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难处解决了,真正的难处是她要去往哪里,盘算良久,头发干了她就一边编辫子一边做了决定,向西,按照凤古所说,去晋国,不论怎么样,她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未来的日子是要靠自己的。

绑好辫子跳下床,将钱财贴身放好,小包袱背好,茱萸迈着大步,带着一些忐忑走向她未来的人生。

凤古说过他们很快就会走出树林,果然如此,不过半日路程就已来到开阔地界儿,远处有山,山腰那壮丽堂皇的一片宫殿应该就是燕国神宫,她和凤古几日路程并未离开燕都多远,她也不知道放了那把火要烧死她和凤古的人有没有继续派兵来追捕,一切只能小心行事了。

对茱萸来说,在走出树林之后又走了一天的路程才到达一座小镇已是万幸的事,镇子不大,只有一家小小客栈,茱萸本想花钱要一间房,可转念一想,天色这么晚,她又是独身而行的姑娘家,一定会惹人起疑,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追兵会注意到,出门在外鱼龙混杂,单身姑娘被坏人盯上也不奇怪,她还未离开出云山时刘媪那些个在镇子上做老妈子的狐朋狗友经常会来跟刘媪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茱萸记得清楚,她们说过镇子上那家明月楼新来了个姑娘,样貌气质都是一等,拒不出卖色相,还一直坚称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被恶人所骗卖到明月楼,她家人会来接她云云,结果被老鸨打个半死,打了半个月终于服了软,也开了脸,在明月楼先做了清倌,弹琴陪酒,然后几个老婆子又贼兮兮凑在一起说都肯陪酒,离卖身还不就一步?

所以,一想到这些,茱萸就打了退堂鼓,趁着天气还暖和,她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夜吧,一来安全二来也省下了住店的钱,借着夜色的掩护茱萸正要离开,远远看见一辆混乱载满麦秸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小二从店里迎出,和那赶车的打着招呼,车夫大着嗓门说要住店,把马给他栓到后院再喂点上好草料。

这一车秸秆里睡着应该还舒服的吧?总比她黑夜里到处乱窜在人生地不熟的镇子上找落脚处省力的多吧?思考不过片刻的事儿,在车夫把缰绳和鞭子交给小二时,茱萸已蹑手蹑脚走到车后偷偷爬进秸秆堆里。

虽然秸秆有点扎手,但不要钱还这么软,茱萸觉得满意极了,至于店小二把马车赶到后院后马厩里传来的不怎么好闻的马粪牛粪味,对茱萸来说就更不是问题——她可是跟鸡一起住了近十年,还会怕粪味儿?总之,茱萸很满意。

店小二动作麻利的把马卸了牵去马厩喂草料,估摸着停在边上的这车秸秆也不会再有人来骚扰,那她就早早睡吧,明天还要趁人家套车之前偷摸离开呢。

就是,有点饿。进镇子的时候已经很晚,街上没有卖馍卖饼的,有酒馆,她吃不起也不敢进,于是肚子里还是中午填的几颗酸果子和野菜,这会儿听到客栈厨房里菜下热油锅的滋滋声,闻到阵阵香味,肚子跟着咕噜咕噜的叫。

因为时有人来,客栈厨房过了午夜才熄了火渐渐安静下来,茱萸也终于狠狠咽下口水合眼睡觉。

迷迷糊糊中,好像自己被什么给使劲推了一下翻了个身,茱萸想睁眼看看,无奈太困,眼皮都睁不开,想着左不过后院里都是些大小畜生,没事儿,于是又继续睡了。

而推了她一把将她拨开的那个人此时站在马车边,看了眼砸吧砸吧嘴没醒的茱萸,然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也不过看了这么一眼他就小心在马车之间躲闪,然后翻身跃入客栈后墙跳进一扇半开着的窗户。

后院里安静极了,除了偶尔有马喷下鼻子发出“突突”声,茱萸睡着睡着身上渐渐觉得发冷,就往秸秆下又钻了钻,隐约似乎听到有脚步声,茱萸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脚步声很快听不见了,应该走了吧?又等了会,茱萸才敢继续往身上盖秸秆,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挺热的。

