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纷乱场景里,苏朝歌大踏步走向燕王,费力的扶起他,此时燕王还未死,双手颤颤巍巍的比划着和苏朝歌说着什么,茱萸听不见,似乎苏朝歌也听不真切,耳朵靠近燕王,神情却茫然,苏朝歌摇晃着燕王喊着:“国君,您要撑住,太医马上就来。”

可惜,燕王没有等到那一刻,他一直不停比划着的双手颓然落下,死不瞑目的望着上方风雨欲来的天空。

“燕、燕王……死,死了?”茱萸结结巴巴说道。

“应该是。”凤古语气里倒听不出一点害怕。

事情还没有到此为止,太医没来,一队全副武装能有几百号人的军队冲了进来,将现场团团围住,刚才乱窜乱跑的达官贵人们也被看住不许乱动,在全场都肃静得听不到一点杂音之后,一个茱萸从未见过的男人在众人护卫下走了进来,他个头中等,身着甲胄,头上带着的盔甲将脸遮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完全看不到长相,不知是什么来路。

只见他拔出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燕王尸首前,冰冷的剑尖直直指向抱着燕王尸首的苏朝歌,以为又要见血,茱萸这回抬手捂住了眼睛。

☆、古琴的秘密

“苏朝歌,你这逆贼,竟敢谋杀国君,罪无可恕。”来人气势汹汹。

听见暂不杀人,茱萸又放下手。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苏朝歌语气淡定。

茱萸不由得多看了那“太子”一眼,燕王的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太子怎么知道是苏朝歌干的呢?而且苏朝歌刚才一直在殿中,用什么方法杀的燕王呢?

“何出此言?你倒是问得出口!几个月前,你同胞弟弟苏暮歌指使茉郡主在围猎时对国君放暗箭,可惜国君有上天庇佑只受了轻伤,茉郡主供出你弟弟乃是幕后指使,国君将苏暮歌处置,你们苏家一直对此含恨在心,不是放出话要让国君血债血偿吗?难道,在场除了你苏朝歌,还有别人对国君有此深仇大恨吗?”太子仿佛胸有成竹。

苏朝歌,苏暮歌,朝朝暮暮的,听起来就是亲兄弟,没想到苏家和燕王还有这样的仇恨,可燕王明明杀了苏暮歌,为何还对苏朝歌另眼相看,甚至让他担当“尸”之重任呢?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苏家从燕立国以来就辅佐历代燕王,对王室忠心耿耿,就算国君一时被宣姬蛊惑错杀暮歌和茉郡主,苏家也没有怀恨,更没有要杀害国君的谋逆之心,倒是太子殿下,国君出事不过转瞬功夫,就率领众多护卫赶到,据我所知,今日负责褅祭守卫职责的乃是四公子,那么太子殿下是从何而来又为何早有准备?难道是早知今日国君会被奸人所害?”苏朝歌又把问题推回给了太子,而且这么一来,好像太子的嫌疑更大。

茱萸已经听得晕了,这些人都是吵架的好手,哪个的语气听起来都很像真的义愤填膺,哪个是真的凶手她分辨不出来。

“大胆,逆臣贼子,你这是怀疑本太子吗?国君是我生父,又早早把我立为太子,我有何理由要杀我父王,简直血口喷人,来人,把苏朝歌和刚才在殿中随侍的人全部收押入狱,待我审讯清楚再说。其余人等——”太子缓缓转头环顾四周,有那么眨眼的功夫,他与茱萸四目相对,严实的头盔里那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看得人心里如擂鼓,“其余人等,押回各处开管,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擅自活动,不得交通勾连。”

苏朝歌和一群人被押走了,表情阴冷的士兵驱赶着余下的人回到各自的地方去,茱萸扶着凤古小心翼翼往回走,走下回廊时回望了一眼,几个士兵正不甚尊敬的把燕王肥硕的尸首抬上一副担架,草草盖了一层白布便抬走了。

院门被落了锁,插翅难飞的意思。

心惊肉跳的茱萸连喝了几碗茶水才稍稍安定了些,凤古便催她去换下被牛甩上血迹的衣服,茱萸回房心不在焉换下衣服,随手扔在琴上,不知触到了什么,古琴响了一声,茱萸一下子想起今早自己又伤害了琴一次,这回别不是又……于是急忙上前把祭服推到一边,撩起巾子,初一看,琴裂开的口子还是早上那么大,凑近了看看,琴弦还是上次断的那根,琴柱也没歪,等等,裂口里好像有白白的东西。

小时候刘媪常吓她说有些蛇啊蜈蚣啊之类的活得年头长了就会找一个树洞钻到里面修行,有的能成精,运气更好的就飞升了,这琴可是古琴,比她和凤古活得年头都长,要是有个精啊怪啊的,也不奇怪吧,那白白的,不会就是白蛇白蜈蚣什么的吧?

