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对待后宫上的态度是比较苛刻的,除了早年跟随他生有子嗣的那些女子被封为妃,其他年纪较小,资历稍轻点的,再怎么受宠爱,至多也就是个嫔,算起来,能够被封妃的,屈指可数。

何况卫氏的出身之低,不说康熙朝,就大清开国以来,也算独一份了。

这件事情让宫中上下都掀起不小的议论,较为一致的说法是,因为胤禩的眼伤,康熙想要弥补卫氏。

否则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晋位,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封妃呢?

各人心中,自然都有几番计量。

胤禩因着眼伤的缘故,康熙只让他去吏部学习,却也没有具体派给他什么差事,余下的时间就是去太医上门来问诊开药,每每有人上门来,闻到的就是满院子一股药味,令人掩鼻退避三舍。

久而久之,除了胤禟等几个年纪稍小点的阿哥,也没什么人愿意往这里跑,胤禩乐得清闲,每日除了去吏部转一圈,回宫时再去良妃那里请安,便回来读书写字。

胤禛则忙着之前没有做完的八旗生计勘察,又常有太子与大阿哥来拉拢,让他不胜其扰,竟连去看望胤禩的时间也有数。几个月下来,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却看起来愈发精干,平时也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日子就这样慢慢滑过。

而此时京城索额图的府上,却来了两个意外的访客。

第47章来客

眼前的这两个人,发饰穿着,与京城街道上那些百姓并无二样,就连举止也看不出端倪,惟有他们开口说话时,带了微微的口音,一字一句都咬得甚重。

化外蛮夷,败军之将。

索额图看着他们,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一遍,脸上的矜傲显露无疑,也不让那两人坐下,便道:“你们也算好胆色,居然敢从准噶尔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难道就不怕老夫将你们告发吗?”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扬起笑容,却是不亢不卑。“中堂大人,您若要告发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同我们说话了,这是大汗的信物,请过目。”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物事,管家忙上前接过,转呈给索额图。

因着康熙对准噶尔的重视,索额图也曾为此下过一番苦功,这枚东西所标记的意义,他自然认得,看罢搁在桌上,淡淡道:“有话快说,趁老夫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即笑道:“我们此来,是想与中堂大人做一笔交易。”

“哦?”索额图挑了挑花白的眉毛,面露不屑。“你们蒙古每年从大清这得到的资助不少,却从未听过有什么值得朝廷交易的。”

“请中堂大人屏退左右。”那人看了索府管家一眼道。

“不必避讳,有事就说,他自然是我信得过的人。”

那人顿了一下,道:“听说康熙皇帝又想亲征?”

索额图啪的一声击向桌面。“放肆!这也是你们能打听的,赶紧说完要说的就滚出去!”

“中堂不必恼怒。”那人似乎看出索额图言不由衷,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出来意:“我们大汗愿意以大清皇帝的命,来换取对蒙古全境的管辖权。”

索额图脸色大变。他之所以留下两人,无非是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些情报,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所说的交易,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你先出去。”这句话是对管家说的。

管家不敢迟疑,忙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好。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今天的话,我可以当作没有听到,再有这种大不敬的话,你们的人头就要落地!”索额图冷笑道。

那人面色不变。“我们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中堂大人扪心自问,难道我们所说,不是您心中所想吗?”

“放肆!”索额图冷下脸,但若细看,却能发现他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怒色。

那人成竹在胸,一切自然了然于心,见状继续笑道:“如果太子殿下真能坐拥江山,我们大汗所求不多,只要蒙古而已。中堂大人老成谋国,不妨好好想想,这笔买卖究竟划不划算。”

他见索额图沉默不语,知他已然动心,拱拱手道:“如果中堂大人想找我们,到外城运来客栈便是,我们会一直恭候佳音的。”

索额图冷冷道:“不送。”

待那两人出去,管家折返回来,便看见索额图独自坐在书房内,闭目冥想的模样。

“老爷……”

良久,索额图睁开眼,淡淡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毓庆宫内,太子难得心情甚好,正提笔疾书,忽闻外门报传索额图来了,心中诧异,却也撂笔相迎。

“屋外寒冬腊月,叔公何故形色匆匆,满头大汗?”太子笑着调侃道,一边随即人端来热毛巾,索额图随手拿起来擦了一把。

太子最近心情不错,他与康熙相处颇为和乐,父子间仿佛一如从前般亲密无间,加上康熙也许又要亲征准噶尔,到时候他必然又是监国。

索额图却面沉如水,并没有急着说话,太子见他模样,便知他有话要说,待挥手屏退左右,方道:“叔公,这是有事?”

