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略带惊喜和诧异迎上来的闻试勺,文臻一秒入戏,开始哭诉进山之后和未婚夫的卿卿我我生离死别…听得几次想要打断她却无法打断的闻试勺一脸便秘。

在文臻第十八次表达了对未婚夫的不舍对闻家的贡献之后,闻试勺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闻成闻武呢?”

“啊?”文臻一脸茫然,“闻成闻武不是先回来了吗?我和尚哥哥约会,他们说不好意思跟着,在远处看着就行,后来我和尚哥哥互诉衷情,他和我说一定会一辈子等我,我和他说不要等我了找个好姑娘娶了就当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了…”

“行了我听了八遍了,闻成闻武在远处看着,然后呢?”

“然后?我和尚哥哥相拥痛哭互诉衷肠哪里顾得上别人?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回头没看见他们还以为他们先回来了呢。”

闻试勺半信半疑地看了文臻半晌,文臻面不改色地对他眨大眼睛,睫毛忽悠得可以荡秋千。

她的说辞实在合情合理,闻试勺也看不出什么漏洞,只好吩咐手下去寻。

文臻并不担心,搜到尸体又怎样?又不是她杀的,那种杀人机器,手段,力道,方法,乃至武器,都应该与众不同,被看到尸体,她反而能解除嫌疑。

然而闻家并没有搜到人。

文臻心底一紧,这反倒令她不安了。

对方回头清理过了!

这倒越发验证了她的直觉,回来是对的,不然她再单身走下去,说不定也会成为被清理的一员。

在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比起来,闻家,目前是唯一能给她安全保证的地方了。

闻试勺始终找不到尸体,也只好先搁下这事,他必须回去了,很快闻家就要进行厨艺比试,这是最后最关键的一场,闻家为此已经准备了几个月。

这次比试说起来只是选拔个女官,其实却关联着闻家未来,也关系着他的地位。闻试勺当初逼迫父亲获得家主之位,很是被人诟病,几年来不断有兄弟试图把他拱下家主之位,所以这次选女官,他因为自己子孙没有智慧和厨艺都出众的,特地秘密选了一母同胞的四房的孙女闻近纯重点培养,为此甚至悄悄带她上京,拜会了对此事有决定权的几位内官。

到如今也算胜券在握,但总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只是心里还有一些疑难未决,便不由沉吟。

忽闻甜美嗓音响在耳边,“家主,您在想什么啊?瞧着特别烦难似的。”

闻试勺一回头,便看见文臻笑吟吟的脸,眼眸乌黑,笑容烂漫,特别纯真动人。

他本有些戒备,也被这笑容软化了一些,不由自主道:“并无烦难。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场大宴,人数众多,来宾尊贵,要如何才能又能展示每个人,又能让突出的人特别突出,而又不会太招眼呢?”

“这有什么难的?”文臻一脸这很简单啊的表情,“选个特别大的开阔的场地,一字排开,所有人自由穿梭,乍一看并无区别。但将贵宾安排在一个特殊的最便利的位置,想要推荐的那个最优秀的人也安排在那附近,到时候,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啦。”

闻试勺眼睛一亮。

“那如果不好安排那个最优秀的人,都是抓阄决定位置呢?”

“那就抓阄,她抓到啥,就把贵客安排在哪,贵客自然明白这暗示,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嘛…”

“可是贵客自然要呆在尊位,怎么能根据抓阄结果随便安排?”

“所以我说不要在厅堂,在开阔平地,四面无遮大片草地这种,那就不存在尊位,所有位置都一样。”

“可是泯然众人,又会显得不尊重贵客…”

“室外总会有太阳吧?家主你打造一把超大的伞,做精美一点,有底座支撑的,可以底下放上一张桌子的那种,也就像个小型凉亭了,到时候贵客安排在那里,又别致,又显出不同,到时候还会有谁挑您的理呢?”

闻试勺怔住,沉默下来细细想,越想越心中拍案叫绝。

这思路看似简单,实则开阔。

他之前一直苦恼,闻家参加这场比试的人太多,大家都虎视眈眈盯着,邀请的客人也杂,不乏和其余兄弟交好者,为求公平,大家都约定了,参加比试的人前期都不公开露面,菜色做好后上桌自主评判,到时候厅堂开席,所有人菜色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事先通气好的那些贵人,要怎么确定哪桌是近纯的呢?这要弄错了怎么办?

真真这个想法却是绝妙,贵客流动性安排,无论抓阄什么结果,厨师是否露面,贵客都会知道哪桌是近纯的!

