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警戒地看了看身边那几个陌生人,犹豫着不说话。

“采采,我们先出去一下。”那个清隽绝俗的年轻人说。

“不!你们别走。”采采又对阿芝说,“芝姐姐,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信任他们。”

“可是,族里的事情…水后不准我们…”

“我信任他们!”采采重复道。阿芝突然有些迷茫,在这个看起来娇弱如芙蕖的小公主脸上,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坚毅的神情。“嗯,我们…”

“不能说!”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芝一转头,发现萝莎姨姆已经醒转,她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但语音却说不出的冷酷:“不能说!我们水族的事情,不能对外人说!”

“萝莎姨姆,”采采跪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异常坚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长久以来要这么躲躲闪闪?请你告诉我。”

萝莎疲倦地摇了摇头,阿芝说:“水后有旨意,没有她的允许,这件事情知情的人谁也不能对你提起。”

“好,那么远的事我不问了,我只问一句: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阿芝一声抽搐,眼泪流了下来。

“芝姐姐!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着采采急得快要哭的样子,阿芝一阵不忍:“别太担心,水后她,她只是让那个河伯给困住了。”

“那小相柳湖呢?”

“小相柳湖也给霸占了,”阿芝看了看萝莎姨姆,垂泪说,“一条鰰鰰鱼误闯小相柳湖,暴露了我们的住处,水后知道那个河伯马上会到,便让我们和几个长老率领族人撤走,她自己断后,结果她来不及退走,被那个河伯困住了。我和萝莎姨姆混乱中和族人失散了,途中又受到鰰鰰鱼的攻击,虽然最后用小水咒摆脱了,但姨姆和我都受了伤,这才用‘水之眠’之法藏在水里疗伤。”

采采道:“难道集合我们全族的力量,还斗不过那个河伯吗?我不信!我不信!”

“根本没有战斗。”阿芝垂下了头,说,“水后到最后也不肯使用大水咒。”

“什么?”采采满是泪水的脸突然愤怒起来,“为什么?我们连家园也被夺走了,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不知所谓的教条?我们明明有力量,为什么要禁止自己使用?”

阿芝哭道:“采采!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

“那你们就告诉我啊!到底为什么!”

阿芝抽泣着,萝莎闭上了眼睛,都不说话。

“我决定了!”采采说,“我们不要再躲躲闪闪了!无论妈妈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再不能容忍我们族人继续这种窝囊的生活!敌人再强大也好!我们至少要有挺身一战的勇气。”

“采采…”阿芝呆呆地看着她,“你变了…”

采采道:“对!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他们…”采采指着身后的人:“我新结交的朋友,更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勇气!萝莎姨姆,阿芝姐姐!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我宁可战死,也不愿这么窝囊地憋下去。”

“可是,采采!”阿芝踌躇着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一直闭着眼睛的萝莎却突然开口打断阿芝,道:“你说再也不愿意躲闪下去,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还是愿意以水族公主的骄傲,对这句话负责!”

“我愿意负责!”采采说,“无论未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我都不会后悔。”

阿芝还想说什么,萝莎却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好!我也早受不了了!十六年了!为什么我们要为了和我们全无关系的人这么隐忍!十六年了…”她摸了摸阿芝惊呆了的脸:“可怜的孩子,十六年前,你才十四五岁啊…若再忍下去,难道要你也要像我这样,在那阴冷潮湿的地方数着自己越来越多的白发么?”

采采喜道:“姨姆!你…”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等救回水后,你亲自问她。”萝莎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只是采采,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有穷商队主车,鹰眼。

“了不起!了不起!”有莘不破叫道,“好样的,我们的采采公主真是好样的!”

江离却有些忧色,道:“但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后不肯动用大水咒,仅仅是因为软弱吗?”

桑谷隽道:“不管怎么样,这个忙我们是帮定了!再说,那个河伯又不是什么顶天的角色!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他!”

