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往哪?”

袁平棒槌同时抬起手来,指着两个大相径庭的方向:“那边。”

随即他们俩对视一眼,各自感觉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南山异乎寻常地镇定下来,但凡最危险的事,族长事必躬亲,他应付这种场面,显然比所有人都经验丰富:“别慌,不要紧,告诉我你们看见的水都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那边?”

这一次,所有人的意见终于统一了回来。

南山:“好,现在远离水的方向,都退后——褚桓给我你的小方盒子——都退后,快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褚桓一开口说什么,众人一准能被他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南山却正相反,可能是族长当惯了,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重量,带着能把人心压回肚子里的镇定感。

褚桓把打火机递给他:“你要干什么?”

南山正色下来:“你也退后。”

南山盯着褚桓,直到亲眼看见他退到十步开外,才转过头来面朝着水的方向,他目光四下扫视一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打开打火机,将它点了起来。

就在火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地面就仿佛给上了发条一样,翻滚震颤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一声极愤怒的嘶吼,南山手里那根木棍突然有了生命一样,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在半空中着成了一根火棍,拖着彗星般的火焰,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了过来。

褚桓在他点火的一瞬间就想上前制止,可是太快了,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猛地扑到南山身上,借着惯性一把将他按在地上,紧接着后背上就传来了尖锐的灼痛,褚桓手肘一软没撑住,直接摔在了南山身上。

原来那被点着的木头棍压根不是什么木棍,它是一截人手腕粗的巨大藤蔓,上面生满了荆棘般的小刺,像个隐形的妖怪,被南山一把火烧出了真身。

着火的藤蔓痛苦地四处乱甩,像一条烈焰里抽出来的鞭子,狠狠在褚桓后背上留下了一个从右肩一直延伸到了左腰的血口子,尖刺生生扯下了他一层皮肉,在伤口两侧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褚桓登时就是眼前一黑,生生地把一声惨叫憋到了嗓子里,心想:“他奶奶的,这得七成熟了!”

南山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也被抽了一下,想象里的疼痛比真实的还要真实,几乎将他的身体斜劈成了两半,疼得他胸口快麻了。

他一把搂住褚桓,拖着他往后带了十来米,褚桓耳畔一阵轰鸣,对了好一阵焦距,他才勉强站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横跨河两岸的哪里是什么枯枝结成的网,分明是一株庞然大物,巨大的藤蔓章鱼触手似的群魔乱舞,上面的刺都泛着血光,显得藤蔓根部长着的小白花楚楚可怜得让人胆战心惊。

对,它还楚楚可怜地吐着致命的花蜜。

褚桓急喘了几口气,好像试图用深呼吸平息痛觉,站稳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问题不大,烫一下消毒止疼。”

南山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

袁平木然地拍了拍小芳的肩膀:“兄弟,咱们刚才说要烧谁来着?我看咱们还是自焚吧!”

凶猛的毛猴已经给吓成了一只呆若木鸡的拇指猴。

棒槌连忙背起什么也看不见的大山:“族长,跑还是打?”

南山垂下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褚桓背后狰狞的伤口,心口一阵怒火快把他烧着了,那邪火把他心里的羞涩烧成了一把灰,他胸腔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杀意。

南山低下头,下巴在褚桓不一会就已经布满冷汗的颈侧蹭了一下,动作极近温柔,手却抖得厉害——这样的伤口,他依然闻不到一点烧焦或者血的味道。

“它盯上我们了,我们跑不掉。”南山说。

随后,他伸手抹掉褚桓额上的冷汗,掷地有声地说:“打。”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要回应他的挑衅,枉死花无数条干枯的树枝伴着巨大的藤条破土而出,打算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反抗的猎物一点颜色看看。

袁平感觉自己是在跳踢踏,脚基本上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顿,他一把抽出身上半月形的砍刀,跟带刺的藤条对砍,边砍边喊:“族长你铁血真汉子,可这他妈怎么打!”

藤条并非刀枪不入,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们长得比砍得快,很快,那些泛着死气的枯枝就在他们上空编织出一个遮天蔽日的荆棘笼子。

褚桓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直想打滚,但这疼痛恰恰能让他放心,代表藤条上的尖刺没有花上那种见血封喉地剧毒,他抽出短刀削断一截藤条,呲牙咧嘴地说:“这玩意要真是植物,我以后就只吃素了。”

被他砍飞的藤条正好被南山抓在了手里,南山用打火机点着了,抬手扔到了荆棘笼子上。

那几乎密不透风的藤蔓瞬间就被燎出了一个洞,枉死花又一次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褚桓眼睛一亮:“真怕火!”

南山抬手把打火机丢给他,褚桓一把抄在手里,他左右手配合如天衣无缝,砍柴纵火一系列动作炉火纯青。

袁平:“这这!”

打火机很快在几个人手里传开,他们在河边来了一出火烧连营,构筑了一遭植物大战僵尸版的赤壁之战。

火光很快冲天而起,那枉死花就像一只盘踞在水上的大章鱼,歇斯底里地张牙舞爪起来。

褚桓眼前再次出现了方才那种散光般的虚影,他一愣,随后,那些凶残的藤条忽然集体撤退,一头潜入了水中,大火撞进了水里,又烧了一阵,终于还是水火不容,在青烟中销声匿迹了。

枉死花不动了。

四下里安静了片刻,袁平第一个开口问:“这是打服了吗?”

