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出他的疑惑,白小雨主动解释:“我刚刚听李总说,林竞好像烧得厉害,所以请假回家了。”

“哦。”季星凌漠然答了一句,拖过椅子坐下,并没有多问。

马列是锦城乃至全国的政治名师,这堂课来了不少贫困地区的老师观摩学习,都挤在教室后排,季星凌身边也坐了一个,唐耀勋还三不五时出现在教室后门,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听完两堂大课,直到放学前才有机会看一眼手机。

可达鸭的头像后并没有数字提示,李陌远的六块钱转账倒是很明晃晃。

季星凌把手机丢进桌斗,往后一靠桌子:“喂,放学打球吗?”

“行啊。”于一舟答应,又不放心地问了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真没事?”

“没事。”季星凌把笔丢回笔袋,“就困。”

无非……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的大少爷,好不容易照顾一回,在食堂里挑三拣四逛了一大圈,特意挑了没有葱姜辛辣的粥和鱼肉,结果对方还不领情,宁愿找李陌远带冷冰冰的速食粥。关怀被忽略的滋味总归不算好,而十六七岁的年纪,往往会格外在乎一些事情,哪怕那其实很小很微不足道,也像一根浸在柠檬汁里的针,总能精准扎在最敏感的神经上。

就还挺酸的,真挺酸的。

季星凌单脚踩住桌框,虚起椅子晃来晃去。

切,爱吃不吃。

……

傍晚时分,窗外的风更大了。

林竞下午回家先睡了一觉,吃过晚饭又睡了一觉,直到九点才打着呵欠坐起来。微信显示一连串的新消息,大都是同学发来问候,提醒他多注意休息,班级群还刷了半天万能的“多喝热水”,洋溢着浓浓集体温暖。

唯一不温暖的只有隔壁邻居。

冷酷你星哥的微信头像也很冷酷,万年不变一片漆黑。

林竞还特意点开看了看,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昨晚,并不是网络延迟。

“……”

“阿姨!”林竞踩着拖鞋,站在卧室门口问,“我睡觉的时候,有人来敲过门吗?”

“没有啊。”姜芬芳正在织毛衣,“哦,业委会来征集了一下签名,要换届选举了。”

小林老师对业委会选举没有一毛钱的兴趣,哪怕选出一个奥特曼也无所谓。他匆匆套上厚外衣,一把抄起桌上的练习簿和卷子:“我去隔壁做两小时作业。”

“今晚也要过去吗?”姜芬芳惊讶地站起来,“你都病了,听话早点睡吧。”

“没事,我睡醒了。”林竞吸了吸鼻子,拧开把手风风火火出门,刚好遇到电梯门打开。

季星凌拎着书包:“……”

林竞问:“你刚回来?”

“打球。”季星凌往他手上扫了一眼,浑身没劲地说,“困,我先睡了。”

“那你作业做完了吗?”

“明天再抄。”

“季星凌你怎么又抄作业。”

“反正也不会做,抄呗。”

“那你期中还想不想考五百了!”

季星凌听得有些不耐烦,反手关上门,“砰”一声。

林竞:“……”

沙发上的胡媚媚被惊了一跳:“你这关门还是拆门?”

“去洗澡了。”季星凌把书包扔上沙发,径直走进卧室。

胡媚媚疑惑地跟过来敲门:“谁又招惹你了?”

季星凌懒得说话,只把花洒拧到最大,又随手打开浴室音响。

“A group of very cold tourists are sitting in a cafe in old Quebec.”

季星凌:?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听取小林老师的建议,刚把音乐换成了英语听力。

胡媚媚听到里面传来的英语朗诵,也短暂迷惑了一下,心想怎么儿子气冲冲的居然还有心情搞学习,白泽的镇守有没有这么好用。

大少爷在农民普天同庆“The harvest of lemons”里关上了吹风机。

是很他妈丰收。

都酸出幻觉了。

胡媚媚问:“需要谈心开导吗?”

季星凌躺在卧室床上:“暂时不需要。”

“好吧。”鉴于儿子这段时间表现都不错,胡媚媚并没有多盘问,还主动替他关上卧室门,给青春期少年留出了单独的空间。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跳出微信小绿条。

