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了?你这五百斤赤磷虾,除了我们卢氏丹堂,整座临照城还有谁收得下?”

“我回去都扔海里,我也不卖了!以后我也不卖了!”

“你爷爷在可是在卢家玉符上订了契的,你说不卖就不卖了,也太看不起我们卢家丹堂了吧。”

见卢家众人都围了上来,那壮汉又添两分急怒:

“分明你们卢家先坏了约!把灵石换成了银角!”

可他声音喊得再大没用,见卢家的人把他困住了,旁边围观的人不仅没有制止,反而迅速散去,连热闹都不肯再看了。

这壮汉看起来身强体壮,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铸体境初阶的体修,卢家这边不算那个说话的年轻人,与他境界相当的也有四五个,还有一个体修体格壮如小象,手臂青筋隆起,一看就是已经进了铸体境后期。

“在这临照城,从来只有我卢家不买的,没有别人不卖的。”

那背着鱼皮袋子的壮汉见卢家人真的要动手,牙根紧咬,手掌一翻,一把青色短刀已经拿在了手里。

见他拿出了武器,那个铸体境后期的体修轻蔑一笑,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却突然大喊一声:“拦住他!”

已经晚了。

原来那卖虾的大汉拿出刀并不是为了跟人搏命,而是刺向了自己肩上的鱼皮口袋。

“刺啦”一声响,鱼皮袋子应声而破,无数手掌长的红色海虾从里面流了出来,转眼就如滚滚岩浆般泄了一地。

落在地上,那些虾子壳上的赤红色渐渐消去,转成了半透明的粉色。

那个年轻人见磷虾脱赤,脸上原本的轻蔑随意尽数褪尽。

“你居然敢!”

“你们卢家辱我先人,我若是连一点赤磷虾都舍不得,岂不是正趁了你们的意!那还修什么道!”

嘴里这样喝到,大汉踩着自己辛辛苦苦捕来的虾,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卢家修士,将他摁倒在地,自己夺路而逃。

卢家的年轻人咬牙冷笑道:

“今日要是真让你分毫无损地走了,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来我卢氏丹堂门口撒野?!拦下给我打!”

就在所有人将要战成一团的时候,一道白色的流光闪过,一群人就被定在了原地。

一只灰褐色的手掌从地面上拿开。

宋丸子揉揉自己的下腹,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破了的鱼皮口袋。

“这虾可真不错。”

半尺长,三指粗,虾满须长,虾肉紧实,透过已经透明的壳儿能看见里面淡粉色的虾肉,白灼一下,一定好吃的让人眉毛都掉了。

第21章 断丹

无争界,南境,苍梧之野

“师兄,落月阁的法修们既然如此眼高于顶,就让他们自己去对付那个魔头好了,我们何苦非要帮他们?”

说话的男人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跟樊归一一样,脸上也是黝黑,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得大,透出了几分天真。

体修以进阶艰难著称,铸体境修士都是扛鼎壮汉一般的肉墙,这人现在皮肉瘦削紧实,双眼光华内敛,若是有懂行之人来看,必然知道他已经是锻骨境体修,一身铜皮铁骨,筑基期法修莫能与敌。

若是再给这人的名字前面加一个长生久的出身,莫说筑基期法修,就连金丹期的普通修士都会避让开来,不敢与之争锋。

哪怕他长得再像一个孩子,长生久出来的孩子,也是能越阶杀人的天下神兵。

樊归一走在他前面,垂眉敛目听着他碎碎叨叨地说完了对法修的不满,才静静地摇了摇头。

“师兄!明明是落月阁的人向我们长生久求援,等我们真到了之后又处处防备我们,既然他们不信我们,就让他们去找被抓走的弟子吧,咱们该干嘛干嘛去!”

“荆哥,长生久不是为了落月阁的人打杀魔道,也不会为了落月阁的人就改了初衷。”樊归一能被选为当代的长生久行道者,并不因为他天资卓绝,他也并不是长生久同代弟子中修为最高、进境最快的,可他是所有人中最沉稳和坚定的。

“我就是气不过…”

“修行几十年还会为争一时之气而不顾大局,明年的静心火狱,你还能过么?”

