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心情好,正盘算着这提前的开业酬宾要不要再做几天,忽听一声嗷叫,仿若闷雷在头顶炸响,又或者一个雷霆劈在了脚下,地面都似乎震了震,文臻亲眼看见一颗花生从一个男人手心蹦了出来,而那人自己毫无自觉地跳了跳。

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齐齐望天,然后才反应过来,看向声音真正的发源处。

文臻也看见了,街口,一道白里泛着银蓝的雄壮光影,正狂飙而来,那东西速度极快,以至于众人的视野里只感觉到银蓝光芒如波浪滚滚过,随即嗅见一股属于猛兽的微微腥臊的气息。

片刻后,一声惊叫。

“狮子啊——”

“啊不,熊!熊!”

“救命,豹子来了!”

一个声音尾调曳长,却分外清晰:“诸位好,诸位请让让,养狗的来了。”

满街的人抱头鼠窜。

早知道养的是这样的“狗”,谁还去找市正,直接搬家得了…

文臻瞪大眼睛,看着那条眼熟的狗和那个眼熟的人,心想这种能将偷来的狗满大街遛的奇葩,怎么就没被苦主打死呢。

燕绥跟在那头自动清场器后面,施施然闲庭信步,一街的姑娘都在门后偷偷看他,眼神看起来很想把他拖到门背后,那啥那啥。

文臻也想把他拖到门背后…打死。

市正已经来了,看见了店门口那只顾盼自雄似狮似熊的家伙,离了十丈腿便软了,一边打着哈哈说“难怪要专门买下店面养狗,这是异兽啊可不能轻忽。”一边飞快地倒退着跑了。

旁边那群刚刚还义愤填膺帮她声讨的人们,转眼就消失在街面上各种门的背后,大街上响起无数砰砰砰关门之声。

说好要帮我拿下店面谁敢来养狗连人带狗一起打死的呢!

说好的吃人嘴软的呢!

跑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安利自己新店的名字呢!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桌上的纸袋归拢,一个黄脸垂眉眼眸特黑的随从上前一步,打开身后背着的盒子,盒子里一格格的,排列整齐着各种看不出用途的用具,那人取出一柄精致的小铲子,从每个纸袋里铲出薄薄的一层零食,再将纸袋里的零食用铲子抹平,然后才根据分类,两两对称,放到了燕绥的面前。

“他在做什么?”君莫晓看得一脸迷惑,和文臻咬耳朵。

“哦,”文臻笑眯眯地道,“我也不知道呀,也许是穷,没钱上供,想要拿这吃剩的去供神?”

君莫晓翻个巨大的白眼——满嘴胡咧咧当我白痴是吧?

易人离撇嘴,咕哝道:“嫌人家手碰过,脏,但又抗不住嘴馋,非要这个做派,有种你别吃啊。”

燕绥看了他一眼,凉凉地道:“不吃也行,我瞧你也甚美味,尤其是血味鲜香,献于我做一碗鸭血粉丝汤如何?”

易人离立即闭嘴。

文臻想象了一下易人离血粉丝汤,抖了抖,决定不和这位奇葩一般见识。

身后哗啦一声响,那掌柜老头似乎是觉得来了援兵,从门里跳了出来,招呼燕绥,“你是我家少爷派来的吗?来来,快帮我把这几个人赶走!不行就放狗咬!”

他身后,那个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竞争者忽然转了出来,一眼看见那只巨犬,怔了一下,惊声道:“神威!是神威!神威原来是被你偷了!”

文臻笑了。

哟,司空家的管家。

苦主果然遇上了小偷。

神威?这名字还真是恶俗,幺鸡一定会嫌弃的。

只是那晚被花打了耳光的那漫画美少年,竟然没有告密小偷是谁,倒也奇怪。

“神威?”燕绥转头看了看自己偷的狗子,“它叫三两二钱,不叫神威。”

文臻——三两二钱是什么鬼?

