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知道他们再等一天多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等自己恢复精力,道:“有路就行,只要能越过见鬼的血雾,再难走也不怕!”

羿令符道:“从这里过去大约十五里,在一块怪石后面,午时二刻会出现一条路径来。我射过一箭试过,可以通行。不过这条血道出现的时间只有一刻多一点,我们必须在一刻之内越过血雾区域,否则就得退回来!”

有莘不破道:“一刻,要越过去大概要走多长的路?”

常羊季守道:“大概二十里。”

有莘不破笑道:“才二十里!以我们的速度,根本没问题!”

羿令符道:“没有人阻挡,那自然没什么问题。”

有莘不破道:“谁敢来拦我们!”

羿令符道:“仇皇是一代宗师,地位尊崇,神通广大,他手下有几个能人并不奇怪!”又看了一眼桑谷隽,道:“别人不说,光是一个燕其羽,就不好对付。”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行了!我知道自己的不是!总之如果遇上她,我…我跟别人动手,由你们对付便是!现在救江离要紧。嘿!我枉自多活了几年,这道理还要芈压来教。”

“他们来了么?”

“主人,他们来了。”

“找到血雾之隙了么?”

“找到了。”

“很好!这几个人的根骨都是极品!那个有莘不破的根骨尤其合我的口味!一并都拿下了。”

“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

“主人还有何吩咐?”

“虽然占了地利,但你们几个还是没办法把他们一口气全部打倒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人嘛,一个一个抓。懂了么?”

午时二刻,把血谷层层围裹的血雾现出一条缝隙,形成一条仅容两马并行的小道。

“走!”

五条人影飞了进去,领头的是有莘不破,桑谷隽、芈压和常羊季守居中,羿令符断后。十五里、十四里、十三里…

在这条血雾之隙的中点,有一片好大的血雾空白区域,宽约数十里,地形复杂,怪石嶙峋。这片中间地带把通往血谷的道路分成前后两段,通往后段血雾缝隙只有一个狭小的入口,入口处挺立着一块巨石。常羊季守看得大惊:“好一个战场!如果有狙击,应该就在这里了!”

果然嗤的一声,一道剑气从那巨石后面袭来,伴随着剑气的还有风刃,剑气和风刃混在一起,所过之处,连坚硬的地面也被撕出一条条伤痕。有莘不破张开气罩,消解掉大部分的攻势,但脚步也慢了下来。

最后面的羿令符脚下不停,叫道:“没多少时间!不破!冲过去!”落日弓一响,“巨灵之柱”发出,击破了挡在路口的那块巨岩;落月弓再响,《广寒曲》轻奏,一道寒流从有莘不破、桑谷隽等身边划过,直刺巨石崩毁后露出的几条人影。

那道寒气接近那几条人影,突然一阵扭曲盘旋,从那群人左侧穿过,绕过他们背后,一个转折,从那群人的右侧倒飞回来,攻向冲来的有莘不破。

羿令符惊道:“对方有操纵寒气的高手在!”

有莘不破只觉冰寒扑面,就如同赤身裸体睡在冬夜里的黄河岸!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芈压叫道:“不破哥哥让开!”一捶肚子,吐出一条火龙。火龙遇到寒气,渐渐消解,而寒意也被火龙的热气驱散了。但有莘不破等的脚步都已停下,冲劲已失。

羿令符不得已也停下了脚步,暗中叹了一口气,心道:“对面几人功力不俗,要是进入拉锯战,一刻间哪里能解决!这下麻烦了!”

灰尘寒雾散尽,对方终于露出了面目。桑谷隽一望,几乎叫出声来:低空悬浮着的那片芭蕉叶上,坐的正是燕其羽。芭蕉叶下面,站着一个木偶一般精致而麻木的女孩子。女孩子左右分别立着两个熟人,赫然是天狼常羊伯寇和血宗的血晨!

常羊季守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有莘不破则哼了一声道:“当初没把那个变态处理掉,果然碍手碍脚!”鬼王刀凝聚氤氲之气,就要发动大旋风斩!

血晨却抢先一步,指甲划破自己的大动脉,喷出一片血雾,向有穷众人罩来。

有莘不破沾上一点,真力陡泻,连忙退开,叫道:“小心,这血雾也能吸人精力!”话才出口,一股寒意从口腔直透进去,一瞬间竟把他冻僵了!