对于荆哥来说,樊归一除了是行道者之外,也是他真正的师兄,两个人在同一位师父门下一起修炼了几十年,情谊深厚,没话不能说。听见自家师兄说起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静心火狱”,荆哥的声调陡然降了下来。

“师兄你越来越像首座了。”

“哦。”

据史书记载,苍梧之野上古时乃是一片大泽,后来两位大能在这里对战了整整三年,最后双双力竭而死,整片大泽被蒸发干净,曾经的辽阔水域成了赤壁千里的荒野,又过了很多年,一位体修大能感于此地民不聊生,改动水脉,又将此地变成了沃野,可惜一千年前魔物入侵,南海一带又是整片大陆最先被魔物突破的地方,光是在这里的争夺,修士与魔物之间就进行了几十年,因此,此地煞气残留极重,除了各大门派轮值清除煞气的修士之外,在无人敢踏足。

也正是因此,落月阁弟子在同门被魔修劫走之后,不仅向师门求助,也向其余六大派弟子求援,尤其是门下弟子个个战力高绝的长生久。

来得最快的长生久弟子就是这十年驻扎苍梧的荆哥,其次正巧在千里外临照城的樊归一。

两人来了之后所经历的人事并不愉快,五大门派的弟子个个避他们如蛇蝎,仿佛这些长生久的弟子们多吸几口煞气下去,就会也变成魔修似的。

“俗事萦心不利于修行,调息一下,我们再进一次幽林。”

调息?那个…

“调息啊,师兄,这里都是煞气,怎么调息啊?”

转头,抬眼,樊归一看着自己的师弟。

“丹药又都吃完了?”

法修富一生,体修穷三代,长生久弟子既然可以说是体修中的体修,那自然也是穷人中的穷人,尤其是像荆哥这种手头散漫,有一日过一日的,囊中羞涩的时日怕是跟修炼的时候一样长。

“嘿嘿。”荆哥笑起来更显小了,十岁黑孩子似的,两边还各有一个甜甜的酒窝。

重新垂下眉眼,樊归一的右手在左袖子里掏了两下。

“不是吧,师兄,你居然带着丹药?”

说好的行道者身上只能带辟谷丹呢?

“路上遇到一小友,他赠我的。”

若是别人赠与的东西,行道者当然可以收下,毕竟长生久除了崇尚苦修之外,还崇尚“结缘”。

“我的天啊,师兄,你居然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好使、愿意给咱丹药的法修?”

“宋道友为人豁达疏阔,于红尘问道,不同俗流。”

想到宋道友以小小身板扛着铁锅行路,气不归经还要忙着炼丹,樊归一的神情柔和了一分。

说了几句话,那丹药都没有从袖子里拿出来,荆哥眼巴巴地张望着自己师兄的袖口:

“师兄,药呢?”

一粒、两粒、三粒…先拿出来五粒,想了想,又拿出来五粒。

“先收着,此药自成一派,你吃的时候莫要让别人看见。”

这、这是药么?就算自成一派,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荆哥举着十个还热着的金灿灿“药丸”,仔仔细细看了两眼,嗅了嗅自己从未闻到过的“丹香”,表情已经甚是惊异。

待他珍而重之地把一颗“丹药”放进嘴里,按照师兄所说用牙咬一下、再一下、一下、一下之后,两只眼睛已经瞪到了最大。

“师兄!这药…”

一道赤红色的影子从雾气缭绕的幽林中闪过,两个师兄弟一齐追了过去。

每迈一步都有数丈远,荆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红影,嘴里还努力回味着“丹药”的余味。

“师兄,我现在嘴里都好香啊!”

“师兄,这个药会滚啊,从舌头到喉咙,都热乎乎香喷喷的,里面还有水…”

“师兄,我吃了你的药,怎么现在还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想再吃一个。”

“别跟丢了。”

“师兄,你来了苍梧,你那朋友怎么办?”

