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今也等到了,他便也没这份耐性在这里听他哭丧了。

包打听从方正手里得的银两,一九分,连喻占九,这人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的到他的去处,那他也不用在京城里混了,直接去封地找老爷子算了。

连大人这厢筷子一落,这便是吃饱了。

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方正说:“我真的快要穷死了,户部再富足,那库里的银子也是圣上的。你只见过主人家往外拨钱救济,见过看门的往外拿银子的吗?方老板是明白人,不肖我说心里也是明镜似的,这事儿不归我管,你得去求圣上去。圣上要说拿银子,那我是没二话的。”

言罢撩着袖子站起身,他摸了摸方正的后脑勺,觉得圆溜溜的,像个十足的冤大头。一面走一面吩咐皮皮。

“记得把菜打包。”

作者有话要说:天了个噜,最近忙的快要死掉了,这一章本来就做好了修改的,结果忘记改存稿箱了。不过也就是丰满了一下情节,看过的姑娘们也可以再撸一遍。么么哒~小家伙们这几天的留言小盎都看见了,有时间的时候一定会一一回复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每次看到留言盎盎都很开心。还有砸地雷的小盆友,爱你们。大家熊抱个~

第二十二章骡子,骏马,小毛驴

一般来讲,同连喻见过面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会停留在一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状态中。

因为这些人来求他,或多或少都有着金钱上的需求,而连阁老最不待见的就是往外掏银子。

方正同连喻匆匆的那一面,着实让他震惊了许久。

这人不打官腔,不拿架子,也不是一味的装笑面虎。但就是字字句句不留半分余地。

方正琢磨了好些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官也是不少。怎么平日油滑的那一套在连喻这个后生面前半点施展不开?

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他反复琢磨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对话,终是悟了。

连喻不要脸。

比大堰所有的官员都不要脸。

他可以占着京郊大半的田产,以及两广盐路的肥差还穿着打补丁的官袍告诉你。他快要穷死了,穷到连奴才都养不起,穷到下馆子吃顿饭还要敲别人的竹杠。

赖眉赖脸,没羞没臊,但就是让你无话可说。

方正一连无话可说了很多天,几乎抑郁的时候接了万籁村土财主这么一桩生意,不想,却在这当口见到了同自家闺女同席而座的连尚书。

他记得,方婉之出门前是说跟澜卿公子约了作画的。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此时看来,他却想方婉之最好就不要回来了。

如果他这个赔钱货的女儿能搭上连喻这么个姑爷,他还用哭天抢地的去求朝廷那区区两千一百两银子吗?

方婉之回家的时候,天色还早。一路溜溜达达的窜回府里,脚步十分轻快。

离开玉尘奉宛前,她把王守财胖揍了一顿,原因是这招狗讨嫌的东西无端把她的手给挠了,就是因着她瞪了它两眼。澜卿似乎是想护着自己儿子的,只是面前血淋淋的事实多少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隔着一扇木窗,他探头探脑的在屋中皱眉,瞪着将王守财拎到院中处置家法的方婉之说。

“你下手轻着点,随便教训教训就行了,它还小呢。”

方婉之便是故意在王守财屁股上又是‘啪啪’两下。

她也知道它还小呢,又能用多大的劲儿去打它。无非是看着澜卿这副样子十分受用罢了。

青柳跑来传话说方正找她的时候,方婉之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着的那身男装,闻言被唬了一大跳,赶忙一溜烟的跑回屋里将衣服给换了。

方正平时是很少找她的,也不甚过问她的生活,这么骤然将她叫过去,总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供着硕大财神爷的书房之内,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黄马褂。她记得这是那日皇宴时圣上赐下的,尺码很小,塞不下她爹的宽肩膀和肥肚皮,却日日被他憋着气儿勒在身上。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地不勒了,方婉之也懒得操心。她本来见方正的次数也有限。

方家在商贾里算是称王称霸,方正后院不算上她死去的娘和扶了正室的卢翠花,还有七房小妾。他的爹算不上花心,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一直专一的喜欢着十八岁的娇俏姑娘。姨娘一个一个的往里抬,都是清一水儿的嫩模样。孩子生的却不多,只有两个混吃等死的大哥并两房妾室所出的三个庶女。

用方正的话说,这些个小娘皮,也就长相能看得过去,生下来的全是些赔钱货。话虽这么说,方正却依旧将赔钱货养的很好,因为赔钱货如果‘卖’的好,也是一桩价值不菲的好买卖。

