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将近四月,吃热锅已经稍嫌不合时宜,但这几天天气又凉了下来,饥肠辘辘的时候,夹一筷子涮羊肉,啜一口热汤,倒是十分过瘾,不一会儿众人便大汗淋漓,却口呼痛快。

酒过三巡,话也就渐渐放开了些,兄弟小聚,谈政务显得煞风景,再说各人立场不同,像胤佑这样身有残疾的阿哥,则是半赋闲在家的,众人都很有默契地避过朝堂的事情,转谈风月。

就连胤禛这样不好女色的人,也已经有了一个侧福晋,更别说其他人,这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若是有人只纳一妻,众人也许会赞他们夫妻情深,背地里却也免不了说那嫡妻善妒独宠,若是嫡妻没有子女,那么无须丈夫休妻,单是公婆压力,也足以令那女子承受不住。

这风月之事说着说着,就不免聊到康亲王世子的事情。

只因权贵之家虽也有嫡妻善妒的,暗中使手段毒害宠妾庶子的,却没听说过自己膝下空空,仍公然不许丈夫纳妾的,康王世子宠妾被推得小产一事,顿时让郭络罗氏成了传遍京城的妒妇,就连太后也被惊动了。

旁人只当笑话来讲,胤禩却听得仔细。

胤禛又怎会没看出他的异样来,心中愈发不痛快,面上却不露,只想着一会儿如何找机会拷问那人一番。

毓秀算起来,还是胤禟的堂姐,因此事闹得太大,连康熙都亲自过问,众人也就没有避讳,胤禟虽然还没成亲,但对这堂姐却不怎么待见,听得三阿哥胤祉在那里取笑,也没有吭声。

倒是胤褆咳了一声,道:“椿泰算起来,还是咱们的堂兄,如今他年事也高了,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想必也不怎么痛快,咱们就给他留几分面子,少说几句罢。”

你倒是会做人!胤祉被打断谈兴,心里头有点不快,但此刻大阿哥作东,又是在他庄子上,胤祉也不好说什么,闻言就住了嘴。

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晚下来,众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胤褆便喊来下人,将兄弟们扶去各自厢房歇息。

胤褆虽然在军事上见长,但多年在上书房读的书并没有白费,实际上并不只是一个武夫草包,对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庄子,他自然下了一番功夫去装饰,就连胤禩他们下榻的厢房,也以花草为名,打点得颇富意趣,像胤禩现在住的地方,名为兰室,便摆满兰草,连墙上挂的书画,也是墨兰生辉。

扶胤禩来休息的是庄子的一名婢女,身姿婀娜,眉目含情。

其实胤禩并没有喝醉,只是不好当着大阿哥的面不好拒绝,一进厢房便把婢女给打发了。

他坐下来,提起茶壶倒水喝,心想其他兄弟那里必然也被分到一个姿色姣好的女子,只不知谁有福消受,不由觉得好笑。

外头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那婢女还不死心,便淡淡道:“爷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话刚落音,门咿呀打开,胤禩回过头,却见胤禛走了进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乍暖还寒,软玉温香,怎的就拒绝了?”

胤禩岂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赧颜,闻言笑道:“四哥屋里也有暖床人,怎么就不怜香惜玉一番?”

胤禛冷哼一声,锁上房门,又走到他面前坐下,拿起他喝了半杯的茶水,就口便喝。

胤禩见他模样,反倒一怔:“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四哥?”

“你说是谁?”

胤禛反问,眼看他茫然地回望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

二话不说揽住他的肩,低头狠狠吻下去。

沾了酒味的唇仿佛比平日更热一些,又带着这人的味道,胤禛一时有些恍惚。

两人能独处亲密的时间并不多,偶尔为之已经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胤禩一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唇舌已经被对方卷住,辗转吮吸。

他说不清自己胤禛的感觉,当隔世的恨意渐渐褪去,昔日的恩怨烟消云散,那么两人之间,还剩下什么?