哔哔啵啵!好像还有烟味儿和一种奇怪几不可闻的怪味,茱萸觉得不对,猛地坐起身体才发现秸秆堆被人扔了火星,正开始蔓延,而她刚才觉得“挺热”的小腿部分的裙子也火光闪闪,情急之下,活命要紧,茱萸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双手撑着马车栏板跳到地上用双手扑打火苗,眼看火苗越窜越快,小腿开始有灼烫感,茱萸飞速跑到马厩里,什么形象全然不顾,翻身跳进牛马饮水的水槽。

火苗灭了,小腿开始钻心的疼,疼得她头都有点晕,此时客栈里有人发现了火光,开始大呼小叫“着火了着火了”,还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得赶紧走,如果被抓住就说不清楚了,茱萸这样想,不知是不是因为疼导致的浑身无力,翻出水槽都费了好大力气,直接扑通掉在了地上。

眼前越来越模糊,茱萸趴在地上却动弹不得,完了,这不白之冤她背定了,要是再被送回燕国,必死无疑……她这个多舛的命啊。

拎着水扛着锹胡乱披着衣服的人们赶到时,那一车秸秆并马车已熊熊燃烧,就算灭了火马车也废了,于是人们不想浪费体力,只是把附近的马车拖走,住店旅客们又各自去安抚了下自家因为火光而受惊的马匹就各自回去睡了。

杂乱之中,之前开着的那扇窗户迅速的开了下马上又关上了,人杂,没人注意到。

火虽然起的有点蹊跷,但人家马车主人都没出来闹腾,旁人自然也不追问,店主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派了店小二又检查了一遍火种,店家打定了主意,反正今天客人没闹,明早要是来闹的话他就一口咬定是客人自己疏忽的原因,最好一枚铜板也不用陪。

被店家“盘算”的马车主人,此时正在一楼最角落的客房里看着床上那湿淋淋不知死活的女人,床边还站着一个人,赫然就是茱萸睡着之后从马车里爬出的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如果茱萸醒着,她肯定也认识,苏朝歌。

“老爷,这……”虽然特意打扮得像个车夫,此时拿去那顶大得几乎遮住整张脸的草帽,苏玉那张虽不白皙但绝非风里来雨里去做粗活的脸和衣服就特别不搭,若此时有人进来,除非是瞎子,否则一定会起疑,苏玉看着那姑娘,完全不认识,他实在无法明白为何在逃亡的过程中三老爷还要救一个陌生姑娘,“老爷,我们的马车已被烧掉了,这个姑娘恐怕不方便带着。”

“不方便也要带着,凤古逃跑时既然都不怕累赘带着她,应该会告知自己的去处,如此我们才能抓住谋杀燕王的凤古,洗脱我的不白之冤。”苏朝歌声音冷酷,似乎带着深深的恨意。

“可是,老爷,她独自一人,应该是被凤古扔下了吧,那她也许不知道凤古的去向呢?”苏玉忍不住问道,这种时刻,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尤其这姑娘看起来状况又不好。

“就算不知道,她也还有别的用处。”苏朝歌说完就不肯再解释给苏玉听,苏玉很识趣的也就不追问了。

“这位姑娘的腿好像烧伤了,如果不处理一下,天气这么热也许会恶化……”苏玉看着那姑娘沉睡的脸好心说道,虽素不相识,但既然决定带着了,也不能忍心她就恶化到时候烂了腿吧,好歹是个姑娘家。

苏朝歌不置可否坐到一边椅子上闭目养神:“你看着办,但是不要让任何人起疑。”

☆、毫不怜香惜玉

茱萸气喘吁吁爬上山,眼看就到神宫后门,怀里那只小兔子扭动了下,弄得茱萸痒得直笑,把这只雪白的小兔子送给蘼芜她一定喜欢,她不是一直说想要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吗?想到这儿,茱萸加快脚步,这个时候蘼芜静修时间要结束了,就去她房外等着好了。

神宫里安静极了,连守门的都不见了,茱萸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一路也没遇见个什么人,吓得她直奔蘼芜房间而去,蘼芜房间里灯火通明,茱萸便松了口气,好歹蘼芜还在,轻轻推门,只见迎面一道比人还高的火舌窜了出来,直奔她的脸,那火舌如有生命一般,像藤一样将她缠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脱,于是眼睁睁看着额自己身体被点燃烧起来……

“啊!”茱萸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才感觉到小腿处传来的钻心的疼,因为太疼,茱萸急于看到伤口,一时都没注意自己身处的环境,她挣扎坐起,一眼就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小腿,不,光溜溜只是说没有裤子和裙子遮蔽,事实上她的腿上红通通一片,有的地方有透明的水泡,有的薄薄的皮卷着,还有透明的液体不断渗出,露在空气中,钻心的疼。