就像六个子女中,模样生的最漂亮的方婉之,在家中的地位便比旁的弟妹要好上许多。但也只限于,还算不错的穿戴。

方正老神在在的堆在书房座椅上,是一堆看不清面容的肥肉,油光满面的大脸难得见了挺大的笑容。

他伸手示意方婉之坐下了,先是询问了最近读了什么书,可有要需要置办的东西之流,绕了一大圈子之后,状似不经意的问。

“爹记得,你今天该是去玉尘奉宛作画了吧?你可知道,那为你作画的澜卿公子是何许人也?”

方婉之愣了一下。

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澜卿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听方正的意思明显是知道了,便也不费力多猜,乖乖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方正瞧着方婉之乖觉的样子,却是甚拿得住市面,不像六房七房生出的孩子小家子气,心中倒是越发多添了几分喜欢。

摸着青瓷翠湖的茶碗边,他对方婉之说。

“澜卿便是连喻,当朝正二品的朝官,官拜户部尚书的那位二世祖。你平日喜好跟官家圈里的小姐打个马吊,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们家老爷子可是自大堰开国以来被封的唯一异姓王。”

方正说完看了看方婉之的神色,没什么特殊变化,又接着说。

“父亲前些时日遇到了一些麻烦,粮库吃紧,很有些困难。但是这些事都不需要你操心,我今日瞧着你跟连大人聊的倒好,可见你是能入得他眼的,今后更要揣着小心仔细伺候着。我这里有些不错的古董,等下你一并拿回去,该怎么孝敬,不用我教吧?”

方婉之就点了点头。

方正便觉得这闺女确实不错,以前怎地就没发现她这般沉得住气,是个拿得出手的。正要挥手示意身边的奴才将古董送进她房里,就听见她奸不奸傻不傻的问了一句。

“爹,您这是打算让我睡了他吗?”

方正赶紧将屋里的奴才都赶出去了,瞪着双不大的三角眼,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待要张口斥责吧,自己话里话外又确确实实透露了这么一层意思。

方正确实是打上了连喻的算盘,但是不会现在就让方婉之倒贴。今日春花节他看的出来连喻对方婉之有好感,可连喻是什么人?他会算计,他比他还会算计,急躁了,就得弄巧成拙。所以为今只能试探。

方婉之摸着桌上的古董说:“爹,人家是什么身份,咱家是什么身份?骡子跟马能在一个棚子里睡觉,不代表驴也能进去凑热闹。您时常教育女儿要懂得门当户对一说,连阁老这样的身份,真睡不了。”

方正瞧着自家闺女坦然的没皮没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连喻那日说的‘吃不吃的饱,拉出来都是一个样’的话,再一次被堵的无话可说。

他最近好像一直都在无话可说,在连喻那里是这样,如今在自家姑娘面前也是这样,瞬间就涌起一阵气恼,肥胖的身子卡在书桌前,甩着腮帮子咆哮道。

“我让你现在睡了吗?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没羞没臊的,也不知道卢翠花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现在就抱着这些东西给我滚出去,东西送不出去,你也别回来了!!”

到底谁才是爹。

连喻他拿他没辙,自己家的闺女再管不了了,这方府不是要翻了天了?

“诶。”

方大姑娘应的特别痛快,一面指使丫鬟进来拿东西,一面拍着方正的肩膀说。

“怎地动这样大的气呢?前短时间前门里拐角刘家那位胖伯伯就是生气气死的。”

方正感觉自己真的只剩下一口气儿了。

用手点着方婉之的额头,他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个窟窿。

“明日开始,你带着竹青一起去玉尘奉宛,敢不照我说的做,你给我小心着点。方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若是敢惹恼了阁老,仔细你的皮!!”

