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对自己这傻徒弟,宋丸子只哼哼哈哈地用一个字儿支应。

刘迷的眼睛突然一亮。

“那我的师父,岂不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师父?!”

“你现在夸我也晚了,米线没你的份儿。”

刘迷眼睁睁看着宋丸子把米线分成了几份,给了木九薰一份,樊归一一份,宿千行瞎着眼睛呢,他说要吃,宋丸子便也给了。

“等等!木、木前辈,您也知道我师父这脸是她自己的?”

木九薰垂着眼睛,手上抓着筷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不知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会有人当面这般说着作死的话。”

一旁的宿千行端着碗哈哈大笑起来。

可惜,刘迷知道了宋丸子这张脸是真的,却并不代表其他人都信了这事儿,宋丸子也不会无缘无故连张票钱都不收地给人表演变脸,于是,她的这张“假”脸,着实让整个味馆中食修们讨论了许久,连味馆外的食客们都参与了进来,其中有不少人说,夺了味馆道统的那个食修苏玉回就长得极美,宋道祖也许是怕被比下去,才变出了这么一副容貌。

讨论来讨论去,那笼罩在宋丸子身上的种种神话之气,到底是渐渐淡了下去。

路过孤山的时候,宋丸子将木系极品矿母埋进了山坳中的息壤之下。

她从微予梦手里搜刮来的矿母多是火灵石的,在栖凤山上尽数用掉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极品水灵石矿母,宋丸子打算将之送给蔺伶,还特意问了一下蔺伶现在如何。

“云渊西侧有一小撮海怪常年惊扰往来船只,海王亲自去将之剿灭了。”

一听就过得充实又血腥。

大概…也挺好吧。

宋丸子咂咂嘴,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大概这世上的情也是一种道,总要各自修了各自的,既不能以身相替,也不能妄下断言,别人的苦是别人的,别人的甜,也没到了自己的嘴里。

于是,苦甜自知,人心自度。

她自己,不也有一轮明月一壶酒,一只肥蟹,还卡在心头么?

捧起了一大碗虾仁粥,还烫着呢,她溜边儿喝了半圈儿。

想做的事儿多着呢,她得一件一件地来。

沧澜界的一处海岛

王海生默默地往自己肩头擦着灵药,他的伤口处黑气蔓延,正是魔气,这伤口距离他的心脏不远,险些就能将他的命要了去。

“我们终究不是师父,难用灵食彻底化去魔气。”绿衣女子叹了一声,又拿出了一颗丹药给王海生。

面容憨厚的男子笑着接过丹药放进嘴里,道:“能活命便是万幸,要不是有你们在,光是魔气入体我都撑不下去。”

另一个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手指一动,一个小纸人儿轻飘飘地从屋外飞了进来。

“拂说她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呦,要是师父真的在无争界就好了。”

“要是姐姐真的回了无争界,那些食修定然不会放过她,等我好一些,我就回玄泱界打探消息。”

两个女子听着他在那儿逞强,又商量起了其他事情。

这两人的容颜有些相像,正是宋丸子的两个徒弟,万家星星和万家点点,数十年前她们创建了点星阁,借着玄泱界味馆和雷泽界宋归雪的支持,雄踞于北洲,与王海生所建的明月宗守望相助。

此次,她们是中了暗算,有人假借王海生的名义约见她们,却布下了天罗地网,王海生亦是一样,他们两边加起来共带了四五百修士,一战过后折损大半,带着不到二百人,他们想要回去北洲,却发现北洲和西洲之间的天堑魔气喷涌,王海生就是在那里受了伤,回不去老巢,她们就只能带着剩下的人马匆匆撤到了沧澜界。

“我听说沧澜界中有一处能消去魔气的灵泉,明日我去问问冷大哥。”走进竹舍的那人有一张神采飞扬的娃娃脸,身上穿着锦袍着实贵气,在他的手里有一柄长弩,箭簇森然带着绿光。

“阿唐,这次真是太劳烦你了。”王海生对那人说。

“啧,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跟我学会傻客气了?我唐越的兄弟,我说救便救了,当我是兄弟啊,你就别提个谢字。”

