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应是,一行人才出了院子往望月楼走,在门口处时遇到了赶回来的谢文惠,谢文惠扫了谢元娘一眼,上前给孔嬷嬷见礼。

孔嬷嬷身子侧到一旁避让开,“奴婢只是个下人,当不得大姑娘的礼。”

谢文惠语气热络,“嬷嬷多年来尽心服侍外祖母,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见礼那也是嬷嬷该受的。”

孔嬷嬷却格外的严肃道,“大姑娘对老夫人心意奴婢知道了,只是礼不可费,大姑娘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能乱了规矩。”

谢文惠的笑僵了僵,“嬷嬷教训的是。”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东西。

孔氏语气冷道,“咱们也进园子吧。”

先一步走了,谢文惠对孔嬷嬷做了一个请的姿式,见孔嬷嬷恭敬的站在那不动,笑了笑才先行一步,谢元娘在后面,笑着对孔嬷嬷挤挤眼睛走了,孔嬷嬷这才跟上了。

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谢元娘挤眼睛时,她眸子里闪过的笑意。

园子里的花开的是好,可惜不大,到底谢府的家底就这么大,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转完了,孔氏原也不是真心想逛园子,健步如飞的逛完一圈后,就带着众人回静安院,嘴上说着马上用晚饭了,也省着一会儿还要折腾。

谢父得了信早早的也赶了回来,而且顺带着把鸣哥也接了回来,一厢见过礼之后,谢父问起了岳父的身体,又客套的几句,孔氏那边说开饭了,众人这才移到花厅。

孔嬷嬷是下人,单独给她摆了一桌,食不言寝不语,用过饭之后,天色也不早了,众人这才散了。

鸣哥回来之后,就凑到了谢元娘的身边,想说话又碍于谢文惠在身边不好开口,看他一副夫子板着脸又愁眉苦脸的样子,谢元娘忍着笑,才没有再逗他。

“鸣哥,我正巧有事问你,你随我到院子里坐坐。”

鸣哥眼睛闪亮,还假意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好吧,不过天色也不早了,二姐有事要快点说才行。”

这小家伙,明明是他有事,反而又说教起她来了。

谢元娘觉得她真不该好心。

谢文惠早就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不快,“那我就先回院子了,鸣哥也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回族学。”

鸣哥恭敬的应声,到了门口三人分开,分别进了各自的院子。

谢文惠还在想母亲下午紧张的事情,不明白母亲到底紧张什么,便是谢元娘这边心里也惦记着这事,只是此时鸣哥又找她有事,便将那事先放到了一旁。

姐弟两坐下之后,谢元娘也没客气,“行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鸣哥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谢元娘觉得可爱死了,隔着方几伸手捏他的脸,“咱们鸣哥可真可爱。”

鸣哥想避开已经来不及,只能被捏了一把,“二姐,这样不合规矩。”

谢元娘打趣道,“男子进女子闺房还不合规矩呢,你现在不是也进来了?”

鸣哥的脸一红,“我是有事要和二姐说。”

“什么事啊?”

“就是二姐给我写的那副字,丢了。”鸣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谢元娘微微诧异,“在族学里丢的?”

鸣哥点头,又忙道,“我已经和先生说了这事,先生说会去查是谁拿走的。做为学子,做这种偷窃之事,先生说这样的人也不能留在族学里。”

言外之意便不是找那副字,也要找出这样的人来。

第188章 多事1(苏府出事)

这也是谢元娘想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的粥,族学中有这样品行不端的人,确实不好。

“丢了就丢了,你要是喜欢,我再…我再让我师傅写一副。”谢元娘暗惊,差点说顺嘴。

鸣哥眼睛又亮了起来,“这…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让兰襟居士不高兴?”

“怎么会呢。”谢元娘探身想揉他的头,却被他避开了。

鸣哥顺势起身,“天色不早,我也回去了,二姐也早些歇息。”

谢元娘起身送他,“鸣哥,有什么事和姐姐说,虽然姐姐胡闹了些,不过两个人总顶过一个人,对不对?”

前世她嫁人后,父亲带着鸣哥去看过她,背着鸣哥,父亲说鸣哥在族学里也不开心,谢元娘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鸣哥一直就被人欺负。

鸣哥笑着点头,乖巧的让人总忍不住想捏她的脸。

送走了鸣哥,谢元娘回屋让令梅准备笔墨,很快就又写了一副字出来,仍旧是那句‘浑疑入腊梅花放,已卜来年稻颗香。’

上床前谢元娘还交代令梅,明早赶着鸣哥去族学之前把字送过去。

——

顾府竹笙居。

顾远看着手中的字,良久才问,“你是在路上捡到的?”

