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惊异的看着他,“哥哥,你捂着脸干什么?眉妩姐姐要亲你么?”

我噗地笑了。

元昭愈加尴尬。

眉妩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娇嗔地跺脚:“将军,你这样顶个大蜈蚣出门,会有损我的形象,你不想自己,总要想想我。”

元昭窘迫尴尬地侧着身子,这话想不让人误会也难。

眉妩又道:“将军,这药膏我们卖给别人,人情价都是千把两银子,免费给你抹,再免费你除疤,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对你?”

元昭面红耳赤。

“你这样对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元昭终于扛不住,扒开元宝,落荒而逃。

我笑得肚子疼。眉妩你是故意调戏他呢,还是无意调戏他呢?

眉妩丝毫也没觉得自己造成了多大的误会,望着元昭的背影恼了:“怎么这世上还有人巴不得自己变丑呢?犟驴子。”

“这事硬来不行,不如这样。”我附耳对眉妩说了一通话,眉妩频频点头。

元宝瞪着一双大眼睛:“你们是不是要算计我哥哥?”

“当然不是了,我们是想把他脸色的伤疤给去掉,你想不想哥哥像以前一样好看。”

元宝赶快点头。

“乖孩子,你哥哥住哪个房间啊?”

“我带你们去。”

踩好了点,我和眉妩嘀嘀咕咕地开始商议具体作战计划。

“大白天的,你们鬼鬼祟祟的说什么?”

容琛负着手,悠闲地走了过来。回廊下青藤茂盛,日光透过枝叶,照着他湖蓝色的长衫,举步之间,长衫上光影斑驳,变化莫测,清浅淡漠的笑意亦是让人捉摸不透。这张容颜时常让我有种恍然失神的错觉,依稀是见过无数次的,只是不知何时何地,或许是在梦里。

我干笑:“没什么,和眉妩聊聊怎么搞好医患关系。”

容琛勾了勾唇角,笑曰:“是么?”

眉妩含笑不语,低头抠衣角,素来伶牙俐齿百变灵思的她,一在容琛面前便温婉收敛如大家闺秀。

我做恍然大悟状:“哎呀,我该去洗衣服了,你们聊。”

容琛眸光闪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我从药箱里翻出一包蒙汗药和一包麻醉药,刚刚将两种药粉的比例调配好,眉妩走了进来,我奇道:“你怎么不和他多聊一会儿?”

眉妩甚是惆怅:“我虽然对他很有好感,但每次一单独和他在一起,就紧张心慌,手足无措,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才好,他也没什么话说,于是是冷了场,于是我就回来了。”

“奇怪啊,他和我在一起,话挺多的。”

“我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面前通常话也很多,反正也不介意啦,随便说,在何公公面前,抠鼻孔我都无所谓啦。”

这么说,他是对我不在意了?我心里竟然隐隐有点怅然。

“灵珑,我该怎么做呢?你一向脸皮比我厚,有没有好主意?”

我摸了摸脸皮,“你们这种情况据我分析,主要是因为你们两人从来不用操心怎么去获取别人的芳心,自有那芳心一坨一坨的堆积如山,前赴后继,任君挑选,习惯了送货上门,自然就不大擅长主动追求,这就像是一个富家公子一向饭来张口,突然落魄了要去讨饭,还真是不如人家那职业乞丐专业。”

眉妩露出一个“你说的一点也不高深,但我确实一点也没听懂”的表情。

我便把话说得更加直白:“这么说吧,追人如同要饭,脸皮要厚,下手要快,吃到嘴里才算自己的。”

眉妩:“......”

晚饭之后,我和眉妩捧着一碗米酒羹,巴巴地来到元昭的院中。

东西两厢都亮着灯,正中一间灯光格外亮一些,正是他的书房。

眉妩上前敲了敲门。门咯吱一声开了,小元宝忽闪着大眼睛问:“两位姐姐来找哥哥么?”

“是啊,眉妩姐姐特意做了一碗米酒羹给你哥哥喝。”

元昭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多谢,我不吃甜食。”

灯光下,他脸上的伤痕格外醒目惊悚,单看上半部,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目光下移,便风云激变,让人扼腕。我尚且如此,何况一向力求完美的眉妩,她目光炯炯,巴心巴肝地望着他,我知道她这会儿恨不得趴到他脸上将那疤痕都抠了。

元昭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看书。

元宝眼巴巴望着眉妩手中的米酒羹,舔了舔舌头:“姐姐给我吃吧。”

我忙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啊。”

元宝眨巴着大眼睛:“米酒羹也算酒吗?”

我硬着头皮道:“算。”

眉妩径直走过去:“将军,米酒羹里加了两味药,利于伤口愈合。你就算不要脸,也得要身子吧。”

将军的脸色在眉妩的话下,再次呈现通红状态。

我噗的一声忍不住喷了:“将军,眉妩是说,你身上还有伤。”

元昭无奈地接过米酒羹,很为难地喝了,一副速战速决,打发我们快走的表情。

眉妩挤了挤眼,对我嫣然一笑。

“元宝快回去睡觉吧,睡晚了可就不长个子了。”我们哄着元宝一起离开,按照商量好的计划,眉妩在回廊拐角放风,我飞快回到住处拿了药箱,蹑手蹑脚又潜回来。

拐角处却不见眉妩,莫非已经先进去了?房门虚掩,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微薄的光亮,我轻轻推开门,手里的药箱险些没掉到地上。

元昭是躺在了床上,但眉妩躺在他身下又是怎么回事啊?