没错,这人正是唐越,当年他走过界门,却不想王海生和沐孤鸿一般到了玄泱界,而是流落到了一个天元界的地方,那里和玄泱界一样是大修真界,在天元界,唐越精研机关之术,还真有了一番成就,后来他成就金丹,实在放心不下海渊阁,便又在五年前从天元界出发,一路游荡,去年到了沧澜界,还受了些伤。

这次他去玄泱界本是想回无争界的,在路上却碰见了王海生,他们受了伤还不敢回无争界,唐越只能连忙救了人,再匆匆折返。

“好,唐小公子,我不跟你客气就是了。”

王海生在储物袋里掏了掏,最后掏出来了一条烤鱼。

“丸子姐姐从前做的鱼,你要不要吃呀?”

劫波未尽,得遇旧友,王海生觉得这还是值得他用自己珍藏的烤鱼来庆祝一番的。

唐越劈手把鱼夺过来,吃了一口,其余的收进了储物袋。

“你身上有伤,吃什么鱼!”

王海生:…

玄泱界,桑墨看着手下的魔兵,轻声道:“你说王海生他们被身高十余丈的铁甲巨人救走了?难道是雷泽巨人所为?”

待魔兵退下,他慢慢地叹了一声:

“说起来,玄魉还在雷泽,毫无声息。”

无争界没有沦为魔界,沧澜界也逃出生天,雷泽的界门重开至今也还好好的…

“究竟是谁,总在破坏我的事情?”

想起那个红衣张扬的女子,桑墨一转身,走入了甬道深处。

第306章 不是

远岛上的风真大, 带着些微的咸味儿,几个人刚从界门里走出来,就先抬手捂住了鼻子。

“这小地方。”

语气里透着嫌弃。

从他们身后走出来的那人倒是没捂鼻子,他皱着眉头私下看看,对其他人说道:“这里之前可是有那宋丸子的雕像的, 看来是道统丢了, 这石像也就不好意思摆了。”

目光从墙壁上的男子画像上划过,那人指了指另一边说:“那里就是味馆,我们要找苏玉回,是不是该去打探一番?”

“打探?哼, 以前他们净煞一脉有道统在身,我们来了此地就敬他们三分,现在…他们区区缩居一地小界的食修, 也值得我们去问?他们管事的人在哪儿?我们直接去了便是。再说了…”

那人昂着头,不屑地看着凡人与修士驳杂在一起的街道。

“拿出了《上膳书》的黎家子弟跟他们净煞一脉有脱不开的关系,说不定, 与魔修勾结,他们也有一份儿在里面,这无争界,他们净煞一脉可不配独占了。”

短短话语之间,已经显露了某些不善之意。

何止净煞一脉, 几十年来, 宋丸子虽然销声匿迹,可她在玄泱界所创立的“不祭”食修仍备受推崇, 虽然他们不祭天,可他们所做的灵食有强身之效,味道极好,价钱也便宜,在六欲天的支持下势力极度扩张,其余各派食修总觉得自己连立身之地都没了。

“眼下大道主难脱心魔,六欲天自顾不暇,咱们先掀了这无争界的老巢,再返回去,将不祭食修们…”

另一位食修脸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另有些森寒意味。

有些仇怨被压抑了太久,被“立锅招天”的光华所遮盖的怨毒和嫉恨早就成了江海,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就在他们身侧,有路过的散修,耳尖听见了“食修”两个字。

宋丸子的心里正暗搓搓得意着,极品灵石的矿母她已经安排妥当,众多徒子徒孙的做菜手艺她在摸了底之后便将全界各处味馆重做了分配,骆秋娘和宿千行身上的伤渐渐好转,虽然慢,但也不是不可医治的,还魂草做汤之法,她已经教给了刘迷。

这一日,郁长青、风不喜和金不悦等几位长生久长老带着昔日乾元山的几个弟子一起回来了。

“浅流说要留下整理山上剩下的书卷,有朝一日重整…唉,大师姐…”明波叹了一声,剩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乾元山一脉灰飞烟灭,掌门堕魔,大师兄尸骨无存,管事的长老也都死了,长生久的几位长老心善,费了大把功夫祛净了乾元山上残存的魔气,还帮他们收捡山中旧物。