江离道:“你别乱夸海口。在蜀北界,我们和镇都四门的小一辈交过手,确实有过人之处,他们的师长想来还比不上季丹大侠、巴国国主,但多半在我们之上。”

桑谷隽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就不信经历雀池一战后,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江离道:“我担心的不是河伯。”

桑谷隽道:“你担心水族的那个大敌?”

江离点了点头。

桑谷隽道:“虽然谁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你估摸着,这个人会比有莘伯伯、季丹大侠更厉害么?”

江离沉吟道:“只怕世上再厉害的人,跟他们也就在伯仲之间。”

桑谷隽拍手道:“这就得了!这里五…六人联手,就是季丹大侠这样的人物,我们也能斗他一斗!”

芈压白了桑谷隽一眼。

有莘不破道:“说得不错,这场仗就算有些凶险,那大敌也绝不可能强大到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地步!羿兄,你怎么说?”

羿令符淡淡道:“见义不为非勇也!”

有莘不破又问芈压,芈压拍案叫道:“那还用说!这一次,我要做前锋!”

江离叹了口气,目视雒灵,雒灵微微一笑,江离会意,道:“也就这样吧。最多我们惹出乱子来,自己收拾摊子。”

有莘不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有穷商队客车,白露。

“姨姆。”采采靠在萝莎的肩头上,说,“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采,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你妈妈。到时候,你亲自问她。”

“妈妈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水后投身于白水晶之中,除非有精金之芒劈开,或者重黎之火烧融,否则谁也伤不了她。只是,你那些朋友真的可靠么?”

采采抬起了头,道:“姨姆!我相信他们,请你和阿芝姐姐也相信他们!”

“好吧,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地夺回小相柳湖,救回水后。”

“就是这里了。”阿芝指着那条汇入大江的支流,“沿着这河流而上两百五十里,就是小相柳湖的所在。”

有莘不破问道:“你们住在湖边么?”

采采道:“不是,我们住在湖里。”

“湖里?船上?”

“准确一点说,是在湖底。”看着有莘不破吃惊的样子,采采笑道,“那是我们族人用碧水石开拓出来的水下空间,你到时就明白了,反正收复小相柳湖以后,我一定要在那里好好招待你们。”

有穷众人见多识广,虽感新奇,也不骇异。

羿令符道:“现在铜车在舟筏之上,无论攻防都不适宜。我们若驱舟筏沿河而上,若遇大战,水涌舟翻,只怕又要重蹈前几天的覆辙。”

江离道:“不错!而且水族失散在外的人也得赶快召集汇合。我们兵分三路:萝莎前辈与羿兄、雒灵作为一路,搜寻水族人等;阿芝姐姐引桑兄与我为先锋,前往收复小相柳湖;有莘不破、芈压和采采坐镇商队,且把舟筏在岸边停一停,看到我们前方传来大捷的信号,再沿河而行吧。”

他话才说完,芈压登时鼓噪起来,有莘不破满面不快,采采也道:“收复家园的大事,我怎能不尽力?请让我代替阿芝姐姐一起去小相柳湖吧。”

江离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母亲既然总是谆谆叮嘱,必有道理,如果没有必要,你还是暂时不要再使用水族异能的好。”

见采采不再说话,江离又对有莘不破道:“我们这次是要去帮采采夺回家园,小相柳湖虽然没去过,但光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十分秀美的地方。你和芈压两人出手不知轻重,打起架来山倒浪翻,只怕河伯还没死,小相柳湖倒先毁掉了。”见有莘不破没话说,江离又道:“其实我们最大的敌人还不是河伯东郭冯夷!而是那个还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这几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倒像被人盯上了。”说着看了采采一眼。

萝莎心细如发,惊道:“你是说有人要不利于我们采采?”

江离道:“很有可能。芈压,你不能老看见哪里有架打就往哪里冲啊,保护人比打仗难啊。”

芈压冷笑道:“我不上你的当。上次在蜀北界有莘哥哥也是这样骗我!结果…哼!”

采采柔声道:“芈压,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么?”