江义面色浓重,“正是在大功坊那条街,原只当是一副普通的字画,打开之后属下也吓了一跳。”

这就是主子写的字,还和书房里写的那句诗一样。

这就不是小事了。

是不是可以说明有人进来过书房?

江义不敢大义,第一时间赶回府来禀报。

顾远将字放下,手指敲打着桌面,“看似与我书房中的一样,却又不一样,你再细看看。”

江义微愣,上前几步,观摩了半响也没有看出来区别在哪里,顾远揉额角,“平日里你多看看书,也不会连这么大的区别也看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已经指到了字上面,“我写的是柳体,这副字是颜体,而且是出自女子之手。”

“是二姑娘?”江义一听是女子,破口出声。

顾远又扫了字一眼,没有作声。

江义抹不清主子是怎么想的,“您看这事要怎么办?”

“下去吧。”顾远不予多说,江义不敢再追问,应声退下前看向那副字,犹豫着要不要事起带走,结果看到主子将字副收了起来,才收回目光。

书房里,顾远又将字副打开,盯着上面的字。

这是吴潜的诗句。

顾远年少时喜欢吴潜的诗词,也是因喜欢吴潜的性情,词风与他激昂凄劲,吐露个人理想却又压抑之感,正如他一般,要承担起家族威望,而将自己束缚在这一小块的天地间。

修长而白皙的手轻轻滑到字副上,唇角边涌出一抹淡淡的笑,小丫头一闺中女子,看着不大,到是有这样的胸怀,又给了他一次意外。

江义退出去之后,就有暗卫过来寻他,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江义面色一沉,跟着暗卫出去了。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顾府的暗牢里,只见小厮打扮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地上,眼睛也被蒙着。

“这人一直在查杨德背后下手之人。”暗卫小声道。

江义面上无神情,转身带着暗卫出来,随后才交代,“人没有看到是谁抓他进来吧?又进了哪里吧?”

暗卫摇头。

“打一顿扔到郡王府大门口。”江义淡淡道,“郡王府仗势欺人,警告他人不许做小爵爷那队的替补,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又没有人敢管?金陵城可不是郡王府支手遮天。”

暗卫令命退下去。

江义这才又回去复话。

次日一大早,郡王府气氛浓重。

寿春郡王冷眼看着垂头而立的儿子,自打宋怀荣被父亲叫到书房,已过了近一个时辰,寿春郡王也没有开过口,宋怀荣亦不敢说话。

“我之前说的话可记得?”寿春郡王放下手中的笔,一边擦手一边看向下面侍立的儿子。

“儿子知错。”宋怀荣心甘情愿认错。

他只是想让人查出背后到底是谁帮的谢府,又针对杨府,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把人绑了送到府门外,此事就知对方不好惹。

郡王府处事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先是有人抓走宋佶而在宗仁府出事之后将人又交出来,接连又是今日之事,已经让人将目光注意到郡王府身上。

“回去领二十军棍,禁足半个月,好了之后去郊外大营锻炼吧。”寿春郡王挥挥手,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失望。

失望的语气,却深深的刺疼了宋怀荣的自尊心。

他一直在怒力让自己变的优秀,而让父亲看到他的努力,结果每一次都是让父亲失望,有时他甚至在想,若郡王府不是只有他一个子嗣,是不是这个世子也不会是他?

清明之后出的乱子,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谢府那边,孔嬷嬷用过早饭便回江宁县了,谢元娘把自己写的三封信也让孔嬷嬷一同带了回去,其实她更想同孔嬷嬷一起去孔家,不过她到底只是外甥女,而且眼前重要的是给自己找门好亲事,现在也脱不开身。

谢文惠一同出来送人,看到谢元娘的信,才惊觉她没想到这个,可是为时已晚,孔嬷嬷已经上了马车走了。

马车渐渐走远,姐妹二人往府里走,谢文惠忍不住酸声道,“难怪外祖母偏疼妹妹,果然没有白疼,到是我连写信的事都忘记了。”

“我已经帮姐姐问好了。”谢元娘懒得与她说这些没用的,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还想着那些帐本的事,苏府这两天没有动静,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