茱萸本想不再理会那琴,把它重新覆盖好,等跟凤古认了错再说,可洗了手,把带血的衣服也泡上了,茱萸总是不自觉瞄那琴的裂口,又有点怕又有点期待,万一真有什么精怪,他们被困在古琴里这么多年,自己算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会不会报答自己呢?若是报答,她可不可以让他们帮自己这个可怕的地方……

“算了,不管了,总要试一试,万一就是真的呢,凤古先生不也说,这琴有灵性的吗?要是真的,大不了我就把凤古也带上,一起离开这儿。”打定主意,茱萸偷偷跑到院子里折了根树条,动手之前还煞有介事对着古琴拜了三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管您是神仙还是妖怪,我只是看您被困在琴里于心不忍,如果有得罪的地方,海涵海涵啊!”

树条慢慢伸了进去,虽然能感觉到很窄,但树条仍旧缓慢前进,后来速度渐慢,感觉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戳一戳,有点软,应该不是木头,茱萸心口一窒,软的,不会真是蛇精之类吧?再弄弄,树条无法更进一步,无奈只得抽出,伸进去大概一指的长度,看看树条头上,没有被啃咬的痕迹,那就算是精怪应该也性子平和了,茱萸不死心,加之对里面的东西更加好奇,茱萸决定伸手去拿。

裂口大概有茱萸手掌厚度那么宽,将将容得下她放进手,往里却是窄,前进一毫都艰难,茱萸努力着,指尖好像碰到了软软的东西更令她振奋,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琴,裂成两半,她手指碰到的那东西也露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张薄薄的透明的皮,上面隐隐有黑色的痕迹。

茱萸一半欢喜一半忧,这下子可怎么和凤古交代啊!

两根手指拈出那张皮,手感极柔软顺滑,打开一看,上面这卷卷曲曲一个一个的符号应该是字吧?可惜她从头看到尾还是一个也不认得。

琴是凤古的,这东西应该也属于凤古,可是,琴彻底坏了……凤古生气了可怎么办?

茱萸急得抓了两把头发,真是不该如此鲁莽行事,应该有所发现时去问问凤古,他若同意再想办法拿出来才对,毕竟这是凤古所有,如今,唉,自己还是思虑过少,莽撞。

拿着这皮,茱萸在房里转来转去,几乎要把地面磨出一个圈来,小童偏生又来凑热闹在外拍门:“姑娘,姑娘,你睡了吗?”

“没,没睡,什么事?”茱萸下意识把皮钻的更紧,生怕小童进来看见。

“没什么事,是凤先生让我来看看,您是不是吓得虚脱无力所以干脆躺下睡了。”小童很诚实,凤古让她说什么她一个字也不少说。

怕啊,她怎么能不怕,燕王就算没有七窍流血血肉横飞,那也是活生生死在她面前的,能不怕吗?刚才因为这琴给忘了,小童一提醒就想起来了,怕归怕,她还是得先去跟凤古打听打听,性命关天的大事儿啊。

打定主意,茱萸砰的打开门,轻声问小童:“凤古先生干什么呢?”