芈压一呆,忙道:“没有的事!采采姐姐你不知道啦!他们老把我当小孩子,总是护着我!我今年十六了,用不着别人来保护!唉,好啦,看采采姐姐的面子,我再信你们这些家伙一次。”

江离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苍长老,靠岸抛锚。”

七香车赶到小相柳湖上空时,天色已黑。天上月如水镜,地上湖如明月。

“小相柳湖…这名字起得多好啊。”江离道,“可惜多了这么多蛇虫鱼蠡。”

阿芝从七香车往下望,只见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相柳湖无论岸边水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古怪丑陋的鱼虫,既感恶心,又觉痛心。

桑谷隽突然说:“江离,我想独自斗一斗那个河伯。”

江离道:“你有几分把握?”

“不是把握的问题。”桑谷隽道,“夏都的那群浑蛋,我迟早要面对的。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和镇都四门相比到底如何。你我联手自然胜算大增,但却试不出我的真功夫。再说,今天连一个东郭冯夷都打不过,明天怎么去面对血祖无瓠子?过不了血祖那一关,我哪里还有希望向那个暴君报仇?”

江离沉吟半晌,道:“好吧。但你得把东郭冯夷引出来,在小相柳湖之外打。”

“我去引他出来!”阿芝说,“这是我们的家。我虽然能力卑微,但无论如何希望能出一点力气。”

桑谷隽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让女孩子去冒险!”

江离却道:“或许是个好办法。让阿芝姐姐坐我的七香车去。就算阿芝姐姐失手,我料定东郭冯夷也只会生擒,不会残害。”

“为什么?”

“根据采采的描述推断,那东郭冯夷多半是冲着你们族中之宝‘水之鉴’来的。水后既然预知东郭冯夷来犯,想必这件宝物一定被妥善安排了吧。”

阿芝道:“‘水之鉴’?我也只是听说,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宝物。我们和水后临别时她也未提起。如果真有这件宝物,那么现在多半在长老们手中。”

江离道:“我敢打赌!东郭冯夷的目的还未得逞,因此才霸占着小相柳湖不走。所以阿芝姐姐若以此为诱饵,顺利则东郭冯夷闻声出巢,就算失手,他也不会轻易加害。”

桑谷隽道:“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我另外想办法引他出来。”

江离道:“引他出来后呢?”

桑谷隽指着注入小相柳湖的一弯小河说:“依这地形看,逆流而上,必然是一片土木潮湿之地,如果是一片沼泽那就更妙了。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所料不错就在那里布个阵势,把东郭冯夷引到那里灭了。”

江离道:“那我做什么?”

“你就等着接手小相柳湖吧。”桑谷隽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被搞得乌烟瘴气,连我也觉得可惜。这清洁的事,没人比你在行了!”

“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胯下的独凶猛狰狞,奔跑如飞,阿芝有些害怕,不由把桑谷隽抱得更紧一些。

“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

她有十六年没听见这样阳刚气十足的话了。阿芝悄悄把头前倾,闻了闻桑谷隽后颈的汗味,心里突然一阵小鹿乱撞。

由于江离不反对由阿芝去引诱河伯,所以桑谷隽把她带在身边,为的是怕江离被阿芝说动,此外桑谷隽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小河的尽头,独脚下所踏,果然是一块理想的沼泽地。

“行了!”桑谷隽有些兴奋地对阿芝说,“我们有六成胜算了!”

这个晚上,采采没有下江沐浴,只是打开窗口,怔怔地望了望天上水底两轮明月。

她失眠了。

“芈压,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睡觉!”

“不行!”芈压说,“今晚雒灵姐姐不在,我得替她盯着你点。”

“盯什么?”

“盯着你,不要让你往白露那里钻。”

有莘不破失笑道:“胡说什么啊你!人小鬼大!快回去睡觉吧!”

芈压满怀警戒地说:“如果你心里没鬼,干吗这么着急要赶我走?不行!我今晚一定盯死你!”

