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日已过午,马蹄从祝融火巫家的狗洞里钻了出来,一路寻思这个月的营生。突然街上人潮涌动,纷纷嚷道:“来啦,来啦,有穷进城了!”人潮向两边迫挤,让出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马蹄在无数人头的间隙中看了个饱,直到商队过尽,还呆呆出神。回到城北,兴高采烈地对马尾描述着:“威风!真是威风!领头的那人腰盘大蛇,头上飞着一头好大的鹰,座下跨着好俊的马!威风,真是威风!还有他后面的那车!天!那车竟像是花做的,那个香啊,隔着一座山也能闻到。车里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倚在花丛里睡觉,肩头上还睡着一只九尾狐狸,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总之这些有钱人真威风,真他妈奇怪!”

马尾却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马蹄那么高兴地说,他也就那么高兴地听。

马蹄道:“要是我们能进有穷商队…哥,我们去求他们收我们好不好?”

马尾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有麦饼吃就行。”

马蹄笑道:“麦饼?那些大铜车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财宝,有人说里面全是金子、珊瑚、珍珠…总之,就是把整个祝融城买下也绰绰有余…”

“买铜车?”祝融城城主芈方看着这个儿子带来的朋友、有穷商队新的台首,缓缓道:“有穷的铜车,确实是在这里定做的。不知羿世兄要买几辆?”

有莘不破道:“有多少买多少。”

芈方道:“这么说,有穷的钱是凑够了?”

有莘不破道:“钱没问题。”

芈方道:“那就好。打造一辆有穷这样规格的大铜车费时甚久,五年前羿兄有意再造一支车队,付了一半定金,这五年来我们的工房风雨不休,共造得五五二十五辆铜车。”

有莘不破嚼舌道:“五年才造了二十五辆?”

芈方道:“不错,估计也得再过得一两年,才凑得全原先所定的三十六辆之数。”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先取这二十五辆吧,其他以后再说。”

这时,却听门房来报,却是羿令符、江离和有穷四老到了。众人礼见,芈方扶住羿令符道:“羿兄英姿笑语犹在耳际,不意天道难测,世间英雄,又弱一个。”

羿令符咽声道:“父亲去得匆忙。小侄未能告丧四方父执亲友,甚是惭愧。商队启行未久,不敢半途而废,以违家父之愿。故背不孝之名,忍剜心之痛,风霜不避,行商四方,以完先人之志。先父在时,常以世伯良言训导小侄,今日得见世伯,如见先父,思念及此,常令小侄悲喜满膺…”话未已,泪如雨下。众人连忙相劝。

不多时家宰(古代士大夫家的管家)来报:少城主已经安排好筵席,请贵宾上座。

羿令符让有莘坐首席,让江离坐次席,自己坐在第三。雒灵不愿离有莘不破左右,就在他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苍老见这少女不知礼数,而有莘不破又如此纵容,心中不悦。

芈方冷眼旁观,暗暗惊奇:“羿之斯有子英雄如此,何以竟把商队传给外人?这已是一奇。羿令符是正统传人,这有莘不破得了他的位子,他竟像毫无罅隙,这又是一奇。这叫江离的年轻人弱不禁风,既无名位,又无身份,羿令符居然愿意屈居其下,更是一奇。”

当下主人劝酒,宾客把杯,祝融虽然僻处南方,但芈氏乃中原官侯之后,筵席虽欢,礼数井然。

初春之夜寒如水。马蹄和马尾紧紧抱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御寒。

“毒火雀池?”芈方道,“是孟翼之攻颛顼之池吧。”

孟翼是上古西南部落的首领,曾经发起挑战中原共主颛顼的战争,那孟翼之攻颛顼之池据说就是他战败之地,后人遂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作为池名来加以纪念。因其池满是毒火,而且始祖神兽朱雀曾在那里出现,因此民间口顺,就叫它毒火雀池。

“没错,就是毒火雀池。”

芈方点了点头,说:“出此城再向西南方,需经巴国(《山海经》中记载的古国,今天的重庆),过蜀国(古国,古蜀人建立的国家,今天的成都),万水千山,远,远,难,难。”顿了顿又道:“巴国多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其民丰饶,商行至彼可获厚利。但那毒火雀池却在南疆瘴疠丛生、魔兽横行之处,商队去那里做什么?”