结果当天金陵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将众人的目光彻底从杨府的身上移开了。

兵部侍郎苏沉被人暗杀了,就死在了下衙路上的一条巷子里。

而且次日一件大事却惊动了整个金陵城。

苏侍郎死后没有去调查真凶,苏府却被封了,女眷都被抓了起来。

同时出事的还有兵部尚书朱家,同是兵部侍郎的阮家,谢元娘想到昨日父亲还让她有空去陪陪二婶,听了这事之后就去了二房,结果到二房刚坐下来,阮家二夫人就来了。

第189章 多事2(求情)

见有客来,谢元娘起身要走。

阮氏拦下了她,“坐着吧,我这个二嫂主动上门,也没有什么好事,你在这里她到不好开口。”

二婶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外人。

“好。”二婶没有避嫌,还自暴短处,这是把她当家里人,谢元娘明白这个理。

阮氏进来了,看到谢元娘愣了一下,谢元娘起身见礼,阮二夫人不自然的笑了笑,客套了两句坐下之后,不时的看阮氏一眼,却也不说旁的。

阮氏看出来这是有话要说,却也装作看不出来,问着府中怎么样,吱口不提让谢元娘走。

阮二夫人看出来阮氏是心里计恨着上次族学辩论会贴子的事情,眼下又有求于人,想了想,只能厚着脸皮开口,“今日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厚着脸皮求到妹妹这里来,你二哥出事了。”

阮二夫人只说了一句出事了,便哭了。

谢元娘尴尬的看了一眼二婶,见二婶面色淡淡的,尴尬才淡了些。

阮氏垂着眼皮,“我只是个庶女,二爷也是个五品的武将,二哥出事了,二嫂要让大哥他们想办法才是,阮家族人多,总强过我这个庶出的妹妹。”

“二妹,你虽是庶出,可与二爷是一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有谁能亲得过你们。现在你二哥出事,阮家恨不得没有你二哥这么个人,又哪里会有人站出来管他。”阮二夫人豁出了脸,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了,“雅芳今年十四,亨哥七岁,要是你二哥出了事,我们这一家子要怎么办啊?”

阮氏不为所动,“二嫂,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上,我们家二爷也帮不上。”

“怎么帮不上,你们家大房的外祖家是孔家,孔家门生遍朝野,只要孔家动动嘴皮子,你二哥就会没事。”

谢元娘嗤笑,“二舅母,您也别怪我插嘴,这次兵部出事,朱尚书家都被牵扯进去,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外祖便是门生遍野,就这样让自己的门生行使私权,岂不是让人诟病?便是当今圣上也容不得这样的事情。”

阮二夫人面容微僵,“又不是明面上说,私下里递个话就行。”

“那二舅母可知兵部出了何事?要是帮忙,总要知道事情缘由才行,在二舅母面前也我说个大话,我外祖父那边常是我写信,二婶与我外祖家不认识,二舅母想求人,不如先和我说说。”谢元娘感激二婶把她当成亲人,又为前事之事心里想弥补,此时自不会让阮二夫人一直为难二婶。

阮二夫人张了张嘴,之前还张嘴不停的人,此时到没话了。

阮氏又不傻,怒气道,“二嫂,二哥出事我担心,可我只是一个出嫁女,实在帮不上二哥什么忙,你走吧。”

若真是小事,二嫂怎么会难以启齿,可若是大事,就凭谢家的根甚,只是蚂蚁想去撼动大树的荒凉想法,怎么可能管?

眼前的情况明显是偏向于后一种,阮氏看了怎么能不生气。

家里有好事好处时,想不起她这个外嫁的庶女,更看不起她,出了事却找上她,这哪里是亲人?

儿子突然去关边,已经让阮氏深受打击,再认清亲人的嘴脸,只让她深疼恶绝。

“二妹,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啊。”

阮二夫人还要说,阮氏歇斯底里打断她的话,“我怎么才算不狠心?孔家是大房的外祖家,又不是二房的外祖家,我到哪里舍了脸去求情?舍了脸孔家就会帮忙?这种弄一身脏的事人家躲还来不及,凭什么为一个外人脏了自己的身子?”

“德哥春闱考的怎么样,二嫂有关心吗?二哥有关心吗?怕是德哥现在人去了边关,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们陌视我这个外嫁女,现在又凭什么站在这说我心狠?”阮氏的性子一向很好,两件事压在她的身上,终于让她忍不住撕吼出声,捂着脸哭了起来。

阮氏脸乍青乍红,嘴张了张,终是没有找出借口来。

谢元娘目光冷然的看过去,“二舅母,我二婶这几日因为我大哥去边关的事,身子一直不舒服,你看你是不是改日再来?”