茱萸想起了那场火,明白自己是还是被烧到,就算跳到水槽里灭了火还是没什么用,想到水槽茱萸终于发现不对了,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湿漉漉,但刚才躺着的地方可是干爽的,不是水槽不是马车,茱萸头皮一紧,立刻双手撑着身体向床角缩去,一边惊恐的打量床以外的空间。

她的举动被坐着的两个人看在眼里,对上她惊恐的目光。

看到坐着的其中一人,茱萸牙齿都要打颤了,她记得,是和九公子一起审问她的苏朝歌大人,可是他不是被太子抓起来了吗?他不是谋杀了燕王吗?那现在……

苏朝歌显然对她心里想什么完全不感兴趣,他冷着脸,张口问道:“凤古在哪?”

茱萸摇摇头,凤古先生不辞而别,根本没有告诉她会去哪里,再说,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告诉苏朝歌的,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害凤古。

“是凤古带你从神宫逃出来的?”苏朝歌继续问。

茱萸点点头,趁着大火,他们俩算是互相扶持着一起跑出来的吧。

“神宫虽没有戒备极其森严,但若无接应,只凭你和凤古是逃不出来的,接应你们的人是谁?”

接应?茱萸迷惑了,那天火势很大,他们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浓烟,她扶着凤古,摸着墙根跑出院子就……茱萸此时有了疑惑,是啊,跑出了院子,神宫她虽然抱着琴走了一圈,但她尚且不知道神宫大门朝哪里开呀,况且到了晚上,那么黑,她怎么带着凤古那么顺利就找到了出路逃出来了?而且一路上一点阻拦都没碰到?怎么想这也都太顺利了!

看她疑惑的表情不像装出来的,苏玉皱眉,主人说这姑娘有用,现在看来,她似乎不知道凤古的去向,那留她何用?一路上只会拖累行程罢了。

“老爷,她……”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要放火烧死你们吗?”苏朝歌换了方式,他心里很是笃定,凤古既冒着危险连她这个累赘一并带着,肯定在心里这姑娘是有些不一样的,就算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不见凤古,他有意无意的一定也会跟茱萸说过去向,这个,就要自己去问再结合蛛丝马迹去查了。

茱萸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就、就算知道,也没、没办法报仇。”往好处想,起码她和凤古逃出来了,自由了。

她的答案让苏朝歌略微怔了怔,茱萸与他生活的世界不同,他一时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有仇不报”!

罢了,她出身微寒,胆小怕死难免,罢了,带着吧,若实在找不到凤古,就用她吧,反正她能活命至今也是因为她微不足道却还有那么点用。想到这儿,苏朝歌对她说:“你的腿被火烧伤了,苏玉帮你剪掉了裤管,今日天晚,明天苏玉会去帮你弄一些药膏涂抹,之后,你就跟我一起上路吧。”

茱萸犹豫的探究的看着苏朝歌,本该坐牢的人就在她面前,还救了她让她免遭纵火怀疑,但他追问她凤古的下落,带着她,是为了要找到凤古吗?他到底要对凤古做什么?虽然在神宫时他来与凤古谈了两次,但凤古可没说他们是朋友啊……不管怎么样,茱萸决定守口如瓶,半点关于凤古的消息都不会透露给他。

“睡吧。”苏朝歌和苏玉很淡定,两人坐着和衣而眠。

茱萸一来害怕他们,二来腿疼得身体都在抖,根本睡不着,于是,一晚上就窝在墙角看着那两人。

苏朝歌其实也没睡,习武之人感觉都很敏锐,何况对面还有个不错眼珠恨不得把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的女人,苏朝歌一挥手熄灭了烛火,但那种被盯视的感觉实在不舒服。

忍忍吧……

房中微亮光时,苏朝歌睁开了眼睛,这姑娘瞪了半晚眼睛,真像死不瞑目的人,苏朝歌一醒,苏玉也立刻醒来,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外打量了一下回头向苏朝歌点了点头:“老爷,无人。”

