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以前不曾拥有,而今格外珍惜。

小小渔村,待上一辈子也不会觉得烦。

“阿卯。”谢放埋头在她脖间,说道,“给我生个小阿卯吧。”

阿卯笑了笑,没有说话。谢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更轻:“你昨晚好像提了…癸水没来,今天要去村里找大夫看看?”

阿卯叹道:“原来也有你猜不到的事。”

听她语气得意,谢放已笑了起来,将她身子板正,看着她,声音微颤:“有了?”

阿卯轻轻点头,随后就见谢放笑了笑,脸上,眼底都是笑意。这笑颜,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她见过;在洞房花烛夜的那晚,他抱着她去床上时见过;在他们建好新居时,在他们买下一条渔船时,都见过。

离开横州后的谢放,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

谢放又将她抱住:“我要有小阿卯了。”

阿卯在知道自己有身孕后,其实有些害怕,她跟村里妇人闲聊时,听过不少她们生孩子时的吓人事情。

比如疼呀,就好像有人拿锤子一直锤你肚子,生半天还生不下来,要疼上一天。

阿卯听得心惊。

可现在谢放抱着她,她好像不怕了。

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

阿卯又想起了一件事,认真道:“明年这个时候,让小阿卯跟桃花他们拿压岁钱吧。”

谢放蓦地一笑,答道:“好。”

第84章

番外之少年人

“欠债还钱, 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你秦家这, 就成了我们无理取闹了?”

“秦老爷, 您在生意场上素来有美名, 现在怎么成了个无赖?”

“说什么废话,还钱!”

讨债的逼问声一浪高过一浪, 秦老爷弯身跟他们道歉, 请他们再宽恕几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角落那,看着父亲被人逼问追债,满腔的怒意。

昔日秦家繁盛, 这些叔叔伯伯便来称兄道弟, 而今明知道秦家被人坑害, 却立刻来追讨货款,连三日的期限都不给。

少年心中愤怒, 径直走了过去,将捉住他父亲的那些人一把推开,大声道:“当初买货时, 白纸黑字写明了给钱的日子。赵叔叔, 我们秦家不是三个月后才到时间给你茶叶钱吗?林伯伯,那批干海产不是半年结算货款吗?还有楚老爷, 钱老爷,都还没到算账的日子吧?”

几人被问得尴尬,这秦家被人坑骗了钱财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怕去得晚就拿不到钱。

但秦家小少爷说的的确是实话, 字据也在那,但…

他们真怕秦家跑人,到时候就人财两空了。

秦游又推了他们一把,将他们几个理亏的都推远了几步。那几人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便道:“那就再给你几日期限。”

秦游冷笑:“麻烦到了字据上的期限再来,否则你们都要赔钱。”

一人受不住他这刺人的脾气,也冷笑:“那就赔钱给你,可货款的钱,你还是得结,从违约的钱里扣给你,劳烦秦家少爷三日后准备好货款!”

秦游一愣,气得冲上去就要挥拳,秦老爷喝声,可没有制止住。

那人比秦游高上两个脑袋,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见这少年冲过来,也不留情面,挥出一拳,将秦游击倒在地。

秦游重重摔到地上,痛得脑骨都好像被打碎了,眼冒金星,可却是一声不吭。

那人见他这样犟,顿了顿,也没追究,向秦老爷道了一声告辞,就走了。

秦老爷送走他们,才回到儿子身旁,痛声:“你的脾气该改改了。”他喊了下人去拿药,可等药拿到了,儿子已经跑了,不知去向。

下人担心说道:“我们去找找少爷吧,少爷人好,就是性子急了些。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少爷难受着呢。”

秦老爷连连叹气,说道:“库房里还有点钱,你们拿去分了,也早些走吧,秦家,这次是撑不下去了。”

下人们一听,都跪了下来,说道:“老爷,您待我们好,我们不走。”

