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郦楚,她和我阿姨一家出事的时候,才二十岁。”郦秋在床边的摇椅上坐了下来,摘下墨镜,眼圈是红的。

泪水当然是咸的。

孟思瑶也想到了去世的父母,想到了离奇身亡的袁荃等好友,她在用心体会郦秋的苦楚,失去手足的绞心之痛,立刻落下泪来。

小屋里一片沉默。

孟思瑶终于忍不住说道:“郦秋姐,对不起,是我太敏感了,没有弄清真相,就胡乱怀疑人。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张以新裳谷为背景的照片上,其实是你的妹妹。我还要交待,昨晚,因为在怀疑你和‘伤心至死’有关,我跟着你去了‘天府锦绣’,看见你在一个人和四副空碗筷用餐,现在想想,一定是你阿姨、姨夫一家了。”

郦秋微微一怔:“好你个瑶瑶!我还纳闷呢,谁给我多点了一壶‘蒙顶茶’。其实,五副碗筷代表的是我的一家人,我的父母,我和楚楚姊妹两个,还有一手将我们抚养照顾长大的保姆冯阿姨。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因为事业忙碌,没有太多时间照顾我和楚楚,都是冯阿姨悉心照顾我们。我父母对她也很客气,一直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多少年来,每天晚上,都是我们一家五口,坐在餐桌边吃晚饭。可是后来父母出国后,一切都变了,我们家平静的生活被无情地打断了。他们在美国谋生,压力突然增大,又没有钱请保姆料理家务,于是会因为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争吵,时间久了,竟闹到感情破裂,一个完整的家就这么散了。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父母的分离,我和楚楚比一般的姊妹有着更深的感情。还亏我在费城的小姨和姨夫家境殷实,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我和楚楚的部分教育费用,我们的大学就在费城读,和小姨家就更亲近了,这也是为什么小姨一家回中国,楚楚也到江京来过寒暑假…你想必也知道楚楚和小姨一家是怎么去的吧?”

13.秋念楚(3)

“昨天是楚楚的祭日,我想起去世的她,又想起我们那个破碎的家,远在美国的父母,才会在‘天府锦绣’点了家人最喜欢的各类菜肴,听上去很怪异很变态,是不是?但这是能让我重温往事的最温馨的办法…”郦秋又哽咽起来。

“那么你半夜赤足在雨地里走呢,难道也是…”

郦秋一凛:“你真的在我身上大下功夫啊!居然…这件事很难解释,你先看看这个,”她继续翻着影集,翻到最后一页,取出一张黑乎乎的照片,“你仔细看这张照片,看出了什么?”

“这照片的清晰度很差,但大概可以看出来是…天哪,是一只脚,光着的脚,踩在水里,还可以看到小腿和搭在腿上的一截白色睡裙。”孟思瑶脑中很快浮现出一名白衣少女在雨夜里奔跑的画面。

“这是楚楚…我妹妹在沉船事故头天晚上用手机拍下的,即时传给了我…她因为经常往返于中美之间,手机是全球通拨的。我当时仍在美国,收到这张照片时,正在琴房,开始还以为是她开的一个我看不懂的玩笑,心想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为什么要光着脚在冰冷的雨地里走。我们两人之间无话不谈,我就立刻打她的手机,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笑话。但手机关了。

“之后的两天里,我一直没能联系上楚楚,终于,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我就得知了噩耗…”

屋子里又沉默了片刻,还是孟思瑶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郦秋姐,你别难过了,我想你住进这楼里,一定是对楚楚的死因有很大疑惑,想查清真相,对不对?”

