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白大人换双新的。”

刘凌坐在他们两中间,觉得这话应该不止表面这一层意思那么简单,但是他听不明白,不过听不明白也不想猜了,反正连喻跟他们一起走,不怕有虫子咬他。

一顿午膳,除了白晏沉,余下的人状似都吃的有滋有味。

他的身子骨好像一直都不好,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他是被吓着了,那这惊吓的程度可着实有些大,大到险些呕了血,就那么硬生生的挺着,看的刘凌直咂舌。觉得白晏沉的胆子小透了,竟然被几只虫子吓吐了血。

然而一行几人要下山的消息,却是在片刻的功夫不胫而走。更有甚者,更传出了连喻是朝廷里的大官的消息,来这花果村就是为了抓他们的。村里立时惶恐一片,还没见到宅子里有人出来,就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宫老爷子得了消息,协同几个老东西一块颤颤巍巍的往这边赶,在连喻面前哭了个老泪纵横。

如今他倒是已经不在乎连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只是担心他走了以后村子再出什么事儿没人能顶着。他如今彻底得罪了罗盘儿,给了银子他也不见得会管他了。

连喻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折腾不起来的,他累了。”

言罢看了一眼白晏沉。

看见他已经迈了一只脚出去,是个急着下山的架势。

他对连喻说。

“大人,宅子外头既然闹成这样,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难下去。不若让下官先行下山,也好为您安排晚膳这些。”

连喻扬脸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太阳。

“不急,今日天气不错,先把鬼拿出来晒一晒,我担心他们要长毛了。”

这般说着,却是转身坐在了院中的高脚椅子上,抬手拿起一旁小几上的毛尖缀了一口,模样挺悠闲,命人将后院那几口大缸都抬了出来。

宫老爷子一见到那个东西就吓的连连后退,对于在他家闹了小半个月的鬼魂实在是心有余悸。

但是那些东西既不叫和不哼哼,心思还算稍定。

宅子外头挤挤挨挨的村民还在抻着脖子等消息,不想那大门竟是大敞,一字排开的整整十二口大缸映入眼帘,他们认的清清楚楚。

那里面装的可全是鬼,连封印的符纸都没动过。

花果村的村民多年承受着这些东西带给他们的重创,看见了就怕,也不敢靠的太近。

连喻却在这时挥出一记掌风,袍袖轻扬间,十二口缸口全部打开,露出一张张狰狞而血腥的脸。

众所周知,鬼是不能见光的,即便再强大的鬼也断不敢在正午时分出来,那是会被晒化的,化到魂飞魄散。

然而这些个东西,在光照之下除了因为承受不住骤然的强光而眯起了眼睛,完全没有消散的痕迹。

脸,是很多故去的人的脸。宫老爷甚至看到了自家的大夫人和三姨太。但是她们脸上的皮似乎是在外翻,能撕下来似的。

连喻觉得他们很臭,拿着帕子捂住了口鼻,一张脸一张脸的看过去,挑了张相对干净的,伸手一扯,人皮落地。

再往上看去,一众哗然。

这人不正是罗盘儿身边长年跟他的护法肖二狗吗?再往后扯,连阁老爱干净,不耐烦伸手了,点了人群中胆子较大的几个壮汉进来撕,越撕议论之声越大,吵嚷到最后,有眼尖的指着地上投射出来的黑影道。

“他们是有影子的!!鬼怎么会有影子呢?他们是人!!”

他们当然是人。

没有这些人,罗盘儿怎么坑蒙拐骗呢。

连喻说:“这些都是人皮,从死人连上扒下来的,你们仔细想一想,家中闹的鬼,是不是全是新死没多久的人便突然回了魂?”

“人皮是会腐烂的,要趁早剥下来才能用药控制住腐烂的时限。近些天这些人的皮得不到保养,所以干枯卷曲,几乎要烂在脸上了。”

众人闻言一思,可不正是如此!

但凡家中死了新鬼,那都是要闹上一闹的。

再想到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是连张体面的全尸也不给留,全然的愤怒了。

连喻坐回高脚椅上,用婆子端上来的水净了净手,对于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倒是没那么多哀婉叹息。说白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心里没鬼,如何就能被死去的亲人骇破了胆。

那宫老爷子家死去的大夫人之所以能活活吓死个三姨太,也无非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儿。凡事皆有因缘,平日不做亏心事,哪有那么多的鬼敲门。

只将一双手指他洗了又洗,皱着眉头对方婉之抱怨。

“他们臭死了。”

方大姑娘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突然很想捏一捏他的脸,只不过现下的人太多,得等回去之后关起门来再捏。

罗盘儿的下属本是为了煽动风声而来的,如今见了这样的场景,竟然有些无法控制了,慌忙潜了人回去通风报信。

第五十二章 老娘扒了你的皮

花果村统共就那么大,这厢人一过去报信,罗盘儿便踩着一双挺大的高跷走了过来。一身黑色斗篷遮的神情也看不见,但是猛然驻足的动作泄露了他的震惊。

想他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游街混混,不过就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意外,得以在花果村里顺风顺水称王称霸了这么多年。他没有本事,多数时间都是靠着些装神弄鬼混日子,而装神弄鬼的东西自来是不能被摆在台面上的。

如今连喻来了,将它摆出来了,他是万般的恨意,又是万般的不安。在村民愤愤将视线转向他的时候,怒声骂道。

“谁知道那缸里是否被你动过手脚了?你说这些是我的下属,没准再撕下一层人皮就变成了你的人,而且你别忘了,村里是闹了降头的。而这降头,只有我一个人能除!!”

