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一开始没认出来,主要是她印象里聂大校一直是一身海军常服不离身的。

“小宁可。”聂大校走到宁可跟前,笑眯眯的看着她,“好久不见啦。”

“大队长。”宁可忙站了起来,微笑着问:“怎么不见林姐?”

“她没这个口福了!说是临时加了一台手术,是给一位老领导做,老领导单点了她主刀,推不出去。”聂大校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叫哥,你叫大队长弄得我跟生产队大队长似的。”

宁可忍不住笑出声,忙叫了一声‘聂大哥’之后,又说:“那可真是不巧了,回头叫厨房做两个林姐爱吃的打包带回去。”

想起严肃说林茜的厨艺水平,宁可总觉着请人家两口子吃饭呢,总不能落下一个。

“这个不着急,等走的时候再说。”聂大校笑着跟宁可往电梯间走。

中餐厅在三楼,虽然当初预计只有三个人,宁可还是要了一个雅间。因为聂伟箴身份不同,大厅里吃饭遇到人会有些麻烦。索性明珠海港对宁可来说就是自家厨房,想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吃完嘴巴一抹就可以走。

宁可来了之后先点了几个菜,但没多点,她得留着余地让聂大校夫妇点菜。现在林女士没来,宁可便请聂大校点菜。

“你还没点?你们女孩子喜欢吃什么?”聂大校拿着精致的菜牌有些犯愁,平时忘了问问严肃那小子了,这会儿先打卫星电话也来不及了。

宁可笑道:“我已经点了几个了,您再点。”

“点了?点的什么?”聂伟箴转头问服务员。

服务员忙打开手中点菜的IPAD,把宁可之前点的菜调出来给聂大校看,并解释道:“宁小姐先点的这几道菜都是需要长时间炮制的,像砂锅糯米蟹,糯米需要蒸30—40分钟,这个四珍拼盘,也比较费时间,这个贵妃元贝倒是不费劲儿,只要通知可以上菜,三五分钟就够了。”

聂伟箴咂舌道:“这不愧是文人,点的这些菜都是精工细作的,让我们这些大老粗吃,真是糟蹋了。”

宁可笑道:“任凭多么精致的菜色也无非是给人吃的,聂大哥你别笑话我了,我知道在你们那里,文人可是骂人的话。”

“小丫头还挺上道儿,严肃那混蛋没少跟你说我们队里的新鲜事儿吧?”聂伟箴哈哈笑着,又点了一个排骨,两个时鲜蔬菜。

宁可问喝什么酒,聂大校摇头说:“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也没穿军装,回头让交警给逮住就直接送进去了。你嫂子也没时间给我送饭,还是别喝了吧。”

宁可笑道:“不行就给周队长打电话,让他给你送饭去。”

聂大校笑道:“我丢人丢到你们这些家属面前也就算了,还得丢到下属跟前去?”

宁可跟着笑,说:“既然不喝酒,就拿两杯果汁吧,就鲜榨的秋梨汁,不要掺杂别的水果。然后,菜要快些。”

服务生答应着,转身出去催厨房上菜。

聂伟箴方笑着问宁可:“小姑娘,是不是对我们严队长挺挂心啊?”

宁可笑道:“他不是有您操心呢嘛,我也没什么可挂心的。”

“口是心非。”聂伟箴笑着摇头,然后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U盘递给宁可:“喏,拿回去自己听,别哭鼻子哈!”

宁可立刻明白过来那是什么,脸上一红,低声笑道:“有什么可哭的啊。”

聂伟箴拿出一根烟来叼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护航的任务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寂寞。远在万里之外,就那么几百口子人,整天面对蓝天大海,连只蚊子都不是祖国的。不过呢,这也是一种荣耀,最起码身为中国军人在服役生涯中有幸站在别国的海面上驻守甚至作战,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虽然严肃这种出身的人不在乎这个,但将来提升的时候,有这么一次总比没有来得名正言顺。”

宁可无声的笑,心想你们不该跟我谈什么忠心报国,维护和平之类的话嘛?