闻试勺心中欢喜,忍不住摸摸文臻的头,慈爱地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帮爷爷解决了一个难题,回头事情成了,爷爷一定得好好谢你。”

文·傻白甜·臻拼命点头,露出一脸岁月静好的孺慕笑容。

第三十三章 南燕北唐

文臻绕了一圈,又回了闻家。

好在经过路上交谈,闻试勺对文臻好感大增,没再和她追究之前的事,回到闻家之后立即打发人将她送回默园,还给她配了好几个侍女,个个殷勤精干,十分恭谨,叫做啥做啥。

好处是终于有人伺候了,坏处是之前能做的事也全部不能做了。

大家族办事能力也是牛逼,昨晚那场火,文臻以为不说烧成白地吧至少也不成样子了,谁知道回来后,闻家把她换到另一侧小院去居住,而她原先住的那个,最起码从外墙上看,竟然已经看不出明显的火烧痕迹了。

文臻一向既来之则安之,逃跑再次失败就换思路,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想今晚发生的事,觉得哪哪儿都透着诡异。

每个人都不像简单人物,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每个人背后都悬浮着这个陌生时代难言的规则和秘密。

她不想知道任何秘密。她的目的很简单,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在这个时代立足,并找到好友。

如果实在找不到,也要能好好生活。

而不是刚来就卷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或者,时空逆流里,她的去处,来处,冥冥中都有安排。

没有无缘无故的穿越,一切都有因果,降落时看见那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决不能是巧合。

这样接近黎明最为深黑的夜里,天地静若深水,星光尾芒绵长,似要刺穿黑暗,抵达时空的另一端。

此刻最易思故人。

想起那三个死党,不知落在何处,是否也会和她一样,遇见奇怪的人和事。

又或者能过得简单平和。

她希望是后者。

尤其是景横波和君珂,一个心机不足享受派,一个天生老实年纪小。这人命如草礼制噬人的时代,谁能让景横波蹁跹她的性感花裙,谁又会给君珂一方可以依靠的安然天地?

至于太史阑…

替她操什么心!

她不掀皇帝的龙案就算她客气!

文臻自觉自己比那三位多了技能,生存几率成倍增加,免不了要花点时间操操心别人,但她生性就是个黑芝麻薄荷馅的,想了一会也就丢开,天亮之后她起床,洗手作羹汤:三丝水晶糕,蛋黄青团,脆火干丝。

不要说水晶糕晶莹透明,青红黄三丝色泽鲜亮,青团碧绿喜人,蛋黄咸香绵软如金沙,单那脆火干丝,脆的是小火爆香既脆又酥的鳝鱼,火则是上好的嫩红腴润的火腿,干丝选用大白干子,刀工精湛,细若发丝,原本口味略淡,然而配上那脆鳝火腿,滋味便只和鲜浓心有灵犀。

隔壁像是装了雷达,早点做好刚刚上桌,地面便震了三震,金黄迎春和碧绿藤蔓间一朵红花迎风招摇,闻老爷子的鼻子,比狗也差不了多少。

干丝吃掉一大碗,水晶糕灭了大半笼,青团只剩下孤单单的一个,吃人嘴软的闻至味,才含含糊糊告诉文臻,昨晚查是查了,但是,张七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文臻险些被蛋黄噎了。

她原本猜着这事十有八九是闻近纯,只有这个小姑娘,足够冷酷和狠毒,她以为,原本顺着张七的藤,迟早能摸到闻近纯的瓜,没想到那藤居然自己就断了。

“死了?怎么死的?”她目光发直,“昨晚我敲的只是脖子不是后脑啊。”

闻老头用一种“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的眼光看她一眼,呵呵冷笑一声,道:“据说是被吓死的,还有说是马上风,据说死状十分不堪,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还没出阁,就沾上这种名声了!”

文臻没理会他,心里将事情过了一遍,良久吸一口气,道:“我小瞧她了。”

闻近纯并不是她以为的只会后院阴私伎俩的女子。她也许确实轻敌了,也谈不上计谋老辣周全,闺阁女子限制多,也只能在院宅之间做些污人清白之类的套路。

但是她确实够狠。

狠到哪怕认为手到擒来,也不想留下任何后患,在派张七出手之前,就已经给张七下了毒。

之后张七成功,他会死,因为他特殊的死状,文臻会从此背上不堪的污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张七不成功,也会死,顺利灭口,斩断攀扯到她的线索。而导致张七死亡的特殊药物,据闻至味说食毒不分家,闻家三房就管着这一类的药物,三房有位小姐,是闻近纯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另外,那位寄住闻家的君莫晓君姑娘,据说之前江湖飘零,行事狂妄,也会用毒。

君莫晓一个江湖女子,而那位三房的小姐则是新婚和离归家的,和混迹江湖与已经有过闺房经验的成熟女子相比,年纪最小看起来最清纯的黄花闺女闻近纯,自然能轻轻松松将自己和这种下流药物割裂开来。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一个不出闺门的小姑娘,能出手这么下流阴毒。

这一箭,不知道想要射下多少雕!