有莘不破笑道:“玩儿啊。”

芈方一愣,羿令符道:“凤凰不憩无宝地,既有名禽必藏至宝。”

芈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芈压却饶有兴趣追问道:“爹爹,那毒火雀池有一只火雀吗?”

芈方笑道:“古老相传,不足为信。”

江离道:“芈氏先人为帝喾(ku)(为上古时期“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黄帝的曾孙,是华夏民族的共同人文始祖)的火正(上古时期掌火之官),掌万国火种,光融天下,号称祝融,这名禽既然以火为名,城主怎会不知?”

芈方道:“江离世兄好学识。只是我芈氏为祝融旁支,千年递传,至于老朽,已有衰落之势。”

有莘不破道:“芈压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令芈氏振兴。”

芈方叹息道:“这孩儿生来聪明,我本来对他也抱有重望。岂知他不学好,整天流连于庖厨之间,迷恋烹饪小技,唉,我如今只希望他能把这份家业传下去,莫在他手上败亡得一干二净便足愿了。”

芈压不服,嘟起小嘴道:“什么烹饪小技?烹饪的学问大得很!”

芈方冷笑道:“什么大学问?在各位贵宾面前胡说八道,也不怕贻笑大方!”

有莘不破道:“不然。烹饪虽是小技,但若说关乎大道,却也不错。其于治国,其于天道,实有相通之处。”

芈压大喜,连连道:“就是就是。”

芈方有些不悦,说:“小儿年纪尚幼,世兄这说法若无根据,只怕难脱谄媚之嫌——让我这个连是非也还不懂得分辨的小子听了,更是大大有害!”

有莘不破正色道:“城主这话说重了。我和芈压相交甚得,哪有教坏他的道理。我虽然不懂得烹调,但家师之于烹饪,却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高手。我虽不学烹饪,但也听他老人家说过,天下之至味,亦通天下之至理!”

江离听他这几句话俗音少而雅言多,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平时故意粗声粗气说话,这会子说起什么天下至理,倒是头头是道。”

芈方道:“有何至理,不知世兄能否为我这块老朽木头剖析一二?”

有莘不破道:“当日我祖父与我师父相会于鼎俎之间,因问起治家理国之道,我师父以味为喻,说出一番道理。当时我虽不在场,但因此论甚高,祖父铭之象鼎,以训后人。故小子也常诵习。”

芈方颜色稍霁,芈压竖耳聆听。

有莘不破道:“如以天下三大类肉材而论,水居者有腥味,肉食者有臊味,草食者有膻味。然能变臭为美,就在于调味料理得宜之故。”芈压会心地点了点头,有莘不破继续道:“凡味之本,从用水开始。以酸甜苦辛咸五味,将水居、肉食、草食三材经过九沸九变加以料理,用火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调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用量存乎一心,鼎中之变化精妙微纤,虽言语不能尽言,这味道精研到了极处,暗合阴阳四时之变化,与礼乐射御之学不遑多让。”

芈方听到这里微微颔首,芈压更是连眼睛也亮起来了,这些道理无不暗合他近来烹饪时的心得,心虽得之,口不能言,被父亲用大道理压着,自己明明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话来,只能乱发脾气和父亲抬杠。只听有莘不破继续道:“知其理,通其事,察其变,鼎中之物,方能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

苍长老突然想起,此论似曾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何处听来,但隐隐感到此论关系重大,忙一边思量,一边细听——“如其取材,丹山之雀,洞庭之鱼,昆仑之苹,寿木之华,南极之碧菜,云梦之青芹,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鳖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长泽之卵,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肉之鲜,菜之美,和之胜,莫过于此。”

芈压寻思:“若此,我能得十之五六而已。”

芈方心道:“此为喻体,其理未出。”

有莘不破续道:“至若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用果,箕山之东青鸟栖息之处,有甘栌,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也都是佳品。至于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供天神食用的百果,那就更加难得了。”

芈压寻思:“若像这些,我所得不过十之一二。但此等宝物,却如何才能全部弄到手!”