学业繁忙的李陌远可能是刚洗完澡,总算有空看一下消息列表。

李总:季星凌你怎么不收钱。

李总:这是林竞给的。

李总:就中午那八宝粥。

李总:对了你们是不是邻居,他感冒怎么样了,我发了消息他没回。

李总:是不是睡了。

“叮叮咚咚”的,季星凌被震得手都麻了,我操,你才应该和于一舟组一个相声团伙吧,为什么这么话痨,而且林竞感冒好没好睡没睡,我为什么要知道。

星哥:钱不要了,你退他吧。

李总:哦,那行。

李陌远点出可达鸭的头像,又把六块钱转了回去。

但小林老师已经怒而关机了。

至于为什么要怒而——生病回家一下午都得不到同桌关心,还被关在了1301门外,整件事情简直莫名其妙,所以还是可以适当怒一怒的。

寒流冻结空气,风吹了整整一夜。

锦城很少有秋天,总会从夏一步迈进冬。似乎前两天还在运动会上抱怨太晒,隔天却已经全市人民抱起胳膊瑟瑟迎风抖。

林竞刚一到学校,就被李陌远抓来问数学题,也不知道是从哪本竞赛集里找到的,光题目就很绕,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才勉强解出第一步。

李陌远:“鉴于我们都做不出来,我合理怀疑题目错了。”

前桌听到,默默竖起拇指,爸爸们牛。

林竞擦掉旧的图形,刚打算画个新的,身边的椅子就被人重重一拖,季星凌向来身上带刺,走到哪都动静不小,林竞看了他一眼,也没打招呼,继续和李陌远一起研究题目。后排的于一舟倒是看出异常,单手撑着脑袋啧啧——搞了半天,问题在这?

少年总是不大会隐藏自己的心事,放在大少爷这里,还多了一点不屑于隐藏的意思。所以整个早上,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规规矩矩守着那条并不存在的“三八线”。中午,林竞收拾东西和李陌远去吃饭,于一舟照旧揽着季星凌嘻嘻哈哈往外走,只有葛浩比较懵,抽空问他:“于哥,你真不觉得星哥不太对?”

“小事。”于一舟拍拍他的肩膀,抱着那么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只有亲密发小才有资格拥有的看戏心态,一乐,“你别招他就行。”

这可太好玩了,毕竟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大少爷让别人不爽,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反过来。

算稀罕事,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下午的大课间,林竞被王宏余叫到办公室。韦雪从桌斗里拿出来一瓶八宝粥,打开之前习惯性看了看日期,瞪大眼睛:“不是吧,林竞怎么给我一过期食品?”

“我昨天刚帮他买的,怎么会过期?”李陌远凑过来,“没,明明还有一年呢,雪姐你什么数学水平。”

“……”韦雪摸出自己的餐具,“我可能饿昏了,芙蓉苑新窗口的砂锅米线可真够难吃的,和塑料没差别。”

季星凌在后面拍拍桌子:“李陌远。”

“嗯?”

“林竞昨天中午吃的什么?”

“粥吧,还有鱼什么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季星凌稍微顿了一下,指着韦雪桌上:“那他要你买这玩意干嘛?”

“他没餐具吃饭啊。”李陌远回答,“就想在八宝粥里抠个勺子用。”

季星凌:……这他妈?

我的小林老师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忘记设置存稿箱时间了,迟了十分钟,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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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林竞不知道被王宏余叫到了哪里, 一连两节大自习都没上,直到放学铃响也没见影。

讲台上,宁芳菲一边收拾教案一边乐:“我说诸位, 积极收拾哪门子书包呢,今天开始正式上晚自习, 忘了?”

教室里静默三秒,然后就开始嗷嗷抗议,猿声啼不住那种。

怪不得隔壁那帮孙子一下课就狂奔, 敢情是去食堂抢饭的?!

呼呼啦啦兵荒马乱,没过几分钟, 高二一班的教室也空了四分之三。

季星凌叫住前桌:“哎, 你知不知林竞去干嘛了?”

“不清楚。”李陌远猜测,“可能在王老师办公室吧。”

季星凌微微皱眉,李陌远都不知道, 所以应该不是竞赛评奖方面的事?那究竟在谈什么, 居然能谈两个小时。

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 大少爷不由自主就脑补出了“小林老师滔滔不绝向班主任陈述同桌恶行,并且强烈要求换位置”的生动画面。

……我操。

不行,不OK。

于一舟按住他的肩膀:“走,吃饭。”

季星凌意兴阑珊把书丢进桌斗,和他一起往芙蓉苑走, 沿途当然是偶遇不到小林老师的,食堂里也没有。

葛浩递给两人一人一瓶水,自己去买一楼的咖喱牛肉饭。季星凌没什么胃口, 只搭起胳膊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看着打菜窗口。于一舟在他面前晃晃手:“星哥,醒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视察卫生工作的老牛。”

想起牛卫东那张脸,季星凌食欲直降负值:“不想吃,你随便点吧。”

“行。”于一舟给自己要了碗排骨粉,又到鲜榨窗口端回一杯粉红色饮料,杯口点缀假珍珠,旁边还有几个猫爪棉花糖,“来,请你。”

季星凌一愣:“这什么破玩意?”

“草莓牛奶。”于一舟回答,“配合一下你这茶饭不思的青春期少男情怀。”

“滚!”