苍天......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完全搞不清状况。

元昭趴在她身上,看不见神色,但眉妩扭脸对外,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俏面绯红,眼波如水,含烟蒙雾,脉脉含情,双手撑着元昭的胸膛,一副欲拒还迎,欲语还羞的模样,我立刻就不纯洁地想到了那本房中术的册子,然后自动自发地回想,这属于那一式呢?

第 23 章

“快把他搬起来,我要被压死了。”

我赶紧上前帮忙。一上手我这才明白为何眉妩推不开他了,元昭看上去并不彪悍魁梧,但他个子高挑,又常年习武,肌肉紧实,分量很沉。

我在上面扯,眉妩在下面推,两个人合力才将元昭从她身上挪了下来。

练武之人体质就是好,我下的药分量已经够足,元昭虽然动弹不得,却并没有昏迷过去,羞窘交加地哑着嗓子问我:“你们给我吃了什么?”他脸色绯红,不输于眉妩。

“麻醉药。”

“你们要做什么?”

眉妩伸手挑起他的下颌,认真地凝睇着他脸上的伤疤:“给你祛了这条疤痕。”

“不要。”

眉妩俨然一个美艳邪恶的女匪,捏着元昭的下颌,狷狂邪魅的笑了:“落到我的手里可就由不得你了,不要也得要!”

“你,”神威将军终于又羞又气地昏了过去。

眉妩拍了拍手,以示大功告成。

我望了望她的胸口:“你怎么被他压在身下了?唉,山峰都压成小土包了。”

“你走了不久,我听见屋子里砰的一声响,好似是杯盏碎了,我怕他摔在那碎渣上受伤,就进来看看。果然是药效发作,他站立不稳,手里的杯子没拿住,我好心扶他上床,结果他把我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了。”

“然后呢”?

“然后他身子软,起不来,我又推不动,于是就,”眉妩捂住了脸。

我脑补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元昭身下是眉妩温香软玉的身子,哎呀,当真是好香艳。

我吞了口唾沫:“将军他真是艳福不浅。”

“讨厌,你还取笑我。快来干正事。”

眉妩敛了笑容,打开药箱套上手套,拿出一套整容工具。

“去掉疤痕不是难事,每日抹药膏,这是个问题,他必定不肯配合。”

“那就每日给他吃蒙汗药。”

“你以为他上了这一回当,下次我们还能这么容易就得手吗?”

“反正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把这大蜈蚣给去了再说。”

眉妩的整容之术,我甘拜下风。修长纤细的玉指,灵巧灵活,提拉削缝肌肤就像是织布绣花一样姿态优美,从容不迫,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能用刀剪用的如此优美曼妙。同是动刀,我和她的风格截然不同,我是干净利落,大开大合,她是细致精密,巧夺天工。

元昭的伤口是我缝合的,我已经尽到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来尽善尽美,但较之眉妩,我仍旧觉得自己更侧重擅长的是救治和疗伤,而眉妩擅长的是补救和完善。

忙了快一个时辰,方大功告成。眉妩抹了一下头上的细汗,坐下歇息,一瞬不瞬地盯着元昭的脸,连我的眼皮都瞪得有些抽搐了。

眉妩闭着眼道:“灵珑,连镇上的阿武都对自己的容貌颇为在意,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明明放着你我两位神医,却非要抗拒整容。”

“我也不懂,男人的心思,很难猜。譬如昶帝,放着天下美女,却非要一个明慧。太后甚至给他寻了一个和明慧一模一样的女子,他竟然看都不看。”

眉妩睁开了眼:“真的么?”

我点了点头,叹道:“有时候,我也挺羡慕明慧,居然能让一个男人对她如此。”

“我不羡慕。我只要我喜欢的人爱我,我不喜欢的人,离我十万八千里才好。”说着,她掩着樱唇打了个呵欠,素来早睡的她,今夜因为给元昭手术已经晚睡了一个时辰,看上去又累又困。

“回去休息吧。”我替元昭盖好被子,关好门窗,和眉妩离去。

翌日一早,我将将起床,容琛就领着寐生敲门进来。

“寐生你怎么了?”他撅着小嘴貌似不悦,容琛道:“我早上看见他穿衣,这才发现他背上的驼包原是一对翅膀。”

原来寐生的秘密被他发现,所以不悦。

我笑着安慰他:“寐生你放心,他一定不会告诉别人,若他敢告诉别人,我就,”

“你欲如何?”容琛笑眯眯问我,绵绵如水的眼波中似乎生出了一个细细弯弯的小勾子,将我那颗金刚不坏之心,勾出了一道缝隙,咝咝的进了一缕早春三月的风。我底气不足地低头干笑:“就打你一顿好了。”

他脉脉笑道:“你舍得么?”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打情骂俏?我尴尬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的裂缝好像又大了些。

幸好他也不再乘胜追击,摸着寐生的头发说:“我觉得他的翅膀不去为好。一来,他年纪尚幼,动刀会大伤元气,且有生命之忧。二来,”

他素来喜欢在我眼前卖关子,这次也不例外,顿住不说笑着问我:“你说二来是什么?”

