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沉默下来。

如果真的像尚雅慧说的那样,事情就复杂了。但也不排除这个女人自圆其说的可能。

最起码严振芳就是这样想的。她知道尚雅慧一直都在拉拢严肃,想让严肃从她的嫡系里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再加上盛瑾玉的事情,严明出事了,她报复严肃也不是不可能。

严老爷子冷哼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这件事情交给老三去处理。你们其他人都各司其职,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说着,老爷子看向尚雅慧:“经过这次事情,要好好地管束严明。有些事情他做的太出格了。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我们这一个大家庭。”

尚雅慧不敢多说,忙答应着:“是,我知道了,爸爸。”

“那个救了严明的孩子的后事你们一定要办好,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务必周全照顾。振国?这事儿我交给你。不管那孩子之前怎样,现在是人家用命换了严明一命。”

“我知道,这事儿您放心吧,爸爸。”

“哎呦!真是造孽!”言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翡翠佛珠,长长的叹了口气。

严家的家庭会议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严振国带着尚雅慧离去,严振华心里有事,跟老爷子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跟了出去。

四合院大门口外,严振华叫住了严振国:“大哥!”

严振国回头看着严振华:“有事?”

“大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严振华看着严振国,眼神闪烁。

尚雅慧看了严振国一眼,说道:“既然二弟找你有事,那你们兄弟聊吧,我先回去了。”

严振国点点头,转身往严振华的那辆挂着西南某省武警牌照的车子走去。

尚雅慧则上了自己的车叫司机先回自己的别墅去收拾一下,继续去医院陪儿子。

聂伟箴知道了严家的事情之后,特批了严肃一个礼拜的假。说是让他回去处理家事,不要带着情绪工作,更不能带着心事执行任务。严肃拿着聂大校签了字的假条飞车直奔宁家花园。

那场车祸给宁可带来的伤害并不是很严重,脸上和手背上有点擦伤而已。

但宁姑娘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这两天晚上总是被噩梦惊醒。梦里是非常惨烈的车祸场景,之前在电视新闻上看过的画面被置入梦境里和自己的感受叠加在一起,前一天晚上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把恰好过来看她的宁远昔给吓了一跳,于是宁远昔便搬过来跟女儿一起睡,把古云驰丢到一旁。

严肃来到宁家花园时,宁二爷不在家,凌墨和宁和都不在。管家彪叔带着严肃进屋,但见古云驰一个人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自己跟自己下棋。

杜心灵倒是在,但她的修养仅限于照顾这位古先生的茶水和饭菜上,像下棋这类高雅的事情杜夫人真心玩不来。

宁可被宁远昔摁在卧室里睡觉,前一天晚上她又在梦中惊起一身冷汗,之后再也无法入睡。天亮后宁远昔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心一横,叫家庭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古叔叔。”严肃走到古云驰近前叫了一声。

古云驰诧异的抬头看见严肃,先是一怔,继而宛如见了救星,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站起身来,拉着严肃感叹:“你怎么才来?!”你老婆霸占着我老婆三个晚上了啊!

严肃到底跟这位老先生没有什么心灵相通的境界,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还以为是宁可的情况很严重,忙问:“可可怎么样?电话里宁和一直说没事,我总有些不信。”

“可可那丫头倒是没受伤,只是——到底还是吓着了。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一直做噩梦。”

严肃的手又紧紧地攥了起来,眼神中蒸腾起一层煞气,把温文儒雅的古老先生给吓了一跳,赶忙补充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刚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安定,她已经睡着了。”

杜心灵是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从楼上下来的,同时跑下来的还有宁果小姑娘。

“姐夫!”宁果小姑娘脚步到底快,几步跑到严肃的跟前,“你来了!”