郦秋细细的双眉微动:“哦?其实倒不完全是。这张图片传来得虽然奇怪,但远不能说明楚楚和我小姨一家的死值得多探究啊?我把这图片给公安看过,但根据我得到的报告,警方和水上交通部门对出事现场做过很细致的调查,完完全全排除了谋杀。还有,这栋楼内外原本是有安全监视录像系统的,警方查看过那两天的录像,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出事的当天早上,录像显示一家人着装齐整地上车而去,也没有任何被胁迫的迹象。”

“原来是这样…但我总感觉,你回到这里租房子,一定是有什么潜在的念头,对不对?”

郦秋轻轻叹息,出了会儿神,幽幽说:“说了你不要笑我,虽然证据确凿,那次沉船完全是事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楚楚临死时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这张通过手机发的照片算是个例子,她要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在尽量捕捉。其实我是个非常迷信的人,相信人死后仍有灵魂存在。楚楚死在江京,和在美国的我相隔太远,所以我没有多想就来到了江京,设法在这楼里租下了一间屋子,就是想离楚楚近一些,说不定能和她交流…楚楚当年就住在你的那间阁楼里。”

孟思瑶心头一凛。

“所以前一阵你总说你在窗口看见那死去的乔乔,我完全相信,而且认为你看到的并不是乔乔,而是楚楚。或者说,你的所见所闻,坚定了我的观点,灵魂一定存在于我们身边。”郦秋有些不安。

“可是事实证明,我身边并没有真正的鬼在作怪,一切都是我的幻觉,QQ上的‘鬼’也是有人在作怪,到现在,我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灵魂的存在。”

“是啊,所以这些天来,尤其当楚楚和小姨一家祭日的到来,使我越来越迷惑,不知道是否能如以前想象的那样,有朝一日见到楚楚的灵魂,于是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也许是对楚楚的思念太深切,我竟连续几天,光着脚在外面的冷雨里走了一圈,大概就是想踏一遍楚楚走过的路,感受她的心境,结果脚都扎破磨破了好几处。我刚才到地下室,也是去看楚楚。”

“什么?”孟思瑶正惋惜地看着郦楚那双遍布着创可贴的纤纤玉足,听到“地下室”,又吃惊地抬起头。

“地下室里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就是楚楚的作品。她是个在艺术上非常有天分的孩子。”郦楚的眼睛又湿了。

孟思瑶心想:如果按照钟霖润或游书亮的标准,郦秋可能也算是有心理问题了,但任何人,有那么深的手足之情,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又怎么能轻易走出悲痛的雷区?

半年前的自己,也还深深地处在父母病逝的痛苦里。

“我想,楚楚已经安息了,你也不要因此坏了身体,不要太过伤心了。”

“‘伤心至死’!瑶瑶,你倒是说说,看这样子楚楚和我小姨一家似乎都去过那个新裳谷,她们的死,会不会是‘伤心至死’!好像你的那些朋友,都是在意外中死去?”

除了乔乔和刘毓舟,孟思瑶心想。

“是很奇怪,他们怎么会去了新裳谷?如果他们也进了悬棺洞,不幸身亡似乎成了必然。这一切实在太离奇。”孟思瑶又将自己是如何得到那张合影照片向郦秋描述了一遍。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他?”郦秋显然和孟思瑶想得一样。

“现在看来,始作俑者一定是那个整天穿着雨衣的老头。比如这张合影,上面是楚楚和你小姨一家四口,拍照的又会是谁?那个人既然有这张照片,又找到我,一定是和新裳谷,以及我,都相识的人,除了穿雨衣的老头,还会有谁?”

郦秋忽然“哦”了一声:“你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我小姨、姨夫一家人去过新裳谷,甚至‘伤心至死’,而你,这个去过新裳谷的人,也恰好在我姨夫生前的房产里租了房!”

