冷吗?” _“不冷,习惯啦。”我拍拍自己单薄的衣裳,“反正我胖,胖人都抗冻,哈哈!”正笑得没心没肺,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到我头上,入目处,闪亮亮的白,贴在肌肤上,极尽柔滑。

我呆了一下。

最上乘的贡品雪缎,百年不见的精湛绣工,栩栩如生的卷心莲,犹自带着主人的芳香,就那样轻飘飘地覆在了我身上。

我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又有点被吓到的缩回,这……这么贵重的衣服,给我穿吗?言殊把他自己的衣服,脱给我穿?

抬头,言殊在横梁上静静地看着我,记忆里,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一旦不笑,就会显得阴森森的很可怕,然而,此时此刻,他很专注地望着我,没有笑,也不阴森,只是一味的沉静表情,让我想起庵堂里的菩萨塑像,看着拜祭的人时,也是如此沉静中又隐透出几分慈悲的模样。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言殊怎么可能会有慈悲的模样?他是蛇妖,不害我就不错了,干吗要同情我?再说了,我有什么地方好让他同情的了?我摇摇头,将脑海里的错误思维抹掉,然后啃着最后一点骨头,说道:“谢喽,那我就不客气的穿啦。你可不许问我要回去。”

“嗯。”

我狐疑地瞪着他:“这么好说话?你不会是又有什么阴谋吧?”我可没忘记正是这个人害我几次三番跪在这里。

他眼睛一弯,果然又诡异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温和,一改之前的刻薄:“今后,无论你要什么,都给你。”

“为什么?”搞什么?怎么突然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什么都给我?”

“嗯,什么都给你。”

“好,那我要银票。”我伸出手。

他扬起了眉毛:“你不会是打算拿了我的银票,然后买田蛙给我吧?”

“这不挺好么?我给你那些祭品你才能继续修道成仙不是吗?”

“不行。我给你的,其实还是我的,你若再还给我,就毫无意义。所以,你必须用另外的途径给我祭品。”

我泄气,果然是这样。骗子,还说什么都给我呢,果然是有条件的。

“麻衣。”他从横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然后伸过手来,帮我扣扣子,系腰带。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浓密长翘的睫毛,和修长优美的手指,便连呼吸,都已近在咫尺。

我有点懵,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他干吗要帮我穿衣服啊?这、这算是献殷勤吗?可是,他又干吗要对我献殷勤呢?

然而,没等我弄明白,他就已经系好了最后一条带子,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穿好了,还冷吗?”

“不冷。”

他捏捏我的鼻子,口吻亲昵如逗弄小孩:“撒谎,明明最是怕冷了。”

诶?

“我啊,永远会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站在梅树下,瑟瑟发抖的样子呢。”说到这里,他收了笑,眼瞳里,忽然多了很多说不清的情绪,“麻衣,你穿得真单薄。”

“什么?”我还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正待细细追问,祠堂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我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等再睁开时,言殊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妖孽,来无影,去无踪啊!

得亏有了那件又轻又软又暖和的外袍,我蜷缩在祠堂一角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时,啊咧,外头的天怎么还是黑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开锁声,吱呀一声,房门开后,两个侍女挑灯唤我:“五小姐,老爷让我们带你去见他。”说着,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我还没梳洗哪……好吧好吧,就算来不及梳洗,你们总让我把鞋穿上吧……”然而,她们跟聋了似的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可怜我的一只鞋,在睡梦中脱落了,掉在了墙角,离我越来越远。

因此,当我被带到花厅时,就是一幅头没梳脸没洗衣服上全是褶皱还光着一只脚的狼狈模样,而等待我的,却是——一屋子的人。

花厅内灯火通明。

杭州城所有的达官贵族估计全都聚集在了这里,还包括他们的家丁奴仆,一眼扫去,有百余人之多。

他们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表情比之前那夜我突然从屏风后倒出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惊讶的还要属我的家人,全都跟见了鬼似的,尤其是几个姐姐,看她们的样子都快要哭了。

“这个……”我小小声的张口,脊背情不自禁的缩了缩,“究竟怎么回事?”

在一屋子诡异的安静里,椅子挪动的声音无比清楚的响起,却原来是言殊从主客位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挪移,最后落回我身上。

同时来到的,还有他的手。

他牵住了我的手,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一头雾水,索性学他的样子眨眨眼睛。

立刻便见他笑了,笑的好生欢愉,有点狡黠,又有点神秘。

“各位,”他举起我的手,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我要宣布的事情就是——我要娶贺五小姐为妻。”

人群里一片静寂,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深深一揖道:“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

紧跟着,祝贺声就汇集成了一片。

我僵硬的转着脖子去看言殊,却见他再次对我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如此,娘子,有礼了——”

诶?

诶诶??

诶诶诶——!!!

“你说!你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令得小王爷上钩的?”

自打进了屋,大娘就一直在跺脚。我看着她的绣花鞋,鞋头的珠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再跺下去,肯定得掉。

二娘则在一旁嘲讽:“还能有什么?不外是投怀送抱之流了……不过就凭她那长相,也能勾搭得上,呵呵,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三娘一直犹豫着,终于忍不住小小声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啊……麻衣也算是咱们家的女儿,能嫁给小王爷,这门亲事是攀定了。总比真让她嫁给张屠夫好吧?”

呜,我就知道三娘最疼我,瞧这话说的,多温暖啊……

然而,其他人显然都不那么想。

自从言殊公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要娶我为妻后,刺史府就跟炸开了锅似的,我当时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果然,不等晚宴结束,几个娘和姐姐就寻个借口硬是让丫鬟们架着我回内堂,开始质问攻击讽刺挖苦数落,整一个批斗大会。

二姐问:“他为什么看中的是你?”

“不知道。”

三姐问:“他到底看中你哪点?”

“不知道。”

四姐问:“他是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