我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他笑眯眯道:“我肚子里没有蛔虫,只有相思。”

我不知他相思谁,可是他说话时却定定地望着我,看透世情的一双眼眸,深情柔情并融,胜过春水秋波,这种眼神让我有点招架不住,公子你是想让我自作多情呢还是想让我胡思乱想呢......

我抬头看看房梁,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二来,海上有一岛国,名羽人国,国人皆背生双翼,可翱翔千里,我想,寐生的父亲,应该是羽人国人。”

寐生瞪大了眼睛。

我惊诧地问:“当真有羽人国?”

容琛点头:“真的有。”

我和寐生齐齐瞪大了眼睛。

“此次出海会途经羽人国,届时可将寐生留在那里,众人都有双翼,自然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他。”

寐生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想留在那里,我要去掉翅膀永远和师父在一起。”

终于有个男人向我表白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了,可惜这男人只有七岁,真是让人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啊。

我低头握着他的小手:“寐生,在这里,双翼是负累,是畸形,你被视为异类,而在羽人国,却是人人如此。你可以展翼高飞,遨游云海,那种自由自在的滋味,你真的一点都不向往吗?”说实话,我都向往了。

寐生不语。

“若是到了那里,你能找到同类,或许还能找到你的父亲,人人皆生双翼,再不会有人看你如妖怪,也不会嘲笑你,这双翅膀不是你的烦恼,而是会给你带来无情无尽的快乐。”我暗自庆幸容琛及时发现了寐生的秘密,不然我贸然将他的双翅去了,本意为他好,却可能害了他。

寐生仍旧不语。我理解他的犹豫,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年,虽然和众人不同,却熟悉这里的环境和这里的人。羽人国虽是他的同类人,他却从未接近过,心里定有惧意。

“寐生,你好好想想,不要急于选择。”容琛蹲□子,握着他小小的肩头,缓缓道:“有些决定会影响一生,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永不回来。”

他抬起眼帘,默默地望着我,似乎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再次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我敢肯定,一定有个人,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师父,如果我到了羽人国,不想留下,那你再为我去掉翅膀好吗?”

“好,师父答应你。”

寐生这才笑了。

说话间,元宝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神医姐姐,大事不好了,哥哥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个时辰,他平素早就起来了。”

“没事,他只是麻药的药效未尽,我去看看。”

元宝扯起我的袖子:“姐姐快走。”

进了元昭的卧房,我先推开了窗户。晨曦照进房间,透过青纱帐照在米白色的棉被上。被面上绣了一些苍青色的竹叶。他呼吸平和绵长,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修长干净,看上去如同一双写诗作画的手,实难想象,这是一双东征西战,染满鲜血的手,曾手刃过无数的敌人。

“神医姐姐,哥哥没事么?刚才吓死我了,他脸上怎么又被包得严严实实?”

“昨夜眉妩姐姐给他去了脸上的那条大蜈蚣,所以又重新包扎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哥哥就会和以前一样好看吗?”

“这个就要看你的啦。眉妩姐姐那里有一盒养颜膏,你去要来,每日给哥哥脸上的伤疤上涂上厚厚一层,时间长了,就会淡化那道印痕。”

“嗯,我现在就去。”

“哥哥要是不让你抹,你就哭闹打滚不吃饭。”

“我知道了。”元宝拍拍小肚子,乐颠颠地去找眉妩拿药膏。我心里暗乐,元昭最是疼爱他的这个幼弟,这个任务交给元宝最是合适不过。。

我打量着他的书房,半壁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斜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只弓,金红相间的颜色,精美华丽的不似兵器,倒像是一张琴。

我凝神看着,想象他马上弯弓,驰骋疆场的英姿,有些出神。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低吟,我回身走到床前,笑着俯□子:“将军你醒了。”

他只迷蒙了片刻,眼中便亮起锐利的光芒,彻底清醒过来。

我笑呵呵道:“将军,眉妩已经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他脸色一僵,顷刻满面通红。

我这才发现自己说话产生了歧义,忙笑道:“将军莫要想歪,她只是给你去了疤痕而已,伤口已经平整如初,印痕只要长期抹药,也会渐渐淡去。你不肯配合,我们便只好出此下策,将军不要生气,我们只是想要将军一如往日,英朗俊美,迷倒众生。”

他望着我想说什么,却又只是苦笑着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态度,分明像是在纵容一个胡闹的孩子,无语却又无奈。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直以来,我想要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我做什么,哪怕我做错了,他也只是一声低叹,不会责备我半句。

师父便是这样对我,我一直想,若是还有一个男人也能这样对我无法无天的娇纵,我便愿意嫁个他。可是,他现在成了我的“前夫”。人生,总是这样的让人擦肩而过,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