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在心里道,就是猜不到究竟是哪个才复杂。

琳菁撇撇嘴:“应泽殿下,你说了和没说没两样。”

应泽傲然道:“本座只是不屑于深究凡人的小小计谋。”

琳菁嘴角抽动,明明就是你猜不到。

昭沅虚心请教商景:“真正的幕后主使,到底会是谁?”

商景半耷下眼皮:“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个答案比应泽的更飘忽。

昭沅继续纠结。黄毛雏鸟依旧赖在它肩上不肯回去凰女身边,它好像知道现在昭沅很困惑,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它颈边蹭蹭。

应泽却看它很不顺眼,因为后辈受了欺负,现在他老人家不待见任何鸟族。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黄毛雏鸟,冷冷地道:“本座忽然很想吃油炸禾花雀。”

昭沅打了个哆嗦,可惜雏鸟明显还不知道油炸禾花雀是个什么东西,向着应泽拍拍翅膀,亲热地喳喳叫了两声,大有从昭沅肩膀上跳到应泽肩膀上试试的意思。昭沅赶紧用手按住它。还好雏鸟很快放弃了那个念头,继续歪头努力地啄昭沅的领口,丝毫没察觉应泽一扫而过的阴冷目光。

琳菁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身为这一堆中唯一正常的,真的很辛苦。

厅中诸人对行刺事件的真相各执一词,意见不一,猜来猜去,毫无结果,最后竟然变成了君主与澹台容月互相倾诉姐妹情谊。

连昭沅都感到很无聊,再看下去也没意思,琳菁再次替它把雏鸟从肩上扒下来,定在大厅门旁的花瓶上,开心地向凰铃挥挥手。他们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门外看热闹,凰铃看在眼中,又不能妄动,脸色越来越青,几乎磨碎了银牙。

雏鸟见昭沅弃它而去,哀哀啼叫,水汪汪的双眼中写满了委屈。

琳菁敲敲昭沅的肩侧,笑嘻嘻地道:“不知道它是公是母,如果是母的,说不定它长大后会想嫁给你做媳妇。”

媳妇…昭沅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我不要。”

不知是否错觉,身后的雏鸟好像啼叫的更哀怨了。

应泽哼道:“不错,我们龙族,绝对不会跟羽族结亲,不管它们再怎样倒贴,都不能动摇。”

傍晚,乐越练兵回来,凳子尚未坐热,水还没来得及喝,门外边有人轻轻叩门。

一名仆役站在门前毕恭毕敬躬身:“小人奉军职之命前来传话,乐越公子和随从今日力退刺客,救下澹台小姐。今晚王府内特设宴席答谢公子等人,万望赏光。”

乐越欣然答应,洗了把脸,换套干净衣服,邀大家一道前往。

杜如渊摇摇合起的折扇:“无功不受禄,这宴席是答谢勇救未来太子妃的英雄,在下当时并未在场。再说我是定南王府的人,过去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拘束。”

洛凌之也推辞,说这次澹台小姐遇刺,可能是王府与郡马参选中混有奸细,他要趁夜再打探一下。

应泽难得对吃饭的事兴趣缺缺,打着呵欠道:“中午在王府中看那些愚蠢的凡人吵架本座已很不耐烦,晚上要在繁重休息,你们随便吧。”不过,他老人家提出要求,从王府中回来时,顺便到街上给他稍点宵夜。

最终,是乐越与昭沅,琳菁一同前往。

宴席设在王府后花园的雅阁内,临着一汪池水,雅阁的门扇与四面的窗扇打开,倒像个凉亭模样。个内悬挂着素雅的琉璃灯盏,亮如白昼,熏香沁人心脾,夜风轻柔,月色清幽,荷花初擎新叶,叶下一池银星。

乐越他们初入雅阁,便看见飞先锋正蹲在一张椅子上,抖着一块绸布变戏法,从绸布中抖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上首楚龄郡主和刘公公都悦然微笑,一旁的仆役侍女们也鼓掌笑个不停。孙奔噙着笑坐在下首。

引着乐越他们入内的仆人弯腰通报,在座的楚龄郡主,刘公公,侍卫首领邓总管和孙奔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乐越忙抱拳行礼,由女婢引着入座。

落座之后,先由刘公公对他们今日相救之事盛赞了一番:“…若非你们正好经过,出手相助,说不定连咱家都变成石下之魂了。”

只是“正好经过”几个字,连昭沅都听得出,话中有话,别有所指。

果然,护卫首领邓总管立刻接口道:“是了,我听闻乐少侠与孙少侠两位是郡主的郡马参选,这几日都到城外演练武艺,真是万幸如此,你们下才能经过相助。”

这位邓总管定然已经查过,乐越和孙奔今日的演练地点都不在行刺事发的地点附近,方才如此说。

乐越忽然觉得臀下的椅子坐起来很不舒服。他实话实说道:“不是,草民的演练地点并不在那附近。”

邓总管满脸惊讶地道:“哦?那么乐少侠是因为别的事从那里经过?”