而后对着村民一横眼。

“都看着我做什么?想造反啊?信不信我死了,拉着你们一起陪葬?!这个什么天尊明显就是朝廷的人,外头的传言都没听到吗?当年的大祭司是怎么死的?若不是朝廷的人砍了大祭司的脑袋,你们至于夜夜被折磨的夜不能寐吗?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个当官的,当官的!!”

其实,罗盘儿在村中的威望,十分之有九分是占着村民畏惧他的淫威。因为怕鬼,因为怕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们死去活来他们才要供奉他。供奉到最后,不信也是信了。又有谁会不想过好日子的呢?

他这一翻威逼利诱,最终还是煽动了一些人站在他的那头,虽说人数不多,但聊胜于无,等同于垂死挣扎。连喻却根本不在乎,自去让仆从取了官印,一面低头把玩着,一面漫不经心的道。

“恩,我的官还不小呢,我还有禁卫,剩下那些不耐烦听我的,就全部弄死吧。”

而后想了想,拄着下巴又加了一句。

“我是连喻。”

连喻这两个字在上京可谓是恶名昭著的很,老百姓都怕他,觉得他不分青红皂白,是个位高权重的二世祖。当官的也怕,因为真惹恼了他,能被活活玩死。

如今二世祖到了雁南,自报家门的要‘弄死他们’,百姓们的反应却跟上京的截然不同。

且看那宫老爷子闻言怔了一下,旋即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过去,竟是在仔细端详那官印,越端详眼眶越濡湿,端到最后竟是哭了。

他对连喻说。

“您真的是连大人!户部尚书,连喻!!两年前,咱们雁南一带发了大水,正是您在朝堂之上貌似进谏才解了咱们的危难,还因此被禁了足。若不是您当年的劝谏,咱们雁南的百姓可是要活活饿死了啊。连大人,请您受老朽一拜!!!”

底下的众人也恍若醍醐灌顶,大多数人都跟着宫老爷子跪在了地上,口中称到。

“叩谢连大人,咱们雁南的百姓多亏了您才活到了今日,咱们心里都是记着您这份恩情的。”

“是啊,是啊,咱们只恨上京同雁南距离太远,未能当面谢您,如今竟是您亲自来了。”

“谢连大人救命之恩啊。”

连喻吓了一大跳,根本也忘记了自己在雁南一带还有这样的好官声。

眼见着那些人拜他,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方婉之,竟是难得的无措了。他本来是想吓唬他们的。

方大姑娘咬唇,觉得此时的他非常的傻,伸手一扯他的袖子道。

“还不让人都起来。”

他就很听话的说。

“啊,都起来吧。”

他实是不习惯这等追星捧月的拥护。

顶着救命恩人的闪亮光环,连天尊的形象又开始发光发热了。花果村的百姓,大半都跟着连喻下了山,留下小半冥顽不灵的,还在苦苦等待着他们的锹神给他们救赎。说的白了,也都是些愚昧无知的。

连喻最终没有对罗盘儿赶尽杀绝,似乎还不想把对方逼到穷途末路,甚至连禁卫也没留下一个。而这个对方,自然不是单指罗盘儿一人,而是他背后的那个天尊。

五毒蛊是否真的如书中所述,宿主死了全村的人便要一起陪葬。他暂时还不能冒这个险。

一行几人带着村民浩浩荡荡的下山,犹如带了一支不小的队伍。

晚间连喻在山下摆了宴席,算是为下山的百姓压惊。

席间他让刘凌上座主位,自己则是挨着方婉之坐下,推杯换盏之间,也不怎么会说客套话。旁人给他夹菜他便吃,有酒敬他便喝,对于村民们的热情,依旧很不自在。

他还是觉得自己适合当奸臣。

酒过三巡,他问宫老爷子:“可知道原先大祭司的坟头在哪里?”

老爷子将头点的很重。

“知道的,就在雁南镇后面的小阑山上。听说那大祭司的祖辈都葬在那里,是块了不得的风水宝地呢。”

连喻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白晏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会儿,为连喻斟了一杯酒,陪着笑脸问说。

“大人找大祭司的坟头做什么?下官听说那地方也有些年头了,野草长的老高,进去里面又容易迷路。小阑山...也是个邪门的地方呢。”

“哦。”

连喻应了一声,接过酒杯饮了一口。

“我打算挖他们家的祖坟。”

“...”