闻至味吃饱喝足,重重搁下筷子。

“你们两个,彼此彼此!”

想了想,他又没好气地道:“当然,现在你们两个,谁也不敢小瞧谁了。天啊,接下来老夫的院子还能住下去吗?昨晚已经烧塌了我一堵墙!”

“会给你留一张完好的床的。”文臻敷衍地答,闻老头也不在意,自顾自吃喝,有意无意告诉她,两天之后,厨艺比试就要开始了。

文臻打听了几句细节,听闻老头说这次比试没有规定要做什么,为了展示更多的技艺,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做整桌的席面。

文臻又问了几句具体安排,想了想,起身进屋画了几张图样来,递给闻老头道:“老爷子帮个忙,我想做几件这样的东西,但没有相熟的工匠。这东西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越快越好,一两天能赶出来那种。”

闻老头端详着纸半天,诧道:“什么玩意?”

“我自己琢磨来玩的,还不知道好不好用呢。”文臻糊弄他一句,又推他,“老爷子快点,这个忙帮好了我给你整桌席面吃!”

“还整桌席面!汤包也就吃过一次!口蜜腹剑的死丫头!”

文臻安安分分在闻家呆了两日,抓紧时间恶补了一下这个国度的历史人情,以及当前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有些可以从书上读,有些则来自于闻至味的八卦分享。

读书是为了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八卦是为了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事。东堂先景成帝当初杀尽兄弟坐上皇位,传说中他篡改遗旨,抢了兄弟的位置,这位皇帝生性刚刻,以严刑峻法治国,在位期间群臣凛栗,百姓战战如鹌鹑,大牢里常常人满为患,历年死刑勾决人数也为建国至今最高。

绷得太紧的人就很难细水长流,老爷子晚年精力不济,做了不少错事,比如让门阀世代占据州刺史之位,就是遗祸至今的一大弊政。比如限制林擎的成长,又打压当时的军方中流砥柱封家,导致东堂虽有名将,却在军事上无法震慑四方,仅能自保,还年年遭受西番的骚扰。

或许是考虑到治国也需要张弛有度,先帝临终之前,大抵觉得自己太过高压,该给臣民松一松筋骨了,选择的继任者,便以宽厚仁和著称,这在当时爆了个大冷门,因为永裕帝先天不足,自幼便身体荏弱,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理想的继承者。

偌大的摊子交到永裕帝手里,虽说不上烂,却也不是什么铁桶江山,弊政弊到后来,想要撬动一角也困难,就好比现在各州刺史,基本都出自“唐、季、易”三大门阀世家,这四家早在东堂建立之前就是大族,先开国太祖是靠这三家的支持起家的,当时那三家是贵族,先太祖不过是他们眼里的泥腿子。从出身来讲,三家的子弟,把持着从朝廷到地方的大小位置,三家的姑娘,堪比公主尊贵。最能说明三家地位的,是永裕帝的后宫里,皇后姓易,太后姓唐,容妃姓季,更不要说其余品级低一些的妃子,也多是三姓旁支。

所谓千年世家,底蕴非凡,人才辈出是题中应有之意。季家这一代的青年子弟多半好武,长子季怀庆长年随着大皇子在外征战守疆,颇有战功。易家有位小公子擅奇门之术,才华出众。唐家则有一对著名的双生子女,唐羡之天生擅音律,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一代音律大家,为人更是雍容高洁,才智卓绝,引八方志士来投,在他的襄助下,唐家也成了朝堂之上的胜者,其父身兼三州刺史,在三大世家中也是独占鳌头。其妹唐慕之生来少语,有一手仿若神赐的口技,传说中可驭天下之兽。时人也常将唐羡之和燕绥并称,所谓南燕北唐。

文臻觉得,怎么不叫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唐羡之是东邪燕绥就是西毒,唐羡之是南帝燕绥就是北丐!

两天里易人离来监视过文臻两回,这孩子拿到银子也就不生气了,毒林飞白的事,文臻还没解释,他已经自动把当晚试岚楼天崩地裂的动静,当成了林飞白发现被暗算后折腾的,风暴中心的文臻想必颇吃了苦头,因此很有些后悔,见文臻便讪讪的,文臻再装装小白莲流几滴鳄鱼的眼泪,这孩子惭愧得连一千两都退给她了。

