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还好吗?”

我这个样子能好吗?“咕……咕……”

“娘子真可怜啊,连游泳都不会。”

我……真想掐死这个人!当然,前提是——我没被淹死。

爹,三娘,女儿又给你们丢脸了,因为,人家是淹死在河里湖里海里总之是水多多的地方,而我……却是淹死在很小的一个温泉里啊……

鼻喉间全是水,视线一片模糊,眼看着我就要挂掉时,扑通一声,前方响起好大的声响,然后两条手臂伸过来,一把抓住我。

太好了!得救了!

我的身体先我的大脑做出反应,死命的抱住来人,本以为下一刻就能浮出水面得到解脱,谁知道,那人抱着我,却不但不把我往上捞,反而继续往下压。

我呜呜呜的挣扎,那人俯下头,吻住我。

唇上一痛的同时,气流却从他口中过度到了我体内,窒息的感觉顿时消失了,我在水底睁开眼睛,看见像丝绸一样飘舞着的黑色长发,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纠缠在一起。

一颗心也就那样跟着悠悠荡荡,不着边际。

再然后……再然后……

我就被吃掉了……

十五

曾经,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我娘肯和三娘嫁给同一个男人当小妾,为什么管马房的张大爷能娶到如花似玉的十六岁小姑娘,为什么卖豆腐的赛天仙每天都被她相公瘸腿王二打却还不离不弃……

现在,我终于通通明白了。

原因就是两个字——认命。

一如从华清宫回到王府后,我就彻彻底底的认命了。

我曾对着那个祸源伊始的海棠汤细细研究了一下,明明是那么小的池子,为什么我那夜就又抽筋又溺水,最后落入魔爪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言殊对我使了妖术。

人,怎么可能与妖斗?所以……我认命了。

在我无比痛苦的做出这个决定后,就忽然发现,一切都变得似乎好起来了。首先是府里的下人们对我越发的尊敬,我在王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改之前在自个儿家的窝囊受气;其次是我的家人也真的跟着平步青云了,三娘来府里话家常时跟我说,爹被晋升为户部尚书,几个姐姐也都艳惊京都,尤其是大姐,据说送到尚书府的情书都得用箱子扛;最后,我发现,每天戌时在书房里陪言殊也变得不再那么乏味无聊。

我开始留意起他的每个细节——比如,他喜欢用无心散卓笔,写得一手米南宫体好字;他永远只穿白色的衣服,却喜欢佩戴红色的玉;他从不在正餐之外吃东西,因此书房里连杯茶都没有;他还不喜欢人服侍,下人们全都待在外屋,没有他的传召不得入内……

我一边看他俯首写字,一边想:不管怎么说,他对我,几乎可以说是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四季瓜果绝顶美食三餐换着花样,从没吃过重复的;衣裳首饰,堆的房间里都快放不下;我自由来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便说句话,就起码有三个以上的下人回应……我又不是呆子,底下的人之所以会准备的如此周全,必定是他之前吩咐交代过的。

即便三娘对我,都没这般细致周全……言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灯光柔柔的投映在他身上,像幅绝世名画。

他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少年,假以时日,还会成长为俊朗风雅的男子。

他手握大权,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还法力强大。

怎么看都是和我两个世界的存在,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微妙的交集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命定劫数也好,是千古良缘也罢,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逃脱了,既然这样,那么,我也应该对他好一点,比如此时此刻——“我帮你磨墨吧!”

言殊写了很多折子,砚里的墨都快用没了,而他又不喜欢下人服侍,平日里都自己亲自动手,因此,我决定先从这里开始增进两人关系。

果然,他抬头看我,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转成了微笑:“好啊。”

我跳过去,挽起袖子帮他磨墨,眼睛也没歇着,瞟向他写的东西,结果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脑袋就开始犯晕,懒得再细看,“你每天就忙着写这些吗?其实啊,你不是会法术吗?何必要自己亲自一笔一笔写呢?呼啦吹口气变出来不就行了?”

他哦了一声,居然露出赞同的表情点了点头,“有道理……”说着,伸手拿起那张纸,作势要吹,却又停下,转头对我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诶?我吹也管用吗?”

他眨了眨眼睛:“试试嘛。”声音无限诱哄。

我又惊又喜,当即伸头过去,对着那张纸呼的吹了一大口,正往回吸气时,言殊手指一松,那张纸就扑的朝我飞过来,贴了我整张脸。

我手忙脚乱的把它从我脸上扯开,抖平一看,什么嘛,根本没有变化啊,还是只有大半页的字啊!

这边正在疑惑,那边言殊已弯下腰哈哈大笑。

他从不曾如此大笑,因此我好生纳闷:“你笑什么?”