玉姐也红着眼圈,咬着下唇,手拧着帕子,“二舅母,我送你出去。”

这就是她的外祖家,不能帮忙,只会让母亲伤心。

阮二夫人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玉姐,二舅母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别多想。德哥那里二舅母真的不知道。”

人走到院子里了,还能听到阮二夫人在说,“你平时多劝劝你母亲,等你母亲有了起色,再帮你二舅舅说说话。”

谢元娘面沉如水,都这个时候了,还只想着自己,这样的家人太过自私。

“元娘,让你看笑话了。”人走了,阮氏的哭也止住了,眼圈的泪却还在往下掉,“今日的事二婶求你,别对你母亲说。”

“二婶,我知道,你放心吧,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次的事情,朝厅上还没有给出断论,或许二舅舅那边也会没事。”

“好孩子,你不用宽二婶的心,二婶心里都明白,是福是祸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旁人。在官场为官,要守住自己的初心,心思歪了谁也救不了。”阮氏笑了笑,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兄长,眼里的悲伤和担心还是骗不了人的。

谢元娘也庆幸今日过来,不然可不是让阮二夫人逼着二婶一个人面对,等玉姐回来,谢元娘才起身告辞,玉姐送她出去时,姐妹二人走在院子里,一前一后,沉默异常。

“玉姐,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去找大姐姐?”眼看着要出院子了,谢元娘才停下来问她,“你也别骗我,是不是和大哥的事有关?”

玉姐低着头。

“你这丫头,平时训我的时候话不是挺多的吗?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玉姐猛的抬起头,目光灼灼,“大哥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被大伯母看不起,才去关边的。”

谢元娘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第190章 多事3(原因)

片刻的沉默过后,玉姐开了口

“那天大伯父出事,父亲和母亲去见了大伯母,回来之后母亲就哭了,父亲也异常的沉默,他们不说我心里都明白,后来大哥从考场回来,知道大伯父出事之后问父亲为何不想办法,那晚大哥就留书去关边了。”玉姐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却又有新的泪涌出来,“大哥不想让父亲母亲再被人看不起,才要去从军的。”

“原来是这样。”谢元娘只觉得有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

两世了,她一直以为大哥不喜欢从文,今日才知道真相,大哥是想快点挣功名,而改变二叔和二婶的现状。

被外人看不起无所谓,被家里人看不起,那是怎么样的疼?

谢元娘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有了账本的事,若不是听了父亲的话来看二婶,是不是这一世她仍旧糊涂的不知道大哥去边关的真相?

回想起昨日父亲提起大哥时眼里涌出来的落漠,谢元娘才恍然明白是为何了。

母亲,她怎么可以这样?

衣袖下,谢元娘的手抠进肉里,“玉姐,在姐姐眼里,一直把你们当成家人。”

玉姐红着眼圈,用力点头,“我知道二姐把我们当成家人,我也把二姐当成家人。母亲那里还要人照顾,我就送二姐到这里吧。”

十岁的小丫头,后背挺的笔直,大步离开,谢元娘久久才收回目光,她能感受到那小身影透出来的坚强和决心。

怎么走出二房,又回到大房涌道上,谢元娘不记得,只知道迎面一抬头就看到了谢文惠站在身前,不知道她出现多久,又站在那看了多久。

她敛起心神,“姐姐怎么在这?”

“听说阮二夫人去了二房?”

“姐姐消息到是快,阮二夫人是来了,不过又走了。”谢元娘想到母亲的过份,还有搭手的谢文惠,突然就想说几句,“姐姐,你知道大哥为何去边关吗?”

谢文惠感受到谢元娘的敌意,望着她,“二婶和你说了?”

“不,是我看玉姐许久没有找你才多问了一句,她告诉我的。”谢元娘也想看看谢文惠知道真相会什么反应,“是母亲。因为母亲看不起二房,大哥不想二叔二婶再在母亲面前受辱低头,才去边关从军。”

只要有战事发生,只要肯拼命,军中最好起来。

谢文惠惊的张开口,愣愣的。

“母亲啊,总是觉得别人做的不对,又自持大儒家出来的,所以处处看不起旁人。”谢元娘嗤笑。

“元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母亲。”谢文惠打断她的话,“纵然长辈有不对的地方,也没有我们指责的道理。一点规矩也不懂,真真是把你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