今世的记忆,几乎从小到大,都有他左右在侧的身影,如今就连……

就连呼吸之间,也仿佛溢满对方的气息。

胤禩垂下眼,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抖,在烛光中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放在旁边的手,慢慢地向上移,搭住对方的肩,却不是推开他。

胤禛一喜。

砰砰砰。

“八哥,你做什么呢,这么早就歇下了,让弟弟进来说会话啊!”

胤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些微醺的醉意。

……

……

胤禛咬牙切齿,几次深呼吸捺下想要破口大骂的欲望。

胤禩转过头,轻笑出声。

暧昧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胤禟等得不耐烦,正待再喊,门陡然被打开,却是冷着一张脸的胤禛。

胤禟一愣,随即涎着笑脸:“哟,四哥也在,正好,咱兄弟仨秉烛夜谈啊。”

说罢也不等胤禛回答,便径自进房,一屁股坐在桌子旁。

“诶,八哥,我说你这儿怎么也不多点几根蜡烛呢,那么暗?”胤禟东张西望,开始挑三拣四。

胤禩又好气又好笑:“你房里亮,怎么不回房去?”

“哎,别提了。”胤禟摆摆手。“刚才扶我进门的那个婢女,脂粉味重得足以熏死一头牛。”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胤禩知道这个弟弟表面看上去嬉皮笑脸,实际并非如此,有时候每个人不同的表现,仅仅是一个面具,一个愿意被别人看到的面具。

就像胤禛看上去不好相处,却只不过是不耐烦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久而久之,一身冷漠气息,也就鲜少有人乐意靠近,如此一来反而少了许多嫌疑,成为康熙眼中的直臣。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胤禛突然起身,淡淡说完,往外走去。

“四哥,多聊会嘛。”胤禟假惺惺地挽留,被胤禩扫了一眼,讪讪住嘴。

“四哥。”胤禩喊住他,也走至门口,低声道:“明日,你若回去……也喊上我吧。”

胤禛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告辞离去。

胤禛一走,胤禟立时扑上床上,大字躺开。

“太好了,四哥一在,我总是怪不自在的,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耗子对着猫似的做贼心虚。”

胤禩摇头笑道:“四哥只是习惯了和那些官员打交道,板着张脸不容易让人借着各种目的套近乎,并不是真的就冷漠无情。”

胤禟嘀咕道:“我知道啊,可谁乐意天天对着张冷脸,亏得八哥你和他那么好,难道四哥小时候也是这般面无表情的,那多古怪,难怪德妃娘娘不喜欢……”

“九弟。”胤禩打断他,敛了笑容。“慎言。”

胤禟本是在胤禩面前随意惯了,闻言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抹了把脸:“我方才喝多点了,八哥勿怪。”

见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胤禩也没再说,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小九,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和你说。”

胤禟见他神色郑重,加上刚才失言,酒意也去了大半。“八哥请说。”

第86章变天(一)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胤禩思忖着要如何开口

今世他无心夺嫡,自然也不会再刻意去拉拢老九老十。老十倒也就罢了,他虽然出身高贵,却从来没想过去争那把椅子,上辈子纯粹是让自己拖下水,而老九则稍有不同。

九爷爱财,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的野心并非用在权势上,而是用在对于钱财的追求,这世间钱与权是分不开的,他如今做买卖,靠的无非也是自己的皇子身份,但天下间没有人不愿意更进一层,能够得到上位者的庇护,让自己的生意行遍天下无所阻碍,自然更好。

胤禟与太子有怨隙,不会去投靠他,自己也不想夺嫡,他便转而找上大阿哥,大阿哥自然不会拒绝,所以两者一拍即合?

原先还不觉得,今日兄弟小聚,席上胤禟与大阿哥的表现,分明是平日也熟稔非常的。

因着前世的情分与今生的交情,胤禩总想着拉他一把,以免他错看形势,将来万劫不复。

“小九,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胤禟愣了一下,毫不犹豫道:“自然是赚钱,越多越好。”

胤禩无奈一笑。“这多,是多少什么境地,难不成你想与国库比?”