苏朝歌“嗯”一声,直直向床边走来,他步履缓慢又轻,但每一步都让茱萸恨不得缩到墙里面去,对苏朝歌,她本能的怕。

“过来,我们该走了。”苏朝歌轻声说,有不容违抗的意味。

真要了命啊,她现在这腿……虽然很吓人,但怎么说也是光着的,这样怎么出去?昨晚被他和苏玉看到是因为她不省人事,可现在她醒了啊!哦,她怎么给忘了,她的小包袱里还有一套粗布衣裳。

“我、我换、换条裙子。”

苏朝歌了然,点头,和苏玉两人只是转过身齐齐面向墙壁,丝毫没有离开房间回避一下的意思,茱萸一咬牙把里面裙子齐膝撕掉一圈,再把另外条裙子套在外面,热是会热一点,但有里面裙子撑着点儿,走路的时候不会被磨到伤口。

穿好,把撕下的裙子放进小包袱里仔细系在背上,茱萸几乎咬碎一口牙才忍住疼挪到床边穿了鞋子站起:“好了,可以走了。”

苏朝歌回身打量了她一眼又走过来,强烈的压迫感让茱萸差点腿一软又坐下:“苏、苏大人……啊!你……”

“闭嘴。”苏朝歌语调仍轻轻的,但很有用,茱萸紧紧闭起嘴巴,只是惊惧无比的看着苏朝歌,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浑身硬邦邦的如死尸。

他怎么能抱着她呢?他可是男人!

“这是权宜之计,除非你自己能走又不被人发现拖累我。”

茱萸僵硬的点头表示明白。

苏玉又观察了下窗外这才打开窗,苏朝歌抱着茱萸跳出窗外,几个起落连客栈的后院都跳出去了,客栈在镇子的中心,但这个时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自己走……呀!”

“闭嘴。”

东方的云彩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是太阳正在酝酿升起,此时,茱萸和苏朝歌就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没错,一棵树上,跟她和凤古躲避追兵是一个套路,加上苏朝歌“鬼鬼祟祟”的行径,茱萸对苏朝歌何以不在监狱有了大概的了解。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和车马,苏朝歌板着脸坐在树枝上闭目养神,茱萸靠着最粗壮的树干看着苏朝歌,他打算把她带到哪去?算了,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找机会跑掉,凤古虽也是走了,但没有弑君,但苏朝歌不一样啊!况且苏朝歌一看就不是善心人,等哪天觉得她无用……应该不会像凤古那样不辞而别,只会一刀将她毙命,想想就可怕。

“不要想着逃,逃不掉。”苏朝歌眼未睁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忽然被点破心事又把茱萸吓了一跳,急忙否认:“没、没有,我没有。”

“没有最好。”苏朝歌睁开眼打量茱萸,看见她一夜未睡眼睛熬出的红红血丝,因疼痛而惨白惨白的脸正带着惊慌失措,看起来真是可怜,他都不由得有点要同情这姑娘了:永远身不由己,妥妥的蝼蚁命!

被苏朝歌冷冷的打量,茱萸低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相对,直到近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由远驶近,苏朝歌如之前一样,横着抱起一动不敢动的茱萸跳到地面,等着马车来到面前。

苏玉换了辆舒服的马车,虽然看起来仍然破旧,但好歹有方形的车舆能遮风避雨,苏朝歌将她挪进车舆坐好,苏玉从前头那小小的透气窗里递进来一个粗朴的小陶瓶,简单的告诉她:药粉。

苏朝歌挤进来,在茱萸对面坐好,茱萸拿着陶瓶,很局促,原本和苏朝歌独处就很不舒服,她还要上药……

“还等什么,上药!”

“哦。”答应着,却看着苏朝歌,希望他能转过头去。

“那么丑陋的腿,还怕人看吗?”

他不转,茱萸默默的挪动身体,把自己对着车舆的角落,掀开裙子,上药,苏玉弄来这药粉,味道刺鼻,研磨的也不好,想必是最最便宜的那种,撒到腿上,瞬间疼得人想死。

☆、小惊悚

茱萸疼得脑门一层薄薄的汗,正轻轻往下放裙子,冷不防苏玉把车赶过了一块石头,车身猛烈晃动了一下,茱萸没有任何防备直直向后倒去。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茱萸忍不住骂娘,让她直接撞死算了,人怎么能倒霉成她这样呢,她降生到这个人世间就是为了尝试各种苦难吗?

茱萸听到了“啪”的一声,她可怜的后脑勺也没有碎裂的感觉,而且好像是被什么给拖住了。

拖住了?茱萸一扭头,果然见苏朝歌朝她伸着绷得笔直的胳膊,这么说起来,是苏朝歌的手?