“你说得太对了,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可是,在这里租房子,都是袁荃一手帮我操办的。”

百转千回,原来关键还在袁荃。

袁荃,你走得那么匆忙,虽然你精心留下了条条线索,我也循你的足迹拨开了一片片迷雾,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答案仍在风中,问题越来越扑朔迷离,离真相越来越远。那笔巨款从何而来?伤心至死的秘密你知道多少?那串数码代表着什么?更可怕的是,为什么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只是一个棋子,被执在一只无形的手中,或者像是一场游戏中的角色代入者,随时面临着命运的终结;甚至连你袁荃,聪明绝顶的袁荃,也只是个棋子,一个更有威力的棋子,虽然棋局里,有威力的棋子并不能留到棋局的最后。

14.伏击(1)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软软的,看似有气无力,但有时被风猛一推,冷不丁地打在脸上,冰冷而无情。

孟思瑶在门前看了会儿雪,有些百无聊赖、无所适从的感觉。她随即指责自己不用功——其实有很多事情要做,这种神不守舍的状态,只能归罪于钟霖润的缺席。

“钟霖润同学,你又旷课了,老师很想你…很想罚你抄书。”孟思瑶手执着电话,看着钟霖润书架上厚如山的法学词典,自己在傻笑。

电话那端,钟霖润呵呵笑着说:“你别忘了,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的。”

“可是老师想给你这个后进同学开小灶呀…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要夸我老爸给我请的老中医的确高明,我感觉进步神速,大概不久就可以复课了。”

孟思瑶笑道:“好啊!江京这里下大雪了,你要早些来最好,我们可以玩雪…我主要是想欺负你腿脚不变,够坏吧?”

钟霖润又笑了笑:“你的心情好像不错,看来最近没有什么坏消息。”

“想不想知道郦秋姐姐的故事?还有,我发现我之所以住进这个楼里,似乎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偶然,是天作之合,否则茫茫人海,我到哪里找你?”

孟思瑶甜甜一笑,是啊,所以叫缘分。

她将郦秋的故事讲了一遍,钟霖润听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孟思瑶反复问他,是不是在听,他才说:“我只是深有感触,郦秋原来是这么重情的一个人。”

“在你们所里给她找个可靠的帅哥吧,我觉得她需要走出来。我要不是遇见你,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傻瑶瑶,真是傻话,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没我,你一样能度过一个个难关。”

“你分析一下,郦秋姐和我的猜测是不是有道理——我住进这楼里来,仿佛是一种无形力量的安排。李伯瑞一家——新裳谷——伤心至死——小楼——我和袁荃——新裳谷——伤心至死——小楼。这不应该只是巧合吧?”

钟霖润在电话那头沉吟:“好像的确不那么简单,有种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感觉。”

“男英雄女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最发愁的是,线索这么少,总算前几天看到那张照片,似乎多出些眉目,但经过郦秋的解释,感觉无论是谁送来的照片,似乎都是在误导,误导我去怀疑郦秋。有时我想到这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这么无聊,在开这个生死攸关的玩笑?在干扰我发掘‘伤心至死’的真相。”

“当然是不愿让你知道真相的人。”

“我一直猜是那个雨衣人。”

“可他是那么神出鬼没。感觉你在明处,他在暗处,想要找到他,全然是徒劳。”

“你提醒得好,我正是要开始研究那个在武夷山里的怪村,我相信那雨衣人和怪村有关。”

“你当真相信那个大孩子的话?感觉不是特别可靠。”

“还有整个村里的人对‘伤心至死’和悬棺洞的敏感,简直是走极端,我几乎可以肯定,如果陈麒麟那个孩子不救下我,我一定会被抛尸荒山,成为那些露天尸骨中的一具!现在回想起来,越想越怕。”

“那些露天的尸骨和无字碑本身,也足够神秘和可怕,可是,这么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子,你又怎么研究?问过郭子放吗?”

“问了,他说他会留意,但显然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想去找一个大学同学,她研究生的专业是地方志,刚毕业,在市图书馆上班。我和她本来也不熟,在同一宿舍楼,说过几句话而已。我前两天搜肠刮肚,想起江大的这个专业,这才和她挂上钩。同时,我还是打算自己研究一下郦秋小姨家发生的那起案子,排除一下任何离奇的死因。”

“今天就去找她吗?”