“凤先生什么也没做,盘腿而坐,好像在冥想。”小童仍旧很诚实。

没睡就好,茱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凤古的房门前,趁着还没反悔立刻抬手敲了三下:“凤古先生,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可。”凤古回答。

茱萸推门而入,凤古果然如小童所说,正端坐书案之后,他也已换下染血的祭服换了身青白袍子,配上乌黑的长发,略略严肃了些的表情,冷丁一看,好像带了点仙气,茱萸反手关门,顺势就跪在了地上。

“不年不节的,你跪下干嘛?讨赏钱啊?”凤古被她这行为弄得也一头雾水。

茱萸双手把那块皮子举过头顶:“凤古先生对不住我刚才把您的琴彻底弄坏了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您的但还是拿来给您……”

“慢着点说,喘口气又不要钱!听得我气都要喘不上来。”凤古说道。

“就是,我刚才看见琴的裂口里好像有东西,就伸手想够出来,谁知道,琴,彻底、彻底裂成了两半,这东西就是在里面的,我赶紧拿来还给您,也许是您的传家宝什么的……”

“哦?拿来我瞧瞧。”凤古有了点兴致。

凤古还没说原谅她,茱萸就膝行至凤古面前,献宝似的把皮子捧到凤古面前,凤古拿起,放在掌心,一手轻轻揉搓,眉毛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好像在研究什么。

良久,凤古轻轻说:“这是张人皮啊。”

“人、人皮?真、真的吗?”茱萸声音带了颤音。

虽然她不能言善辩,但好歹以前说话还利索,自从经历了这一场场可怕的事情,茱萸也察觉到自己一害怕就有点小结巴了,可这能怪她吗?平常乡野女子,能见过几回死人?她是不仅见着了,还把人皮当成玩意儿玩了一会。

可真要人命啊!

“上面写了什么?”凤古问道,似乎并不在意那是张人皮,仍旧轻轻摩挲着。

“我,我不认识。”茱萸说道,想想又补充,“上面的字像画符一样,好多弯弯绕绕,我一个都不认识。”

“来,写在我手上。”可惜了,凤古嘛似乎认识可是看不到,她能看到还不认识,还得折腾一遍。

☆、画风突变的凤古

这个字确实不好写。

茱萸拿着笔在凤古手心描画,因为太过弯弯绕绕,她好容易照猫画虎写了一个,凤古一脸茫然表示“不认识”,再描一遍,仍旧不认识。

“凤古先生,这字会不会是什么失传的古字啊?”

“不是,是你写的太差了。”凤古毫不留情。

“那,那怎么办?”茱萸为难了,琴是凤古的,这东西也是凤古的,万一真是他祖上留给他的藏宝图之类的总不能给别人看去,所以也不能请旁人来帮忙看,要是等凤古眼睛好了……那还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凤古把人皮放在自己掌心,摊开:“从头到尾,一个一个字,用手指描。”

啥?用手指?贴着人皮?

“我?凤古先生,用毛笔不行吗?这个人皮……好吓人!”茱萸一紧张,又开始咬手指,被凤古一把打掉。

“吓人?有你经历过的吓人吗?再说,这皮是死人的,你连死人都怕吗?”凤古说的轻飘飘的。

怕,当然怕,死人才可怕。

但是茱萸不敢反对————理亏在先,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手指颤巍巍的点上人皮,虽然只接触一个手指都觉得浑身冰凉入骨,忍着怕,飞速描完一个字然后看凤古,这回认识了不?

“下一个。”

茱萸描了一个又一个,好在这皮虽然不小,但字大,描起来也不是没完没了,在此过程中,凤古脸上逐渐露出笑容,果然是藏宝图么?哎呀,凤古也算苦尽甘来,找个机会离开神宫把宝藏挖出来就可以衣食无忧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茱萸好生羡慕。

但是,越往后描摹,茱萸越发现凤古的笑容不对,哪有人开心笑的时候让人感觉冷的啊?反正她和蘼芜在一起开心大笑时嘴巴都张很大,用蘼芜的话说就是连后槽牙都看得到,女孩子不该这样,可是凤古,倒是笑不露齿了,可怎么都让人不舒服。

尤其最后一个字写完,凤古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不屑又像是赌气,原本茱萸是想打趣他一下,听他如此又见他另一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立刻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不认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会察言观色啊。

“丫头啊,你想不想离开神宫?”凤古轻轻将人皮折好小心的放进怀里,一边轻声细语的问茱萸。

“想,神宫太可怕了,总有人死。”茱萸实话实说,她可没忘了一个时辰之前燕王才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和凤古是九公子弄来的,苏朝歌看起来和九公子关系不错,如果苏朝歌出事,他们还有活路吗?

“那我想办法帮你离开神宫好不好?”凤古问道。

茱萸思量着这句话,这当然好,可凤古说帮她离开,那他呢?他就不怕死吗?

