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上善,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从烹天鼎中脱身而出,寄居在了金碧辉的身体里,烹天鼎里不过残留了些许他的气息。

同时,“长柒”身后其他从玄泱界来的人也站了起来,他们个个都是隐藏了修为的元婴高手。

一击不中,这“上善”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对着那本书,他神色沉沉。

白纸上,墨迹淋漓仿佛癫狂,却是向着宋丸子的方向:

“他不是他,他是恶念,他是桑墨种在上善心中的恶念!”

宋丸子转瞬间福至心灵,心中明白了上善合道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他那等聪慧通透之人如何会不知道自己被人动了手脚?就算抓不出首尾,也能在关键之时留下后着,甚至骗过了桑墨。

“既然只是恶念,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宋丸子往后一退,又避过了“长柒”与“金碧辉”的两记杀招,再退一步,她顶着天道之力,单手破开两个元婴修士联手的招式。

临照城上突然碎光闪烁,接着,便能听见巨浪拍岸边之声。

黑色的人影渐次跳上城墙,脸上带着黑色的纱罩,是曾隶属于六欲天的“鬼兵”。

城门处有人笑着说:“宋道友,你这消息可是让我等等了太久了。”麻衣布鞋,是之前装成食客的金不悦带着长生久弟子成队前来。

海水凝成的巨龙浮现在空中,海皇带着手持兵器的数百海族居高临下。

城中一角的门轰然打开,隐匿其中的临照黑甲卫和其余宗门的元婴长老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些,才是他们为这些“玄泱来客”准备的“盛宴”。

“江前辈,这大鼎交给我,两个披着皮的人中你选一个,其他的,扔出去给别人玩儿!”

江万楼委屈巴巴:“我都想留着自己玩儿。”

一块石头“砰”砸在他脑袋上,是站在城墙上的宿千行扔的。

“江大傻子,那里天道之力太强,我们靠近不得,你把他们当球扔给我们,不是更好玩?”

果然混在一起久了,交流起来就容易多了,宿千行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江万楼,他化作一道黑烟,所过之处人影都不见了。

被扔到外围的玄泱界修士还没站稳,就受到了众人的围攻。

“长柒”与“金碧辉”中,江万楼选的是明显更抗揍的“长柒”,可他也打得不满意,因为还有一本破书甩着破烂烂的书页也在试图揍这家伙。

“正好。”

宋丸子一手仍然顶着那烹天鼎,另一只手中念力凝结,成了一条长鞭。

回了无争界,这长鞭神勇更甚从前,“金碧辉”这具驱壳不过金丹修为,就算存身其中的恶念再强,也受制于驱壳,挨了几鞭之后,恶念终于忍无可忍,黑气如烟般逸散而出,“金碧辉”的身体倾倒在地,一个灰色的魂魄漂浮在宋丸子的眼前。

比从前她所见的女魅更强。

可如今的宋丸子也不是当初的宋丸子。

金色的鞭子虎虎生威,别说恶念只是脱了一层皮囊,就是脱了他祖宗十八代,宋丸子也要抽他个满脸开花。

“长柒”来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要面对的竟然是无争界倾一界之力的绞杀,在被江万楼追打得几乎想抱头鼠窜之时,他对着空中大喊了一声:

“无争天道,受我祭礼!”

烹天鼎在宋丸子的面前轰然打开,一阵异香满溢整座城。

无争界天道,来了。

“你来干嘛,走!”

情急之下,宋丸子鞭子散去,手中招来一物,直接扣进了烹天鼎中。

正是骆秋娘被打飞的那一罐汤。

无争界天道来了。

无争界天道走了,走得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哟,好多人摆出了尔康手!

第356章 绝望

云流于天, 风动绿叶, 宋丸子强势推开了与自己对抗的烹天鼎, 不推开不行, 就在招来那罐东西倒进去的瞬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看来秋娘的手艺不到紧急关头不能轻易动用,否则就是伤敌一千, 自损一千。”

嘴里嘀咕着,宋丸子以阵法封住自己的嗅觉,手中凝出长鞭再次抽中了有些怔愣的“上善恶念”。

烹天鼎里摇摇晃晃,其中被镇压的澎湃力量原本蓄势待发,却在瞬间委顿了下来, 犹如一个出征猛士突然原地摔跤般可笑。

被宋丸子推开之后,它竟然原地打起了转儿。

“上善恶念”大概绝没有想过自己精心策划的“烹天之局”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毁掉,不闪不避, 金鞭甩过,他的魂色都淡了不少。

趁他病, 要他命,没有了烹天鼎从她的阵法中汲取力量, 宋丸子左手结印操纵星阵,右手长鞭挥舞不留缝隙,一个困人一个伤人, 以攻代守,将那“恶念” 逼到了绝境。

“嗡!”