“自然不是。”胤禟笑嘻嘻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人会嫌钱少的,自然是越多越好,但这多到什么程度,弟弟我还真没想过,总归能让自己随心所欲,自在享受。”

就像这天下间有人爱权,有人爱美色,而他,却只对钱财情有独钟。

胤禩敛了笑容,望着他,淡淡道:“欲望没有止境,钱也是赚不完的,你有个目标,是好事。我也不拦着你,但是,这大哥的船,也不是那么好上的。”

胤禟一怔,也收起嬉笑的表情,皱眉看他:“八哥,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今太子虽然是太子,却并非就没有变数了,莫说皇阿玛,我们这些兄弟里,又有几个心服口服的?上大哥的船又有何不好?”

胤禩没有说话。

是了,自己二世为人,也方能看清局势,否则换了从前的自己,不也一样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他要如何劝胤禟,跟他说大阿哥也终归不是皇阿玛心头所属?还是跟他说太子被废之后还会再度被立?

目前太子还是稳稳坐在那里,他能重活一趟,历史未必没有任何改变,最后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自己没有那个野心了,又何必挡着别人的路不让走。

“八哥?”胤禟只当是自己说的话让他不快了,忙出声道。

胤禩长长出了口气,声音沉沉:“罢了,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劝你,但万事小心,总归是没错的,以保全自己为首要。”

胤禟点点头,身体随之蹭过来,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我知道八哥待我最好了。”

二人相差不过两岁,但胤禩内里的魂魄早已远远超过这具身躯的岁数,与胤禟一比,气度也相差十万八千里,后者才是真正十几岁风华正茂恣意放纵的少年。

他闻言只是一笑,轻轻拍了拍胤禟的肩头,以示抚慰。

时近三更。

胤禛从胤禩那里回来。

方才正进行得炽热旖旎,冷不防被胤禟打断,心底隐隐还有一把火没熄灭,胤禛叹了口气,倒了杯冷茶仰头喝下,不知该恼自己运气不佳,还是该气胤禟不识相。

难得那人竟没有推拒,反而似乎还有主动的痕迹,胤禛回想着方才情景,竟觉得心头一热,被冷茶浇下去的心火仿佛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忙将那念头甩开,脱去外衣,便要歇下。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由远及近,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

少顷,门被拍得震天响,笃笃声灌入耳朵,让本就喝了几杯酒的脑袋更加难受。

胤禛眉头一皱,面容已是冷了下来。

“什么事?”

“禀四爷,外头有人来报,说府上大阿哥突起热症,好似严重得很。”

胤禛一惊,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下,睡意顿消。

四阿哥成婚数年,子嗣单薄,一子夭折,仅存一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胤禛让人将通报的人喊进来,询问了一番。

那人穿着府里下人的衣服,低着头将情形有条不紊说了一遍,末了道:“福晋已经派人到宫里头去请太医了,让奴才过来请爷回去。”

胤禛不作多想,点点头:“我这就和你回去。”

弘晖病重,他也不敢再耽搁,闻言派人告诉大阿哥与胤禩一声,自己先带着人连夜赶回府了。

庄子离府邸不算远,纵马约半个时辰就能到。

入夜的京城有别于白日里的繁华喧嚣,显得有些冷寂。

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分外刺耳,胤禛勒马在家门口停住,里头的人想是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开门,却在见到人时,着实一愣。

“爷?”

胤禛勒绳下马,顾不得和他多说,并作几步踏入门槛。

“福晋呢?”

仆人没反应过来,忙道:“福晋在呢!”

他大踏步进了内院,这时人都陆续被惊动起来,那拉氏匆忙穿戴,也顾不上梳头,便急忙迎了出来。

“爷,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

胤禛忽觉不妥,皱眉道:“弘晖没生病?”

那拉氏莫名其妙:“弘晖怎么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