“他在临照城等我十天,我拜托了九薰师姐照顾他。”

听见“九薰师姐”这四个字,“黑孩子”荆哥能平山碎石的脚步顿了一下。

在坐忘书斋看书的五天,宋丸子在二楼拿起了一枚炼丹的玉简,所谓丹药就是用灵火萃取灵材中最精华的部分,祛除芜杂之后,不同灵材的精华融合在一起,会产生奇妙的反应,终成一颗效果卓绝的灵丹。

无争界的法修几乎人人都想炼丹,普通的丹方随处可见,可是初级灵丹的价格极为低廉,即使成丹率为十成十,也只能堪堪做到收支均衡,散修根本难以支应。

宋丸子费劲弄清楚了这些事儿,并不是因为她想要炼丹,而是想要从炼丹的材料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是能吃的。

“玉容丹的材料有万眼玉藤。”

左右两边各拿着一个玉简,左边的记载着丹方,右边记载着灵材,她不仅灵识浩大,常年计算星图的脑袋也是敏锐无比,用这样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法子查阅玉简只是觉得方便而已。

“这个玉藤是不是我们在试炼秘境里吃过的?”

见左右无人,宋丸子从储物袋里抽出来一根之前剩下的玉藤,果然与玉简中的种种描述都相似。

“万眼玉藤,茎上生有眼纹,有温养容颜,去肌肤杂秽之效…”用纸笔把玉简上的内容抄录下来,宋丸子接着写到:“内多水,微甘甜,可用以煮甜粥,紫色麦粒与之共煮,香糯可口。”

很快,她又找到了关于那种紫色麦粒的记载,名叫藏霞黍,是炼制“金身丹”的一种辅料,所谓的“金身丹”是一种能促进体修进阶的丹药。

突然,宋丸子手中的笔一顿,手中一枚玉简飞回到了架子上。

“道友,我今日有事,坐忘书斋提前关门,您已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我也不收您这份钱了,聊作赔礼。”

那位壮如牛的白发修士步履很轻盈,说话时已经无声息地站在了二楼的门口。

“好。”

宋丸子将笔墨放在一旁,只揣着自己记下的十几张纸往外走去。

路过那名体修的时候,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前天随手救下的另一个铸体境体修…恩,那种叫赤磷虾的实在是好吃,储物袋里还存了一点儿,今天可以回去做道鲜汤虾滑,用大蛤蜊的肉吊汤,配一点鸡肉提鲜,再把虾肉剁成虾滑放进去,哦,还要把一些虾肉切成小丁儿,这样一种鲜美里就有两种口感。

而且灵气还不多,可以多吃两口。

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宋丸子又被那位面相苍老的修士叫住了:

“道友,今日早些回住处吧。”

此时宋丸子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抬头向上望去,看见那人面色严肃地低头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又理了一下衣袖,不复之前有些市侩的样子。

走出坐忘斋,路过一个路口,宋丸子看见那家丹堂的门前又闹了起来,之前是一个人对一堆人,现在是两拨人在对峙,在人堆里,她看见了那名之前被她救下的体修。

“既然你们卢家丹堂要把所有体修供来的灵材都改成银角结算,我们就来告诉你,以后整个柳月湾的体修都不再给你们丹堂供灵材了!”

“没错!我们不供了!”

站在丹堂门口说话的仍是那个卢家的年轻人,只不过今天他的脸色可不像之前那样轻松愉快。

“你们可是个个都跟我们卢家签了百年契,岂有说断就断的道理?”

那个卖虾大汉身上穿着还是前天的衣服,腰间挂着一把青色短刀,听得此言,他笑了:

“我们柳月湾体修断没有被卑鄙小人以一纸契书欺负到底!”

“说得好!”

洪亮的声音响彻城郭,接着,只听脚步声震天响,似乎有人浩浩荡荡往这里而来。

卢家丹堂的年轻管事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长居临照城周围所有无门派的体修足有上千人,此刻,他们都来了。

“改以银角结算体修所供灵材钱款在先,仗势欺辱柳月湾体修在后,若不悔改,我们也不与你们卢家做生意了。”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宋丸子发现自己一不留神,现在已经站在了后来的那一大堆体修堆儿里,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道友,你是外来者,别跟我们搅和在一起。”

是那个看守坐忘斋的白发体修在跟她说话。

“既然你们这么有骨气。”人群包围中,卢家那人缓缓咧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以后我们卢家丹堂也就不再卖给你们补气丹了。”

