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全国成绩陆续放出。刘栩意料之中被清华录取,这时候季星凌的心态就变了,不希望清华离北大最近了,甚至还想把清华搬到西伯利亚。

林竞揉揉他的脑袋:“你真可爱。”

季星凌“哼”了一句:“你们两家是不是又要吃庆功宴了?”

“好像要等过两天我爸过来,他那边约的手术一直没做完。”林竞丢下手里的笔,使劲伸了个懒腰,“明天我能去你家游泳吗?”

“能啊,7x24小时的能。”季星凌说,“刚好换了新的雷泽水。”

“那我们早点过去。”

林竞很有几分迫不及待。其实按理来说,他上次的游泳体验并不美好,生生把青丘雷泽的灵气水源游出了重度污染化工水的效果,全身发痒好几个小时。但最近可能是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反倒开始疯狂思念那一池子微凉清澈的水,连梦里都是。

周六清晨刚七点,大少爷就接到隔壁男朋友的亲切来电,询问几点可以出发。

季星凌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困倦未消:“这才刚几点,你难道不嫌冷吗?”

“不嫌,我热。”

季星凌只好认命地爬起来,带着大清早就很热很躁动的青春期小林,一起去老屋游泳。

林竞是真的不嫌冷,换好衣服就钻进了泳池,舒舒服服长出一口气。

季星凌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我觉得你不像游泳,像北方退休老大爷泡澡堂子。”

“好好写你的作业!”林竞一头扎进水里,游向了另一边。

两人在老屋里待了整整一天,林竞也差不多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天,深夜才回家。

“阿嚏!”

“你看,我就说晚上太冷让你别下水!”

“嗯嗯嗯,季星凌你说得对。”

“……”你这什么态度!

这次泡完澡,不是,游完泳之后,林竞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全身发痒,就是有些运动过度的疲惫和肌肉酸痛。晚上的泳池的确有些冷,他主动冲了一大杯热乎乎的感冒冲剂,洗完澡后就爬上床,懒洋洋扯起嗓子:“妈,帮我关下灯!”

“苹果不吃了?”商薇站在门口,“再喝杯牛奶。”

“不要,我都困死了。”林竞扯高被子捂住头,“晚安。”

商薇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轻轻帮他关好卧室门。

林竞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境绵延。

野火被大风席卷,将数万林木焚为荒原,四野都是漆黑的焦木,毫无生机可言,直到迎来一场初雪。

白色的,纷扬的,鹅毛一般轻轻落下,把天和地染成同一个颜色。

又美又冷。

刺骨的冷。

林竞裹紧身上单薄的空调被,喉咙干涸,脸颊也被烧得通红,整个人旋即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

而好学生的劣势就在这里显现出来了。要是换成隔壁季星凌,估计睡过早上九点,就会被胡媚媚女士强行提供粗暴唤醒服务,但小林老师不一样,小林老师八百年才睡一次懒觉,商薇和姜芬芳连说话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一早上都静悄悄的,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敲门:“小竞,起来吃午饭了。”

卧室里没动静。

“妈妈进来了?”商薇又敲了两下门,才自己拧开门锁。

卧室窗帘的遮光度很好,只透进来薄薄一层暖阳,空调被掉在地上,林竞侧身蜷成虾米,浑身滚烫。

“小竞!”商薇被吓了一跳,赶紧帮儿子盖好被子,“姜姨,姜姨!”

林竞烧得迷迷糊糊,只掀了掀眼皮,就又重新睡了过去。姜芬芳手脚利落,从柜子里取出厚棉被替林竞裹好:“要送医院吗?”

“大刘已经开车过来了。”商薇去楼下诊所配好药,自己给儿子打了退烧针。

门铃“叮咚”响,姜芬芳以为是刘大奇,开门后却是拎着书包的季星凌,过来找林竞做作业。

“小竞他发烧了。”姜阿姨轻声说,“刚刚吃完药。”

季星凌一愣:“……昨天游泳着凉了?”