因为掌门之事,沧澜界中其他宗门皆已将乾元山视作魔修异端,要不是有长生久的长老们在,他们这些旧弟子别说山中遗物了,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也是顾及此事,郁长青才做主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可人来了这里,他们的心还是悬着的,从小生活在乾元山,纵然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个魔窟,可到底也是他们曾经长大的地方,师父们为人卑鄙,不管真情假意,也对他们有过关爱,到了现在,明知宋丸子和那些人有深仇大恨,自己想要日子过得好些就该与之划清界限,可明波就是说不出那些不好的话。

毕竟他们都死了。

“不管到了哪里,好好修行,好好过日子,锦澜被我送去了一个稳妥处,身上的伤也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宋丸子摆摆手,随意说道。

“是。”

明波看着那与从前宋斜月别无二致的脸,抿了一下嘴,低声说:“大师姐,多谢您。”

宋丸子笑了笑,道:

“还是叫宋道友吧。”

说到底,她与乾元山的仇牵扯不到这些人的身上,可想要亲密得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便是疯子的臆想了。

“是,宋道友。”

扶舟一直缩在众人身后,这些日子他过得实在是凄惨,一面是前世的六大魔尊之威势犹留在心底,尤其是斜月魔尊将他杀死之事几乎成了他的心魔,另一面,长生久的长老们说话和气、行为随便、为人坦荡,他又不是瞎子傻子,自然深知他们与自己前世所知截然不同。可“前世”深深扎在他的脑海之中,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

这几个月,扶舟的道心波澜不断,现在还在震荡的余波之中,再看见宋丸子那张他以为自己没看清过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的脸,扶舟觉得自己还能站着,已经是道心□□了。

“扶舟?”宋丸子叫了他一声,差点把他吓瘫到了地上。

“你跟他们不一样,要是想改拜宗门就来找我…恩,找我大徒弟,让她替你保荐,无争界的几个宗门还是会卖我几分面子的。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虽然杀不了什么斜月魔尊,在这里让你过得安了些还是能做到的。”

“斜月魔尊”四个字,宋丸子说的时候笑了一下。

扶舟抖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点点头,又缩回了脑袋。

将乾元山的旧人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们去安置,宋丸子看着风不喜长老,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坛子。

“这是之前我在乾元山上炖的,后来事出突然,我把它也带走了,现在到底是炖足了火候,您尝尝。”

风不喜看看那不大的坛子,再看看笑眯眯的宋丸子,伸手将坛子接了过来。

打开,便见香喷喷的一锅粥。

风不喜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她寿元所剩不多,这些年长生久上上下下没有少搜罗延寿之物,这砂锅的盖子一开,她就闻到了一股肉芝的香气,比她从前吃的更好百倍。

“宋道友,此物怕是太过珍贵。”

“赶紧喝粥。”

宋丸子才不要与她理论这些,催着她把粥赶紧喝了。

金不悦可还记得这气味儿呢,那天在乾元山他守了那么久,最后都没喝到。如今,他在一旁探着鼻子闻了半天,见这粥只给风不喜喝,风不喜又说这太珍贵了,他的眼睛瞪了一下,伸手戳自己师姐的后腰。

“师姐,这粥很贵啊?你要是不喝…咱们拿去换了灵石如何?”

风不喜端着粥,倒不是真舍不得喝,只是心里有些感叹,宋丸子将这粥留了几个月,一见面就给她,这般情谊,与她同门师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见金不悦做抢夺之势,她习惯性地端起热粥,往嘴里灌了下去。

白发转乌,肌肤重整…好像个子也挺拔了两分,八福延寿周果然不愧是上善所研之妙方,只在须臾之间,原本有苍老疲惫之态的风不喜就已经容颜大改。

郁长青面带微笑,金不悦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自家回复青春的师姐,他几乎要给宋丸子跪下了,虽然总是斗嘴,总是抢吃的,可这世上,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就是几个彼此了,宋丸子这一道灵食救了风不喜,也是他们长生久上下的恩人。

“你们客气什么,我不过随便做了点儿东西,恰好对风长老有些益处,看你们的样子,倒让我仿佛成了个苦心孤诣的好人…可别,好人不收饭钱做白工,我可不,您这饭吃得痛快,饭钱也得给得痛快才行。”

看着宋丸子搓了搓手掌做算账的样子,恢复青春的风不喜一愣,继而笑了。

听说玄泱界各脉食修找上门的时候,刘迷看见自己的师父脸上有一种“他们终于来了”的表情。

消息是远岛味馆传回来的,比那些修士早到了一天多。

门外,以三位元婴修士为首,四十多位金丹食修将临照味馆的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尔等净煞食修竟然与邪派妖人勾结,还不快交出魔书!”