菜的确上的很快,第一道贵妃元贝先被端上来,然后配着四个小凉菜。

宁可催促服务生把果汁一并上来,服务生出去后,聂伟箴又问:“小姑娘,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宁可轻笑道:“谁会闲着没事儿欺负我啊?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可欺负的。”

聂伟箴笑道:“那就好,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老聂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护短。谁敢欺负我墨龙的人,我一准儿让他悔不当初。”

“没有了,我一直都挺好的。今天请您出来主要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帮忙。”宁可心道,有本事你把尚雅慧摁到海里去灌一肚子海水啊。不过这事儿是严肃的家事,她暗自腹诽也就罢了,绝不会跟聂伟箴提。

“什么事?你尽管说。”聂伟箴很是仗义,“只要我能做的,绝无二话。”

“就是——我妹妹想当兵,但我舅舅家的状况您也知道,我怕新兵考核会有点挫折,所以想麻烦您帮忙写一封推荐信。我那小妹妹为了当兵,这一个暑假了每天早晨都坚持晨练,完全按照严肃之前说的那些来,一点折扣都不打。原本严肃说要帮她写推荐信的,可是现在严肃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征兵马上要开始了。我想来想去找不到别人,只好找您了。”

“就这事儿?!”聂伟箴完全没想到宁姑娘大张旗鼓的请自己吃饭是为了这个事儿。

来之前聂大校还专门跟林茜通了个电话,夫妇俩猜着应该是跟严肃那个后妈有关,宁姑娘怕是想让他这个当领导的出面说话。所以他们两个还专门商议了一番,该如何应对。

这下,真是准备好了高射炮轰飞机呢,不想却飞来一只蚊子。

“是啊,就这事儿,好办不?”宁可伸手给聂大校夹了一只元贝放到他面前的骨盘里。

“小丫头,这事儿你打个电话不就成了?还摆下这么精致的宴席专门请我?啧!你这也太客气了,我怎么好意啊你说!”

“就算是没什么事儿就不能请您吃顿饭了?”宁可笑着捏着那只小U盘,说道,“这不还有这个呢吗?”

“哈哈!”聂伟箴立刻笑了,“说的也是。这顿饭记在严肃那小子的头上了啊,等他回来,我让他把饭钱加倍上交。”

宁可轻笑:“不用了,他工资卡都在我这里了。他也没什么钱可上交的了。”

“不是吧?”聂伟箴立刻瞪大了眼睛,“这小子,对人对己都这么狠?”

宁可不解的问:“怎么了?您还怕我苛待他呀?”

“不是。”聂大校连忙摆手,“你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嫂子哈。回头你大哥我的工资卡若是被收缴了,我可是连跟烟都抽不到了。”

宁可终于忍不住笑喷,忙拿了纸巾捂住嘴巴扭过头去,笑够了才转过身来问:“您说林姐?那不至于的吧?”

“怎么不至于?为了让我戒烟,不知闹了多少回了。”聂大校颇有细说往事痛不当初的感觉。

“这有什么好闹的?林姐还不是为了您的身体好?”宁可完全不理解为了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可吵的,殊不知某些人吵架也是一种情趣,只笑着解释,“严肃在我面前就从不抽烟。”

“真的假的?”聂大校完全不信,就严肃那个烟鬼,除了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抽烟,平时在办公室,哪回不都抽的跟着火了一样?

“这我还骗您?不然您亲自问他。”宁可理所当然的说。

“我肯定得问啊这个。”聂大校笑得诡异,笑过之后又警惕的看着宁可,“小姑娘你什么意思?嫌我在你面前抽烟啊?”

宁可笑了笑,摆摆手:“不不,哪敢啊。您是领导,您想抽就抽。”

“别。”聂伟箴一阵心虚,到底还是把抽了一半儿的烟给掐了,“还是算了吧,尊重一下女士。”

聂伟箴掐了烟之后,再也没抽,这若是让林茜女士见了一定大为唏嘘。

这顿饭吃得比较随意,中间聂大校起身出去了一次,大概是去洗手间,宁可没在意。

只是有服务员恰好经过洗手间的时候,瞧见聂大校一个人靠在洗手间的门口抽烟,一根烟,三两下被他吸完,那架势好像几百年没见着烟的烟鬼。脸上的神情也很吓人,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利剑,随随便便扫一眼,非死即重伤。

前几天亚丁湾刚传回消息来,有一艘商船被劫,护航舰队在救援的过程中,遭遇了对空导弹的袭击,那些海盗真他妈的本事,从阿富汗搞到了一批军火,大半年没劫到一艘船,也是真急了。

然后这次墨龙大队里有一个队员受伤,小腿迎面骨粉碎性骨折加上大面积的烧伤感染,医疗船上做了无菌处理后立刻用飞机送了回来,一只腿虽然保住了,但却因为腿将来不能发力,需要离开墨龙,转业回家。