“可能吧。”姜芬芳说,“等小竞睡醒之后,我再告诉他。”

季星凌很后悔,果然学霸也不是百分之百全然值得信赖,至少像昨天那些理直气壮的“你知不知道水里比岸上要更暖和,要不然大家为什么要冬泳”就很不值得相信。他原本想去卧室看看,但姜芬芳因为没有照顾好小孩,目前正处于极度敏感自责的状态,俗称一鸟当关万麒麟莫开,季星凌也只好懂事有礼貌地说:“嗯,那我先回去了。”

1302的门被无情关闭,季星凌转身往家走,电梯里却出来另外四个人。

“……”

不是,凭什么我不能获得探视权,红毛却可以!

这是什么不平等差别待遇!

那个穿绿衣服的秃头大叔又是谁!

季星凌眼睁睁看着刘大奇一家人进了1302,心很塞。

打完退烧针半个小时,林竞的体温并没有降下去。

刘大奇管秃头大叔叫老王,老王仔细替林竞检查了一遍,摇头:“不像是要妖化,他身上没有一点恶兽的气息,干干净净的,就是个人类的孩子,你们还是送到市医院吧。”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还能看不出恶兽。”

卢雨小声对商薇说:“妖管委也查过小竞的基因,他确实不是妖怪。”

“但我总觉得……”商薇担忧地看了眼床上,有些没底。

刘大奇和老王帮忙,把林竞送到了市二院,也是商薇和林守墨将来要工作的单位,勉强算是自己的地方。连副院长听说之后,也来探望了一下高烧不退的小林:“商医生,小孩没事吧?”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可能就是感冒着凉了。”商薇一颗心依旧悬在嗓子眼,一刻也不敢离开儿子,生怕他这场高烧是妖怪血脉觉醒的表现。刘大奇和卢雨知道她的顾虑,干脆让刘栩搬了张椅子守在病房门口,阻隔一切外来访客。

商薇坐在病床边,不断用酒精棉帮林竞擦拭着掌心,眉头紧紧皱着。

卢雨倒了杯温水:“小竞刚一出生就做过检查,他并没有继承到你的妖怪血脉,和林医生一样只是最普通的人类,不要太担心。”

“但他还没满十八岁,而且最近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商薇叹气,看着昏睡中的儿子,“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那退一步说,就算小竞真的是妖怪,不也很好吗?”卢雨握住她的手,继续温言软语地宽慰,“要是你担心他的身份问题,妖管委那边让大奇去说一声,总会有办法的。”

“我真不想在他马上升高三的时候出事。”商薇抚掉儿子的薄汗,“哪怕多等一年呢。”

额上的手凉凉的,有点舒服,林竞咳嗽两声,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商薇赶忙问。

林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想去季星凌家游泳。”

商薇心里一慌,这是烧傻了还是怎么着,于是伸出一只手:“这是几?”

“五,妈你想什么呢,我没喝醉。”

“……”

林竞扯了一下领口:“我就是热得有点难受,想游泳。”

“你都发烧了,还惦记什么游泳。”商薇帮他盖好被子,“睡吧。”

“游十分钟!”

“行,你睡一个小时,妈妈就允许你去游十分钟。”

儿科主任商医生经验丰富,林小朋友果然就被哄好了,他在睡之前,还特意撑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那我八点要去游泳啊。”

商薇:“……”

直到等林竞重新睡着,卢雨才小声问:“这么心心念念,会不会是游泳游出来的?”