孙奔截在乐越的话前道:“不单是乐少侠,我定下的演练地点也离始发至第甚远。实际我与乐少侠刚好经过那里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理由。”

乐越不晓得孙奔葫芦里想卖什么药,只好选择不说话。

邓总管看看他二人,微笑道:“加入我询问缘故,两位少侠不会当我唐突吧。”

昭沅看着他们故作夸奖地盘问,很想立刻推开盘子走掉,琳菁发现它的神情渐渐变的不快,暗中拍拍他的胳膊,用法术传音道:“凡人就是这样,经常会打着救人的旗号害人,所以对救了自己的人也常常心存怀疑,这种事以后会遇到更多。你别挂下脸,会给乐越惹麻烦哦。”

昭沅闷闷地嗯了一声,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它也用法术传音向琳菁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琳菁道:“这就是凡人嘛。凡人心眼很多,很难搞的,你骗我我骗你,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所以我们护脉神是个苦差事。”

孙奔向邓总管笑道:“大人过虑了。此事,其实是草民不大好意思说。”转了转酒杯,有意顿一顿。方才道,“草民…其实是草寇出身,前段时间与乐越少侠曾有些冲突。我唯恐他在王府中拆穿我的身份,之后再鄙视中又彼此不服,所以才约在城外,想私下了结一次,不想竟然撞见公公和澹台小姐遇刺。”此话一出,满座愕然。

琳菁震惊地盯着孙奔,天啊,姓孙的脑壳摔坏了吗?竟然主动抖出自己是土匪,还是个越狱潜逃的土匪,借此替乐越遮掩。这个孙奔是真的孙奔吗…

楚龄郡主初次开口道:“我曾听说乐越少侠之前与几位江湖义士一起力退悍匪,连监护杂报都赞扬乐少侠英雄少年。”

孙奔爽快道:“乐少侠当时退的那些悍匪的头子,就是在下。”

席中再度寂静,楚龄郡主不愧是上战场见大场面的女子,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公公却不禁问:“乐少侠,可是真的?”

乐越不明白孙奔想作什么,只得点点头。孙奔待他承认后,又道:“不过乐少侠已帮草民在杜世子面前求情,只要草民今后一心向善,对之前的事便不再追究。”

…!

琳菁顿时明白了,孙奔还是那个孙奔,假意替乐越去他人疑心,其实全是为了自己!乐越根本不需要他代为开脱,因为他们是发现孙奔鬼鬼祟祟方才跟踪前去的,心虚的应该是孙奔,乐越没有说出这件事,已经是替孙奔遮掩了,没想到孙奔竟然借机连做土匪这事都拿来洗白,他肯定是知道西郡王府早晚会查到他的身份,所以先下手为强。

真是太阴险太无耻了!

琳菁气的肚子疼,本来对孙奔的一点好印象因这句话一扫而空。

乐越道:“我是有和杜世子提过,不过杜柿子是否已告知定南王爷,官府衙门是否会给王爷面子,我就不能保证了。”

孙奔笑眯眯地道:“无妨,只要乐越少侠替我提过,便是有心,孙某在此谢过。你我这次携手,有并肩退敌之谊。以往过节,皆已浮云。”抓起桌上酒壶,斟满酒杯举起,“来,我先敬乐少侠一杯,在郡马甄试中,你我虽是对手,但各凭本事过关,无论胜败,都以参与为幸。”

邓总管打个哈哈:“孙少侠说的是,刘公公与澹台小姐可以平安无事,甄试多谢两位携手相助,我也敬两位。”

乐越举起酒杯,三只酒杯在圆桌上方清脆地互碰,乐越,孙奔,邓总管都爽朗大笑,笑中各有春秋。

酒尽杯干,邓总管又道:“听说乐少侠的随从中,有位曾与太子殿下是同门。”

乐越心想,不愧是御前侍卫,短短半天,连这些都查了出来。他答道:“大人误会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昔日同门,还有身边这两位都是草民的朋友和兄弟,不是随从。草民出身寒微,哪可能有什么随从。”

邓总管呵呵笑了一声:“乐越少侠真是交游广阔,我的脾气与你有些相似,就喜欢多交朋友。来,我再敬你一杯!”

