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两人独处时,廷姝才难得露出些调皮性子来。

“我知道你们男人在外头,必然有许多事要烦心,我只能把家里打理好,别让你多添烦恼,云南虽远且苦,但听说那里的女子热情张扬,爷可别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大串异族女子。”

胤禩苦笑,这也不是第一个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了,胤禛、十三、廷姝、甚至老爷子,难不成他是个风流性子,非得到处留情不成?

“好,我只看那里的男子,绝不多看女子一眼。”

这话对别人说时,也不会有人多想,惟独对着某人说完,却换来一顿狠狠的亲吻。

“男的也不准看!”

从京城到云南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但考虑到既是微服,自然也不可能大肆张扬,康熙给他拨了四名侍卫,胤禩又带上沈辙,轻装简行,看上去就像寻常富家公子出游一般。

几人一大清早便出发,一路缓行,快出城时,却看到城门口一人一马,站在那里。

胤禩一怔:“十四?”

胤祯看着他们走近,笑吟吟地迎上来。

“八哥,我是来送行的,让我陪你走一段吧。”

十四接替十三掌了兵部之后,俊秀的眉目间自有一股顾盼飞扬,便连举手投足也从尊贵中多了几分气势,这颗藏于匣中的明珠终于渐渐崭露出自己的光华,日后号令天下的大将军王,此时已初见端倪。

胤禩点点头,下了马,二人便牵着马一路往前走,沈辙与侍卫们跟在后面,有意无意,渐渐落下一段距离。

“八哥这次,是为了四哥,才会远避南疆吧?”十四突然开口。

胤禩不答,只是笑道:“待我回来时,给你带些新奇的玩意吧。”

“我不是小孩儿了。”他停住脚步,转过头,认真道:“八哥,四哥经营这么多年,却还保不住一个你,你为什么还肯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待胤禩回答,他又道:“八哥且等等我,再过两年,等我站稳了,便将你接回来。”

十四伸出手去,抓住胤禩的手腕,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入他的手心。

胤禩低头一看,心中微动,正想说话,却听得少年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八哥……此去路远,你,多保重!”

说罢,少年不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往来路疾驰而去。

马蹄带起一片尘土,将那背影变得模糊不清。

胤禩看着手中的小巧精致的短铳,神色莫测,半晌无语。

早在元朝,云南便已建省,当年吴三桂割据云南一方,不仅仅是这里山高皇帝远,还因为云南山地极多,瘴气厉害,易守难攻,兼之苗民众多,难以教化,所以许多人向来将云贵一带视为畏途。

大清是满人开国,未入关前,他们同样属于化外蛮夷,因此对云贵一带的“蛮民”并不如之前那般歧视,然而三藩之乱后,朝廷所秉承的,依旧是传统“守中治边”的政策,要说如何重视,却也谈不上,所以胤禩被派往云南巡视,在众人眼中,确实形同流放。

康熙二十六年之前,云贵总督的总督府是在曲靖,二十六年之后,改驻云南府,但曲靖一带自古繁华,与云南府相比不遑多让,胤禩几人便先行前往曲靖。

“苗疆自古多情女,八爷此来,须得好好体验一番苗女的风情,否则回到京城,都不好意思与人说自己来过云南了。”

数人入了曲靖城,精神都还不错,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便随着胤禩出来逛悠,沈辙一边走,一边摇着扇子悠悠道。

他自成婚后,依旧不改风流性子,只是收敛许多,至多只在嘴上占占便宜,胤禩闻言笑道:“这等风流艳福,还是让给子青吧,回去之后,我定不会告诉佳盈的。”

沈辙表情一僵,立时闭嘴。

陆九见状马上讥笑道:“都说沈爷如何了得,原来也是个怕老婆的房玄龄!”

说罢哎哟一声,却是沈辙的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你也不害臊,教你读了那么久的书,好的不学,就知道个房玄龄!”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傅不正,徒弟就歪!”

“……”

胤禩笑眯眯,也不去管他们耍嘴皮子,径自往两旁卖些小玩意的摊子逛去,边走边挑,不多时几名侍卫双手便都提了一堆东西,这股兴致一直持续至在一家面摊子坐下来方才作罢。

面摊主人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见这一行人气度不凡,衣着华丽,马上笑着上前招呼。“几位爷,想吃点什么?”