“我晚上去季家老宅看看。”商薇说,“上次过年的时候,季太太送过一次东西,我们为了寄回礼,刚好要过地址。”

锦城的天黑得晚,夜生活又丰富,直到接近凌晨,一只拖着长尾的鸟雀才扑棱着翅膀,“哗啦”一声落在了低矮灌木丛中。

粗看像是一只很小的孔雀,眼神却比孔雀要狠厉许多,有些表情甚至称得上狰狞,双爪尖锐头上有冠,毛色是青绿配着赤红。

她才刚一落地,周围的小虫妖们就已经魂飞魄散,四散奔逃了。

是数一数二的凶禽。

夜晚的游泳池当然不会有人,鸟雀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轻盈落在游泳池畔,拿出翅下藏着的瓶子,想装一些回去化验。这里似乎是没有摄像头的,所以商薇也就变回人形,结果手刚一触到冰凉的池水,身后就传来一声清亮短促的鸣叫。

人类听不到,却足以让所有妖怪心惊胆战。

负责这一带巡逻守卫的是金乌队,数百只金色鸟雀从天而降,围住了游泳池边胆大包天的伤魂鸟。

商薇脸色发白,手里的瓶子“啪”一声落在泳池里。

胡烈今天正好在姐姐家蹭床,听到动静,也踩着拖鞋跑出来了:“老金啊,怎么回……我去,怎么是你?!”

商薇和他在江岸书苑1301打过照面,算是熟人,此时也愣了。

而市二医院的刘大奇一家人同样很懵。

因为林竞在睡梦中翻了几个身,突然就落了满满一枕头的树叶,十七八片的样子,生机勃勃,嫩绿坚韧。

怪不得老王看不出妖兽的气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妖兽。

但和人类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鉴于这画面实在有点震撼我全家,过了好一会儿,刘栩才迟疑地问:“商阿姨不是伤魂鸟吗,为什么小竞会落叶子?”

刘大奇试图科学分析:“当年在医院里抱错了?”

卢雨一票否决:“怎么可能,当天妇幼院就商姐一个产妇,早上生,下午就出院了。”因为不确定孩子到底是随妈还是随爸,早回家早安心。

那这事就比较尴尬了。大家是多年的好朋友,人品应该都靠得住,刘大奇实在不愿意往另一方面想。

刘栩压低声音:“难道商阿姨——”

“你给我闭嘴!”卢雨拍了一把儿子,脑袋疼。

刘栩自觉拉链封嘴,但就算我不问,你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伤魂鸟会和人类生出一棵树,这实在太突变了吧?

偏偏这阵手机还响了。

林守墨拎着两个行李箱,气喘吁吁站在锦城机场:“大刘啊,我下飞机了!”

刘大奇一惊,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不是下周才回来吗?”

“说来话长,本来是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林守墨着急地问,“但我刚刚给姜姨打了个电话,她说小竞下午发烧被你送到医院了,薇薇的手机也没人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大奇:“……”

不如你还是先回宁城吧!

☆、第82章

趁着刘大奇还在和林守墨通电话, 卢雨迅速拨打了商薇的手机,却一直是“嘟嘟”的忙音。所有事情都发生得没有一点点预兆, 而床上的林竞在这段时间里, 还又多掉了两三片叶子,刘大奇完全没搞懂目前究竟是什么神奇状况,很慌,对面的林守墨比他更慌:“刘大奇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老婆儿子到底怎么了!”

“你儿子他……”刘大奇急中生智, “他发烧已经没事了,但是晚上和商姐吵了两句嘴, 所以离家出走了!”

林守墨震惊地说:“啊?”

“我们都在找,商姐可能没看手机,你先别慌。”

林守墨紧张地干咽唾沫:“报警了吗?”

“报了报了,警方也在找。”刘大奇硬着头皮, “你先在机场等会儿,我马上让小栩来接你。”

刘栩瞪大眼睛,我去接?我前几天刚拿到驾照, 能上机场高速吗。

刘大奇拍了把儿子的脑袋,打车过去!缓兵之计懂不懂!

林守墨狠狠一跺脚:“还等什么等,让小栩别来了!”机场TAXI排队的人很多, 他拖着两个大箱子一路往前插队飞奔, 不停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啊诸位,让我先,我儿子离家出走了, 我得赶紧回去找!”