乐越忙道:“大人抬举。”与邓总管碰杯,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公公一直在不断地打量琳菁,待乐越说,琳菁和昭沅并非随从之后,打量的更露骨了。终于,他借着夹菜的功夫开口道:“这位姑娘真是好俊的模样,咱家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见识了许多美人,看见你,仍觉眼前一亮。”

被夸漂亮,就算是个宦官夸的,琳菁也挺高兴,她嫣然笑道:“公公过奖。”

刘公公翘起兰花指,抿嘴一笑:“看,一说话,更讨人喜欢。”

楚龄郡主盈盈看了琳菁一眼:“是啊,这位姑娘武艺更是高强,听闻今日幸得你举起大石,实在好臂力。”

刘公公大惊失色:“啊?原来举起大石的,竟然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琳菁,“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举起那么大的石头?是不是修炼过法术?”

琳菁眨眨眼:“差不多吧,我和国师大人还有安顺王爷身边的凤桐先生所练的功夫类似,师门也差不多,公公回去问一下那位凤桐先生,定然就清楚了。”

刘公公,邓总管的神色顿时又有了不同,连楚龄郡主的目光中都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改看向昭沅道:“看来这位小公子,也非同一般。”

琳菁替昭沅答道:“他是我弟弟,什么都不大懂,跟着过来玩的。”

刘公公从袖子中摸出一块手巾,翘着兰花指扇了扇风:“唉,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叫人看不透。”

邓总管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也和公公一样,对激昂胡义士,异常钦佩。”再度举起酒杯,对着乐越等人加上孙奔夸赞几句,又碰了一杯。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到尽头,走出雅阁时,乐越大大呼了一口气,昭沅小声说:“好累。”

此时,同一片星空下,行馆的住所中,杜如渊和洛凌之正在窗下悠然品茶。

杜如渊抬首望向窗外天空:“越兄他们应该散席了吧。”悠然地抿一口茶水,“不知他们吃的好么?”

洛凌之淡淡笑了笑:“能好么。”

商景趴在窗台上赏月,应泽在床上轻轻打着鼾。

乐越与昭沅琳菁一道随在引路的仆役身后步出了花园,孙奔与飞先锋走在他们身边,继续与他们搭讪,琳菁懒的搭理他,只有昭沅和乐越回了两句。

刚绕到游廊上,迎面有位侍女盈盈一福:“乐越公子请留步,还有要事相商,这边请。”

要事?难道酒席上盘问不够,还要彻底拷问一番?乐越心想,本少侠日后再也不对官府的人行侠仗义了。

那侍女手提一盏琉璃灯笼,指着游廊另一侧的岔路:“乐公子和这位小公子还有这位姑娘请随奴婢来。”却并没有叫上孙奔。

孙奔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与乐越拱手作别。乐越与琳菁昭沅互望了一眼,跟在那名侍女身后,走下回廊,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穿过浓密的花丛,小路边浓重的树影摇曳,蟋蟀鸣叫,四周屋檐游廊下悬挂的丧饰和白色的灯笼透着莫名的森森鬼意。

侍女领他们走过一道道屋院月门,深入王府最深处,约半刻钟之后,走进一处小院。乐越等走到厢房回廊下,侍女抬手轻叩一间房门:“启禀郡主,乐越公子到了。”

门扇随之吱嘎打开,两名侍女向他们微微福身,将它们让进房内。楚龄郡主自上首是椅中站起身,乐越向她见礼时,迅速左右扫了一圈,没看见邓总管,护卫,或王府的侍卫,楚龄郡主身边只坐着她的姨母绿罗夫人,一旁随侍着几个女婢。

楚龄郡主微微挑起唇角:“散席之后,还请乐越少侠过来,是因有个人,想再次答谢少侠。”

啊?乐越茫然地看向绿罗夫人,绿萝夫人向他嫣然笑道:“原来你就是论武大会上青山派的那名少年。”

乐越嘿嘿一笑:“是啊,多谢夫人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离开师门,不再是青山派弟子了。”