胤禩示意众人坐下,又指着旁边桌子上一盘金灿灿的东西道:“那是什么?”

老头儿笑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东西叫火腿粑粑,是我们云南有名的吃食,爷试试?”

胤禩点头,要了几份。

少顷,主人便端了几个盘子过来,一一放在桌上。

“几位爷慢用,壶里装的是油茶,也是我们这儿才有的。”

“老大爷慢走,我们刚从外地来,对这儿也不甚了解,看您这会儿生意也不多,不若与我们说说这云南的风物,也好给我们指指路。”胤禩笑道。

陆九甚是机灵,立时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入对方手中。

老头见这几人出手阔绰,为首之人亦是面目可亲,不由点点头,手往双肋衣服上一擦,坐了下来。

“几位爷看起来不像是来做买卖的,那是大家公子出来游玩的?”

第118章冲突

胤禩笑道:“家中长辈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听说云南秀色甲天下,便来了这里,只不知此处有哪里值得一看,又有什么避忌的?”

“这位爷可是问对人了,老朽祖上是迁居至此的汉人,几辈下来,对这里可算是了如指掌,云南能看能玩的地方极多,单说大理府的苍山洱海,还有苍山脚下的蝴蝶泉,便足够让你们游玩几天几夜……”

面摊主人说得兴起,胤禩也不去打断他,任他天花乱坠地说下去,末了方意犹未尽道:“若要说起忌讳,只有一项,几位爷出门,见着奇装异服的人,尽可避着些。”

沈辙故作不解:“这又是为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路他们走得,我们就走不得?”

那老头儿叹道:“这位爷有所不知,这云贵一带不同别处,除了汉人以外,还有白人、彝人、苗民、瑶民等等,更有些连老朽都叫不出名字来的异族,朝廷历来所派官员,不是汉人,便是满人,所举所措,自然有些与当地夷人格格不入的地方,夷人反对,官府也不管不顾,久而久之,就有些冲突。”

顿了顿,他苦笑道:“加上汉人与其他夷人,彼此生活习性不同,也不知是哪一方先挑起的矛盾,这几年汉民与苗民的争执越发多了起来,我虽是汉人,可也不能将过错推到谁头上去,只能劝几位爷小心些,莫要一个不慎卷入两方争闹,届时受了牵连,就不美了。”

胤禩谢了他一番好意,眼看几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走人,陆九掏了银两付给面摊主人,对方见到手沉甸甸的,也喜上眉梢,连声道谢。

却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几人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人马,为首的人头上缠着白色头帕,身穿藏青色对襟上衣,肩上还披了一条大如斗笠的织花披肩,腰间别了一把弯刀,眉目倒是英俊,只是带了一股煞气,令人敬而远之。

一伙人气势汹汹,进了旁边一间装潢华丽的酒楼。

面摊主人见状摇头苦笑:“又该有事喽!”

未等胤禩几人发问,方才进去那些苗人已经走了出来,为首那年轻男子手中还揪着另外一人的衣领,连拖带拽,那人毫无反抗之力,被勒得面色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还有几人追了出来,嘴里呼喊着少爷,又一边叱骂那帮苗人。

老头儿冷不防哎哟一声:“那位可是曲靖知府刘大人的公子,这下只怕不能善了了!”

一听涉及朝廷官员,陆九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正待说话,却听那年轻苗人一声冷笑,不知骂了几句什么,那知府公子用力挣开,挣扎着爬起来,又惊又怒道:“你们这些不知礼仪廉耻的蛮夷,居然敢挟持本公子,你们知不知道……”

话夏然而止,他表情僵硬,瞪大双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苗刀。

为首的苗人操着生硬的官话,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我也要为我妹子讨个公道,把他带走!”