看不出来,平时油嘴滑舌小混混,骨子里真是东堂版小白莲啊,文臻弹着挺刮刮的银票,笑得毫无惭色蜜甜蜜甜。

干脆驱使易人离去做了些准备,文臻抬头看天,嗯,东风已至,适宜搞事。

好像,今天,就是闻家选女官的日子呢。

第三十四章 轰炸天京

当然这事在闻家看来,和“闻真真”自然没有半点关系。哪怕就是闻至味,好像也没觉得这事有她什么份儿。所以他今天吃早饭时,很坦然地告诉文臻,闻家这回选女官,十分重视,为了保证公正,请来了家族的乡老,也请来了当地的士绅,甚至宫里也来了人。

其实在文臻到来之前,已经经过了一轮比试,那一轮的主要内容是白案,今天的是重头戏,红案,煎炒蒸煮都可以有,不限材料,而且这回安排比较新鲜,露天的,就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的花园里举行。说是那地方大,可以互不干扰,也能容纳下那许多客人。

文臻端来了一碟花生米,金红油亮,酥脆非常,老头一颗颗往嘴里送,嚷嚷着好花生米当配酒,当即爬回去又拿酒。趁他拿酒的功夫,文臻打算再弄个菜。今天厨房里的食材,不知怎的特别少。

估计又是哪位的手笔,生怕她万一去比试的地方插一脚,干脆不给她配食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文臻探头对外看看,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健壮妇人,正目光灼灼看着屋内。

文臻还没到门口,果然被那几个妇人拦下,当先一人冷冷道:“真真姑娘,今日府中有要事。上头交代下来,请您不要随意走动。”

“那也行,”文臻道,“那我需要一些食材,烦请嫂子去前院帮我拿一些来。”

“今日府中有大宴,食材都供应那边了,我们去也拿不到。”那妇人冷冰冰地道,“还请真真姑娘自重些,得明白自己也不是什么牌名上的人,少胡乱指使,免得害人吃挂落。”

“前头是比试厨艺吧?”文臻笑道,“至于这么小气吗?我也是闻家人,我不说参加了,去瞧瞧也不成?”

“真真姑娘是在说笑话吧?”那妇人细长的眼睛几乎要载不下满溢的轻蔑,“不懂厨艺的人,去那里做什么?毛手毛脚打翻了什么,真真姑娘贵人没事,连累的可是我们这些可怜人。”

她说着自己是个可怜人,看文臻的眼神却像她才是个可怜人。

文臻还是笑一笑,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啐了一声道:“果然十三小姐说的不错,就不是个省心的!”

又有一人笑道:“也不奇怪,那家子出来的嘛。那位闻三太姑奶奶,当年可是个厉害角色,原先也是一手好厨艺,但后来据说触怒了先皇,生生废了眼睛,说是嫁出去,其实也就是被赶出闻家了,哈,还说自己是闻家人,也不知道咱闻家愿不愿意认…”

又有人“嘘”了一声,众人便不再说话。

文臻笑意不改,脚步微微一停。

闻老太太原先竟然是擅长厨艺的?她是被逐出闻家的?

虽说是三言两语八卦,但想来也是另有隐情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一眼能看见末梢——闻老太太凄惶低嫁,中年守寡,晚年丧孙。

拿不到食材,文臻也看不出十分在意,一边随便凑菜,一边招来一个丫鬟,给了她一点碎银,让她去找君莫晓身边的人,邀请君莫晓来她这里一叙。

她不遮不掩,邀请得大大方方,算准了君莫晓现在正憋着气,好奇心又重,必定会来。

那丫鬟有些犹豫,然而看看那银角子,终究禁不住心动,接了银子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远远冲文臻使眼色,文臻便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等到闻老头把那瓶好不容易找到的酒顿在桌上时,文臻的菜也上桌了。先上来金黄四面翘锅巴一整块,入油炸得微酥,边缘的米粒微微膨胀,可爱透明如黄水晶。

闻至味一见倒笑了,道:“锅巴下酒,不如没有。”

“那成,你老呆会别吃。”文臻又进了厨房,闻老头抓抓下巴,忍不住探头看。

此时,小院门外,君莫晓带着两个丫鬟刚刚走近。

君莫晓抬头看看小院门:“试莺,你说她好端端地请我做甚?”

“奴婢想不出,其实姑娘你就不应该理她,还真亲自来看,万一人家不怀好意…”

“那倒不至于,光天化日来请,傻子才会玩花招。”君莫晓冷哼一声,“反正今儿也去不成了…”

丫鬟立即愤愤道:“太不要脸了!那个闻十三!平白给姑娘你泼了污水也罢了,这一大早还故意派人送礼道歉,耽搁姑娘的功夫。要我说,姑娘就该把她送来的东西,给扔出去。”

另一个侍女幽幽道:“戏莺你总是那么莽撞,咱们寄人篱下,总不好把主人家拒之门外吧?”

“曲荷你总说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好像这便低人一等,可是瞧家主对咱们姑娘,可比亲生的还要上心,要不怎么说…”

“戏莺!”