他从抽屉里拿出面铜镜递给我,我对着镜子一照,原来纸上那些墨迹未干的字,全都印到了我脸上。

“你……是故意的!”我怒,把镜子狠狠丢到他身上。他接了镜子,笑道:“娘子别生气,来,看我化腐朽为神奇。”说着,拈起我的下巴,右手提笔在我脸上勾勾画画,动作极快,我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他就画完了,再次将镜子递给我。

我一看——脸上的那些字印变成了胡须和斑纹,头上还有个王字。

“哈哈哈哈哈哈……”他拍着桌子,笑得嚣张。

我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没再发怒,只是很平静地将镜子递还给他,然后很平静地转身离开书房。

他在身后唤我:“娘子?”

我没有搭理,径自走出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穿过长廊,绕过碧湖,拐进拱门,眼泪这才掉下来。

以前,大娘二娘和几个姐姐们也都老取笑我,我每次都很配合的装疯卖傻逗她们笑; _以前,连洗衣服的丫鬟都敢当我的面不耐烦的说:“五小姐,你能不能把自己弄得干净点?别成天泥啊土的,我们每天洗衣服很辛苦的!”

以前,爹不喜欢娘离开了我三娘也只是偶尔关心一下我……

那些,都没有关系。我从不曾难过。

可是这一次,我却觉得心很疼,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不停揉搓,搅合的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言殊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不是吗?

他一开始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有他招惹我欺负我的份,我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一直以来也都没真往心里去的,为什么这一次、这一次却会觉得如此如此愤怒、委屈与屈辱呢?

只不过是骗我沾了一脸墨,然后还把我的脸画成了大老虎,其实还挺好玩的不是吗?我不是应该笑,然后故作姿态的跺跺脚闹一闹不就过去了吗?

可是啊……可是啊……

心脏的位置里扑通扑通,每次跳动,都酸涩难言。

依旧是搞笑的桥段,只不过这一次,我笑不出来。

十六

人心,是很贪婪的东西吧?

就像一盆土,如果一直不浇水,也就那样干着了,可一旦浇了水,曾经润泽过,就会变得饥渴,再无法忍受干涸。

我想我是这段时间过的太舒适了,以至于开始恃宠而骄,开始不安现状,开始奢求一些我本不该妄想的东西。

所以,遭到了报应,现在才会这么难过。

夜风冰凉,我觉得身体虚软,便在一处假山旁坐下来,看着天上的月亮,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身旁的草丛里忽然探出一样东西,吓我一跳,定睛再看,却是两只布老虎,套在手指上,手指一动,老虎脑袋就跟着动,发出啊呜的声音。

我瞪着那两只老虎,一动不动。

“从前,有两只老虎……”草丛里,经过刻意变调的声音如此开场,“一只叫黑老虎,一只叫白老虎。他们为了知道谁更厉害,于是让狐狸带话,约定下山比试。比试的内容是看谁更受人类欢迎。”

我还是瞪着那两只老虎,面无表情。

“白老虎想,我有一身雪白的毛皮,这么的漂亮,人类肯定喜欢我。于是就高高兴兴地下山去了,哪知道,山底下的人一看见它就怕的全部逃掉了。黑老虎哈哈大笑,说:”看我的。‘摇身一变,变成了个非常可爱的小童子,走到街上呜呜的哭,说自己迷路了,引来一大帮人安慰,还送各种各样的吃的玩的给他……于是这场比试,白老虎输了。“手指微勾,白布老虎的头垂了下去,果然是一幅好沮丧的样子。

看到这里我已经有点心动,但还是装出一幅极不感兴趣的样子。

只听草丛里的声音继续道:“白老虎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就写信给黑老虎要求再比。黑老虎答应了。比试的内容还一样。白老虎想,我法术比黑老虎高,完全可以变得比它更可爱。于是就变成一个更可爱的小童子,走到街上哭,果然也吸引了很多人来围观,但是没多会,那些人就全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它抬头一看,却原来是黑老虎变成了一个绝代美人,边走还边脱衣服……”

我差点笑出来,忙不迭地掐了把自己的手心,这才把笑意活生生地压下去。

“于是呢,这第二场比试白老虎又输了。它还是很不甘心,就又写信给黑老虎,要求比第三次。黑老虎同意了。白老虎就变成了一个世间最美丽最美丽的姑娘,当她出现时,所有的光就好像全部照在了她身上,它想,这一次,黑老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它了,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输了。”

我咦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输的?”

话问出口,才知道自己中招,正在懊恼,那声音笑笑地接了下去:“因为啊,黑老虎这一次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少妇,穿一身绿罗衫子红裙子。”

绿罗衫子红裙子?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街上的百姓们一看见那小少妇,就顾不上白老虎了,全部朝黑老虎跑过去,边跑边喊:”啊,是王府的王妃娘娘啊,就是那个当今天下最有名、最幸运的王妃娘娘啊!‘王妃娘娘,我们爱你……“

我豁然站起,终于明白过来,这弯子绕了半天,最后还是绕到了我身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