“是啊,和她约好了,她下午的班。”

“好…你要小心…我是说,不要太晚回家。”

“放心吧,今天周六,图书馆六点就关门。”

大概是因为工作上要整日和古书旧志为伍,姚素云喜欢化浓妆,重重的眼影和鲜红的唇膏,在“书卷气”十足的图书馆里,虽然格格不入,倒也不显得过于轻佻。她看见捧着一个文件袋的孟思瑶,先是羡慕地说“瑶瑶越来越漂亮”,之后又关切地问:“你看上去有些累,是不是工作太忙,要注意身体哦。我上的这个班,虽然闷一些,倒不累人。”

孟思瑶谢了她的关心,向她大致讲了在武夷山的见闻,唯独略去了村民对她的追杀。

“这个村子好像自古就没有名字,你最懂这些东西,会有这种可能吗?是什么原因呢?”

“听上去很奇怪,我可以根据这个村子隶属的县查一些历史资料,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载。至于历史上没有名字的村镇,倒不是绝无仅有,往往是因为与世隔绝,而且,可能因为该地本身有什么特殊的风俗,长期以来形成一个封闭的亚文化,不希望外面世界的介入,就会成为‘无名村’。在许多偏远地区,尤其少数民族地区,经常会有这样的无名村和无名寨,所谓无名,只是外界无知,而本村本寨的居民,却对该村寨有近乎神圣的命名。这些都只是推测,我很愿意多做些研究。”姚素云显然对自己的专业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你真厉害,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对得上呢。这个村子有许多怪怪的地方,诡秘得很,但有一点特别明显,就是绝对不欢迎外人。我差点儿…不说了,反正你的描述很贴切。如果能帮着我再往深里挖就太好了!你再看看这个,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孟思瑶取出陈麒麟送给她的那份手绘地图册。

14.伏击(2)

姚素云只大致看了一眼,就惊喜地“啊”了一声,一页页翻看后,抬脸的瞬间,双眼中放出的欣喜神采竟让人忽略了深深的眼影。

“这…这可是无价之宝…我的意思是,对我们这些沉溺于旧书志的来说,我相信从考古的角度看,也够得上是珍贵的资料。因为手绘的历史地图原稿本身就弥足珍贵,更不用说如此出色的绘图,虽然精确度还不好判断,但仅从对地名的标记看,就能看出作者是个严谨的人。”姚素云又开始从头翻看,爱不释手。

孟思瑶又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白纸——她回家后又将怪村地址的历史演变画了一遍——递给姚素云:“你再看这个,这一串黑点,就是刚才说的那个怪村的相对地址,相对这个原地不动的华西镇,怪村的地址似乎在沿着一条轨迹向深山里移动,好像每隔几十年,村址就会迁移一次。这种现象,是不是很常见?”

姚素云仔细看过,啧啧叹着,又想了想说:“当然也不是没有,游牧为主的少数民族,即便成了村定居,有时也会迁移,因为气候和环境的改变;还有些特例,各地都有,比如经历战乱或大型瘟疫,有时候整个村镇都被席卷,幸存的居民重建时,选的村址会稍稍偏离原地;甚至远远避开原址,为的是躲开坏风水和冤死的鬼魂。但像这样每隔几十年就挪一地,而且离开不远,渐渐移向深山,我能给出的解释,大概还是是村民越来越封闭,不愿和外界接触吧。”

孟思瑶觉得姚素云的分析合乎情理,想到那个必定和怪村有着某种渊源的雨衣人,总用雨帽遮住脸,是不是也是种自我封闭的表现呢?还有那个性格外向叛逆的少年陈麒麟,他不正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因而和怪村格格不入。

怪村为什么那么封闭?

陈麒麟的解释是:外面的世界令人伤心至死!