“现在有一事,需要殿下决断。”

“何事?”索额图说得郑重,胤礽也敛了笑容。

索额图探过头去,慢慢道:“殿下可曾想过,更进一层?”

太子脸色一变,半晌,才露出些苦笑来,道:“莫要害我。”他叹了口气:“康熙二十九年那场变故,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叔公难道忘了?”

那年康熙第一次御驾亲征,太子与索额图两人联手私下克扣后方粮草,企图置康熙于死地,却没料到康熙行至半途突发疟疾,不得不折返回京医治,由此也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殿下放心,那次的事情,知情者均已暴毙,除了你我,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索额图沉声道。

“虽然如此,但我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胤礽神色复杂。

当年一时鬼迷心窍点头答应,以致于后来每次面对皇阿玛时,他总禁不住心虚,即便皇阿玛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件事情。

索额图面无表情道:“殿下可还记得,四阿哥他们自平阳归来,万岁爷与您说了什么?”

太子的脸微微僵住。

胤礽,这封弹劾噶尔图的奏折,不是你授意的吧?

儿臣惶恐,皇阿玛何处此言?

朕也只是随口一问……

索额图人老成精,自然能看出他的细微变化,微微一叹道:“殿下,并非是我挑拨离间,您仔细想想,皇上若真待您好,又何必扶持大阿哥与您作对?”

这就是帝王心术,即便儿子,也是臣下,就算再如何宠爱,也不会忘了防范。

太子不再说话,只是起身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殿下大可不必踌躇,咱们这并不是要篡位,若殿下能身登大位,届时效仿唐太宗之事又何妨?”

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弑兄夺位,将父亲尊为太上皇,奉他安享晚年。

太子依旧不发一言,但神色之间已有些松动。

“古往今来,太子这个位置坐得越久,太子就越危险,尤其当上面那位精明强干时,总会觉得儿子种种不足,又有谗言左右进耳,久而久之,就会从喜爱,变成厌弃。”索额图慢慢道,“汉武帝的太子是如此,唐太宗的太子亦是如此,难道殿下非得等到大阿哥逼上头来,才肯出手么,到那会只怕为时已晚了!”

太子咬咬牙道:“皇阿玛不曾薄待过我,我怎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索额图笑了:“殿下多虑了,您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噶尔丹那边顺利成事,届时皇上亲征,若有不测,您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么?”

胤礽摇摇头:“皇阿玛亲不亲征,还待分说,又如何……”叹了口气道:“叔公,可一不可再,康熙二十九年的法子,万不可再用。”

“殿下放心,这是自然。”索额图道:“先皇后去世前,曾嘱咐我要好好辅佐殿下,我一刻也未曾忘记,我百般筹谋,也都是为了殿下。”

胤礽垂眼出神,自己一岁半时便被立为皇太子,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眼看着兄弟们一天天长大,年长些的如胤祉、胤禛,甚至胤禩等,都已能独当一面,皇阿玛不止一次当着众臣的面夸赞他们,还有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大阿哥……相反的,皇阿玛对自己的要求却越来越严苛,就连在他身边伺候的贴身太监,都换了好几批。

这是疑他,还是信他?

胤礽苦笑,良久,敛去笑容,轻轻道:“叔公说说你的法子罢。”

这边胤禩正坐在吏部考功司里,盯着自己手上的卷宗看得出神,冷不防一只手按在卷面上,吓了他一跳。

“四哥。”胤禩松了口气,揉揉眉心。“怎的这会子有空过来。”

“看你都废寝忘食了。”胤禛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抽走他手上的东西。“跟我吃饭去。”

“去哪儿?”胤禩一愣,脑筋还未从卷宗上转过来,只觉得眼睛隐隐作痛。

胤禛有点无奈,表情柔和下来。“你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

第48章生辰

早晨出宫前,高明还与他唠叨了一阵,惠妃良妃那边也送来贺礼,只是他急着出门,匆匆一看,也没放在心上,这会被胤禛提醒,才醒过神来。

胤禩继而失笑。“还真忘了,亏得四哥惦记。”

惦记二字无意间说出来,脑海里便突然浮出胤禛抱住他的情景,脸随即热了一下,忙用手抹去痕迹,笑道:“那四哥准备了什么礼物,不值钱的我可不要!”

胤禛忍下笑意,白了他一眼。“没礼物,就请你吃顿饭,去不去?”