严肃转头时已经是面带微笑:“果果。”

“严肃来了。”杜心灵跟了过来,瞪了女儿一眼,“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呢,回去写作业。”

“我晚上写。”宁果笑了笑,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给姐夫倒茶。”

严肃哪有心思喝茶,他只看着杜心灵,低声说道:“夫人,我想上去看看可可。”

杜心灵有点为难的看了一眼古云驰,说道:“她妈妈在陪她睡觉。刚打了一针安定剂,医生说可以让她睡到中午…”

古云驰完全能够理解严上校此时的心情,忙笑着说道:“你先等一下啊,我上去看看。”

严肃感激的点头,心想不管可可怎么对您,您在我的心里那就是亲岳父啊!只可惜,严上校这辈子都没有亲岳父,根本感受不到亲岳父对女婿的那种‘仇恨’。

古云驰上楼去,轻轻地推开宁可的房门。

宁远昔立刻从床上翻过身来,皱眉看着古云驰,用眼神询问:有事?

古云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妻子耳边悄声说道:“严肃来了。”

宁远昔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女儿,面带不满的坐起身来,拿过披肩裹在肩上,拉着古云驰出了宁可的房间才低声嘟囔:“可可刚睡着,他来做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可可这几天可不就是想着他?昨晚梦里还叫他。”

“你小点声啊,可可刚睡着,又给吵醒了。”

古氏夫妇两个一边说话一边下楼来,严肃看见穿着居家服裹着羊绒披肩的宁远昔,长发没有绾成发髻,只是随意散在脑后,便仿佛看到多年后的宁可,心中一阵恍惚,好像光阴一下子闪过去十几二十年。

这种感觉既无力又无助,让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特种兵也觉得中无比的痛惜和无尽的酸楚。

“严肃来了。”宁远昔自然看见严肃眼神里的苍凉,心里的怨气也少了些。

“阿姨,可可怎么样?”

“伤倒是没什么,就是吓坏了。”宁远昔抬手示意严肃坐下说话。

严肃却一动没动依然站在楼梯口,说道:“阿姨,我能不能上去看看她?”

“她睡着了,你先坐下喝杯茶吧。”宁远昔看了一眼古云驰,怀疑古先生是不是先说了什么。

古云驰忙笑道:“严肃,你不要担心,可可真的没事。”

“阿姨,我不打扰她睡觉,我只想上去看她一眼。”严肃的声音低沉暗哑,几乎是哀求。

宁果端着茶水站在杜心灵旁边,听得都快哭了。杜心灵为难的叹了口气,说:“”她是注射了镇静剂才睡着的,你一上去吵醒她,这针不是白打了?“

严肃还要再说什么,只是看见宁远昔一脸的沉静站在楼梯口,根本没有闪开的意思,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古云驰身为男性,不能沉默,于是劝道:”严肃,来,先在这边坐一会儿,喝杯茶嘛。你看果果都把茶泡好了。“

严肃点点头,跟着古云驰往客厅那边走,然后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知道,宁远昔怪自己也是常理,换做自己的话,如果女儿跟这样的男朋友谈恋爱,自己恐怕早就一脚把人踹出去了。

”姐夫,喝茶。“宁果把手里的茶杯送到严肃的面前。

”谢谢你了,果果。“严肃由衷的感激,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在他最歉疚的时候叫一声‘姐夫’,也给了他一份莫大的希望。

茶是极品碧螺春,水是Q市郊区一个叫凤眼泉的山泉里取来的泉水。茶杯端到唇间,便觉清香扑鼻,喝到嘴里更是甘冽淳香,回味许久。只是这么好的茶,严肃根本没心思细品。

古云驰陪着严肃喝了半杯茶,转头看见宁远昔靠在单人沙发上翻杂志,便惊讶的叹了一声:”哎哟!远昔你就别在这里陪着了,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昨晚你也没睡好,看你黑眼圈儿都有了。“

”有吗?“宁远昔不大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找镜子。

古云驰看了一眼严肃,不敢有太多的眼神示意,便站起身来去拉宁远昔:”走了走了,我送你回房去休息一会儿,严肃也不是外人,先在这里坐。“

杜心灵搞不懂这位古先生在搞什么鬼,不过宁远昔昨晚大半夜没睡觉是事实,于是跟着劝道:”远昔,你照顾可可很是辛苦,还是先上去睡一会儿吧。仲翔应该快回来了。“

严肃也忙说:”阿姨,您去休息吧,我就在这儿等。“

宁远昔是真的很累,经不住众人劝说便跟严肃客气了两句,起身上楼去了。

古云驰送她上了楼梯,又转头跟杜心灵说道:”夫人,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远昔。“