桑谷隽等大惊,冲上救援,一道剑气借风刃的推力破空而来,把要冲上来的桑谷隽和常羊季守挡在有莘不破数步之外。

羿令符心中一凛:“他们的目标是有莘!”两弓合并,四箭齐发。他一次发四箭,威力稍减,其中两支分别被常羊伯寇的剑气、燕其羽的风刃挡开,血晨硬受了一箭,那一箭正中心脏,他却毫不在乎。只有那个木偶般的女孩子被死死钉在地上。

这四箭把对方四人的行动都阻了一阻,羿令符叫道:“情况不利!快撤!”

桑谷隽使一招“望风卷土”,地皮倒卷,连同有莘不破一起拖倒。羿令符断后,一眼瞥见芈压不退反进,暗叫不好,芈压的五条火龙已把倒在地上的女孩卷了起来。

桑谷隽叫道:“快回来!”

芈压叫道:“至少抓一个回去!我…”突然一阵颤抖,一道寒气竟然逆着火龙传了过来,瞬间冻得芈压手脚麻木,无法动弹。燕其羽手一挥,一阵旋风把芈压扯了过去。

常羊季守挺剑来救,血晨划破动脉,一片血雾把两拨人隔了开来。

羿令符叫道:“先回去再作打算。”

桑谷隽一咬牙,拖了不断挣扎的有莘不破便退,常羊季守跟着撤退。断后的羿令符杀心陡起:“至少干掉一个!”日月弓用上了“死灵诀”,箭筒里抽出燕其羽的羽毛,放弦之际,突然想起师韶的一句话:“她是被仇皇用风神飞廉的骨血做的一个傀儡,挺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师韶也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一句话会救了一条性命。羿令符念头微转,仍射出了羽毛,随即撤退。

血雾阻隔了双方的视线。那片羽毛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个斜飞,从血雾的一个缝隙中穿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贴在燕其羽的头发上,如鸟归巢。这羽毛本是燕其羽身体的一部分,因此燕其羽竟然毫无知觉。

才出血道,有莘不破的行动力便恢复过来,他身子一挺,又向血道冲去。羿令符和桑谷隽双双拦住他道:“做什么!”

有莘不破怒道:“芈压还在里面啊!”

羿令符道:“再过半刻血道就要合上,来不及的。”

有莘不破喝道:“来得及!”

桑谷隽叫道:“不破你别吵!我已经有办法进去了。”

有莘不破稍微安静下来,道:“什么办法?”

桑谷隽道:“我用地行之术,从地底攻进去!”

羿令符道:“当初江离利用‘桃之夭夭’的根系便能阻截你,仇皇的手段更在江离之上!焉知他在地下没设陷阱!”

桑谷隽道:“无论如何,我先试探一下!”说着身子就要下沉,羿令符拉住他道:“无论发现什么,要先上来跟我们说一声,不要一个人进谷去!”

“知道!”

有莘不破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吵着要进那已逐渐合拢的血雾缝隙,踩着地面,躁道:“芈压不知怎样?”

羿令符道:“江离若还没死,那芈压很可能也和他一样,我们还有机会把他们救出来!”又道:“不破,他们的目标好像是你。”

“我?”

“嗯。”羿令符道,“看他们今天的举措很可能如此!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两句话工夫,桑谷隽已经跳了上来,喜道:“地下可以通行!”

羿令符道:“没有机关么?”

“有!”桑谷隽道,“有类似血雾的地气存在,但没地面那么严密,有许多狭窄的路径可以通过!”

有莘不破道:“好!你能带我们一起么?”

桑谷隽道:“若在别的地方我可以带人,但这里只怕不行!下面的形势太复杂。”

羿令符道:“你一个人进去,不可能对付得了仇皇!”

桑谷隽道:“我不一定要正面对抗仇皇,只要探出江离和芈压的消息,救人的希望就会大很多!”见羿令符还不放心,道:“你不用太担心!他们今天那四个人,应该是血谷除仇皇之外的所有力量了!这几个人都不懂得地行之术,就算有什么危险,我缩入地底深处,他们没一个能奈何我。”羿令符这才同意。

有莘不破道:“对了!怎么仇皇没出现,都是一些小角色!难道他就这样看不起我们?”

“应该不是。”羿令符沉吟道,“不破,记得师韶的话么?仇皇现在多半还不能自由行动。嗯,是了!我知道为什么他的目标是你了!”