连喻说挖大祭司的祖坟,这话可一点都不含糊,用过晚膳之后便将驻扎在山脚的禁卫全部调了上来。军营驻扎之后,连喻便进了军帐详细部署。

白晏沉是文臣,不在商讨之列,被张良带去后山抓鱼去了。

至于为什么抓鱼,连大人说了,他要给王守财打打牙祭,鱼个顶个都要肥的。

方婉之不参合朝堂的事儿,用过饭后便拖着王守财回了房里,不是不想抱它,是抱不动它。

连喻自军营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一灯如豆,窗影之下是一人一猫一坐一卧的剪影。他觉得王守财真肥,不仔细分辨甚至会将它当成一个圆形的木匣子。方婉之的身段很窈窕,是个垂头刺绣的秀气模样。

自从上次他嘲笑了她的绣工之后,她似乎就有些死心眼,非要秀出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据说是要绣八仙过海?他有点不敢想象那些神仙的模样,只是靠在院中的树下看着,看的有些着迷,嘴角上扬,莫名的暖。

连喻在朝为官也有十年了,自十七岁被封为侍郎开始便一直独来独往。他是不喜人靠近的性子,也有些冷情,能救的他会救,不能救的也不会自找麻烦。连家老爷子让他奉行中庸,那他也就无所谓当个清官了。

风过梢头,几片落叶随风而下,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屋里的窗户被推开了。方婉之站在窗前瞪他,一脸的俏模样,还挂着几分嗔怪。

“回来了也不进屋,想冷死啊。”

连喻浑身都有些犯懒,淡淡挑起一边眉梢,笑的很不正经。

“现下进去,不见得是件好事。”

低沉的声音如浓醇佳酿。

淡淡的酒香醉于风中,他嗅了嗅,好似还能闻到屋中的美人香,像是犯了酒气。

他其实是很少喝醉的,但是这样的夜,这样的人,无端让他觉得沉醉。并且不想醒,就这么醉着。再耍些无赖,方婉之会宠着他。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莫名的归属感了,上京的宅院,户部的衙门,关外的封地,,没有一处让他愿意驻足。

如今这个女人出现了,地点突然就变的不重要了,只要她呆在那里,他就愿意回家。

不大的小院,伴着些凉意的秋风中,是两颗心收拢靠近的温热。方大姑娘听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俏脸红的如染上了两朵海棠。

卷着手里的帕子,她嗔了连喻一眼。不经意间的娇憨,看的连喻心中一荡。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但是静默着,方婉之瞧了瞧他身上单薄的衣裳,又‘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棂。

不多时披了身斗篷拿了件厚衣出来了。

湖蓝色的裙角划过,像是夜里翻起的浪花,不妖娆,但是很美,宜室宜家的美。

她想给连喻披上,然而对上他灼灼的眼睛,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便将袍子往他身上一推,横眉道。

“还不穿上。你今日...跟皮皮睡去。”

连喻长臂一伸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额头抵上她的,声音都伴着沙哑:“谁要跟他睡。”

指尖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摸了一手的滑腻。

方婉之的脸滚烫,划过脸颊的指尖又有些凉。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丝丝缕缕,如入骨髓一般,饶的她心跳如鼓。

她应该是想要将他推开,但是双臂被他禁锢在怀里。可以挣脱,但是没力气挣脱,也并不想挣脱。

柔软的唇瓣侧头吻下来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像是大海中的浮萍,晕乎乎的找不到一丝方向。

她觉得身上很热,双手又紧张的发凉,只能下意识的搂住连喻精壮的腰,随着他勾挑的动作,由着他。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但是今夜又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热烈的纠缠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荡漾开来,还是淡淡的青涩,伴着浓重的喘.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越发清晰的传入彼此的耳际。

她感受到连喻的手掌插入她的发间,单薄的衣物因为更为贴紧的拥抱而凌乱。她甚至能感受到面前的这副身躯拥有着多么健硕的胸膛。

一吻终了,连喻吻了吻她的额头,弯身将她抱起走进屋内。

精致的雕花大床上,还睡着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王守财。

连喻端看了一会儿方婉之紧张如小鹿一般的眼神,笑了,而后挥手熄灭屋中蜡烛,搂着她躺倒在床上,轻笑道。

“出息。今天不吃你。”

气的方婉之立时张牙舞爪,戳着他的胸口怒道。

“你倒是想吃,老娘让你吃,扒了你的皮!!”

连喻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前,觉得她可爱死了,顺毛似的将她搂回怀里,轻声道。

“嗯,下次给你扒。今晚有条大鱼要抓呢。”

第五十三章 兔死狗亨

午夜时分,人们自然都陷入了沉睡,青白的月光地下,树影落出好大一片阴影,斑斑驳驳的,总透着三分诡异。

晚间的一通夜宴,大家都多吃了几杯,因此睡的熟了也是必然的。然而今日竟是连打更的人都没有出现,安静的几乎没有了人气儿。

罗盘儿在屋子里转的跟陀螺一般,是个焦躁至极的模样。

连喻晌午的那一通晒鬼,将村里大半的村民都带了去,如今留在这花果村上的,数来数去不过那么几头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