味馆的大门大开着,里面的食客们在吃饭,厨子们在做饭,跑堂的颠来跑去,仿佛都没听到那元婴食修的话。

这位元婴食修出身尚灵一脉,行事粗暴,说话之间灵力四震,大有要将这这一整座临照城掀翻的势头。

“勾结?什么勾结?”

伴随着女子清脆的声音,味馆的大门周围微光闪烁,便将那元婴食修发出的灵力尽数吸了个干净。

所有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麻布短衣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轻笑。

“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儿升起来的?”她抬头看了看天,懒洋洋地一屁股坐在了味馆的门槛上。

一轮斗法便在顷刻间,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你是净煞一脉的食修?”

“啊。”她慢吞吞地张了张嘴,勉强算是认了。

刚刚那个兴师问罪的元婴食修神色狠厉正要说什么,被他旁边的另一个食修拦了下来。

那人也同是元婴修为。

“阿和,你去与这小辈说话。”

一个品貌端正的金丹食修便从人堆里走了出来。

“哦,还知道我是小辈啊,可见刚刚是故意以大欺小?”

“不知道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

女子哼了一声,才说:“你们上了我味馆的门,却还问我是谁,莫不是脑子有些不清楚?你们不是来找味馆食修的,难不成还要祭祖?”

旁边不少围观之人,都被这女子逗笑了。

这个“阿和”能被自己的师尊交出来代为说话,头脑口舌自然也都清楚,他略低了一下头,道:

“我叫全康和,是玄泱界灵祭宗门慕鼎宗的外门管事,此番随平月长老等人来此地,是为了追查邪道食修之事,你等也都是食修,自然也有诛尽邪道之责,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说什么?什么邪道食修?我又不认识。”

坐在地上的女子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包叶子翠绿的青菜,开始择里面的枯坏黄叶。

“不认识?数月之前,无争界有一家人姓黎,他们执魔书来挑战道统,便是邪道食修。”

“哦,你说他们呀?他们没跟我们味馆比试啊。”手里拈着根菜叶,女子头也不抬地说,“他们是跟那苏玉回比试的,具体比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些人后来都被虫子吃了。怎么?你们要找他们呀?魔虫都让我们用灵火烧了,你要是早说,我们把魔虫抓了,挨个肚子里掏掏,说不能还能拼上一拼。”

全康和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惹人讨厌的女子,他换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道:

“那道友你可知道他们手里的魔书去了哪里?”

“魔书?什么书?他们输了比试,东西自然都让赢家拿走了呀。”

说话间就择完了菜的宋丸子一脸的天真无邪。

第307章 相辩

“你们就不曾见过那魔书么?”

“什么书?真不知道, 和黎家比试的是苏玉回,她赢了,东西都拿走了。我就是在这择个菜顺便招呼下客人,怎么你们就跟我这儿没完没了呢?”

“那苏玉回去了何处?”

“你这人说话实在有趣,她苏玉回卑鄙下流夺了味馆的道统, 你来找个味馆的人问她的去向?”

女子终于把眼睛抬了起来, 看着面前说话之人。

她的眼睛着实长得好看,那个叫全康和的金丹修士反而不敢逼视,略低了眼睛继续辩道:

“手握魔书的邪道食修,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味馆开遍整个无争界,要找人自然是容易的。”

梁上鸟雀飞过,远处的高数有着蝉鸣, 还有食客越过众人进出这店子,嘴里论着吃了什么或者要吃什么。

这般嘈杂里,那女子叹了一声, 说道:

“唉~~我们道统都丢了,人心也早散了,如今也不过靠着手艺赚点小钱儿,能糊口都勉强,哪里能想到别的, 可不像各位, 有匡扶天下,铲除邪魔之心。”

语气着实是可怜, 最后还狂拍了他们一通马屁。

全康和又被噎住了,这话他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