“不去白不去。”胤禩笑道,与他并肩走了出去。

胤禩原本以为胤禛只喊了自己一人,两人到了何氏酒楼,进了包间,打开门,却让胤禩意外了一把。

“八哥!八哥!”

胤祥才十岁,在几个兄弟中算是最小的,此时见了胤禩推开门,存心要给他点惊喜,便叠声喊着,扑了过来。

胤禩忙接住他,又看着里间几个人,诧异道:“五哥,七哥,九弟,十弟,这……”

“若不是四哥说,我们都还不记得今个儿是你的生辰,来得匆忙,只备了点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与否。”五阿哥胤祺笑得温和敦厚。

七阿哥胤佑接过话头,笑道:“只是辛苦了四哥,挨个来喊我们,把人都喊到这里来,说你喜欢兄弟齐聚一堂,莫怪你跟四哥最好,看他对你最是体贴不过,哪像我和五哥这么粗心。”

两人话里行间,都把功劳塞给胤禛,胤禩岂有不知之理,只是没想到他在百忙之中还记得自己生辰,心中也有些感动,转头望了他一眼,那人也正看着他,不复平日冷峻,满脸笑意盈盈,看上去颇为柔和。

几个小的却没想那么多,难得今天能借着八哥生日,让自己从上书房师傅的念叨中解脱出来,他们已经很高兴了,坐也坐不住,几人簇拥着到窗边看风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胤禩看着他们的笑脸,不由暗叹一声:前世几人小时候也未必就疏远了,只是随着年龄渐长,各人有了各自的心思,这才慢慢分道扬镳,眼看历史就快走到那一步了,只是这次没了他,九弟和十弟,还会陷入党争之中吗?而胤禛眼中最亲厚的十三弟,又会如何选择?

“小八?”

“嗯?”旁边的喊声让胤禩回过神来,他歉意一笑道:“我是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我们何尝不是和九弟他们一样无忧无虑的,现在事情多了,兄弟们却是好长时间没有聚在一块了。”

他的话或多或少勾起旁人一些心思,胤祺和胤佑脸上也浮出些许惆怅,太子与大阿哥相争,众兄弟还小,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胤祺胤佑两人生性不争,却没少被两边拉拢,自然也有不少烦恼。

一时间席上有些沉寂,几人却都不说话了。

“八哥,你们在干嘛呢,还不快上菜,我快饿死了,吃完了好去逛逛,嘿,听说前门有杂耍的,还能把刀剑吞到肚子里去,我倒想去瞧瞧……”

十阿哥胤俄回过头,见了众人沉默的模样,不由嚷嚷道。

“停停停,这是你生辰呐?还看杂耍,堂堂皇阿哥跟乡巴佬进京似的!”胤禟打断他的话,嗤笑道。

“你就会动嘴皮子,有本事咱打一架?”胤俄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在外人面前尚且能装个模样,但眼下全是兄弟,真面目就彻底暴露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胤禟施施然走到胤禩旁边坐下。“你总是动手,说明你是个小人。”他生怕胤俄不够生气,还转过头做了个鬼脸,重点强调最后两个字。“小人!”

胤祥显然是见惯了两人吵架了,见状也不惊讶,只笑嘻嘻地看着。

几人被吵得脑壳仁生疼,却也觉得席上沉闷因此一扫而空。

说话间菜陆续送上来,胤禟和胤俄也顾不得吵了,拿起筷子开始抢。

他们生于天潢贵胄之家,又何曾没吃过好东西,只不过这两人在一起,总喜欢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抢起来,却并不是真的感情不好。

胤禩心里好笑,也不去理他们,夹起菜边与胤禛胤祺他们说笑,觥筹交错,彼此少了在宫里的拘束,都自在很多。

胤禛看着胤禩脸上明显轻松下来的神色,知道自己这次喊人来是喊对了,心里头也觉得高兴,嘴角微微翘起,只想着就算内心深处那桩最隐秘的心事无法实现,但愿能与他做一辈子兄弟,也就别无所求了。

这边几人正谈得起兴,外边蹬蹬蹬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紧接着是短促的敲门声。

“进来。”

“几位爷。”进来的是高明。“皇上命人来传话,令几位爷即刻回宫。”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胤禩虽隐约猜到几分,却也只能装成茫然的模样。

能让康熙如此着急上火的,近来也只有一桩了。

“康熙二十九年,让噶尔丹侥幸逃脱,如今他又卷土重来,而且勾结了罗刹国,声势颇巨,居然还给朕下了通告,说要进军北京,伙分地盘。”

康熙在最初的怒气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他已经面无表情,看不透喜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