方大姑娘见怪不怪的一点头,也没觉着面前的这张亲爹的脸有多狰狞。

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她早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快要被家里的宽带虐死,迟来的更新,昨晚大半夜等更的小家伙抱歉了。小盎有在微博上留言,不知道大家看到了没有。

第二十三章给连大人请安

带着丫鬟浩浩荡荡的将东西堆到闺房的一角,方婉之许久没有再开口。

澜卿的身份确实让她震惊。她的脑子不坏,也猜到了他背后的身份非富即贵,却没想到会贵成这副田地。

至于方正打的算盘,那是她亲爹,她能不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方婉之觉得,她爹真的是太看得起她了。澜卿那样的身份,王侯贵女都不见得伺候的了,又何况是她。

上次陈王刘礼过来的那次,显然也是想要送几房妾室给他的意思。澜卿连陈王送来的人都给拒了,又怎么会看得上区区商贾之女呢?再者,他好像已经有了一房正室夫人,有些凶,就像她这样很会撒泼,所以他不娶。

又想到坊间对这位连阁老的传言,她咋了咋舌。觉得那性子像他,又不像他。闭上眼睛,一张贪官污吏的脸,如何也不能跟那个在王守财脖子上套了根绳子妄图溜猫,结果被猫溜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傻子联系到一起。

方婉之觉得自己的脑袋此时就如一团浆糊,七七八八的琢磨着,理不清一丝头绪。只是这头绪即便理清了又如何呢?这本就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澜卿再坏也与她无关,再好也是过客,总不会一直牵扯下去的。

点着油灯的书桌前,窝着从火堆里捡回半本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的青柳,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揉着眼睛一页一页的翻。

方婉之看了她一会儿,百无聊赖的道:“明日再看吧,晚间读书费眼睛。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才子佳人,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富公子与穷丫头的故事。”

青柳一双眼睛都撑着的红红的,不死心的又翻了一页,带着有些困倦的声音说。

“再看最后两章。小姐,其实爱情就像踩狗屎,不真格踩上一脚,谁会知道会不会真走了狗屎运?”

方婉之听她讲的这话文绉绉里透着无限的粗俗,深悔自己平日的教育太过随意了,以至于她越发像极了她的风格,抻着被子躺倒在床上。

“不想我把你手里剩下那半本也一并烧了,就老老实实的睡觉。”

踩狗屎?

狗屎是那么好踩的吗?

方婉之一直都是睡眠极好的人,而睡眠极好的人通常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没心没肺,想不明白的事儿从来不钻牛角尖。所以一夜酣睡之后的方大姑娘的精神好极了,就算身边带了个方正派来监视她的丫鬟竹青,依旧笑的开心。

摇晃的马车之内,是竹青吓的惨白发青的脸。大概自从爬上过几次方正的床,她便再也没有坐过这么简陋的马车了。

方婉之抬手替她擦了擦汗,顺便将方正塞给她的东西抱稳当了。这是个外形土里土气的破碗,年头跟外表一样老了,瞧着并不好看。但是方正说这东西现在的价钱少说也要十万两,当真是下了血本的。

她一路瞧着这个东西微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跑来玉尘奉宛门口摇尾乞怜的乞丐,分明四肢健全,却还可笑的豁出脸皮祈盼对方的施舍。上次澜卿还笑话她,要饭也不拿个碗。如今她把碗带来了,就是不知道,他还能否像过去一样,恣意调侃。

春日里的暖阳很舒适,方婉之进门的时候,澜卿正抱着王守财在院中晒太阳。精致的小塌应该是今日送过来的,懒洋洋的窝着一人一猫,就连惫懒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大概还是记着昨日的那通胖揍,王守财对于方婉之的到来是全然的不待见。猫爪子一遮脑袋,换了个面朝澜卿的姿势,徒留下一只硕大的屁股和烦躁摇晃的猫尾,昭然若揭着自己的不满。

澜卿对于王守财所有的德行都十分喜欢,伸手揉着它的背脊对着方婉之灿然一笑,头上还戴着她昨日送给他的白玉簪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不欢喜你了。...你怎么不进来,矗在门口做什么?”

方婉之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门口许久了。

面上怔了怔,她突然有些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对待澜卿,或者说,不太想用那样的表情‘伺候’他。

身边的竹青不轻不重的连续咳了好几声,她笑着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戳了戳她的喉咙。

“嗓子卡鸡毛了?”

她会照着方正的吩咐做,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认同他,也不代表,要给一个爬床的丫头脸面。

竹青的脸色自然不好看,方婉之也没好上多少。

有些事情非她所愿,但是她得活着,就得老老实实的呆在方府,吃她爹给的那一口饭。

连喻是人堆里的人精,有些话不肖说,抬眼在她手上的原始瓷上扫了一眼便什么都明了了。

抱着王守财缓缓坐起,他说。

“你爹让你送过来的。”

并不是问句。

“...啊...”