绿萝夫人的神色中浮起惋惜:‘那真是可惜。你与青玄派洛凌之两人是此次论武大会中少年弟子中的翘楚,我还曾道,你二人将来定是武林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乐越被夸的轻飘飘的:“夫人过奖了,我现在离开师门,算是个独行客,但愿也能如夫人所说,来日在江湖上混出名气。”

楚龄郡主插话道:“哎呀,姨母,你的啰嗦毛病又犯了,正主儿还没出来,你却先和人家聊上了。”说着笑吟吟起身,走到屏风边,“容月,你的救命恩公来啦,向答谢就出来吧。”

乐越怔住,看着楚龄郡主后退两步,一个身穿浅绿罗裳的身影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一双清澈的双目在灯下些微带了点朦胧,乐越感到自己的心又砰砰砰很响地跳起来。

澹台容月低头福身:“今日在城外,时间仓促,未能郑重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乐越的手足再次不太听他使唤,抬起一只手,想了想,抓向后脑:“呃…那个,澹台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在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琳菁冷眼旁观,在心中冷笑。明明接住大石头,救了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光盯着乐越道谢个不停?白天不够,还要晚上单独请过来。所谓凡人的大家闺秀,不过如此。

昭沅感到琳菁身周的空气开始急剧地冷下来。它缩缩脖子,灯光中,一枚黄色的弹丸嗖的向它一头撞来。

昭沅下意识后退一步,黄团已撞上它的肩膀,欢快地跃上它的肩头。

琳菁用法术传音幽幽向它道:“如果它是母的,就把它带回去养大成亲吧。”

膏药般的雏鸟出现后,凰铃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在她不友好的目光冷冷扫视下,乐越瞬间清醒了一些。琳菁眼中,乐越和澹台容月之间某些很碍眼的气氛也被冲散。

琳菁突然觉得凰铃顺眼了许多。

澹台容月又向琳菁福身道谢,答谢她接住大石相救之恩。

琳菁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脸上依然笑容灿烂:“澹台姑娘太客气了。”

楚龄郡主道:“你们都先坐下再叙话吧。我今晚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一步。姨母,这里你帮我多多照看。”说完,带着几个侍女匆匆离开。

澹台容月到绿萝夫人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侍女们引着冷眼昭沅和琳菁在下首的座椅上落座。

澹台容月望着乐越满脸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才道:“乐越少侠,你的名字可是乐天之乐和吴越之越?”

琳菁眯着眼看乐越立刻像鸽子一样点头,说,是的,没错。

澹台容月又问:“我听绿萝夫人说,乐越少侠出身青山派?”

咦,问这么详细干嘛?难道不想做太子妃改对乐越报恩以身相许?琳菁不动声色,继续观看。

乐越笑的像喇叭花一样:“不错,但我已经离开师门一段时间了。”

澹台容月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低:“那么,乐越少侠有没有去过杭州的归云观?”

嗯?乐越抓抓头,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杭州…归云观…“我小时候随师父去过一次,住了半个多月。”

澹台容月抬起眼睛,嘴角漾开一个微有些羞涩的笑容,抬手迅速比划了一个形状:“那么,这样的展翅燕子风筝,你还记不记得,会不会做?”

乐越保持着一个手抓后脑的姿势,傻了。慢慢的,嘴巴张开,越张越大:“你…你…你是…”

澹台容月用丝绢捂住嘴,双目弯弯,好像两弯月牙:“大月,我是…”

“你是小月亮!”乐越猛一拍后脑,颤抖着伸出手指,“你,你竟然是小月亮!”

那一瞬间,昭沅看见,琳菁的脸,完全黑了。

八九年前,乐越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那时候师兄们还没有叛逃去青玄派,他还是个排名很后的小弟子,每天只需跟着师父师兄们练练功或者跟师弟们玩耍。

那年春天,鹤机子受引炉子道长之邀,前去杭州归云观论道。因此,乐越经历了他平生第一件幸福的事——师父带他同去。

三月的杭州,美得好像说书人所说的仙境,归云观临近西湖。观外十里杨柳,观中桃花满梢。

乐越就是在归云观围墙边最粗壮的那棵大柳树上捡到的那个金鱼风筝。

他上树前,四周明明没人,偏偏在他拿到风筝跃下树,爬进道观的院墙,落地不稳,跌了个狗啃泥,外加风筝也在石头上撞破了一个大洞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豆丁,在他脚边跺着脚嚷:“你弄破了我的风筝!你赔我你赔我!”