多日来一直承受重负的秦老爷怔了怔,这么久了他始终硬撑着,家财被坑,被讨债,被辱骂,他也不曾落过一滴泪。并非生死的事,何必在意。

而今仆人忠心,愿意追随,秦老爷顿觉感叹,双目赤红。

秦游一路一路疾跑,脑袋还隐隐作痛,像是要烙下病根,可他还是跑了很久,直到四肢没了气力,才停了下来,也不管脏乱,直接坐在了一棵老槐树下,呆坐半日。

冬日寒冷,北风呼啸,外面连行人都不多。

路过的,都是匆匆而去,疾步行走。

谁都不愿在北风中多留片刻。

秦游坐了半日,身体越来越冷,冷得他不自觉地发抖,冻得双唇都变成了紫色。可他还是没有走,他想,他宁可在这里冻死,也不要回去被人追债而死。

秦家已经没有钱了,他知道,都被父亲那相交了二十年的好友坑骗走了。

他掏空了秦家,一走了之,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他们。

秦游恨那个人,也恨自己渺小无力,无法为父亲分忧解难。

他怔怔坐在寒风之中,身体越来越僵,肚子越来越饿,人也越来越昏沉。

死了吧,就不用看着那些人逼迫他爹了。

恍惚中,他的鼻尖微觉暖意,像有什么暖和的东西贴近了他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碗蒸腾着热气的面条出现在眼前。

碗里的面煮得正好,白白胖胖,但应该不会太软绵。上面还卧了一个蛋,蛋煎得恰到好处,金黄得像要正好可以收割的稻谷。

他忽地来了精神,坐直腰身看着这碗面,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吃吧。”

这一声“吃吧”让他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幻觉的他猛地抬头,只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他顿生嫌恶,推开了碗:“滚。”

“我知道你是谁,秦家少爷。三个月前,你父亲相交了二十三年的好友前来投靠你父亲,并跟你们提了一桩大买卖,一切都很好,天衣无缝,看起来是个可以赚大钱的好买卖。信任好友的你爹将全部钱交给他,结果他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秦游听着,心中更加愤怒,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打听我们秦家的事?”

谢放淡漠地继续说道:“知道此事的友商们,全都来秦家讨债,怕你们父子欠债不还,怕你们也一夜消失。”

秦游怒道:“我不会走!我爹也不会逃!就算他们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走!”

“那你现在打算将自己冻死、饿死在这里,算不算走?是不是逃?”

秦游一怔,冻得紫红的脸因为羞愧而泛起些许红色。

倔强的少年偏头,字字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秦家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我可以帮你们。”谢放说道,“秦家没有了钱财,可是根基还在,只要根还在,大树就还能重生,繁华再现。”

秦游厌恶道:“你以为你给我一碗面,我就会认为你是好人,相信你了?”秦游冷冷发笑,“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

“我不是一个好人。”谢放说道,“世上没有毫无动机就帮你的人,你不信,我也不信。”

答案不同秦游所想,他这次没有厌恶反驳,而是继续听他说。

“你被人逼得几近家破人亡,我却已经是被人逼得家破人亡。如今我要开始还击了,可是还缺一只手,那只手,就是你们秦家。”

秦游冷笑。

谢放已经坐了下来,坐在这乖戾的少年旁边,说道:“我找了很久那只手,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本以为要自己再谋划几年才能动手,谁想前几日路过这里,就听见了你们秦家的事。”

秦游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所以我与你做个交易,我救你们秦家,你们做我的臂膀。”

“滚!”秦游站了起来,气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凭什么在我们家伤口上撒盐?救我们?你拿什么救?”

谢放并不气恼,仍旧淡然地看着这少年,说道:“你不愿打这个赌?若我能救,你再考虑跟不跟我做这个交易。你们秦家已经颓败,无回天之力,那让我一试,你可有损失?”

他说话的语气始终是淡然的,连声调都不曾变过。

再焦躁的人,听他说话,心底都好像能安静下来。

秦游盯着他,明明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可说的话,却好似历经了半世沧桑,眼底像埋了玄冰,——早已心死,毫无生机。

他看着看着,又重新坐了回去,僵硬着嗓子问道:“你真的…能救我们秦家,救我爹?”

“能。”

秦游紧握拳头,冷声:“如果你不能,又予我秦家希望,我非杀了你不可。”

谢放忽然笑了笑:“杀了我?”

“是!杀了那忘恩负义的叔叔,再杀了你!”