“那凤古先生你呢?”茱萸凑近凤古一些,压低了声音追问,“你不走吗?”

凤古没答,继续问她:“离开神宫之后,有投奔的地方吗?”

说到这个,真没有,茱萸摇摇头:“没有,出云山,我不想回去。”

凤古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些难办了呢,我认识的许多人,多年前已失去联系,如今不知都身在何方,若还在,你倒是可以投靠他们,丫头,我问你,你的父母不在了吗?否则他们何以同意让你代别人去死?”

说到这个问题,茱萸也叹了口气:“我所以叫茱萸,就是因为我是被从茱萸丛里捡回来的,刘媪他们将我养大,要把嫁给镇子上杀猪的屠户,如果朱大脑子还正常也就罢了,他是傻的,总是傻笑,我看到他就害怕,就算不替蘼芜,我也会跑的。凤古先生,你呢?你是像蘼芜一样从小长在神宫的吗?”

“蘼芜?就是那个太卜从蘼芜丛里抱回来的小丫头?”

“是啊,其实,说起来,我和蘼芜还偷偷跑到据说凤古先生你被……你住的院子外瞧过呢,从门缝里往里看,有个人忽然凑过来,一双眼睛好吓人,我和蘼芜就跑了,凤古先生,当时您在里面吗?”茱萸问道,如果当年凤古眼睛还是好的,那她和蘼芜可是少数见过凤古眼睛的人咯,可是,那么可怕的眼睛……偷看眼凤古,凤古的脸型非常好,皮肤也白,头发也好,怎么想都和那双眼睛不怎么搭调。

“我可没有趴门缝的毛病,大概是当时我身边的老仆吧,他是异域人,眼睛凹陷,眼珠有些发灰,冷眼看是有点吓人。你和蘼芜,是想去看看被幽禁的人是何等凄惨吗?”凤古语带笑意。

“呵呵,这个,不是,是因为神宫里都在传凤古先生非常非常的好看,所以……”

凤古得意的轻笑出声,颇不谦虚的说:“非常好看,那倒是真的。”随即又有点小伤感,“可惜,后来眼睛瞎了,哎呀,明明在说你,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丫头,凤古大概护不了你周全了,只能呢想方设法助你离开神宫,你虽长在乡野,但看得出你是有主意的也不傻的,所以在外闯荡总比在神宫生不知死的好,我为你筹备一些钱财,离开神宫,你就一路向西。”

凤古这样一说,茱萸的眼圈就红了:“凤古先生,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我有力气,可以去富人家做工,养活我们两个应该还可以。”

“你要养我?”凤古惊愕,然后又笑,继而忽的板起脸:“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瞎子,连自己都不能养活吗?”

“不、不是,我不、不是这个意思,凤古先生你是雅士,又是神宫的师叔,你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去做工呢?你别误会啊,凤古先生,我,我只是,除了蘼芜和芳荪,只有你还对我好,我只想报答你而已。”茱萸越说声音越小。

凤古陷入了沉思,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茱萸也不敢说话,就默默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坏的吗?”凤古忽然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

“你知道,出云神宫的弟子多出身豪门,我也是,我自小被父亲说天赋异禀,稍稍长大就被送至神宫,以求将来归国能在朝廷谋得地位光宗耀祖,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家族被奸人构陷满门抄斩,剩我一个,因为这所谓的天赋被留下性命,却被熏坏眼睛……”凤古拳头渐渐紧握,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再说出口的话就像一粒粒石子,坚硬而冰冷,“我熬到今日,就是为了复我家族的大仇。”

凤古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可见当年的事对他而言是多大的痛苦,仇恨有多深,血海深仇来形容肯定不为过,这样的恨意任谁都无法抚平,所以茱萸并不出言安慰,想了想,犹豫的将手轻轻放在凤古的拳头上。

“凤古先生,外面还有太子的人在守着呢。”茱萸轻声提醒。

凤古的戾气倏地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一派的淡然,仿佛刚才都是幻觉。

良久,凤古又温和的笑了对茱萸说:“看,凤古的真面目很可憎。”