谁能告诉我,这个“伤心至死”和悬棺洞的“伤心至死”,有什么关联?

孟思瑶在出神的时候,姚素云又将那手绘的地图看了一遍,问道:“如果可能…你能不能把这本地图册留在我这儿?我想拿给几位专家看看,只要一周的时间,下星期这个时候,你要是能来,我就还给你。”

孟思瑶说了声“没问题”,又再三谢过了姚素云。因为知道下周还会来,她在图书馆里转了转,借了几本小说,准备下周顺便还过来。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又想起钟霖润早点回家的嘱咐,便离开了图书馆。

钟霖润有些过虑了,虽然那诡异的雨衣人有可能真的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她相信他不会直接伤害自己。她是雨衣人精心设计的游戏中的主角,他只想看到自己伤心至死,先经受一种心理上的慢性折磨,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事故中猝死。否则,那天在拾夕洞里,他就可以轻易地下手。

当然,钟霖润对于自己的关心,源自那份纯纯的爱。这点,她再木讷,也能体会出。

大雪覆盖的江京,地铁是无与伦比的交通工具。孟思瑶往返市图书馆,都是以地铁“代步”,当然,这“步”代得并不完全,下了地铁绿坞站后,还至少要步行十五分钟到家。

车厢里塞得满满的,从进入车厢的一刻起,孟思瑶就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借那几本小说——捧着书,感觉人突然臃肿了起来,到处“碰壁”,还很难腾出手去抓车中的吊环或者去扶栏杆。

然而,即便是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她还是感觉出,有一双眼睛,似乎在注视着她。可恶的第六感,你真的回来了吗?

她转过头,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可疑的目光。

也许,只是个在偷看美女的小伙子。

孟思瑶不愿被这种感觉困扰,便开始艰难地向另一节车厢移动。由于抱着一捧书,车厢里的空间又几乎为零,她一路走去,招了不少白眼。

管不了许多了。

她终于在另一节车厢里站稳了脚,车到站一停,上车下车,人来人往。

当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那道目光又出现了。

是不是我太敏感,或者说,精神又在分裂?

孟思瑶再次四下张望,还是看不到可疑的双眼。

为什么每次在列车启动的时候出现这种感觉?是否因为流动的列车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定是自己幽闭恐惧的心理在作怪。游书亮在上次的治疗中,努力让我回忆幽闭恐惧的由来,为什么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如果仅仅是因为感觉游书亮治疗的方向不对,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更礼貌,更婉转。

也许,这正是游书亮治疗上的成功,让我暴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我的焦躁不安,会不会是一种逃避和缺乏自信?逃避对往事的回忆。

是啊,究竟什么使我产生了幽闭恐惧?

这车厢里充满了人,为什么我还会害怕?

前几个月的经历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靠,更不用说这些陌生人。

她本来希望,这样的胡思乱想可以冲走那困扰自己的第六感,冲走那若有若无的窥视的目光,但她越这么想下去,越觉得自己无助,越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伤心至死”,至少会被这种恐惧感压垮。她甚至想大声地叫“停车”,想冲出这闷罐子般的车厢。

无论是谁在窥视,无论是谁布下了“伤心至死 ”的游戏,你们成功了,我虽然看似坚强,在和未知的命运较量,其实在转瞬间就会崩溃。

霖润,你一定会笑我没用。

袁荃,你一定会说我软弱。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力量,哪怕是站直,也要靠着身边的栏杆,呼吸似乎已不能自主,要格外用力。窥视的眼睛,你看个够吧,我认输,还不行吗?