就在此时,烹天鼎中发出了一声怪响, 可怕的力量从里面冲出来,直直地扑向宋丸子。

那是天道之力,人又如何能躲避呢?

可就在它将要吞噬宋丸子的时候,一只黑色的手抓住了它。

是的,抓住了它。

“原来是你呀,我可算抓到啦。”黑衣魔尊的脸上是傻乎乎的笑容,那力量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他、他竟然抓住了天道!

“恶念”与“长柒”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便往东逃去,宋丸子长鞭挥出,恶念拼着受伤也不敢再恋战,可怕,实在太可怕了,那个疯子…

要是一个疯子能紧紧地抓住天道的力量。

那他还是疯子么?

天道,又是什么?

见此情景,城墙上与金不悦交手的元婴修士猛地一顿,被金不悦一脚踢在了胸口上,他再没还手,双目圆睁口中猛地喷出了浓黑之血。

金不悦挠挠头,自省:“我打得这么重么?”

那玄泱界的元婴修士仰天倒下,再无声息,他死于,道心溃散。

“恶念”与“长柒”奔逃到海上,海水波澜大作,乍起的水雾里无数带着寒光的竖栏突然出现,“长柒”被困在其中,他猛地一震,身体如尸体一样倒下,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原地,继续往东疾驰。

黑影身后,一本破烂烂的书穷追不舍。

受了水族牢笼的启发,同样在追击的宋丸子足踩星阵、手中的金光凝成了个笼子模样,追着黑影不停地扣上去。

终于,那黑影被金色的笼子团团罩住,念力凝集的笼子,可不是他能再次从中脱身的了。

听见黑影在后面发出了不干的吼叫生,跑在前面的“恶念”猛地散开,就像是一团雾,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手中抓着从“长柒”身体中脱出的“黑影”,也就是当年那本假《上膳书》中留存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宋丸子慢慢把仿佛累坏了的《上膳书》塞回在自己的胸前。

左右看看,都不见那恶念的踪影,动用神识,也毫无所察。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上有些阴云,在她的脚下,无数灵光汇聚,仿佛被阴云遮盖的星海被她拉到了凡间。

星海渐渐扩散开去,金色的流光涌动不息,是宋丸子同时动用念力与星阵,一点点梭巡“恶念的藏身之处。”

却仍旧毫无所获。

她身后,宿千行等人也用各种秘法查探,却也没有收获。

“界门被封,不管那灰色的是什么,一旦入了虚空只会被罡气绞烂,现在他一定还藏身在无争界的某处。”

收敛自己的秘法,宿千行对宋丸子如此说。

“嗯。”

宋丸子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她身前的衣服簌簌落下成红灰飘进海里,露出了一片狰狞的焦黑。

吐出嘴里被强行压下去的污血,宋丸子抬起自己之前强推烹天鼎的那只手,白凤涅火消散去,赤红的鲜血现于人前。

之前的那场大战,宋丸子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

蔺伶驾浪而来,一条水线从她的指尖缠绕到了宋丸子的手腕上,又成了仿佛水做的衣服、手套,轻轻盖在了宋丸子的伤处。

“你体内的化生丹药力散尽,灵木属性散入你的身体,虽然还能让你五行相生不息,可想如从前那复白骨修血肉已是不可能了,无争界大半高手都在,你何苦…”

宋丸子只笑嘻嘻地说:“忘了忘了。”

蔺伶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心疼些。

“瀚海十万里无我海族不到之处,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我们去找,你先回临照。”