有莘不破一怔:“为什么?”

羿令符道:“你的身形气魄,和都雄魁有点像吧。”

“去你的!”有莘不破道,“谁和那个魔头像!”

羿令符道:“我不是说你和他长得像,而是说…”他想了想,道:“而是说从某个角度讲,你们是同一个类型,骨架都比较雄壮。”

“雄壮不雄壮是一回事,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羿令符道:“我是推测,仇皇可能相中了你的骨架!”

“什么?”

羿令符道:“听说血宗虽然可以随意更换血肉,但作为根基的那部分骨肉还是很重要的。根基好了,其他的增增补补便事半功倍。如果仇皇等了这么多年没有完全复活,那么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还没找到一具最佳的基础肉身!”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头,道:“说起来,老大你好像比我还结实些!他们为什么不找你?”

羿令符笑道:“可你比我年轻啊!至少年轻好几岁!”

“闲话少聊!”桑谷隽道,“如果仇皇真的行动不便,那我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有莘不破道:“你现在就去?”

桑谷隽想了想道:“不,等明天中午。”

“为什么?”

桑谷隽道:“地下地气的活动周期似乎和这片血雾很像,我想明天中午缝隙会更大,那时去应该会比较顺利。”

常羊季守道:“那好!明天你从地底去,我从血道去。”

桑谷隽道:“血道?要是能过去还用得着从地底去么?”

常羊季守道:“你把对方高估了!今天我们受挫,主要是对方知道我们的底细,而我们却是仓促应战,而且我们的作战目的也有失误。在那样一个地方,由于要赶在血雾缝隙合拢之前冲过去,所以我们都显得太过匆忙,最后才演变成一团混战!”

桑谷隽点头道:“有道理。本来我们有五个人,他们才四个,而且平均实力也不见得在我们之上。只是那个地形太麻烦,血雾缝隙出现的时间又太短,要在一刻间击败敌人同时越过去也不大可能!你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常羊季守道:“我不是真要闯过去,而是要声东击西!虽然你说对那片地气很有把握,但我看只怕没那么简单,也许还有些机关没有发动。但如果我们把他们的主力拖在血道,那地下的陷阱再怎么厉害,没人主持也要大打折扣!”

有莘不破道:“好!明天我们三个再去闯血道!不过可不仅仅是要拖延时间。明天我们就算闯不过去,至少要宰掉一两个!”

桑谷隽道:“三个对四个,有把握么?”

羿令符道:“是三个对三个!”

桑谷隽道:“怎么是三个?”

羿令符道:“你别把小芈压看扁了!向他施放寒气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多半也不好受!”

“我还没死么?”

芈压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木偶般的脸,马上骂了起来:“是你这臭女人!”那女孩突然身子摇了一摇,软倒在地。

第十三章 被缚的江离

芈压醒来,发现身体里的寒气已经被体内的三昧真火驱散得干干净净。但另有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力量锁住了自己的手脚、四肢和咽喉,无法动弹,也无法召唤精火。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小山洞里,眼前一个木偶般的女孩,正是冻住自己的那个家伙!他心头火起,骂了她一句,突然那女孩身子晃了晃,竟然软倒。芈压是个家教良好的贵族公子,自然而然要去扶起她,手伸出去才知道自己能动,但扶住那女孩子却觉得十分吃力,看来身上被人做了手脚。

女孩子的身体忽冷忽热,芈压知道她多半是受了自己重黎之火的伤。原来这女孩子在冻住芈压的同时,也被火龙侵入经脉,连她的主人一时也没法替她化解。此时芈压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扶着芈压站稳,说道:“为什么要扶我?”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平板麻木,就像在背书。

芈压放开了她,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谁理你!”这时候近距离看她,发现她只怕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身体瘦弱,实在还算不上是个“女人”。一张脸十分精美,但却精美得像一个脸谱,没有一点生机。不知怎地,芈压突然很可怜这个女孩子,声音不觉也温柔了两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帮仇皇那坏蛋做事呢?”

“坏蛋?你说主人是坏蛋?坏蛋是什么?”

芈压一怔,道:“坏蛋就是…就是很坏的人!”

“很坏的人?我不懂。”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芈压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我懂了!我知道了!你是被那个仇皇抢来控制住的!是不是!哼!”