“杀人好玩么?”谢放冷冷问道,“夺了一条命,你可想过他的双亲,想过他的孩子?杀人偿命尚可,可滥杀无辜的话,你与恶人有什么区别?那骗了秦家家财的人,你为何不还治其人之道,让他一世落魄穷苦?这远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我…”秦游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谢放的眼神再次漠然:“你杀了我…罢了,我已无双亲,又无亲人,也没人会难过,无妨了…”

秦游怔然,忽然紧张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说习惯了狠话,不曾想过这些话的后果。

他说话的方式,的确该改改了。

两人沉默许久,谢放说道:“面凉了,吃吧。”

秦游默了默,最终还是端起了碗。

天气寒冷,面已经冷了。

可秦游吞入腹中,却觉得面很暖,暖进了心底,像有了活的希望。

“你叫什么?”

“谢放。”

“真名?肯定不是。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谢放默然片刻,说道:“因为放不下。”

——因为放不下,所以时刻提醒自己日后尘埃落定后,要放下,否则,终有一日,他会被自己逼疯。

可这个名字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他依旧每日活在噩梦之中,没有人来带他离开这个梦境。

全都是血,全都是爹娘的血,沾了满手,让他痛不欲生。

他知道,一旦将所有仇人都杀了,那他还是会继续做这种噩梦,无法离开,一辈子活在茫然之中。

他命中的光束,早在家破人亡时,就消失了。

寒风依旧,刮着这年轻男子早已冷漠的心。

第85章 番外之不再见

雨花桥下小酒家,铺子的门刚打开, 就有酒香外扑, 扑得路过的人都频频往桥下看。

那儿有家不算大的小店家, 建了两层高,店里卖着好酒, 还卖小菜, 路过的人几乎都会寻香过去坐坐,吃点下酒,尝点小菜。

这店家没有男掌柜, 只有个女掌柜。

据闻女掌柜风华绝代, 不施粉黛, 却是个绝色美人。

还是个寡妇。

寡妇的儿子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在外求学, 并不常回来。寡妇门前本该是非多,但那寡妇甚少出门,也不许男客登上二楼。

久了,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家的酒好喝, 小菜也别具一格。

“好香。”

桥上有个十岁上下的孩童踮起脚尖闻了闻,抬头说道:“我饿了。”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歇歇脚。”

牵着马的男子看了看那桥下酒家,酒家门风简单大方,里面更是简洁,所看之处, 没有一处装潢是多余的,甚至连桌椅都不显累赘,没有因为要多坐几桌人而多摆放一些桌椅。

这家的掌柜肯定是个闲云野鹤的人。

他要了一壶茶,要了一碟白煮肉,加几个馒头。

男童吃着馒头,男子给他夹了肉,说道:“多吃点。”

“您也多吃点。”

男子已过而立之年,面庞俊朗,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像一般年纪的男子那样不顾仪表。他的胡子剔得很干净,配着白俊的面庞,客栈有几个女食客也多瞧了他几眼。

男子无论是吃菜还是喝茶,动作都很轻缓,不急不躁,有几分儒雅气质。但是从他的鞋子和所带的行囊来看,又似乎是个跑商的。

到底是读书人还是商人,在同样是过路人的姑娘们眼中,并不重要。

他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难道还要肖想什么?

当然是不行的,只是作为过路的人,多看几眼也不亏。

肉和馒头吃了一半,小二又端上一盘牛肉干和满盘的饼,份量很足,堆满了两个盘子。

男子说道:“我们没有要这些。”

小二说道:“掌柜说瞧小公子长得可爱乖巧,特地送的。掌柜特别喜欢小孩子,每逢见了孩童都要送一些小菜。”

男子看看这饼这牛肉干,这…也不算是小菜了。

新鲜的牛肉向来贵,更何况是晒干的牛肉。他微微点头:“替我谢谢掌柜。”

两人吃饱了,男童拿来小袋子将还剩一大半的饼和牛肉干装好,欢喜不已。男子牵着他从店里出来,将他抱上马背,牵着马朝东边走。

走了几步,他又顿下步子,抬头往二楼看去。

他总觉得那儿有人。

但是二楼楼台上,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

空空荡荡,唯有一壶小酒,还留在栏杆上。

酒瓶很精致,小而不失雅致,看起来像是哪个姑娘倚栏浅酌。

“义父。”

男童唤他一声,男子这才回了神,神情略微落寞,答道:“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