男人的手!想到这一点,茱萸立刻不疼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并迅速缩到角落防备的瞪着苏朝歌,好像他要意图不轨似的,对她这不大气的反应,苏朝歌冷冷瞪她一眼收回手,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苏朝歌听到伸手就能抓到的那个角落里传来老鼠咬木头似的小小声音:谢谢,苏大人。

角落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茱萸在整理裙子,然后就只有小心翼翼的喘气声,好像生怕声大了被骂似的。

苏朝歌此时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若找不到凤古,真要将她这么胆小怕事的人推到晋王面前?早知有今天就拦着姬元瓒杀光神宫弟子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茱萸在偷偷瞄着苏朝歌,其实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九公子曾经各种冷脸对她喊打喊杀,苏朝歌还在旁边说好话来着,可她就是怕,比怕九公子更甚。

不知这么恐怖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九公子府。

府中丫环正一盏盏点燃廊下的灯笼,一位瘦削老者领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缓缓而来,丫环们纷纷垂首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在他走过之后,点灯的丫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管家亲自送进来,你看看去的那个方向……”一边下巴往那边点点。有人恍然大悟,“公子的书房啊,难道是?”有人嘴快:“公子要收新人了?”

“在胡说什么,还不好好干活,被管家知道拔了你们的舌头。”一个沉着脸的老婆子走过呵斥了一声,丫环们偷偷朝她背影吐了吐舌头仍旧各自忙去了。

而被丫环们讨论的那位姑娘,修眉杏眼,一双眼睛灵动光彩,虽害怕,但仍旧好奇的偷偷打量一路走来的风景,苏牧廷说苏家会把她送到九公子府上,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应该就是了吧?正想着,带她来的老者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了脚步,上前轻叩两下门然后恭敬的禀告:“公子,蘼芜姑娘带来了。”

“我有事处理,你先带她下去安置了吧。”房内传来姬元瓒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老管家应了声“是”转身带蘼芜离去,蘼芜姑娘是苏家送来的,来的那位管家只说“是九公子的旧识,您一提公子心里就知道了”,因为搞不清这位蘼芜姑娘的真实身份,或者说是九公子的“哪位旧识”所以才立刻领了来参见姬元瓒,想着请示一声如何安置,谁知道姬元瓒却不见,于是老管家心里有点摸不清姬元瓒的想法了,姬元瓒素来和苏家三老爷苏朝歌、小公子苏牧廷交好,燕王之死一事事出突然,太子殿下态度强硬,一口咬定是苏朝歌所为,与其交好的姬元瓒也一并受到了怀疑,姬元瓒还未从此事中脱身,苏朝歌又逃狱了,满朝文武皆怀疑是姬元瓒助他逃跑去搬救兵,此事真假未辨,姬元瓒百口莫辩,苏家此时又送来个身份不明的清秀佳人,姬元瓒似乎又不太想理,不知道……老管家斜眼打量了蘼芜,罢了,谁让你来的时候不对,公子正北苏家的事儿惹祸上身,姑娘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于是,老管家就把蘼芜安置在了一间位置偏僻但装饰精致的客房里,又把可靠的老仆妇派了两个过来。蘼芜敏锐的察觉到老管家态度的变化,但仍旧彬彬有礼向他道谢,待他一走才垮下脸。

蘼芜虽是被抱养的弃婴,可有太卜大人庇护,神宫上下谁不捧着哄着她,自流离失所才发现,原来自己神宫弟子这个身份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什么都不算,就连好不容易重逢之后的苏朝歌好像也忘了曾经认识过她,好脾气的苏牧廷在提及茱萸的时候态度怪怪的,唉,蘼芜颓然坐下,她是胆小而连累了茱萸,可她并不想这样啊,如果茱萸没有绊到东西发出声响引来歹人,她本来是要让茱萸和她们一起躲藏在桌子底下的,况且,她也不知道茱萸会忽然跑到山上来找她,明明那天是茱萸出嫁的日子,她还暗自庆幸茱萸不在,为什么苏牧廷要怪她呢?