褚桓凉凉地说:“你没发现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吗?水,植物的味都消失了,我们彻底失去嗅觉了。”

小芳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还在哆嗦:“不管怎么样,等我回去,一定得跟他们吹一吹,我见过了枉死花——谁都听说过,谁也没见过吧?我就见过!”

南山一声不吭,保持着极戒备的姿势站在原地——是的,恐怕连族里长者都没见过枉死花,关于这种凶物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除此以外,他还听过另一种东西的传说。

幻影猴,不能闻。

44、异界

“幻影猴?幻影猴是什么?”褚桓有点直不起腰来,他身上冷汗一层一层的,眨了一下眼睛,凝在睫毛上的汗滴就掉了下来,褚桓揉了揉眼睛,不过很快,他就连眼也不敢揉了,因为发现自己每揉一下,眼前的场景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好像一大堆“找不同”的图片,一帧一帧地罗在那,把他晃得头晕眼花,“操……都警醒点,别乱动。”

袁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简直想要哀嚎:“所以现在还是幻觉,那个花没被打服,只是战略性隐蔽了?”

褚桓没回答,用力偏了一下头,隐约间,他似乎听到哪里传来一阵心跳搏动声。

幻视之后又是幻听?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袁平觑了一眼褚桓的脸色,想伸手拍拍他:“哎,我说,你要是不行了趁早说一声啊。”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褚桓,就被南山中途截住了,南山伸手揽过褚桓的肩,让袁平的手拍了个空,还貌似无意地说:“我来照顾他,多谢。”

袁平:“……”

“我只听长者提起过幻影猴,他说那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南山一只手提着刀,一手虚虚地搭在褚桓身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但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怎么杀死。”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闻,不能尝,不能触……”褚桓露出一个苦笑,呓语似的说,“下一个该不会是不能‘想’吧?”

小芳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袁平听了,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褚桓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他正要开口问,突然,眼角扫见了一道灰影,闪电般地一闪而过。

袁平没来得及开口示警,褚桓已经一伸手抽出了南山腰间的箭矢,他搭弓上箭瞄准一气呵成,箭尖“叮”一声,明明是射中了什么,可是再一看,那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落了地的箭矢孤零零地竖在那,大头朝下,箭尖诡异地插进了泥土里,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着。

小芳和袁平几乎异口同声。

“那是什么?”

“那有东西!”

褚桓慎重地抽出第二支箭,他背部有伤,拉伸起来手臂上的肌肉在隐隐地在打颤,一滴冷汗流到嘴里,他尝了尝,发现连汗水都不咸了,褚桓深吸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地从嗓子里冒出来:“你们也看见了。”

有人教过他一个简单的分辨幻觉和真实的方法,就是问问别人有没有看见相同的东西。

“没看清,好像……”袁平伸手比了一下,“有这么高。”

猴子的高度。

小芳:“身上有毛,尾巴又细又长。”

猴子的尾巴。

南山扶着褚桓,没出声,其实他也瞥见了,只是他习惯更谨慎一些。

什么叫做不算活物也不算死物?

什么东西能在长满枉死花的水域里生存?

如果真有一只灰毛猴子,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得他一提到“幻影猴”三个字,它就出现了?

几个人几乎是背靠背,四下里都是鸦雀无声的寂静,好一会,褚桓缓缓地放下弓箭:“找不到了。”

袁平轻轻地问:“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小芳:“怎么引?”

“我们守门……”袁平的话音顿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我们守门人”几个字是那么的顺口,几乎毫无违和,“我们……守门人认为骨头与血,都是带有力量的东西,是祭祀中常用的刀具,能沟通生的和死的,如果幻影猴真的像族长说的那样,是一种不生也不死的东西,那我想是不是也能通过这种东西把它引出来?”

这话听起来全无逻辑与道理,所幸此情此景本身就很没道理,而血和骨都是守山人常用的药材,南山会随身带着,现成有。

“族长,你会画‘出生祝福’吗?”袁平比比划划地问。

“出生祝福一般是族里长者画的,每次有新生儿出生,他都会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出生的祝福,意思是祝他们摆脱疾病和死亡的侵扰,是新生的符号。”南山没急着回答,先跟褚桓细细解释了一番,而后才冲袁平点点头,“我会,怎么?”

“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你把血和骨灰粉和在一起,在我这里,”袁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画一个颠倒过来的出生祝福,我去河边把那只灰毛猴子引出来,大家掩护,褚桓你负责远程。”

“滚蛋,”褚桓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他,“轮得着你指挥?”

袁平戳了戳他的胸口,一脸刚愎自用:“伤残,做好你的事,其余别管了。”

几年以前,这王八羔子也是在黑灯瞎火、垃圾丛生的窄巷里,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自以为是,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地对他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余别管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褚桓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信不过你。”

袁平冷笑一声:“你是信不过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