因为此事,严肃心情也极端不好,墨龙的每一个队员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又花费了大量的心血锻造成今天的钢筋铁骨,却在一伙毛贼的手里留下了伤残。

这些年来聂伟箴可以直面死亡,直面上峰的压力,甚至直面战士的牺牲,却无法直面这些军属,尤其是军嫂们。

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是一条生命,在上峰的眼里,只是一个数字,而在那些军嫂面前,却是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一片天,是整个家庭的支柱。

这次他面对的是宁可,虽然不是那个伤残战士的家属,可严肃也不一定就没受伤,这次事故他是特战队现场指挥官,以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呆在母舰上遥控指挥,肯定是会亲临战场,那小子一向嘴硬,小伤小病从来不提,但聂伟箴却不得不想。

刚刚面对宁可的笑脸,猛然间想起这件事情,一向英明神武的聂大校也忍不住心虚,所以借故跑出来抽根烟,平复一下心情。

一根烟抽完,聂大校又恢复了之前的晴空万里的淡定从容的表情,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脸,转身回房间去了。

宁可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聂大校出去这一趟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的心里经过了多大的起伏转折。见他回来,忙拿着菜牌笑问:“林姐喜欢吃什么,快来先点上,待会儿走的时候正好带着。”

“我们这些菜都没吃呢,随便打包带回去就好了。”

“那怎么成。”宁可坚持要点两个菜给林茜带回去,然后亲自看着聂大校的军用越野消失在如水的车流中后,才转身去停车场开了自己的车子,直接回小公寓去了。

回家后宁可只来得及脱掉鞋子,手都没洗直接去电脑桌跟前,打开笔电把U盘插到笔电上,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宁可猜想这应该就是严肃跟聂大队长的通话记录了吧?

打开后,果然是。

卫星电话的通话质量很好,没有一丝杂质。严肃的声音一如既往,略带一点暗哑的深沉,让人联想到细沙鎏金,十二分的性感。

“…头儿,拜托你个事儿啊。”前面的通话被掐了去,一开始就是严肃这句。

聂伟箴低笑一声,说道:“什么事儿也值得你小子这么郑重其事的交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也没什么需要交代的,只是不放心宁可。你帮我多照顾她一些。”

“擦,你的媳妇,要老子怎么照顾?要照顾等你自己回来再说。”聂伟箴一向拽得要命,“再说,人小姑娘的家人都在身边,自然会照顾的妥妥的,我算哪根葱啊?”

“那行吧,回头你替我转告她,如果有什么委屈先忍着,等我回去一定给她找回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还敢给她委屈受啊?”

“我家里的事儿,乱七八糟的。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宁可这丫头太省事,习惯一切都自己扛。她能扛是她好,但我不能装不知道。”

“行了,你小子…现在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

“头儿,不管我之前怎么样,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就认定她了,有她在,我后半辈子不管怎样都是幸福的。没有她,就算一切都好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为了我后半辈子的幸福,我啰嗦点您也就忍了吧。”

“妈的,老子服了你了,改天有空老子去瞧瞧那丫头。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的,赶紧的说。”

“没什么话,就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我…嗯,也不能不想我,嘿嘿…”

在那一声憨厚之极又无赖之极的笑声里,宁可的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

这个混蛋,平时什么花言巧语没有?偏偏在这种时候玩这个!

什么不要太想他?明明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好不好?!

什么不能不想?能不想吗?能不想人家才不愿想呢!

宁可一边擦眼泪,一边听那家伙继续唠叨:“其实我也很想她的,船上的伙食太他妈的差了,后勤的那些混蛋根本就是喂猪出身,我可真想我老婆做的红烧排骨啊!还有炖鸡…哎!老子这胃口是被我媳妇养刁了,吃啥都没胃口…”

聂大校冷笑道:“你小子,想媳妇就想你媳妇做的饭啊?没出息,吃货!”