”好的,没问题。“杜心灵也不愿意在楼下陪着这么个冷面大兵坐,因为她着实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跟这个看上去比刀锋更锐利比冰山更冷漠的家伙说什么。

当然,杜夫人临走时不忘了把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儿顺手拉了上去,这丫头见了严肃总是出奇的热情,不是什么好现象。

古云驰看着两个女人上了楼,转头朝着严肃笑了笑,说道:”喝茶。“

严肃也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送到唇边,两口把茶喝掉。

”下棋,还是出去走走?“古云驰文雅的笑着朝着严肃抬了抬下巴。

”出去走走。“严肃是个人精,哪里能不体会古先生的意思。

”我陪你。“古云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说道,”这栋别墅是远昔和一位德国设计师一起设计的。当初的设计图纸曾在建筑设计展览中获得了好评。我带你去参观参观这栋别墅。“

”好,那就有劳古叔叔了。“严肃跟着古云驰出了屋门,在前院的花圃前慢慢地走着。

因为是冬季,花圃里的花木都凋零了。唯有石子路两旁的冬青还带着一抹浓重的绿色。而花圃中的背阴处,尚有洁白的积雪尚未融化,和玲珑的湖石映衬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冬之韵味。

严肃哪有心思欣赏别墅的景致,眼神往一侧一扫,从这栋巴洛克风格建筑体的十几扇窗户上扫过,凑近了古云驰的耳边,低声问道:”古叔叔,请问宁可的卧室是哪一间?“

”三层,最东边的那扇窗户是宁可卧室的。不过,因为宁可喜欢安静,窗户应该从里面锁了。你若是想进去的话,最好从东面的阳台翻上去,东向的落地窗是宁可房间的小会客室,早晨为了给房间通风,你阿姨把那边的窗户打开过,应该没上锁。“

”谢谢叔叔。“严肃一听这话立刻心花怒放,他现在最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看一眼宁可。

道谢之后严上校一秒也没迟疑,直接转身往别墅楼体的东边绕过去,后退十几米之后,迅速冲刺跑,然后借着惯性一跃上了二楼,踩着二楼阳台的欧式栏杆,借力往上一攀,噌噌两下翻上了三楼。

别墅的四周有保镖守卫,但那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严肃已经打开落地窗跳进了宁可的小会客室。

幸亏古先生早有防备,知道这位上校是特种兵出身,在四周保镖冲上去之前及时制止,不然把宁远昔和杜心灵闹起来,这翻心血算是白费了。

”古先生,这…“彪叔很是为难的叹了口气,”这若是二爷知道了,肯定会处罚我们的。“

”哎呦,不会不会!你们家二爷也希望可可幸福,有什么事儿我来担着,没你们什么事儿,该忙什么都去忙吧。“古云驰挥挥手,把围上来的众位保镖遣散。

严肃进去后把落地窗关好,并随手拉上了窗帘。

这是一间小会客室,有一套田园风格的小沙发,茶色玻璃茶几,还有饮水机,咖啡壶,茶座等。

正对着落地窗的是房门,然后左右各有一道门。南面朝阳的那间就是宁可的卧室,北面的那间应该是书房或者更衣室。

严肃没有心思打量房间的布置,两步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卧室很宽敞,足有两个小会客室那么大。遮光性较好的窗帘拉得很严密,屋子里光线十分昏暗。

一张大大的公主床顶着东墙摆放,从屋顶上垂下来的纱帘层层叠叠把床围住,贡缎水墨印花的被子微微隆起,不用想也知道那就是正在熟睡的心爱的姑娘。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严肃在门口把脚上的军靴脱掉,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一步一步,无声的走到床边,隔着纱幔严肃仔细的看着抱着一个粉色河马抱枕熟睡的宁可。