诸位旅客纷纷表示理解,主动为他让出绿色通道,充满同情地目送这位不幸摊上熊孩子的可怜老父亲率先上车。

刘大奇挂断电话。

病房里一片死寂。

刘栩不得不提醒他:“你这种借口,要是小竞一直不醒来,林叔叔肯定会去派出所查证,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刘大奇看了眼太太,“电话还没打通?”

卢雨摇摇头,担心道:“不会是出事了吧?”

刘大奇短暂思考一分钟:“这样,你和小栩先带着小竞回家,让老王也过来帮忙看着点,我去妖管委那头看看有没有动静。”

被大少爷Diss的秃头绿老王是一只狪狪,退休前担任妖怪研究所的高级科长,和刘家关系不错。卢雨开车把一直昏睡的林竞带回江南岸小区,刘栩捡起车椅上新落的叶子,用手机查了一圈,也没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妖管委里灯火通明。

刘大奇是一只红色的天鹿,平时负责妖怪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工作。就在他等电梯的时候,看见麒麟和狴犴也匆匆赶了过来,心里难免一惊——毕竟对方一个是妖管委负责人,一个是司法部副部长,同时三更半夜出现在昆仑大厦,实在有些过分隆重,于是天鹿试探着问:“出了什么事吗?”

麒麟简短敷衍:“没事。”

狴犴倒是解释一句:“哦,抓了一只鸟。”

天鹿继续问:“什么鸟,这么兴师动众。”

狴犴答,伤魂鸟。

天鹿:“……”

他只好厚着脸皮,强行跟两人去了司法部,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江岸书苑1301,胡媚媚坐在卧室床上,正在给弟弟轻声打电话:“怎么样了?”

“还没问完话。”胡烈说,“我刚看了一阵同步监控,你那邻居确实是一只伤魂鸟,不过十几年前,在确定她的孩子不是妖怪,而是人类之后,就托人找关系,在妖管委的档案里抹掉了自己的户籍,难怪我们一直查不到。”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好像林竞在跟着小星游完泳后,就一直发烧不醒,商薇找不出理由,所以想趁着三更半夜,取一些泳池的水回去化验,谁知运气不好,被金乌逮了个正着。”

这都叫什么事。胡媚媚头疼:“小竞没事吧?你也别在那看热闹了,先想个办法把人捞出来,鹊山医院那边也抓紧联系一下。”

“你老公都亲自来了,你还担心什么。”胡烈不以为意。

“什么叫我老公,喊一声姐夫你会死吗?”

“会。”

“……”

为了防止下次见面时被姐姐挠秃,胡烈及时转移话题:“不过我看除了姐夫,精神文明办的那只红毛好像也挺关心你邻居的,一直在和狴犴嘀嘀咕咕,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就能解决。”

俗语说,外甥像舅,还是有点道理的,比如不管大天鹿还是小天鹿,在这两个人眼里,都能统称红毛。

一听到“红毛”两个字,胡媚媚已经大致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果不其然,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季明朗也打电话过来,说事情搞定了,天鹿已经带着伤魂鸟离开了昆仑大厦。

胡媚媚追问:“那小竞呢?”

“鹊山医院的专家已经联系好了。”季明朗说,“我现在回家。”

隔壁卧室,季星凌还在大喇喇摊开四肢睡着,并不知道他的小林老师已经被青丘雷泽的水泡得发了芽。

所以目前唯一崩溃的,就只剩下深夜驱车狂奔在空旷街道上的悲情硬汉老林。

老婆变成了鸟。

儿子变成了树。

自己变成了多年好友眼里薛定谔的绿。

这故事,不忍卒读,不忍卒读。

刘大奇把商薇接回江南岸,并且比较委婉含蓄地提起了林竞好像并不是伤魂鸟,而是一株植物:“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会不会是孩子抱错了?”

商薇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植物?”

“嗯。”刘大奇目不斜视开着车,尽量让语调云淡风轻,“小竞头上突然落了一把叶子,看着非常陌生,不知道是什么。”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