海皇的命令谁敢不从,宋丸子耷拉着脑袋,被几十名海族簇拥着一直回了临照城中。

此时,城中的酣战也已经结束,玄泱界与“长柒”同来的元婴修士有一个道心溃散而死,一个意图抓低阶修士为质,被海渊阁阁主衣红眉打死。

剩下的十几个都被抓住,宋丸子以星阵封住了他们的丹田修为,暂时将他们关在临照的地牢里。

还昏厥在地的金碧辉和长柒,应该是因为被骆秋娘的汤给祸祸得心神大损,才让藏于他们魂魄中的“恶念”不得不亲身上阵。

至于被江万楼抓住的“天道”,则是在所有人都忙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被他带走了。

身上有伤,宋丸子吃了蔺伶调制的药就闭眼调息,等她醒过来,天已经亮了,她身上的伤也好了一两成。

长柒长老也醒了。

他要见宋丸子。

“宋道友,第二局比试我们并未比完,只当战了个平手,我想与你再比第三场争天之局。”

还比?

宋丸子看看自己还被灵水包裹的右手,再看看长柒神情委顿的半残模样,不由得干笑道:

“长柒长老,我实在不懂,你们带了烹天鼎来想要吞噬无争界天道之事早就败露,不管什么谋划也都成了空,怎么您这戏就演不完了?再说了…”

因为身前有伤,宋丸子只穿了件黑袍在身上,连腰带都没扎,长发也因为手伤的缘故懒得打理,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蹲在了牢外地上跟长柒说话,那衣冠不整的邋遢模样要不是因为脸实在太好看,都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了。

“这必输的局,您就算强行跟我比了,又有什么用呢?”

倒也不是宋丸子就对自己的手艺多自信,而是…就看长柒这东奔西走努力搞事的样子,他要是能练出能胜过自己的手艺,那也不用这么忙了不是?

“是啊。”坐在牢里,长柒“呵呵”一笑,笑过之后,他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沧桑之色,看起来比之前老了很多,“我自己都知道,我赢不了。自当日在慕黯之地吃过宋道友你做的饭菜之后,我日日回味在心,自我入道至今,已经两千余年,可我这两千多年,就没有如上善一般用食修之力引天地变色,万人敬之如神,万人畏之入魔。我本可用道法玄妙我辈不及来宽慰自己,可是、可是却又出了一个你…”

长柒看着宋丸子,脸上似悲似喜。

“你说你是悟了凡人的道法,可为什么凡人的,竟然就是数千年来我辈食修的可望不可及?你的活人法,我可说与千万人听,可我自己就是不得通悟,宋道友,我不甘心啊!”

左手杵着自己的脸,宋丸子静静地看着长柒。

“宋道友,我是善鼎玄门的太上长老,无数食修以我为范,可我这两千年来修的真是食修之道么?我的鼎煮的是什么?我敬奉天道的是什么?我竟然越来越不知道了,一把腐朽老骨竟然生出了疑道之心,从此心魔横生,修为倒走,你说,这是何等的可笑?”

眨眨眼睛,宋丸子终于说话了:

“所以,你用了那本假的《上膳书》。”

长柒毫不迟疑地点头,说:“是。你的凡人之道我不懂,但是上善的道法就在我的眼前。”

人背叛自己,也不过只要翻开一页书页的时间,假书里留的本就是引人贪欲丛生的恶念,长柒心中有瑕,自然步步沦落。

身上的伤还在疼,宋丸子换了个姿势抱腿坐在地上,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了两个小巧的烙饼,她自己吃一个,另一个扔给了长柒。

“这些,我大概都能猜到,然后,长柒长老你就见到了桑墨,与桑墨沆瀣一气,陷害了微予梦?可怜微大道主小心眼儿了一辈子,到头来朋友没几个,里面还混了个你。”

这话怎么品都不好听,长柒却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烙饼酥脆,抿在舌头上就化开了。

“大道主之事…我曾后悔过,可我刚一见到桑墨魔君,他便将心魔种入了我的魂魄之中,我神智恍惚之间受他指派,等我再清醒过来一切早都尘埃落定,我眼前所见的,就是藏身书中的那个恶念。”

宋丸子突然想到那本“外室”原来就在自己的储物袋里,自己在黄泉醒来之后却再也找不到了,她猜测长柒是被假的《上膳书》影响,却没想过那本书两次落到了自己的手里,自己一次把它给了长柒,另一次…

“是天道带那本书回去的,可对?”