有莘不破无奈,摊手道:“算我怕了你啦。你不睡,我睡!”他闭上眼睛,突然想起芈压的话:“刚才我确实想去看看采采的。这样的夜,我会胡闹么…嗯,不行!对她还是没感觉啊。再说,她好像有心上人的样子,要不为什么有时候话说着说着会走神?嗯…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桑谷隽,或者羿令符?总不会是江离吧…”

芈压盯着有莘不破,没多久便听见他微微的呼噜声,自己也打起了哈欠。

“你先睡吧。”

桑谷隽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一堆松软干燥的黄土,给阿芝做了个炕。然后他自己又在月色下忙碌起来了。

阿芝失眠了,却假装睡着了,躺在土炕上偷偷看着忙碌的桑谷隽。这个温柔的男人忙碌起来的样子多帅啊。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候采采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时候水族还是一个完整的部落,那时候他们住的地方,不是精致小巧的小相柳湖,而是华丽大气的大相柳湖——那个时候,水族不但有美丽的女子,更有强壮的男人。可是从自己懂事开始,族里就开始发生冲突,终于在那天,水族分裂了。从此她们离开了大相柳湖,离开了她们的另一半,悄悄躲进小相柳湖,一躲就是十六年。

“水之鉴…”

水族的分裂,听说就是为了它。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阿芝也不清楚。萝莎姨姆肯定知道,但她却不肯说。萝莎姨姆答应让外人介入水族的事务,却不肯告诉采采,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这么做?

“‘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我宁可战死!’…采采啊!那不是战死不战死的问题啊!我们面对的不是强大的外敌,而是男性的族人啊!”

“哈哈,成了!”桑谷隽的一句话把阿芝拉了回来。她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正向她走过来。

阿芝闻到了一股汗臭,知道桑谷隽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把呼吸声控制得很平缓,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嗯,睡得挺沉嘛。我也睡一会,天亮了再想想怎么把那该死的河伯引出来。”

第十五章 水下的逃亡者

桑谷隽一觉醒来,左右不见阿芝,再看到松软的黄土上画了几个字,得知阿芝趁他睡着诱引河伯去了,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向小相柳湖的方向跑去。他沿着小溪跑没多远,便见远远一个大浪追着一个小浪涌来,猛地大浪加速狂涌,吞没了小浪,一个女子从浪中被冲了出来,跌在河滩上,正是阿芝。

“哈哈…”笑声中一个老者踏浪而出,踌躇满志地向阿芝逼来。

桑谷隽离得远了,一时赶不上,正在着急,阿芝抬头看见他,大叫道:“快!去通知长老把‘水之鉴’毁了!不能落在他手里!”

桑谷隽一愣,随即会意,转身便逃,背后水声大作,那老者听了阿芝的话果然向他追来。

桑谷隽一脚才踏入沼泽,巨浪冲了过来,一股倒卷的力量几乎把他扯下河去。他忙运气定了定身形,两三个起落,逃入了沼泽的中心。这才回过头来,不由大吃一惊:那宽不过七八步的小河,不知何时涨成数十丈宽的大水,把两岸的林木草石都淹没了。大浪一个接一个地向沼泽地涌来,不一会便把沼泽地漫成一个湖泊,桑谷隽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山脚下,不得已攀岩而上。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的!”那老者踏着一股龙卷风形状的水柱,向桑谷隽冲来。桑谷隽爬得多高,那水柱就耸得多高,到桑谷隽爬到崖顶,那水柱已高与山崖齐肩。老者站在水柱上,与桑谷隽对峙着,两人相距不及二十丈。桑谷隽低下头望去,崖底水位还在不断升高。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啦。”老者道,“见水就逃,你不是水族的吧。是那小娘们的相好么?”

桑谷隽冷冷道:“你又是谁?”

“嘿!让你小子知道你爷爷的威名!你爷爷乃是黄河第十六代河伯,大夏王都镇都四门东郭冯夷是也!”

桑谷隽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大羿(上古传说的射日英雄)射瞎左眼的花花公子之后啊,哈哈,夏都的四只乌龟,就来了你一只么?”