却听有莘不破道:“但这些宝物,如何才能得到呢?必须得青龙与天马为坐骑。那么又如何能得到青龙与天马呢?那就得先得至道、穷天理,若未得至道、未穷天理,那就算是天子也无法驾驭青龙与天马。那么如何得至道、穷天理呢?大道不向外求,而贵修德自立,修德自立则家齐国治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

这番话乃是伊尹借烹调之理劝成汤修德,这时有莘不破说将出来,只听得芈压如痴如醉,芈方也欠身作揖,道:“老朽井底之蛙,非世兄,今日难闻上国至理。惭愧惭愧。”

苍长老突然心头大震:“师父?祖父?难道他是那人的徒弟,那人的孙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蹄半夜醒来。想起生来贫贱,四方流落,与哥哥相依为命,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十多年来寻寻觅觅,只希望能给哥哥寻到一个饱暖的窝也不可得。

“为什么我不能像有穷的那个台侯那样?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样的年纪,一样是人,为什么我却要遭人白眼,受人唾弃?为什么要窝在这里挨寒受冻?”

“弟弟,别想那么多,睡吧。”不知什么时候,马尾也醒了。

“哦。”马蹄阖上了眼睛,却止不住脑中澎湃起伏的浪潮。

第二十一章 两个穷苦的倒霉蛋

马蹄兴冲冲对马尾说:“听说有穷商队在招人。”

马尾说:“哦。”

马蹄说:“本来有穷从来不收外人的,但听说这次是因为打强盗的时候死了好些人,所以才破例在本城增加人手。”

马尾说:“哦。”

马蹄说:“太好了,看来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翻身。”

马尾说:“哦。”

马蹄说:“他们招的只是杂夫、御者和几个匠人。御者的要求太苛刻,匠人我们做不来,我们先从杂夫干起——但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的。一定!”

马尾点了点头。

苍长老坚决反对在外边招人,有莘不破却想扩大商队的规模。寿华城和三天子鄣山两场恶战,本来就损失了好些人手,虽然在寿华城曾“精挑细选”地补充了若干杂役,只是要维持原来的规模人手也不足。

“这样吧,”江离打圆场说,“入选的人我一个一个看。”

苍长老就没什么话说了。经历几件大事以后,加上羿之斯、羿令符父子对众人的感染,造成了有穷上下对这个年轻人的高度信任——尤其在四老眼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江离都比有莘不破可靠得多。

“不过,得有个人帮我。”

“谁?令符兄?”

“我想要个美女陪着…”说着,江离看了看不很情愿的雒灵。

有莘不破替雒灵解围:“她不会说话,你会闷的。”

“她不肯?”

雒灵低下了头。

“你不肯?”

有莘不破看了看江离,又看了看雒灵,说:“我们一起去吧,多一个人,看得更仔细。”

“你就这么不放心她?怕我把她吃了?”

“不是啦。”有莘不破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谁说你闲着?关于买铜车的事情,苍长老还没跟你说吗?”

马蹄在初试的时候就被拒绝了。

“我们不能带着一个白痴上路。”

马蹄望了望站在不远处啃着麦饼的哥哥,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实际上对他这样的小人物,除了马尾,根本没人去注意他。

雒灵坐在七香车里,低着头,看也不看身边的江离一眼,仿佛有点害羞。

“其实,我们早就该谈谈了。”江离说,“有莘把你带回来以后我一直没怎么留意过你,但令符却说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看人一向很准的。”

马尾无忧无虑地咬着麦饼。

马蹄看着马尾无忧无虑地咬着麦饼。

快二十年了,这个哥哥到底是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还是拖累了自己的远大前程的包袱?这一路走回贫民窟,他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很烦!“难道我要为了他而一辈子吃麦饼、睡墙角、做帮闲?”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一块布币,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哥,今天我请你吃肉饼,好不好?”