巷子里安静一瞬,戏莺惴惴低下了头。

曲荷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

君莫晓的脸掩在院墙阴影里,不见神情,只看得见蹿得分外高的眉端,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语气却是懒懒的,“说呗,怎么不说了?”

两个丫鬟讷讷不语。

“不就是私生女嘛。你们不说,自然也有别人嚼舌头,今早闻近纯派来的老妈子,口口声声,不就是在暗示我一个外人,见好就收嘛。”

两个丫鬟头低得更厉害,君莫晓却叹口气,“昨晚闻十三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把六姑娘和我都扯了进去。我还算好,好歹有家主保我,六姑娘还在祠堂里跪着呢,昨夜被泼了那一身凉水,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想了想,又咬牙道,“这贱人故意的吧?耽搁我那一夜,我熬着的那一锅汤汁生生过了火,不能用了!”

“还不是给那个闻真真牵连的!一个乡下丫头,运气倒好。老祖宗传艺,十三小姐也没算计着。”

两个丫鬟开始讨论,闻近纯为什么要针对闻真真,老祖宗为什么闻真真一来就看中她传艺?难道确实厨艺不错?那要不要请来帮帮小姐?

另一个便驳斥对方异想天开,乡下人怎么可能厨艺出众,说是老祖宗传艺,谁真看见老祖宗传她什么了?

君莫晓一直在出神,似乎没听见两个丫鬟的讨论,忽然道:“好香!”

………………

小院内,文臻刚从厨房出来,抹布垫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鲜香迤逦一路,闻老头探头一看,眼睛便亮了。

“对虾,黄花,口蘑,黄豆,肉片…这芡勾得不错,浓厚适中!”

“让开些啊。”文臻将那盆微厚的汤汁倾倒入锅巴内。

“嗤啦”一声,声音尖锐响亮,热气猛然腾起,氤氲出一片白雾,惊得闻至味向后一跳,惶然道:“什么东西这么响!”

文臻已经拖过一只碗:“趁热快吃,软了就没意思了。”

白雾里伸出一只手,拈一双筷子,快准狠叼走一大块带着对虾片的锅巴,塞进嘴里一咬,咯吱声响微脆。

文臻以为是闻老头,转而随即她便听见闻老头的惨叫杀鸡似的。

“谁!谁抢我看中的那块最大的!”

热气散去,文臻抬头一看,便笑了:“君姑娘?”

君莫晓没理她,半闭着眼睛,细细咀嚼,好半晌,才猛地睁开眼睛,哈地一声,笑道:“难怪闻十三要对付你!”

她身后,戏莺曲荷一脸惊诧。

文臻撇撇嘴,“闻十三要对付我,可不是因为我能烧菜。”

君莫晓眯了眯眼,第一次仔细打量她,道:“那就是她还不知道你会烧菜,就你这手艺…”她忽然呵呵冷笑一声,端起菜,拉着文臻就往外走。

“哎哎,你干什么,我还没吃呢!”闻老头挥舞着筷子追上来。

“老祖宗,”君莫晓挥挥手,“你一顿早饭吃三个菜还不够?等我们赢回来,给你做一桌大餐。”

“你们要去参加比试?”闻至味停下脚步。

“老祖宗,虽说闻真真自小在外长大,我是个外人不姓闻,可是闻六还是你当年最宠爱的曾孙女儿。今天闻真真被暗中禁足,我被坏了汤锅,闻六被关祠堂,闻十三没有了竞争者,一定会赢。她那个人,出一次手,就能把我们整成这样,一旦进了宫,飞黄腾达…呵呵,老祖宗拦着,那将来我们的棺材麻烦你打?”

“…宫里是什么好地方,一个个挤破头要进去…”闻至味被堵得翻白眼。

“我不要进宫,我就是要闻近纯吃瘪。”君莫晓也翻白眼,“去她老母,又没吃她的饭,没完没了听她那个姐姐各种暗示我是外人我寄人篱下我要夹着尾巴做人,哈,当我稀罕闻家呢!”

“当着闻家家主说这个,丫头你不觉得你太不客气?”

“前家主。”君莫晓更加不客气地答。

闻老头愤愤地踢翻了凳子,“走!走远些去逑!”

“不送。”君莫晓摆摆手,拖着文臻头也不回,文臻顺手捞起一个小包包,君莫晓瞄一眼,从鼻子里嗤一声,道,“看,装得啥都不知道,其实东西都准备好了。所以啊,我不喜欢你,你和闻十三一样,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死人脸,一个笑面虎。”

“可我喜欢你呀。”文臻笑得软绵绵。

君莫晓的回答是更不屑的一声冷笑。

“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今天咱们目的一致就行。我没法发挥最擅长的手艺,你缺少食材,咱们合作一下,怎么样?”君莫晓忽然皱一下眉,道,“说实在的,其实就算你厨艺超绝,咱们赢面也不大。因为厨艺之外,还需要容貌才智佳,性情稳重,听说几位内官已经私下考过了闻十三,对她很是满意。”

“闻近纯既然已经内定,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剔除竞争对手,连我这个刚来的并没什么威胁的人也不放过?”