和这女孩子说了两句话,他仿佛觉得对方没那么坏了,觉得对方是受到了仇皇的欺骗或威胁,胸中一股豪情涌起,想要把她拯救出来:“你放心!不破哥哥他们很快就打进来了,到时我们会连你也救出去,脱离那个仇皇的魔掌!”

“不知你在说什么。”女孩子转身一步步走出去。芈压叫道:“你别走啊。”要去追她,走不上两步才发现左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不由一阵恶心:原来缠住自己的是一条绳子形状的血肉!

“这‘肉灵缚’的另一端直接系在主人的身体上,你不可能跑得掉的,死心吧。”说着她走出了洞口。

“唉,这女孩子…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害自己失陷的女孩子,芈压突然不痛恨了,反而觉得她很可怜。

也不知过了多久,芈压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没一会,那个女孩子捧了一盘食物进来,放在芈压面前:“吃东西了。”

“你真好,”芈压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又好了两分,“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女孩指着缠住芈压双脚的肉条说:“这是主人的一部分,你身上有什么感觉,主人都能知道。”

芈压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别说废话,快点吃。”

芈压吃力地拿起筷子,却又放下:“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快点吃。”

芈压抬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吃?”

女孩道:“因为主人吩咐我拿东西让你吃啊。”

芈压道:“难道你主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也不懂得变通。”

“我们当然要听主人的话。不然要听谁的话?”

芈压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主张的吗?”

“主张?”女孩一脸茫然,似乎想了想,终于摇头道,“不知道啊。主人又没有给我。”

芈压叫道:“主张怎么可以是别人给的!别人给的还是主张吗?”

“可我的一切都是主人给我的啊。”

“一切?”芈压冷笑道,“难道你还是他生出来的不成?”

“生?”女孩说,“不是啊,我们是主人造出来的。”

芈压惊道:“你说什么?”

女孩说:“燕姐姐说的,我们是主人造出来的。”

芈压听得目瞪口呆:“造…造人?”

“嗯,”女孩说,“燕姐姐说的,我们都是用血池里的血肉造出来的。主人用一个风神后代的精魂混合血池中的精华造了燕姐姐,所以燕姐姐有生命也有感情。而我的心只是一块‘雪魄冰心’,所以虽然有生命,却没有感情。”

芈压讷讷道:“没有感情?”

“是啊。”女孩说,“燕姐姐这样跟我说的。喂,你别老顾着说话,吃点东西啊。”见芈压神情颓废,她道:“要不要我喂你。”

“啊?”芈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吧。”

女孩却已经夹起食物:“张嘴。”芈压张开口含下了食物,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不要,我自己吃。”从她手中接过筷子,碰到她手指的时候,只觉得她的皮肤一片冰凉。

“你的手好冷。”

女孩哦了一声,说:“是吗?”

“嗯。”芈压说,“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知道,我骨头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主人说那是什么重黎之火的火气入骨。”

芈压大吃一惊:“对了,那是被我伤了,你主人没帮你治疗吗?”

“主人帮我拔了箭,我在血池泡了一下,换过了伤口的血肉就好了,但那火气却还在。”

芈压有些歉然:“要是我现在功力还在就好了。要不这样吧,你跟你主人说,让他恢复我的功力,我帮你把火气吸出来。然后他再困住我好了。”

女孩怔了一下,说:“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要帮我?”

“你又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女孩嗯了一声,说道,“你别老是说话,快点吃吧。”

芈压又扒了两口,说:“吃完了。”

女孩不再说话,收拾了东西就要出去。

芈压叫道:“你就这样走了啊?”

对方却不理会他,芈压忙又道:“你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叫寒蝉。”

“我叫芈压…”寒蝉没停下脚步听芈压的回答,但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寒蝉走出山洞,路上遇见燕其羽,只见她正拿着一枝羽箭发呆。寒蝉想起那天燕其羽回来的情景:就是这枝羽箭牢牢钉在她肩头上,她在血池整整泡了六个时辰才把伤口治愈。

“燕姐姐,肩膀还在疼吗?”

燕其羽听到寒蝉的话,回过神来:“没,没有。”然后收起羽箭,掉头就走。

“姐姐!”

“嗯?”燕其羽停下脚步。

“我们…我能变得和你一样吗?”

“和我一样?”

“嗯,有一次我看见你眼睛里滴下水来,我却没有那个。你会叹气,我也不会。”

“妹妹,那个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

“可是…”

“别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