身后几名苗人一拥而上,挟住那人双臂拖了起来,跟在年轻苗人后面。

知府公子的几名随从想是慑于对方威势,眼睁睁地看着来人带走自己主子,也不敢妄动,机灵点的已经转头就跑,回去搬救兵了。

“八爷,要不要……?”侍卫趋前附耳,低声询问。

“有人来了,先看看。”胤禩摇头。

来人自东边快马疾驰,一身蟒袍,后面跟着几名官兵,人未到而声先至:“住手!”

胤禩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人却已经策马奔至前方,仅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那人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下属,便径自走到那伙苗人面前,抱拳道:“雷兄弟,此番便算是给我个面子,这桩事情自有官府处置,请雷兄弟将人交给我。”

一个朝廷命官与苗人称兄道弟,沈辙看得啧啧称奇。“这又是何人?”

面摊主人道:“这便是我们南宁县的县太爷,曹大人。”

曹大人?

胤禩眉头一挑,兀自看着眼前变故,没有出声。

雷泽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声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人与我妹子立下誓言,喝了合卺酒,说要待她千好万好,结果没过几日便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若是你妹子也遭受如此污辱,你又该如何?!”

曹乐友语塞,片刻方苦笑道:“我知此事为难了你,但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人人都自报私仇,那又要衙门何用?”

雷泽摇摇头:“你不用多说了,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曹乐友叹道:“如此我便只好请雷兄弟多包涵了!”

说罢手一挥,身后官兵立时上前,将一伙苗人团团围住,连带着中间被勒着脖子的知府公子,一个不落。

雷泽瞪眼:“我把你当兄弟朋友,你今日却要与我们为敌不成?”

曹乐友抱了抱拳,歉然道:“身为朝廷命官,职责所在,理应公私分明,我定然会还舍妹一个公道的!”

雷泽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苗人却冷笑道:“什么公道,这人是狗官儿子,你们官官相护,什么时候给过我们苗人一个公道!”

曹乐友抿紧了唇,沉默以对,但身形却没有移动半分,显是寸步不让。

两方僵持之际,便瞧见自东南处又来了一帮官兵,拥着一顶蓝呢轿子往这边疾步走来。

不多时,轿子停在离两方一丈开外的距离,恰好就在胤禩他们坐着的面摊右方。

轿子刚停,里面随即出来一人,青金石顶戴,身着云雁补服,略带焦灼,待视线落在中间时,更是面色大变。

“大胆!”他指着雷泽等人骂道:“你们这群化外蛮夷,还不快放人!”

一句蛮夷,让雷泽一行人面色更冷,抵在知府公子脖子上的刀也深了少许,血珠从伤口沁出来,吓得对方哇哇大叫。

“爹,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脓包!曹乐友暗骂一声,不得不转身行礼。“下官拜见知府大人!”

这一抬头,正巧对上胤禩等人的方向,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温文敦雅,不减当年半分风华,一身青金色缎面衣裳,身形颀长俊秀,更多了几分尊贵稳重,单是随意往那里一坐,便已足以让他从人群中认出来。

应八,八阿哥,郡王爷,该叫哪个?

曹乐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这人微服坐在这里,必然有他来这里的理由。

只朝那方向拱了拱手,曹乐友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变故上。

刘知府满心气急败坏,也顾不上让曹乐友免礼。“曹乐友,你好大胆子,辖下发生如此大事,你居然也……”

也如何?

他却说不下去了,要让对方先放了儿子,还是不顾儿子性命安危,只管挥刀便砍,他也没了主意,只能跳脚不已。

曹乐友苦笑,想到旁边还有一位身份更尊贵的人在看着,不由头疼。

“雷兄弟,你若放了刘公子,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雷泽沉声道:“曹大人爱民如子,你的话,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可你们汉人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知府,官比你大,犯事的又是他儿子,你也能保证不徇私?”

“朝廷法度,自有规章,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曹乐友正色道。

雷泽看了他半晌,终于点点头,松开手上的刀,那刘公子立时连滚带爬往这边跑来,脸色犹自煞白。

“爹!”

刘知府一把拽住儿子,后退数步,又指着一伙苗人喊道:“把他们抓起来!”

身后官兵一拥而上。

曹乐友上前一步,挡在雷泽身前。

刘知府厉声道:“曹乐友,你想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