方婉之托着瓷碗向前走了两步,待到走到澜卿近前时,面上已经挂上了惯常的笑容。

“给连大人请安了,前些时日小女子不知您老人家的身份,在言语上诸多冒犯,实在是过意不去,您老见多识广只当奴家是个不懂礼数的乡下丫头,莫要与我一般见识了。小小礼物是家父特意让奴家带来赔罪的,聊表敬意,还望您笑纳。”

这套话,她在路上练习了无数遍,算的上驾轻就熟,但是说出来了,心里也是不舒坦,是真不舒坦。

方婉之看见了澜卿蹙起的眉,也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就让她这么端着,静静端详着她的奴才样。

那样的神情无关于喜怒,或许有嘲讽,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留着喂猫吧。”

他也弯起了嘴角,略过她身边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停驻。

之后的作画,两人都没再开口讲一句话。澜卿不说,方婉之也不知道该跟朝廷的二品大员聊些什么。万籁村的八卦还没有讲完,她想他应该是没了兴致听,她也没了胆子再讲。

她得承认,即便自己再没心没肺,在知道澜卿那样的身份之后,她再也不能如过往一般,没大没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铁打的方婉之

在那之后,玉尘奉宛的车还是会隔三差五的来接方婉之。方正又让她送过去很多古董,价值不菲,称得上名贵,却日日堆积在茅屋的房檐之下,被春风吹的灰头土脸。

连喻在方婉之和自己之间挂起了一道帘子,中间还是留了两个窟窿,只是停驻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少。发间的那根簪子,也重新换成了常用的玉冠。

皮皮说:“方大姑娘....东西别再送了,我们家爷不喜欢。”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连喻不喜欢她每次来时端起的谄媚笑脸,和诚惶诚恐的讨好卖乖。

但是方婉之每次来时都会说:“阁老安好,这件瓷瓶是家父特意让奴家送过来的。”云云。诸如此类的话,连喻听的太多了。太多了,就会厌烦,远不如村头张小二的三媳妇喂猪的时候被咬了动听。

他能看得出方婉之跟她的爹是不同的,但是有些话方婉之不说,他便也不会多问,毕竟个人都有个人的活法,她觉得这是她的活法,那便由着她,没理由看不上她。

连阁老十分喜欢这种偶尔的自省以及自我告诫,然而真正运用到实际上的却并不多。诸如他会告诉自己,你的官声已经很差了,从今往后要做个好官。但是事情来的时候,他还是不介意往自己身上泼一泼脏水。再如方婉之这件事儿,他心里很理解她,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却还是很看不上她。

王守财仍旧一如既往的混蛋,睡醒一觉之后就会喜欢伸着爪子四处挠墙。没有了方婉之管教的王守财,已然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今日不知怎么,它无端就瞧着横亘在连喻和方婉之之间的帘子不顺眼,爪子向上一勾,利用肥胖的身体优势就地一滚,刺啦一声就给扯下来了。

猫脸兜头盖脸被蒙上的帘子似乎让它不胜其烦,躺在地上转圈的四肢爪子乱踹,像极了一个跌坏了脑子的神经病。

连喻看见了,方婉之也看见了,都没动。

只不过前者是迁就,由着它玩儿,后者则是在思量,到底要不要胖揍它一顿。

王守财这两天,因着方婉之对它一味的不敢伸手,嚣张之气简直昂首挺胸。头脸钻出帘子之后,又后腿一蹬跳上了连喻的桌子,爪子踩在砚台里,又跳回连喻身上,沾了他一身的浓黑墨汁。

方婉之就那样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径自走过去提起它。

连喻还是那副听之任之的样子,低头看着袍子上的墨点,又撩了方婉之一眼,神色淡淡的道。

“下手别太狠。”

他难得跟她说话,方婉之却是抓着王守财不动了。

抬头嬉皮笑脸的一笑,她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猫爪子上的墨汁对连喻说。

“哪能呢,连尚书的猫金贵,奴家只是想帮它擦一擦,断不敢欺负它的。”

连喻就不说话了,右手抬起来似乎是要往画上描边,抬起来了,却又重重的放下了。唇是紧抿着,沾饱了墨的笔尖落在桌上,落下豆大一滴墨汁,他站起身来一声不响的扯着方婉之,直接将人关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