“这就是她最被那些人欣赏的‘优势’啊,性情周全,心思细密,不放过任何可能引起变数的隐患,这是一名宫人想要立足的首要条件。”君莫晓道,“闻十三势在必得。因为她弟弟读书不成,学武又怕吃苦,闻家四房却想要这个孩子将来能得恩荫或者进龙骧营,这就需要宫中有人,闻十三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呢。”

文臻听得皱眉,这什么逻辑,敢情闻近纯这般杀你害她随意践踏生命就是为了给弟弟铺路?

“不管怎样,试一试吧,哪怕打败她一项,让她堵下心也好!”君莫晓转眼已经给自己打完气,拖着文臻到了门口,那几个妇人急忙来拦,“两位姑娘——”

“啪。”

热腾腾的汤盆盖在人脸上闷闷一声,将那妇人的惨叫都淹没在汤水里,汤汁顺着衣襟淋漓而下,溅了一地的对虾黄花玉兰片,四面的妇人都惊叫散开,忙不迭抖被烫着的手或被溅湿的衣襟。

“什么玩意儿,也敢拦我?”君莫晓挥舞着手里光了的汤盆,虎虎抡了一圈,目光顺势在周围妇人脸上划了一圈。

被她目光触及的妇人纷纷后退——汤虽然没了,盆却还很重,被砸在哪里都不是玩的。

君莫晓冷笑一声,将汤盆往地上一砸,趁众人跳脚躲避碎瓷片的当口,拉了文臻就走。

一边走一边道:“抱歉糟蹋了你一盘菜,对了,你这盘菜叫什么名字?”

“轰炸天京。”

君莫晓:…

第三十五章 我挖坑来你作弊

出了门,君莫晓并没有立即把文臻拉到自己院子里,而是转到另一个方向,说反正今日是晚宴统一开席比试,时辰还早,不如先去看看闻家六姑娘。

一边走一边叫人去安排食材,文臻给她口头报了一个单子。又让君莫晓安排人去某处铁匠铺拿定做的用具。

君莫晓听完文臻报的菜名和要的工具,愣了半天道:“你这菜色数目不对啊,超过了一桌席面需要的材料,又显得零散不成体系,你到底会不会做席面?”

“别管那许多,信我呢,安排便是了,闻十三准备了那许久,临时凑合的普通席面能让她吃瘪?”

“说得那么有把握?”君莫晓斜眼觑她,“告诉你,闻家说是选拔,其实一直属意闻十三,今天诸般准备,都是为她。而且闻十三很邪门,仿佛别人会做的菜她都会。你可别不上心,小心输了没地方哭。”

“放心,肯定不是我们哭,说不定你还能看见闻十三哭。”

“哈,真要能看见闻十三哭,我以后看你就磕头喊爹!”

“当爹就算了,喊老大吧。”

“行,做不到你喊我什么?”

“我喊你爸爸!”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君莫晓不住可惜她那锅好汤,用她的话说,她这寄人篱下的人,进宫没兴趣,只想弄一锅好汤,压压闻十三的风头,结果还给破坏了。

文臻听着她吹嘘那锅汤,总觉得有些像佛跳墙,用料十分高档,有些食材自己都没听过,应该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奇珍异兽。

出身寒门混迹江湖的人,做菜的思路会受到限制,是不会知道那么多高级食材的,这位君姑娘,口口声声寄人篱下,但行事气质,真是半点看不出憋屈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祠堂门口,文臻还在想祠堂这种地方讲究多能不能随便进,君莫晓已经抬脚就踢。

“砰”一声响,却不是君莫晓踢门的声音。

门轰然被撞开,一个人骨碌碌从里面滚出来,黑发披散,粘了满头的汤汤水水,顺着发梢淅沥直下,将半边肩膀都湿透。

有一瞬间文臻差点以为时空倒流自己又回到了君莫晓刚才汤盆砸人的那一刻。

然而当对方抬起头,透过满面的泪水,她看见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君莫晓已经从最初的怔愣中惊醒,上前一步扶起那女子,又惊又怒道:“闻六!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文臻这才明白这是那位倒霉被牵连跪祠堂的闻六姑娘,传说中遇人不淑,新婚便和离的闻近檀。

大门又一声砰响,门板撞开砸在墙上,里头追出一位少年,十四五模样,生得也算不错,只一双眉毛吊梢,衬着过白的肤色,总显得几分惨青阴森气儿。此刻那吊梢眉简直要吊到月亮上去,指着闻近檀恶声道:“下贱行子,老破鞋儿!满身丧气,祸害马家还不够,还要滚回家祸害我姐姐!还敢把脏水泼我姐姐身上?”