苏木听说茱萸可能死了,应该不会的,茱萸那么机灵,她都能从出云山平安到达燕都,何况茱萸……算了,不想了,茱萸会吉人天相的。

姬元瓒确实因为苏家的事焦头烂额,太子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他,其余兄弟也不肯多言,君王之家,亲情本就淡薄,何况事关大位,扳倒他其他兄弟就会又多了一分机会。

可惜,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出生时满室红光,父王说是他是天赐的麟儿,必能将燕国壮大富强,他天命如此,决不能认输,想到天命,姬元瓒想起了昨天管家带来的蘼芜,对,神宫弟子,假冒的茱萸已死,这个蘼芜也许可以派上用场,茱萸“亲见”燕王之死,之后又有人要纵火灭口,茱萸一定也“亲眼所见”,如果此时她没死,出来放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那兄弟间必定互相猜疑,而做贼心虚的太子肯定也会抓住机会铲除诸位公子,到时候……

打定主意,姬元瓒命管家亲自去请蘼芜,姬元瓒看着蘼芜,很满意,比起畏缩的茱萸,果然还是正牌神宫弟子底气足,于是,姬元瓒命管家在外亲自看守,与蘼芜密谈了一个时辰,站得管家两条风湿的老腿都要软了,然后心里又有点打鼓,公子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他这把老骨头居然也会看走眼,还好还好他昨天的安排不会让这位姑娘挑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房内,蘼芜紧抿嘴唇看着姬元瓒。

她虽不谙世事可不代表她傻,姬元瓒这主意对他虽好,可对她来说却是十分凶险,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个未知,她不想冒这个险,她还没找到苏朝歌,也没有找到茱萸。

“蘼芜姑娘,我知道你担心安危,我保证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事成之后,元瓒一定重谢姑娘。”姬元瓒语气诚恳。

蘼芜也知道,就算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否则不等别人来杀,姬元瓒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让她永远消失,如今之计只能拼死一搏,看到蘼芜应允,姬元瓒舒了口气,安顿好蘼芜便连夜谋算起来。

茱萸内急,看苏朝歌仍旧闭目养神,不敢打扰他,偏偏这段路不好走,上下颠簸,那滋味可想而知。

对面角落里窸窸窣窣扭来扭去的声音苏朝歌知道,开始以为茱萸是腿上疼痛难忍动来动去,后来声音不止苏朝歌就睁眼瞧个究竟,只见茱萸一脸痛苦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看着自己,好像还带着一点乞求,好像他下一瞬间就手起刀落让她脑袋搬家似的。

“为何盯着我?”苏朝歌不悦。

那颗脑袋低了下去,几乎要缩进胸口里了,然后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我内急。”

“停下!”苏朝歌明明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急,可苏玉生生一把勒住缰绳,马车急急的停住,向前的惯性使然,茱萸身体向前倾了下又撞回到车舆木板上,后脑勺被撞得“当”的一声。

“老爷?”苏玉疑惑。

“她要出恭,你带她去。”苏朝歌吩咐,一边从里打开车舆的门,苏玉一脸不情愿的站在车下,苏朝歌跳下车立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茱萸慢慢的从角落挪出来,苏玉不想伸手,却在苏朝歌淡淡一扫之下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欲抱住茱萸,没想到茱萸一弯腰从他胳膊下钻了过去,整个人有些不稳的蹲在地上,伸手撑住地面才稳住,大概是扯动的小腿疼痛,茱萸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身体发晃。

苏玉看看手又看看苏朝歌,等待他的命令,苏朝歌却没做什么表示,这正合苏玉的心意,又不是没长脚,不过就是小小烫伤有什么矫情的,再说,还是个女人,要抱着送她到旁边林子里隐蔽处出恭,真是让他直犯恶心,还好这姑娘识相,否则他真不敢保证在苏朝歌看不到的地方故意摔她一下什么的……

其实,茱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宁可忍着剧痛自己走!只是,每一步都钻心,手指都在颤,好容易解决完,疼了满头的汗又慢慢挪回来,苏朝歌主仆俩在车边正不耐烦的等着她,茱萸识相,自己往车舆里爬,那两个男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若她腿脚还好,一下子蹦上去就是,还用得着……啊!正爬的时候被忽然提起双肩放到车上,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苏朝歌还一脸嫌弃的表情。

茱萸靠门边坐着,防备的看着苏朝歌。

“你这么丑,怕的应该是我才对。”苏朝歌说,真是看不惯她磨蹭又胆小的德行,他有点后悔带上这个茱萸这个累赘了。

“我不会……不会……”不会对你有企图心的,不会赖上你的,茱萸在心里说着,嘴上咕哝一下,没声了。

“闭嘴。”