“真的?”马尾眨着眼睛,见弟弟点头,高兴地说:“呵呵,呵呵,呵呵。”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

马蹄转了个弯,走了两条街,买了一块肉饼和一包老鼠药。回来的时候,马尾还在那里高兴地等着。

“什么?”有莘不破跳了起来,问道:“我们的钱不够买二十五驾铜车?”

“不是,”苍长老道,“是不够付二十五驾铜车的半数——五年前,台侯——呃,先台侯已经付了半数了。”

有莘不破道:“怎么会这么贵啊?我们可是把窫窳寨搬空了。”

苍长老道:“炼青铜甚是不易,而祝融所炼出来的青铜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品。不说质量,光是打上祝融两个字,任何铜器都能增值三分。而祝融为我们商队量身定做的铜车更是非同小可:每一驾铜车不仅实用,而且精巧。车城布开之际,一钉一板,丝丝入扣,的确巧夺天工。我有穷商队能畅行天下,和这铜车实有莫大关系。”

有莘不破苦笑道:“我不是不知道这铜车的好处——实际上这些铜车根本就是一栋栋会动的房子。连成车阵,简直就是一座可以随时拆分的城堡。一分钱一分货,它这么贵原也应该。‘这么说,有穷的钱是凑够了?’我终于明白芈城主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可笑我当初还夸口说钱不是问题呢。”他顿了顿,问道:“现在我们的钱大概能买多少?我们还剩下的大铜车还有几辆?”

“如果把所有货物全部脱手,大概可以买下二十四辆。我们原来还剩下十五辆,去残去废,只剩下十二辆。”

有莘不破道:“那好啊,刚好是三十六辆之数。”

苍长老道:“但这样的话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铜车!没有本钱也没有货物!怎么做生意?还是少买几辆吧。下次回来再购齐。”

“不行!少了一辆,车阵便不完全。再说我从来不喜欢走重复的路,也许商队再来到祝融的时候,我早不是你们的台首了。”

苍长老心中一跳,看了看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羿令符,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商队也羁绊不住他…”

“买下,全买下!本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嘿,有了车阵,咱们商队又这么强,怕找不到钱?”

苍长老吓了一跳,道:“您、您不是想再找一个窫窳寨吧?”

有莘不破笑道:“不行吗?”

苍长老高声道:“不行!绝对不行!咱们是商人,不是强盗。上次铲平窫窳寨,还可以说是师出有名,如果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情,那么以后我们商队周转遇到困难,就不会再考虑别的办法,只会想到去抢劫。这种理念一定要杜绝,它会伤害我们商会立足的根本。”

有莘不破笑道:“好啦好啦,我也是商国出来的,商人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还不知道?总之二十四驾铜车我是买定了,以后的事情…会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我在‘松抱’的时候很奇怪,当时自己思绪太乱没有细想,但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当时你也在场的,虽然说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对吗?你能告诉我哪里不对劲吗?”

雒灵静静地听着,不但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念头也不转。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嗯,对了,你现在不是紧张,而是全身放松,让心中没有一点想法。但你不用这样做啊。我又不是心宗的高手,别人不说话的时候,我是没法窥知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雒灵仍静静地听着,不但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一个念头也没转。

“你怎么又来了?”

“我把我哥哥安顿好了。”

“这么快?”

“其实在这座城里我还有个叔叔…”马蹄说着,摸了摸怀里还剩下的老鼠药。

“我有个主意。”一直不说话的羿令符突然说。

有莘不破喜道:“妙极!你的话就像你的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既肯开口,肯定有高招。”

羿令符懒懒道:“不是高招,是烂招!还记得前几天芈城主对你的鬼王刀赞不绝口么?”