他身后一群小厮婆子,袖着手,撇着嘴角,纷纷道:“十四少爷您是金贵人,可别踢坏了脚。”

“马家那么好的家世,这贱人居然新婚便要和离,咱们闻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不贞不孝不顺的弃妇?男人不过是爱寻花问柳一些,这又咋了?哪家爷们不这样?就她金贵,居然为这个,就要和离!”

“啧啧,老婆子以前眼拙,瞧着六小姐性情,还以为是个好女子,没成想骨子里浪着呢,难怪做出这种勾搭家丁陷害妹妹的事儿来!”

“换我被夫家休了,早就路边找棵歪脖子树一吊了之,这位还有脸回娘家,戳人眼里丢闻家的人,这是铁打的脸皮儿吧?”

“伤风败俗!”

污言秽语如这稀烂的菜汤一般当头向那女子泼来,那女子也不抗辩,只浑身发抖捂着脸呜呜地哭,文臻摸着下巴看着,只觉得这女子泪腺当真丰沛,硬生生把一脸的翡翠绿菜汤哭成了鸭屎绿色。

在这个礼制森严男尊女卑的时代,有勇气因为男人寻花问柳而和离的女性,怎么会是这么个泪包儿?

她有心思在这琢磨人性,君莫晓却没她这么好耐性,猛地站起身,先拖着闻近檀往路边一墩,一转身,正对上了斜着眼睛追上来的那少年。

“闻少诚,闯祠堂打姐姐,你出息了啊…停,闭嘴,不许说我一个外人管不了你,不许提寄人篱下不许骂我多管闲事不许拿手指指我鼻子…我说人话你听不懂是吧?听不懂就教你一个懂的,啪!”

声响干脆,小鞭炮炸了似的。

“耳光懂吧?响不响?要不要再听听?”君莫晓活动着手腕,斜起一边嘴角,对摸着脸目瞪口呆的闻少诚扯一个轻蔑的笑。

闻家十四少爷自小金窝银勺惯出个无法无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别说他,连带一群狗仗人势的小厮婆子都惊住了。

闻少诚惊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个猛子蹦起来,刚要大叫,对面等了好久的君莫晓抬脚一蹬,一个窝心脚,准准把他蹬翻在地上,正好是刚才闻近檀被他蹬翻倒地的地儿。

闻少诚“嗷”地一声怪叫,糖葫芦一样滚了三滚,那些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在闻少诚一迭声地“给我打——给我打——”的嘶喊声中涌上前来。

然后在君莫晓一声“谁敢上来!”的厉喝声中被镇住脚步。

“我,”君莫晓指着自己鼻子,冷笑道,“我是客人!是你们家主亲自请回来的客人!你们是想跟你们那几个有病的主子一样上天是吧?她们说我一句寄人篱下你们就以为能做主人了是吧?好好扒扒你们发霉的脑袋想想,就你们这签了死契的下人身份,敢动我一根指头?”

一阵静默,文臻想给君莫晓鼓掌掌。

把“仗势欺人”四个字用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位也是奇葩啊。

“走!”君莫晓拽住闻近檀,连拎带拖,语气越发理直气壮,“既然我是个外人,那我这个外人就要去问问闻家家主,幼弟欺姐,恶奴欺主,闻家这么好的家风儿,怎么有脸送人进宫的?”

文臻不急不慢接上一句,“今天听说有宫里的人在呢,不如顺便一起问了。”

“好极!”

后头闻少诚还在大叫,但那群精滑精滑的下人早已停了步白了脸,一部分人去扶闻少诚加以劝解顺便拦住他,一部分人已经追上来要求情解释,还没追上两步,被酷肖乃主之风的戏莺,一人赏了一个兜心脚,踢飞算完。

等她们从地上灰头土脸爬起来。

君莫晓早已左牵闻,右拖臻,大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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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近黄昏,萦绕在花园里一天的各种菜香也像这落山的晚霞一样,渐渐收拢入了各种釜坛罐锅。

花园正中央,为了这次的比试,特意挪走了所有花木,留下一大片空地,现在一桌一桌的,菜色都已经上了桌,远远看去花团锦簇。

客人们之前都没见过这样新鲜的安排,因此很有兴致,人流穿梭,像个小集市一般,只是大多都故意绕开某处的几座大伞。

那伞也颇为别致,远望去像个小亭子,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座巨伞,底下是沉重的底座以支撑,上头以上好锦布作为伞面,选择了柔韧的木条作为伞骨,边沿还垂了一圈金铃,风过琳琅作响。伞面织着繁复华丽的暗纹,垂下雪白的丝幔,日光下分外华美。伞下安放精致小桌,都有几人安坐,垂下的丝幔遮住了他们的脸,众人只能看见海蓝长袍边缘的海水江牙纹和黑色软缎官靴。