这满杯粉红的少男情怀实在辣眼睛,大少爷充分发挥校霸本色,强迫于一舟现场表演一口闷。葛浩端着餐盘坐下,也跟着乐,顺便提了一句:“我刚在一楼碰到林哥了,和几个高一女生在一起,好像刚开完会。”

季星凌没听明白:“他和女生开什么会?”

葛浩拧开饮料:“就重点大学自主招生的介绍会,我们去年不也有吗,林哥是中途转来的,所以老王安排他和这一届的高一一起听。”

于一舟冲季星凌扬扬下巴:“哎,我去把人叫上来?估计他和那群女生完全不熟。”

“我看有说有笑,应该还挺熟的。”葛浩插话,“而且林哥就过来买个水,买完就走了。”

于一舟意味深长:“哦。”

季星凌把手里的空瓶投进垃圾桶,懒洋洋起身去窗口买饭。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葛浩说林竞不在一楼,他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那个,还是需要先道个歉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季星凌打架逃学的经验不少,道过的歉却寥寥可数,哪怕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还是有些拉不下来面子,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尤其小林老师那张嘴,和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也差不了许多,网络百科大概是这么介绍的,精度高威力大射程远,可把一千米以外的目标人物拦腰打成两半。

大少爷不是很想当场两半,所以他幻想了一下,同桌折服于自己的人格魅力,主动忽略冷战事件的概率有多少。

然后得出结论,差不多也就等于零吧,或者还可以更自信一点,去掉差不多,就他妈等于零。

他站在窗口前,轻轻“嗤”一声,又舔了舔左边刚冒出尖的叛逆小智齿。

提问:比看牙医更糟心的事是什么?

回答:是当着小林老师的面摔门。

季星凌你好厉害卡×1。

林竞到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和橙汁一起带回教室。就像于一舟说的,他和那群高一的小女生完全不熟,只是碍于对方一直在问问题,不好中途走开,才陪着一起到了食堂。开会的小礼堂暖气开太足,跟在烘干箱里待了一个半小时没区别,他觉得自己目前像一颗脱水蔬菜,蔫头蔫脑那种。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校园里亮起一圈圈的橙黄路灯,照亮墨蓝天幕。除了住校生,全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上晚自习,总会有点不一样的奇妙感受,教室里也闹哄哄的,活泼亢奋过头。

但林竞除外。

他一进教室就开始做数学,中途只和李陌远讨论了几分钟解题思路,目不斜视的,完全把已经坐回座位五分钟的同桌当空气。

季星凌只好主动开口:“你的感冒好了?”

按照常理,小林老师下一句应该类似于“不知道,不然你再把我关在教室门外试试”,就很牙尖嘴利,很精准狙|击。

但林竞这次只不轻不重回了一句:“嗯。”

头都没抬。

季星凌硬着头皮:“那我给你接点热水?”

“罗琳思帮我冲了茶。”

“你又不爱喝茶。”

“奶茶。”

“奶茶和茶有区别?”

林竞“啪”一声合上本子,点了点斜前方的女生:“雪姐,能换个座位吗?我有几道题想问李总。”

“好。”韦雪收拾了几本书,爽快坐到了第七排。

季星凌:“……”

于一舟看够了热闹,才踢踢他的椅子:“星哥,下节数学自习。”

季星凌把视线从前方的倔强后脑勺上收回来,随手掏出一本英语习题精讲。

韦雪用余光瞥见,不得不再度提醒:“季星凌,数学。”

“……”

数学老师依旧在打铃前就进了教室,自习是不会自习的,三堂课,正好用来复习白天的内容,以及讲前两天布置的试卷。

“都打开放在桌上。”李建生检查这类作业的方式比较粗暴,在教室里走一圈,粗粗扫一眼就算完,如果心情好,还会随机抽两三个人的卷子翻个面。听起来轻松随意,但实际非常吓人,主要老李本来就不像宁芳菲和马列那么随和亲切,再加上数学到底是什么也不是人人都能搞得懂,一个未知事物叠加另一个未知事物,这么一平方,足以让全班都凝神静气,寡欲清心。

“都有谁没做,自觉站起来。”李建生从第一排开始翻。

季星凌很配合地“自觉”了一下。

“拿着试卷出去补,下节课讲题再回来。”

这也是一班老规矩。

季星凌不以为意,带上卷子和笔出了门。

半分钟后,教室里突然传来小小的哗然。

李建生一抬头,也比较茫然,还特意确认了一下:“你没做作业?”

林竞如实回答:“做了,没做完。”

李建生接过他的卷子一看,大概就写了半页不到。

偏袒是没法偏袒了,老李头疼:“出去站着。”

季星凌用懵逼的目光迎接学霸下凡。

林竞一手拎着卷子,靠在墙上和他对视。

季星凌打抱不平:“不是,你都病了,老李怎么还让你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