有莘不破皱眉道:“果然是烂招,明知道我喜欢那把刀,还要打它的主意。”

羿令符道:“兜里没钱却想买好东西,还要一次性买好多好东西,总得放点血。我们也不会让你单独放血,咱们把刀连同子母悬珠、七香车一起抵押在这里。下次商队赚够了钱,再行赎回。反正芈城主看中的不是鬼王刀本身,而是炼制它的法门。有个一年半载,够他研究了。”

有莘不破自言自语道:“‘我们也不会让你单独放血’,看来倒像是你和江离早就商量好了的…那我还能反对?”

苍长老道:“这倒是好主意,不过只怕分量还不大够。”

羿令符道:“加上有穷之海,总可以了。”

苍长老急道:“不成不成。”

羿令符道:“只是抵押在这里,你还怕芈城主吞没了?”

苍长老道:“芈城主哪会吞没…不过…唉…”

“既然苍老也没有异议,”有莘不破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苍长老你再和芈城主讲讲价,让他打个折扣,钱就不用折现了,弄些刀剑弓矢就行。”

只听门外的芈压笑道:“不愧是商国来的,真会精打细算。”

“你走吧。”江离只看了马蹄一眼。

“为什么?”马蹄有些失态。

马蹄虽然不清楚江离在有穷商队具体的地位,但从众人对他的神态中也猜想得出这个肩头上睡着一头九尾灵狐的年轻人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我有的是力气,脑袋也够灵活,我吃的不多,但各种各样的活都能干。”他不甘心,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也要努力到底,如果不是这种坚持,这种韧劲,他和马尾早就饿死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了。

“而且我又没有什么牵挂,无论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忠心耿耿、无怨无悔地跟着商队走。平时我也很老实,您可以打听一下,所有人都会说我是这座城里最守规矩的人。做个杂夫,我可以的。”

江离并没有再看他第二眼,只摇了摇头:“不行,你走吧。”

阿三在旁劝道:“小哥,江离公子说了不行就不行,你快回去吧。后面还有一大帮人排着队呢!”

马蹄有些绝望了,但仍不甘心:“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江离半阖着眼,没有说什么。

阿三又催促了几句,马蹄不服气地问:“算我求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行?”

“你身上有一股我不喜欢的味道。”江离的眼睛仍然半阖着,“这种味道和死亡有些关系。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追究下去答案也只有一个:这个商队不适合你。这样的答复,满意了吗?”

马蹄涨得通红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异常。他没有再说什么,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看芈压走进来,有莘不破笑问道:“你来干什么?偷听买家的机密,很不道德的。”

芈压道:“我见你们招人招得差不多了,听说过几天就走,过来请你们喝酒,算是饯行。”

羿令符道:“是你请我们,还是芈城主?”

“当然是我!”芈压道,“如果是我爹爹请,你们就吃不到我的小菜了——他不会让我下厨的!”

羿令符道:“你年纪太小,还不应该喝酒。”

芈压道:“小!谁小?我今年十五了,已经成人了!别说喝酒,到天下哪里去闯荡都没问题。”

羿令符道:“顺便带上你那会飞的房子。”

芈压一本正经地更正道:“是厨房。”

羿令符道:“顺便寻找传说中的丹阳之雀、昆仑之苹。”

“对啊!”芈压话一出口,便觉失言,有点口吃地说:“你、你…”

有莘不破接话道:“我们离出发还有好几天呢,你就自个儿要给我们饯行,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羿令符笑了笑,道:“这孩子是给你撩拨得动心了。”顿了顿道:“不过我们不会答应的,你还太小。”

芈压涨红了脸,强撑道:“答应什么?”

羿令符道:“我们行商在外,风餐露宿,带着个孩子太不方便。”

芈压给他左一句“孩子”,右一句“太小”,说得恼羞成怒:“谁说我是孩子?谁说我小!我就是要出去闯荡,就一定要跟着你们吗?哼!”说完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苍长老说道:“这位少城主的脾气倒是火爆得紧——来得快,去得也快。”

羿令符道:“这不是火爆,是小孩子脾气,偏偏还不服小。”

有莘不破道:“小孩子不服小,老人家不服老——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也过分了点,一点余地也不留下,让他下不了台。”

羿令符道:“你呢?难道你真想带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