河伯东郭冯夷闻言怒道:“小子你找死!”怒喝声中湖泊中射出两股水箭,却不是直射桑谷隽,而是射向桑谷隽的上空,两股水箭激荡在一起,化作满天飞雨,把桑谷隽周围十丈的地方全笼罩住了。

阿芝躲在偏僻处,眼见那水罩溅出来的水滴,指甲大的一小滴也能把拳头大的石头砸得粉碎,知道这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被河伯异化了的重水。没多久桑谷隽所在的山崖就被重水冲击得凌乱剥落——外围尚且如此厉害,“他身处水罩中心,这,这可怎么办?”

“小娘们,担心是吗?”东郭冯夷对着阿芝藏匿的方向冷笑道,“不用担心了,我担保你的小相好已经粉身碎骨了!对河伯大人不敬,这就是下场!你乖乖给我带路,还可…”

“还可怎样?”桑谷隽的声音打断了东郭冯夷,倒让河伯着实吃了一惊:“你还没死!”

雨水落尽,却不见桑谷隽的身影,只见山崖之上多了一块巨岩。巨岩一阵耸动,突然爆炸,千百棱角石弹不停地向东郭冯夷暴射过来。东郭冯夷一招“河盘江绕”,一片大水白带一般环绕盘旋,护住了他,石弹碰到水带,无不被流水的冲力带得斜飞出去。一时间湖山对峙,水石激荡,空中重水如乱箭,石弹如流矢,阿芝躲在水底,越躲越远,一直退到一个山坳之中,这才不受波及。

东郭冯夷狂笑道:“小子!刚才算老夫小看了你!不过你要只有这点本事,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吧。‘川流不息·蚀山’!”

围住山崖的水突然变成黑色,草木一触便死,甚至连岩石也抵挡不了这些黑水的侵蚀。在黑水不断地腐蚀下,岩石毁,山梁断,桑谷隽所在的山崖渐渐变成一座孤峰。

“小子,你已陷入死地,束手就擒吧!咦!怎么回事?”

东郭冯夷突然发现水力后劲不足,围住孤峰的黑水竟有退潮之势。回头一看,不由大骇:一座大坝在背后悄没声息地隆起,几乎就要破水而出,如果被这大坝隆出水平面,隔断了水源,这个小湖非变成一潭死水不可。

“天一生水·漫!”在河伯的催动下,大坝外河水猛涨,水位迅速抬高。

桑谷隽冷笑一声,道:“太迟了!‘息壤·水来土掩’!”大坝随着水位的升高而继续隆起,和水面保持半尺的距离。

东郭冯夷眼见水涨坝高,虽然这小河直通大江,但水位越高,从大江调水过来也越来越难。正自焦急,却听桑谷隽狂笑道:“老乌龟!还没完呢!看好!‘田字诀·阡陌垄·湖水断’!”

以桑谷隽所在孤峰为轴心,轰隆隆隆起两道“十”字形的大坝,如同井田阡陌般把河伯造出来的湖区隔成四块,做个“田”字。水势被分割以后,河伯所能掌控的水力大减,护在身周的河盘江绕带力道减弱,桑谷隽的石弹流矢趁势攻入,逼得河伯在水柱上左闪右避,狼狈不堪。蓦地噗的一声,河伯一不留神,被一块巨石擦过额头,登时鲜血长流,立足不稳,掉下湖底。

桑谷隽喜道:“妙极!”双手作诀唱道:“‘艮·连山·湮土·黄泉沼’——现!”