第22章 不能&卖丹&凡人

卢家丹堂和整座城里非六大派出身的体修弟子杠上了,一方号称不再给体修们供药, 另一方则不再供应灵材, 看似双方各有往来, 实际上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给丹堂供应灵材本就是这些没根基的体修们赖以为生的基石,如今基石没有了, 他们又买不到体修修炼最需要的补气丹, 怕是很快就要连生活都难以维系了。

这一遭, 丹堂虽狠毒, 却必将全胜。

除非,还有比卢氏丹堂更强势的一方出手。

与别处雕栏玉砌的富贵窝不同, 临照城的城主府就在城墙之上,黑色的厚实墙壁冷冰冰地包裹着不大的房间——这里是临照城的最东边,正对着千年前云渊魔兽来袭的方向。

“城主,丹堂已经给体修们断丹三天了。”

白色的幔帐里,一道女声轻飘飘地传了出来:

“他们把辟谷丹也断了么?”

“没有。”

“那就不用管。”女人轻声打了个哈欠,“要是没有补气丹就活不下去, 那就别修什么道了。”

“…是。”

幔帐里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似乎那里面的女人又睡过去了,就在帐外的人打算退出去的时候, 那女人又带着睡意说道:

“上次小樊让我替他照顾什么人来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长生久的樊道者已经走了八天了。”

“你们去找找那个人, 叫什么丸子, 应该也是个体修, 给她送点丹药过去。”

“是,城主。”

女人这才翻身,真正睡了过去。

城主府对丹堂给体修断丹之事冷眼旁观,得了这个消息,有些人更是蠢蠢欲动了。

体修和丹堂之间的争执,与宋丸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住在凡人的客栈里,每日与再平凡不过的老板娘打了招呼就去往坐忘斋,看书看到自己血肉里灵气充盈,就回来打牛肉…

还有两天,就到了她和樊归一约定的日子,要是那位苦修士没有按时回来,宋丸子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发前往疏桐山。

看守坐忘斋的那位修士今天有些无精打采的,宋丸子看见了,大概也知道为什么。

光看这修士的如霜白发,也就知道他一直没有突破铸体境,如今寿数已到了极限,身体肌肉看起来依旧精壮,其实内里已经萎败,再难吸收身边的灵气,平时全靠丹药为他补充,可到了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补气丹为他补充灵气了。

“砰。”

一个玉瓶重重地落在了那修士的面前。

老者眼睛一跳,内里是遮掩不住的深切渴望。

“李道友,在这坐忘斋看书是要掏灵石的,你怎么掏出了丹药,赶紧收起来,省得有些连药渣都摸不到的人像疯狗一样跳起来。”

“钱道友说的是,这补气丹虽然便宜,在这临照城也是只有我们法修才能吃得。”

“没错,这补气丹是好东西,之前却没觉得多么金贵,现在可不一样了,只有我们法修能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放在台下的一双铁拳猛地握紧又松开,那位看起来格外老迈的修士站起来,足足比他面前的两个法修高了一个头。

他脸上是硬挤出来的和气笑容:

“两位道友,若是要查阅坐忘斋的玉简,两个时辰要一块下品灵石。”

见这体修没有如他们所想的恼怒起来,两个法修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说:

“哎呀,我这身上没带灵石,要不,我拿一颗补气丹顶账怎么样?”

一颗寻常补气丹也就值一颗下品灵石。

可对于现在的白发修士来说,他无论有多少灵石,都换不来一颗补气丹,卢家丹堂是临照城里唯一的丹堂,他们的人说不再给周围的非六大派体修供丹,他们这些体修就真的一颗补气丹药也拿不到。

盯着那小小的绿色药丸,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是真实又直白的渴望。

“李道友,你忘了,这些体修们可不能吃咱们的丹药,他们的骨头都硬着呢,敢跟卢家对着干…倒是便宜了咱们,丹堂给全城法修每人发了一瓶补气丹。”

“哦,对啊,我忘了,这药你们吃不得。”那手中托着丹药的修士笑了笑,反手把丹药扔在了地上。

绿色的药丸儿在地上跳了两下,又滚出去一尺远,被一只脚踩在上面,顷刻间成了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