这几座遮阳伞附近的护卫尤其多些。

园子一角拉着一道彩幔,十位女子躲在彩幔之后,对着外头张望,神情有期待也有忐忑,只是每当她们眼神扫过那座遮阳伞时,便含了几分不忿之色。

今日花园开宴,当众抓阄,闻试勺早早就将这规则宣布出去了,众人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原以为家主有私心,难免不公,也打算做一些准备,听说这规则后,众人想来想去没有可以作弊的机会,也便放了心,绝对公平情形下,自然只要做到充分展示厨艺便行。

到了场地一看,果然如此,场地光秃秃没有任何区别布置,所有人都一样的!

哪怕后来看见好像临时厨房离闻近纯近一些,大家也没多想,都已经做这么公平了,有些照顾也能接受。

谁知道席面做好,贵客姗姗来迟,随同贵客到来的,还有那几把可以随意放位置的大伞!

然后看似随随便便一放,就放在了闻近纯的席面旁边!

这简直令人愤怒!

信任越高,被背叛便越难以接受。如果一开始不摆出公平模样,众人自然各凭本事找关系使手段,那么此刻这安排也谈不上多接受不了。可是家主以看似无比公平的规则糊弄了所有人,让人放松警惕,结果他自己出其不意,使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最卑鄙的手段!

现在,闻近纯在做好自己的席面之后,就因为“离得最近从她先开始”被单独叫到那阳伞下去了,闻家四房的老太爷亲自陪着,不用说众人也猜得到,想必是去经受宫里总管们的“考校”了。

席还未开,宴还未尝,就已经走了这个流程,今日之选会是谁,几乎也就不用说了。

这让其他人都有一种白张罗陪跑的感觉。

里头一声锣响,下厨的年轻女子们退去,男客开始品尝。

阳伞下的贵客,自有专人奉了银盘,将每桌的菜色各自选了部分送进去。

自然要从靠自己最近的席面开始。

这一举措,又让隔帘观看的女厨子们脸色难看。

菜色总是讲究新鲜火热才最出真味,但最远一桌席面,离亭子足足有数十丈的距离,转到盘中本身就降了温,再这么老远送进去,菜温了,口味也就差了。

而闻近纯那席,她的区别待遇已经明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侍从们没有把食物转到银盘里,直接把整菜端了进去。

闻试勺还在那和客人们寒暄,“靠的近,不费那事儿了,这孩子,运气好!”

“我呸!”

席面在最外面的,那位做了鲤鱼全席的少女,终于铁青着脸色,扔了用来隔热清洁的手套。

“还做什么做?等什么等?都是衬着红花的绿叶,还以为自己是登堂的牡丹怎么着!”

一个女子叹息道:“早该知道这样的…不过也不奇怪,闻十三聪明,会做的菜最多,谁家的绝技她都会,也不知道怎么会的…”

那少女咬着唇,恨恨道,“可惜君莫晓和闻六姐来不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说着无意识往阳伞方向看了一眼,正好一阵风起,露出伞底一人的脸。

那少女眼睛一直。

第三十六章 河鱼锅贴你在哪?

巨型阳伞下,凤坤宫管事太监诸大德,一只眼睛用来瞅站在地下的闻近纯,一只眼睛用来瞟坐在一边的年轻人,还要分一丝余光盯着对面那位的动静,只觉得两只眼睛实在不太够用。

这位年轻人,是今天上午自己找到他所住的驿馆的,手持他的顶头上司、凤坤宫大总管李栩广的腰牌,说李大总管吩咐,让他跟去闻家,务必选拔出真正精通厨艺的女官。

诸大德早先是皇叔燕时信身边的内侍,燕时信闲云野鹤,不交际人事不过问朝政也很少去皇宫王府,任这些人闲置府中,前不久干脆把这批人退回了皇宫,诸大德资历老,分去了皇后宫中,又因为多年在外,无法占据高位,不大不小混了个六品管事,因此顶头上司派来的人,诸大德不敢不带。

今天闻家选人入宫,本身是小事,但因为要送进宫的女子身负为陛下调养胃口的责任,素来行事周全的皇后,自然也要表示适当关切,便派了地位不高不低的诸大德来。

坐在诸大德对面伞下的那位内侍,年纪不大,品级相同,生生一副小白脸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嘴角下撇太多,显得有几分苦相,和面若蟹盖,天生嘴角微勾带笑模样的诸大德,像一对哭笑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