一阵地动山摇,大坝隆出水面,后来之水断绝,湖岸山峰泥沙俱下,“田”字湖中湖水渐渐浑浊,白湖水变成黄湖水,黄湖水变成稀泥。阿芝也陷身泥泞之中,但想到终于困住那个河伯了,心中却大喜,正要爬出山坳,突然两边山壁一阵剧烈摇晃,山坳外泥泞倒涌过来,淹向她直至没顶。阿芝挣扎着浮出浑浊的水面,透过山坳的缝隙偷望:不由大吃一惊,“田”字湖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巨龟,铜甲象牙,一个老者满身烂泥,头顶鲜红,正是河伯东郭冯夷。阿芝暗暗担心,望向小孤峰,桑谷隽脸上既不讶异,也不惊恐,反而笑道:“这是旋龟(《山海经》中一种鸟头蛇尾的怪兽)冥灵么?可惜你已经身陷死地,就是把玄武叫出来也没用。”

东郭冯夷怒道:“且看谁身陷死地!冥灵!取水!”

冥灵巨喉长嘶,砍木头声震得沼泽涟漪荡荡,群山落石纷纷。随着冥灵的吼声,九道水柱从地底喷出,日影移一分,泥土消融,沼泽变黄水;日影移二分,泥沙沉淀,黄水变清泉;日影移三分,九道水柱由垂直喷涌改为斜射,从九个方向向桑谷隽射来。

桑谷隽大笑道:“老乌龟,这就是你压箱底的功夫了吗?”右手张开,贴着地面,喝道:“峰峦聚·千山怒!”

就在被水柱击中的那一刻,桑谷隽脚下孤峰产生变态,山石好像活了过来一般不断蠕动,把桑谷隽裹了起来,挡住了巨浪的冲击。水落石出,一头山岳般的独在山水幻影中现身。

东郭冯夷惊道:“巍峒!”

独巍峒身如山崖,面对水柱的冲击丝毫不惧,两眼直逼巨龟冥灵,作势进攻。

桑谷隽上次在巫山巫女峰下和江离相争而召唤出巍峒,当时就像用八百斤力气去举千斤鼎,吃力异常。而这次召出巍峒,却觉全身气息和巍峒合为一体,全无窒滞,举手投足之间,均感行有余力,心中痛快,叫道:“东郭冯夷,乖乖伏地认输,小爷就饶你一命!”

东郭冯夷冷笑道:“你就算召唤出巍峒,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

桑谷隽笑道:“实力相捋,形势却于你不利,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这是损位么!我处主势,你处奴势,今日之势,你逃不了了!”

东郭冯夷道:“形势相破,顺逆相生,谅你这点年纪,能有多少道行,也来跟老夫谈主势奴势!”说着再催水势,来漫孤峰和巍峒。这地底虽然刚好有一条暗河,但他从地底取水,远比从江河调水吃力得多,水势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桑谷隽笑道:“还犟嘴!浸而不亢,限而不溢——窒!”说着把东郭冯夷抽调上来的水柱变成半泥半水。

东郭冯夷口上不肯认输,心中早就暗暗叫苦,眼见九大水柱中泥沙渐多,清泉渐少,“田”字大坝越垄越高,冥灵脚下泥泞越陷越深,知道今日有败无胜。突然听见阿芝叫道:“鰰鰰鱼!是鰰鰰鱼!他召唤鰰鰰鱼来助战!小心!”

东郭冯夷心中愕然:“那些虾兵蟹将对付这小子哪里有用处?我哪会招来碍手碍脚?”回头一看,无数鱼怪虾蟹逆水而来,攀过大坝,果然是自己的属下。但看它们的狼狈相,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在逃命:“是谁让它们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那个女人从水晶里跑出来了?咦!这是什么味道?”

随着空气中传来一阵清香,天上一辆马车如风掠来。那车根盘叶结,芬芳阵阵,车上倚着一美少年,凭拭下望,问道:“桑兄,还没拿住东郭老儿么?可要帮忙?”

东郭冯夷见了美少年这等气势先吃了一惊,不等桑谷隽应答这少年,大声叫道:“小子,你竟然找帮手,爷爷不玩了。”找了这个台阶下,唤个“破”声,冥灵鳞甲崩裂,如万千飞斧向桑谷隽割去。东郭冯夷趁着桑谷隽抵挡的空儿,让冥灵变成一条滑不溜溜的大泥鳅,自己一头钻进了它的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