长柒点头。

看来还是玄泱界天道在黄泉里劈自己的时候动了手脚,又或者那书趁着自己快死了借了天道之力脱身。

“所以,你就是被天道授意,立下食修道统,到处抓我的徒子徒孙。”

长柒又点了点头,嘴里油香的烙饼盖不住他心中铺天而来的苦涩。

“什么食修的祭天印也都是天道搞得新花样?”

苍老的眼睛看着宋丸子,长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说:

“是,我之前是道心将毁,可我在烹天鼎外真正见过天道之后,才知道…我这一生,不过是个笑话。宋道友,在黄泉想要逼你成为下一个上善未遂,天道便疯魔一般,玄泱界修士心魔大盛、能进阶的修士百中无一,而想要摒除心魔,就要请食修祭天,为了让人祭天,天道还让我假装立了道统,连道统天道都可以作假,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空有千年寿数、拔山之能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也不过是天道养的的猪狗,只能对他摇尾乞怜。我竟然,侍奉了这样的天道两千年。”

说话间,长柒的脸猛然一颤,嘴角流出了血,可更多的血又被他逼了回去。

“宋道友,我来这里,只想再跟你比一场。我只想知道,我、我到底错在了哪里?我、我求求你,可好?”

最后两句话里带了泣音,一生求道,却不知道在何处,不知天道为何物,也不知人心为何物,看不破别人也看不破自己,为虎作伥也罢、晚节不保也罢,长柒在这一刻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弱凡人,看着宋丸子的表情就犹如一个续命的灵丹。

宋丸子还是没答应。

“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再做什么了。”

说完,宋丸子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碗,里面装了些红糖,她又掏出一团面团,就是最平常的发酵好的面团而已。

用手指戳一下那面团,宋丸子笑着说:

“我眼下只有一只手能用,也只能随便做点东西。”

面团分开成小块,宋丸子单手将之团成厚皮,小木勺装着红糖飘过来,落在皮上,几勺之后,她的手掌一窝一团,就做成了一个小巧的圆饼。

圆饼外面擦一层薄油,宋丸子的掌心灵火升起,不多时就将面饼的一面煎熟了,又翻了一面。

做好的第一个红糖面饼,宋丸子将它又抛给了长柒,才又做起了下一个。

道心溃散到难以支撑,被恶念寄居过的身体也破败不堪,长柒咬开外面有一点焦黄的烙饼,牙齿穿过软而韧的面皮,浓浓的红糖馅儿瞬间裹在了他的舌尖儿上,他以为自己尝不出味道了,却还是能吃得出的。

第二个面饼做好,宋丸子自己叼了起来,吃得有些费劲。

第三个面饼做好,宋丸子托在掌心,嘴里还含糊着,可她说的话,长柒听得清清楚楚:

“做好了,来尝尝?”

再熟悉不过却又陌生的威能瞬间出现在了地牢里,旁边牢房瞬间连疼痛的哼唧声都彻底消失了。

是天道,是天道来了!

长柒瞪大了眼睛。

看见宋丸子的唇角有一点笑。

“之前匆匆忙忙,我都没跟你打个招呼,好久未见。”

宋丸子说话就好像与旧友重逢一样,让长柒越发目瞪口呆。

被放在手上的红糖面饼几乎瞬间就失去了香和味,宋丸子的耳边响起了来自天道的声音:

“有事?”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东西了?”

无争界天道沉默很久,久到宋丸子差点以为它已经走了。

“可。”

“哦,那回见,过几日还有事找你。”

天道围着宋丸子转了一圈儿,仿佛确定她身上没什么吃的了,才走了。

“长柒长老,你说争天,是争天道的眷顾么?可这眷顾,又有什么用呢?人生在世,苦辣酸甜尝过,难道就是为了求上天的一点垂怜么?不,不过是想活下去,也活得更好而已。天道,让人活得好的才是天道,让人活得不好,便是贼老天。”

老人颓然地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面饼,面饼里的香甜滋味不知去向,只剩充溢的灵气,他却毫无所觉。

“我以为、我以为与你比试一番,让你再招来一次天道,我就能明白些什么,可怎么到头来,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那您到底想明白什么呢?”

长柒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他看着宋丸子,又似乎看向了他处:“我想明白,我想明白,你从凡人身上到底学到了什么,凡人的食修之法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