她左侧的脸颊上贴着一个创可贴,额头上也贴了一块,昏暗的光线中脸色越发苍白,如玉一样的肌肤没有血色。往日樱红的唇也泛着一层干裂的白。

”可可…“严肃从心底深处呼唤着那个寤寐思服的名字,慢慢掀开纱幔,贴着床边弯下身,轻轻地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因为镇静剂的缘故,宁可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宛如疲倦的黑色蝶翼,停留在花间一动不动。

严肃慢慢地伸出手去,在手指即将触及宁可的脸颊时,又猛然收回。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

自从接到宁和的电话说宁可出了车祸到现在,严肃一直都心神不宁。

这是三十年来没有过的感觉,甚至上次宁可被暴徒劫持他都没有如此慌乱。

他从不觉得自己心上有墙,但他知道自己有多固执。

那不是对人对事的防备疏离,而是一直以来都太过自我,追求理性与逻辑的完美。

活到三十岁,未老已成精。

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没有坚墙利炮,然而内部严密,于是不可撼动。

然而,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严密的内核受到了震动,让他从小到大都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瞬间崩塌。

他甚至都无法碰触她,不是不能,是不敢。

严肃靠在床边木然的坐着,呆呆的看着床上的姑娘,眼睛都舍不得眨。她悠长沉稳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受得到,她的确没事,可以算是完好无损的活着。

不知坐了多久,或者说是看了多久。直到外边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严肃才蓦然回神。

他动了动腿,发现有些酸麻,于是干脆换了个姿势依然靠着床坐在地上,并且伸出手去把宁可的手握在掌心。

进来的是宁和。

他是一大早被宁仲翔派出去找周呈晔闻讯车祸调查结果的。

当然,结果跟一开始一样,没有任何进展。

于是,他在周呈晔的办公室里坐着喝茶,对那些忙进忙出的人视而不见。

最后周队长再三保证一定严查,说尽了好话才把宁二少给请了出去。

宁和一回来就看见严肃那辆猎豹飞腾停在草坪上,于是把车子随便一停便跳下来往屋子里跑。

进门却没看见人,客厅里只有两个保姆在悄悄地擦拭着家具。厨房里刘嫂正准备午饭。

”人呢?“宁和把外套脱下来随手丢给一个佣人。

”少爷,您找谁?“佣人纳闷的问。

”严肃。“说完,宁可又想起家里的佣人根本不知道严肃是谁,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外边那辆猎豹的主人。“

”哦,刚刚古先生陪着他在外边散步,一直没回来。“

宁和显然不信:”他不是来看大小姐的?“

”是的。但夫人不让他上去。“

宁和忍不住笑,他自然知道佣人嘴里的夫人说的是姑妈宁远昔。

不让他上去?活该!宁和恨恨的哼了一声,决定先不理会那混蛋,而是上楼去看宁可。

只是可怜宁二少于昏暗的光线中看见宁可的床前猫着一个大男人时,差点惊悚的喊出声来。

严肃在宁和进门后便凭着脚步声判断出了来人是谁。

男式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虽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不是古云驰,因为古先生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阻止人进来,绝不会亲自进来。

也不应该是宁仲翔,因为宁二爷的脚上习惯穿软牛筋底的鞋子。况且,如果宁二爷回家,外边不可能只有一辆跑车的引擎声。

凌墨?他的脚步应该会更轻。

宁家现阶段的全部男性被严肃在一闪念之间逐一排除,只剩下宁二少一人。

而进门来的宁二少在看清了严肃之后,心中的惊悚立刻转化为愤怒:”你这混蛋怎么在这里?!“

严肃看了看熟睡的宁可,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拉拉过宁和出了卧室,把房门带上之后才低声反问:”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车祸的事情弄清楚了吗你就有脸回来?“

严肃没说话,只是别过头。

他的确没弄清楚是谁策划了这场车祸,几乎没让宁可受伤,却把她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