乐越当然不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这只金鱼风筝是我在院子外的树上捡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他的个头比豆丁高,豆丁要仰起头才能瞪视他:“是我的!这个风筝是爹爹给我做的,刚刚我放的时候挂在大树上了,风筝后面写着一个月字,是我的名字,你不信翻过来看!”

乐越翻过风筝,金鱼的后背处果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月字,乐越挺起胸:“写了月字又怎么样?我的名字里也有月,我叫乐越,我还说这个风筝是我的哩。”

豆丁瘪瘪嘴,两眼竟然泛出水光:“你,你欺负人!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打你板子!”

乐越晃晃拳头:“你敢,我会武功,很厉害的喔,我还会金钟罩铁布衫,你爹爹的板子根本打不疼我。你去喊爹爹之前我先打的你满头包,看是你爹爹的板子厉害,还说我的拳头厉害!”

豆丁的双眼眨了眨,扯开嗓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乐越伸伸舌头:“打不过就哭,脓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乐越还来不及拿着风筝开溜,已有个身穿绸缎儒衫的男子疾步走到嚎哭的豆丁身边,蹲下身替他擦眼泪:“小月亮,你怎么了?”

豆丁的哭声顿时尖利拔高了一倍,一头扎进男子怀中:“爹爹,他抢我的风筝,把风筝弄破了,还欺负我,说要打我!”

乐越看到大人,有点心虚,他抓紧风筝再挺挺胸膛:“你胡说!这个风筝是我在院子外的柳树上捡的,你看,线都是断的,是你非说这个风筝是你的,说我弄破了要我赔,还说要你爹爹拿板子打我!”

那男子再替豆丁擦擦眼泪:“小月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爹爹教过你,做人要诚实,不可以说谎,更不可以知恩不报恩将仇报。这位哥哥帮你把风筝拿下来,你应该谢谢他,而且他并不知道这个风筝是你的,你让人家赔,人家当然会不开心。你怎么还说要用板子打人家?快向哥哥道歉。”

豆丁见爹爹不帮着自己,哭的更凶了:“是…是他欺负我…我告诉他风筝后有名字…他还说风筝是他的…”

男子抱起豆丁,摸摸乐越的头:“对不住,小月亮被我娇惯坏了,蛮不讲理,让你受了委屈,我代她道歉。多谢你取下这个风筝,风筝已经破了,你要是喜欢,改日我送一个新的给你。”

乐越抓着风筝,忽然觉得被男子摸过的头顶有点沉重,手里的风筝有点烫手:“其实。。。其实我。。。”他抬起眼,看着男子温和的面容,情不自禁向承认自己说了谎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抓紧了风筝低下头,旁侧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乐越,这个风筝,你真的好意思拿?”

乐越赶紧丢下风筝,扑通一声跪下:“师父,我错了。”

鹤机子沉声说:“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诳言非君子,无诚不入道门,还不快向两位施主道歉。”

隐庐子站在鹤机子身边笑道:“鹤兄,贫道还不知道,贵派竟然还精通佛门少林绝学,连金钟罩铁布衫都练过。”

乐越脸上火辣辣的,伏在地面上,羞愧的抬不起头。这件事,最终以他向豆丁和他爹爹诚恳认错告终。豆丁的爹爹是个好人,说这件事是豆丁有错在先,还替他向师父求情,让师父不要罚他。

师父当然没用听豆丁爹爹的劝,把他关进归云观的一间小黑屋,罚他抄经文。乐越满腔郁闷,他被关的小黑屋正好就是归云观放杂物的地方乐越从中翻出了一些竹篾,在抄经文累了歇手的功夫,自己糊了一只燕子风筝,用墨画了花纹,待罚完出关后,乐越拎着燕子风筝到道观后院去放,深深悟到,东西还是自己动手得来的好。

他的风筝飞的很高,乐越洋洋得意地想,豆丁的那个金鱼虽然五颜六色,但一定不如自己的黑白燕子飞的高。

他顿线时,竟然发现那个豆丁藏在一棵桃花树后,吮着指头满脸羡慕地看他的风筝。察觉到乐越的视线后,立刻向后缩了缩。

乐越斜眼看他,粗声道:“喂,你很想玩吗?”豆丁缩在树后不吭声。乐越拉着风筝靠近桃花树,把手中的线轴递到豆丁面前:“呐,你想玩就借你玩一会儿吧。”

豆丁仰头眨眨眼睛看着他,豆丁的眼睛很大,又很亮,真的好像月亮那样漂亮。他犹豫地伸出手,怯怯地,慢慢地,接过了乐越手中的线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