“头儿,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媳妇做的饭菜你那是没吃过,你若是吃一次,保证你再也不想伙房里的饭菜了!对了,说起这个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马骐啊,马骐这小子,平时没少跟我抢。每回我带回来的排骨都被他们几个给分光了,汤都不给我剩一口。”

“行了啊,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了?卫星电话很贵的知道不?基地的经费一向紧张,你他妈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老子挂电话了。”

“得了,不说了。头儿你抽空去瞧瞧我媳妇去啊,跟她说我好着呢,叫她放心好了。”

“知道了,你他妈就一个成精的妖孽,人家姑娘有什么不放心的。”聂伟箴说到这里又叮嘱了一句:“对了,医疗船上有女军医什么的,你小子要时刻记住你他妈是有媳妇的人了,不许给老子拈花惹草啊!”

“头儿你栽赃我!我是那种人嘛?!”严肃立刻哀嚎,“对了,这段录音要给我切了去啊,不许让我媳妇听见了,回头跟我闹,我还没地儿说理去。”

“行了,闭嘴吧你。”聂大校吼了一嗓子,音频文件到了最后。

宁可眼睛里的泪痕未干,又被逗得笑了。

船上还有女军医神马的?那个叫唐心的心理医生去没去啊,我靠!

宁可把音频文件拷贝到手机里面后才上床睡觉。

自然是睡不着的,闭上眼睛都是严肃那张带着明朗笑容的脸,痞气的眼神,坏坏的微笑,雪白的牙齿,深沉暗哑的嗓音,挑逗的语言,一点一滴都在眼前回放。

一直过了午夜,宁可越想越精神,丝毫没有睡意。索性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把两个人平常照的照片找出来看了一遍,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坚持不住,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上午宁可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之中看都没看直接摸过手机来接电话。

“喂?是宁可吗?”一个温润的女声,宁可一下子有些恍惚,猜不出这位是谁。

“嗯,你是…”宁可欠身起床,靠在床头上揉着眉心。昨晚睡得太晚,睡眠不足所以有些疼。

“宁可,我是苏羽的妈妈。”

“呃!”宁可这下彻底清醒过来,“阿姨,你好。”

“宁可,你有时间吗?阿姨想见见你。”

“噢,”宁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啊,阿姨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陆轩的办公室里。你去哪里方便,我可以过去找你。”

“不必了,新东方有个四月物语咖啡馆,阿姨我们在那里见面吧。不过,你要等我半个小时。”

“好,我等你。”

“那好,阿姨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宁可靠在床头苦笑着沉静了几秒钟,之后叹了口气转身下床进了洗手间。

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临走前又照了照穿衣镜。

白色的双层面料设计丝质镂花连衣裙,娃娃领,泡泡袖,荷叶裙边。长发束成马尾,镜子里是一个清纯秀丽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宁可淡淡的笑了笑,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拎着包拿了车钥匙出门。

钟筱雨穿着一件黑色的一字领筒裙,肩上穿着一件月牙白镂空针织小衫,文静端雅的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宁可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虽然她是小羽毛的母亲,宁可跟小羽毛亲如姐妹,但对这位阿姨宁可并不是很熟悉。

当初被劫持受伤住院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钟筱雨对凌墨百般不顺眼,自然对宁可也没什么好脸色。

宁可走到她的面前,欠了欠身,礼貌的叫了一声:“阿姨。”

钟筱雨抬起头来看见宁可,微笑着招手:“宁可,快坐。”

宁可礼貌的点点头,在钟筱雨对面坐了下来。

钟筱雨招呼服务生过来,说道:“你喝什么?咖啡还是水果茶?”

宁可笑着说:“来杯西柚茶吧。”

服务生答应一声转身下去,钟筱雨打量着宁可,笑道:“我有一年没见你了吧?越来越漂亮了。”

宁可微微笑着说道:“谢谢阿姨,小羽现在怎么样啊?”

“她呀,真是叫人操心。”钟筱雨叹了口气,别有深意的看着宁可,又问:“你们没联系吗?”

宁可笑道:“上次打电话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吧?还是半夜里。她说她刚下课,跟我抱怨那边的讲师讲课她不怎么能听懂。”

“哎!她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我就放心了。”钟筱雨叹了口气,又问:“你现在毕业了吧?”

“是啊,已经毕业了。”宁可点点头,“不过小羽毛这一转学,恐怕要明年才能毕业吧?”

“说起这事儿我就发愁。”钟筱雨喝了口咖啡,看着服务生把宁可的西柚茶放下之后,又问:“她跟凌墨是不是还在一起啊?”

这是宁可来之前就想到的问题,虽然在意料之中,她还是愣了一下,笑道:“我不知道啊。”

钟筱雨笑了笑,说道:“你们这些孩子啊,都是联合起来跟我们家长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