☆、车祸

马车不舒服,只有光秃秃木板的马车更不舒服,如果加上车夫是苏玉——茱萸已经被颠的骨头要散了,中午的时候,苏玉变出了几个饼子和一个水囊恭恭敬敬的呈给苏朝歌,苏朝歌扔给茱萸一个干巴巴的饼。

昨晚到现在除了扑进水槽里呛了两口水,茱萸可算是滴水未进,看到饼已经两眼放光,拿到手里就狠狠咬了一大口,饼是粗面做的,又硬又干,茱萸咬的大又囫囵吞枣似的噎了下去,于是,妥妥的打嗝了。

咯!咯!看苏朝歌又投来冷冷一瞥,茱萸赶紧捂住嘴巴,小时候她打嗝,刘媪嫌烦就让她狠狠憋一口气,最开始憋不住,刘媪就直接捂住她口鼻,直到她脸憋得通红身体挣扎才放开,后来茱萸怕了,就生生学会了,憋气。

这个小村姑又在搞什么怪?捂着嘴巴,腮鼓得那么圆,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睛里又充斥着红血丝,冷丁一看是一副要被憋死咽气的德行,看这么一眼真是胃口尽失,苏朝歌“啪”的把唯一的水囊扔到茱萸身上,茱萸没来得及腾出手接,水囊就砸在了她腿上,瞬间两条小腿又狠狠疼了一遍。

茱萸轻声惊呼,拿开手发现自己不打嗝了,于是双手捡起水囊捧到苏朝歌面前:“我不打嗝了,谢谢。”虽然很渴,可只有一个水囊,肯定是苏朝歌的,就算苏朝歌不喝还有苏玉,哪轮得到她。

苏朝歌接过水袋放在一边,啃了两口饼就嫌弃的扔在一边,然后饶有兴趣的看茱萸艰难而努力的干噎饼子,像啃木箱的老鼠,苏朝歌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茱萸的行为他总是想到老鼠,那种胆小畏缩的东西。

茱萸又不傻,苏朝歌的态度她看得清楚,就像神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墨箴一样,虽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但是看到她就会烦,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么招人不喜欢,哦,凤古除外,可惜凤古先生又去做那搏命的事了。

吃完东西,茱萸不做声,默默转到角落给小腿上药,哼也不哼一声,后来她想,对面坐着苏朝歌,她肯定是睡不着,如果背对他应该就行了吧?

苏朝歌瞪着角落,那家伙就这样,头抵着角落窝着脖子像面壁思过一样睡着了?听她细微的呼噜声好像睡得还挺香甜,苏朝歌不由得有点坏心的想象着如果车像早上那样猛颠一下,她的额头是不是会撞出桃子大的包?

他想得美,但上天不知他心里所想,路面一直很平坦,马车跑得四平八稳,希望自然落空,这样倒也好,茱萸不用时刻担惊受怕,苏朝歌也不用总像看到“老鼠”,相安无事的进了一座两国边境上的一座城池找地方落脚。

茱萸之所以知道这是边境,是因为听到苏玉说:“过了这里就是晋国境地,就不用提心吊胆了。”说完还快速看了她一眼,茱萸扭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跟着不知道将她做什么“用处”的苏朝歌,到了哪儿她都的提心吊胆!

边境之城各式奇装异服的人都有,所以苏朝歌他们三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苏玉还定了两间房,茱萸开始还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和两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大小眼了,腿也可以不用盖着东西磨到。

想的挺美,事实上,走到那两间房门前,苏家主仆很是默契的一人推开了一间,进去了。

没错,进去了!

就是让她睡马车呗?不行,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烧一次,上次是腿,这次万一都烧了呢,大不了她自己去要一间房!

僵着腿往门口挪,还没走两步,只听苏玉喊她:“姑娘,你进来吧。”

诶?苏玉良心发现了?茱萸挪了回去,进了房门说声“谢谢”却不见苏玉有走的意思,茱萸局促起来,站在门口表情尴尬,苏玉一脸不情愿说道:“有我保护,茱萸姑娘你就放心睡吧。”

说得好听,还保护,明明就是监视!

“我现在的腿脚,就是让我跑也跑不动,苏大人太多心了,我不会跑的,真的。”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从离了神宫她都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