“没有,凤古先生你一点也不可憎,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家族覆灭的悲惨境遇,可你忘了,我几乎有两次灭顶之灾呢,要死的时候其实我也恨,恨我亲生的母亲狠心把我扔在茱萸丛里,刘媪说,我被捡到的时候是在乱坟岗里,包着的小被子已经被露水打湿了,那里哪有正常人去,倒是野狼野猪会去扒坟吃死人,我的母亲一心是想让我死了的……可我又被扔到那的时候,我想,我要活着,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偏偏好好活着,凤古先生,我,我其实只想说,如果有办法报仇,也行,否则的话……”茱萸停住。

凤古用那黑丝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开:“去收拾两件轻便朴素的衣物,最好不要惹人注意,如今世道不太平。”

茱萸还想劝劝他,凤古却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茱萸话到嘴边最后只是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其实,凤古就算让她收拾点鲜艳的衣服也没有,只有刚被放出来时一套葱绿的还算惹眼,其余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想惹眼还挺难的,茱萸包了两件粗糙料子的放在桌上,看到那把彻底裂开的琴她心里又愧疚了下,同时还有些忐忑,虽然帮凤古找到了藏在琴里的秘密,可他一个看不见的人要去复仇到底会有多难,想想都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是帮了凤古还是害了他?

茱萸还是把琴小心抱去还给凤古。

“坏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如果是人,这就相当身首异处……

凤古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音调已经不准,琴音怪怪的,凤古忽然握拳狠狠捶在琴上,破裂的琴发出刺耳的声音,茱萸不禁皱了皱鼻子。

“凤古先生,对不起……”

“这东西早该毁了,我带着它只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和屈辱!”凤古伸手在桌上寻找,摸到一个铜狮镇纸,毫不犹豫砸向古琴,古琴木质坚硬,即使凤古用尽全力也没有将它砸烂,只是多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坑。

温和的,有点自视甚高的凤古发起火来就像换了一个人,狂暴而没有理智的。

茱萸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古琴被毁得面目全非。

“砰!”在凤古制造的杂乱声音中,院门处传来的沉重声响让凤古的动作戛然而止。

☆、擦肩而过

苏府里一片寂静肃然,显得树上的蝉鸣更加热烈聒噪,也让人更加心慌意乱,苏老爷坐在客厅里,透过大开的门看着院内姹紫嫣红,喝了口茶,发现茶已凉,于是颇有些烦躁的放下茶杯,力气大了点,茶水顺着茶杯沿溢出落在桌面,形成了一小滩水渍。

院中花丛后,一道鬼祟身影若隐若现,苏老爷气涌丹田沉喝一声:“死小子,过来。”

闻言,苏牧廷立刻蹿身而至,先规规矩矩给苏老爷拜了拜便问道:“爹,叔叔怎么样?九公子那里……”

“闭嘴!这等大事是你能议论的吗?你叔叔忠君爱国,问心无愧,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不会栽赃陷害的,对了,那位姑娘怎么样?可好些了?”苏老爷头痛的厉害。

说到这个,苏牧廷一脸便秘神色,眼睛躲躲闪闪看向一边,应付着答道:“不知道,应该死不了吧。”

“啪”!苏老爷在苏牧廷头上拍了一下:“一说到这姑娘你小子就神色慌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认识这姑娘?”

苏牧廷连连摆手:“不,当然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烧得晕乎乎的还直叫叔叔的名讳,就算认识,也是叔叔的相好,不,相识啊,对吧?哎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去给奶奶问安了,爹您今日不用出去,好好歇着哈。”

像屁股上挂了炮仗一样,苏牧廷急火火的跑走了。

苏牧廷确实有点惆怅,心里有秘密,总归不好。那姑娘……唉,虽然不知道她和叔叔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叔叔没回来,她可千万不能死了。

走至半路,被他派去照顾那姑娘的大丫鬟匆匆跑到他跟前来,气喘吁吁告诉他:“小少爷,姑娘醒了。”

“活着吗?”苏牧廷一激动张嘴问了句。

这丫鬟原本是老夫人身边的,很见过些世面,对苏牧廷这样的小主子也不似其他买进来为婢的的穷人家的女孩子那样敬畏,是以,苏牧廷这么一问,丫环就冲他露齿一笑:“小少爷,您说她能一边醒着一边又死了吗?”

苏牧廷讪讪:“本少爷这不是激动的吗?”