“阿姨,你身体不舒服吗?”旁边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看出孟思瑶的异样神情。女孩的母亲忙轻声喝止:“不要瞎说。”

小姑娘没看错,这种无助的感觉,都是幽闭恐惧带来的症状,我并非软弱,并没有放弃,我是需要被挽救的人,而霖润、游书亮、张生甚至陈麒麟、姚素云,都是我的救星。

地铁列车停停走走,孟思瑶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周遭的人,脸上都带着新年将至的喜庆和憧憬,他们提着购物后充盈的手袋,精神和物质一样的饱满。

看来真正要战胜这种恐惧的心理,只有正视自己的病情。

也许,应该再和游书亮约见一次。

孟思瑶的心平和下来后,呼吸也不再那么艰难,脑中越来越清醒。

但她还是能感觉那双眼睛。

难道刚才心情的大起大落都毫无用处吗?

还是真的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14.伏击(3)

终于到了绿坞站。

孟思瑶匆匆走下车,特意在站台上等到火车开走,确定身边没有可疑的人在守候,这才快步走上长长的台阶。

在地铁站门口,她又四下看看,只见附近出了站的人,等公交的、开自行车锁的、步行而去的,唯独没有在闲逛的——这寒冷的冬日傍晚,的确不会有人在闲逛,更证明了并没有可疑的跟踪者。

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现在最想的,是立刻回到家,再给霖润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更相信你以前说的,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一定尽力配合好游书亮大夫,找到疾病的根源。

皮靴踩在人行道未铲去的雪上,咯吱咯吱地一路响去。十五分钟,如果我再小跑,大概十分钟就可以钻进温暖的小楼。可恶的是颇有些“根底”的皮靴,固然好看、固然暖和,却不适合跑步。

天光已全部暗下,更是在提醒孟思瑶快些到家。

咯吱咯吱声越来越疾。

咯吱咯吱声越来越响!

这怎么可能!难道还不止自己一个在雪地上行走?

窥视的眼睛,如芒刺在背。

孟思瑶又停步,四周一片寂静。渐渐的,耳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突突”声,像是引擎。

她回过头,只见一条灰白色的的马路上,隐隐现出一个黑影,慢慢向前移动。越来越近了,能看清是辆摩托车。

那摩托行驶得极为缓慢,仿佛是害怕铲过雪的路面仍会打滑。

也许只是个过路人,这附近有摩托车的人家不在少数。

但孟思瑶知道,这辆车是冲着自己来的。黑色的摩托,黑色的骑者,车速慢得惊人,其实是在和自己一同漫步。

他(她)想要什么?

孟思瑶仍是原地不动,等着那辆摩托的到来。

近来江京的治安一直是个大大的问号,几起抢杀大案正将这问号拉直成一个惊叹号,其中有许多抢劫案,都有骑摩托的歹徒。

也许这只是个抢劫犯。

摩托车已经将要开到近前,孟思瑶已经能看见那人一身皮衣皮裤,还有头盔下的那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眼睛,也许只熟悉了一个小时,但刻骨铭心。

这正是那双地铁里窥视的眼睛。我的“第六感”还从来没有错过。

此刻,那双眼睛对孟思瑶的纹丝不动觉得无比诧异,也盯向她的双眼,看见了愤怒和鄙视。

骑者的双眼开始泛红,不是伤心哭泣的那种晕红,温湿的红,而是暴怒或要杀人前眼白里密布的凌乱血丝,冷酷的红。

忽然,摩托车的油门被踩到了最大,原先轻微的“突突”声变成了轰鸣。

摩托车箭一般向孟思瑶冲去。

刹那间,孟思瑶终于明白,骑者不是个寻常的劫匪,更不是个寻常的路人,他甚至不是个寻常的杀手。

他是个一击必中的杀手。

这时她也才明白,自己的所谓勇敢其实是一种愚蠢的固执,可惜此刻想逃已经晚了,摩托车会毫不留情地撞倒自己,也许,再来回碾几下,确保自己失去所有的生机。他可从容地完成这一切,这条路上本来人烟就稀少,更何况这个冷酷的冬夜。

车上人的双眼更冷酷。

她想起钟霖润,也是在这条路上,被撞成重伤。不久前的历史又在重演?

无处藏身,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