丫环了然瞥他一眼,又补了一刀:“人家叫的是叔老爷的名讳,少爷您激动什么?”

苏牧廷一撩袍子,大步向前,气哼哼道:“我替叔叔关心!”

丫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苏牧廷那傲娇的的小背影就把话咽了回去,算了算了,小少爷一向心思单纯,说话不过脑子也是被老爷骂过无数次的,她就不总打击他了,做奴婢也得有奴婢的本分,嗯,得本分。

苏牧廷正坐在客房的外间等着,偶尔朝里间瞥一眼,可惜看不到,只能听见窸窸窣窣似乎是穿衣穿鞋的声音,等了不短的时间,门终于开了,高烧了好几天一直昏沉沉的那位姑娘虚弱的被丫环搀着出现在门口,看到苏牧廷的刹那,她趔趄了一下,多亏旁边开门的丫环眼快手疾帮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苏公子!”因为连日高烧不退姑娘的嗓子已经很沙哑,不怎么动听,但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热切的光芒,希冀的看着他。

“扶姑娘坐下,我有话要问这位姑娘,你们先退下吧。”苏牧廷吩咐。

丫鬟们退下,仔细的关好了门,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蘼芜姑娘?”苏牧廷开口。

“苏公子,是我,这里是?”蘼芜看看这房间,古朴的摆设,但每件家具都透着精致,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这是我家,蘼芜,你怎么到燕国来了?你的好友云兮和茱萸呢?”苏牧廷这话问得不怎么善意,他原本对神宫弟子蘼芜和云兮印象很好,可自从知道茱萸被绑来燕国是代替蘼芜赴死之后,他就有些瞧不起贪生怕死的蘼芜了。

蘼芜的眼神有片刻的闪躲,随即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说道:“苏公子不知道出云神宫出事了吗?”

“知道的不太清楚,就听说有几名神宫弟子叛变,将九鼎偷走,不知藏到何处,天子震怒,如今正严查这些人,蘼芜姑娘,你可知道些什么?”苏牧廷面不改色的说谎。

蘼芜低头看着桌面,想了想才回答:“苏公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记得那天晚课之后,我回房歇息,刚喝了杯茶水丫环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边说‘杀人了’一边拉着我摸黑往外跑,一直跑到后山,藏在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的一个洞里,神宫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后来只看到火光冲天,火烧了两天,我和丫环在洞里待到第三天晚上才敢偷偷出来,想回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神宫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所有东西都被烧成了灰烬,我和丫环只好离开去谋生路,不想半路上又和丫环走散……”说着已红了眼圈,我见犹怜。

事发之时苏牧廷不在现场,所以也不知道蘼芜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她言辞恳切神情可怜,应该也不是假的吧?

苏牧廷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茱萸还活着这件事,转念一想,不行,云兮也还活着,万一蘼芜见到云兮知晓了当日神宫被毁之事是燕国所为可不好,叔叔可是告诫过自己,神宫的大弟子宣墨箴当时奉晋王之名返回晋都可是不在神宫,晋国这些年来兵强马壮,对称霸之事早已野心勃勃,若晋王室近支的宣墨箴知晓告知晋王,晋王一定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以讨伐旗号对燕国用兵,燕国就危险了,而且听蘼芜的意思,她一路向西,应该就是去投靠宣墨箴,此事万万不能说。

“苏公子?”蘼芜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那你的遭遇真是太悲惨了,蘼芜姑娘,你是要去投靠什么人吗?”苏牧廷问道。

蘼芜摇摇头:“苏公子不知道我是被太卜大人捡回来的吗?哪有可投靠的人?”

苏牧廷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敢情他们出云山那里风俗是扔孩子,还都扔野草丛里,一个蘼芜一个茱萸,命都挺苦的。不对不对,他在这瞎捉摸这个有什么用,眼下他还有要弄清楚的事,这可事关他叔叔的“清誉”。

“蘼芜姑娘,恕我直言,我听丫环讲,你在昏迷之时不停叫着苏朝歌的名字,敢问,你认识他?”苏牧廷小心着遣词造句。

蘼芜如小鹿一般看着苏牧廷,也很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公子,你也姓苏,你认识苏朝歌公子吗?”

“他,正是在下的叔叔,那么,你何时认识了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