一旁的随从低下头——啊不要看我,不要误会这是公狗的某部位体重,虽然殿下说了就是要人这么误会,可是这是母狗啊啊…

“神威,它就是神威!这狗全东堂、哦不全天下就一只,为了这只狗我家少爷死了很多随从,还要靠它来下…”那管家说到一半发现险些失口,急忙停住。

“哦?你说它叫神威,那你唤它一声试试,看它应不应你?”燕绥笑得漫不经心,对三两二钱招招手。

三两二钱稳稳踞坐,这狗有种特别稳重的气质,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往上翻是蔑视,往下翻是鄙视,停在中间是凝视,无论哪种盯视,都让人不敢小视。

而当它张开血盆大口凝视你时,你会觉得深渊在冲你微笑。

那管家张了张口,对着那血口里还挂着血淋淋细肉丝的大嘴,愣是没敢喊出口。

忽然一声哨声,悠远地传来。

此时人群涌涌,声音嘈杂,那声哨声却分外清晰,凌厉尖锐又音调古怪,竟然把满场喧闹之声生生截停一瞬。

连文臻都听得心中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人群自动分开,一个少女负手走出来。

那少女一身黑衣,身姿笔直,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只能算清秀,但一双眉又黑又长,沉沉地压在眉端,令她气质无端便多了一层冷肃。

她的唇也特别薄,抿起来的时候一线微红,令人想起薄薄的刀。

她看人的眼神并不锋利,也绝不躲闪,那眸子,里圈浅褐,外圈深黑,静而冷,仿佛亘古永恒的沧海云天。

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周围人便为她气场所慑,自动让路。

文臻也是见过无数皇子公主的人了,但平心而论,皇家的子女们,还真没哪个有这样的森然气度。

便是燕绥,也是不同类型。

随即文臻便发觉,那少女进来,目光首先在她身上淡淡掠过,第二眼看的是燕绥。

除此之外,她没有看任何人。

文臻向来是个观察细微的,几乎瞬间就觉得不对。这少女满身写着“我牛叉我社会我眼里没人类”,看燕绥可以说是棋逢对手,看她干什么?

虽然看她如看土牛木马,并没有显露任何多余情绪,可文臻还是觉得不对。

少女第三眼看了三两二钱,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三两二钱浑身毛一炸,竟然向那少女走了一步,随即惊觉不对,又停住,停得似乎有些艰难,以至于后腿竟然绷得紧紧,尾巴的毛也根根炸起。

它似乎在抗拒一些属于本能中的召唤,或者是命令。

那少女眼底也露出一丝惊异,又吹了一声,三两二钱身子一抖,发出一声凶猛的咆哮,利牙森森,缓缓掀唇。

燕绥的手,忽然落在它脑袋上。

只这轻轻一搁,三两二钱的利齿一收,眼眸一垂,浑身的毛也渐渐倒伏,瞬间恢复了安静。

文臻听得哨声奇妙,心想不是那晚宜王宿舍楼下吹哨求爱的那个吧?

少女看燕绥一眼,还要吹,燕绥忽然道:“唐慕之,这么多年,还学不会说人话?你看看你自己,吹吹吹,吹得嘴唇都快成鸟嘴了。”

文臻:…

好吧好吧装逼之王还是你。

她以为这么恶毒的一句话砸下来,那唐慕之要么撒娇要么发飙,谁知道人家就像没听见,又吹了一声哨,吹完了才开口,“阿绥,几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燕绥笑一声,“比你吹哨好听就成。”

那少女又吹一声哨,文臻觉得她的吹哨不是现代那种,表达调戏或者表示心情,纯粹就是一种彰显自身存在的习惯,就像领导说话前喜欢先咳嗽一声一样。

然后她又道:“你都看过我的信了吗?”

文臻想哟还写情书。

“看了封面。”燕绥答。

文臻想要是自己追这人,得到这种回答,管他是不是美颜盛世,首先打爆他的狗头。

唐慕之似乎也有些失望,低低叹息一声,道:“阿绥,你还在生我的气。”

燕绥没有理会,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瞟了唐慕之一眼,可一直盯着他的文臻觉得,他眼神里好像瞬间掠过一丝茫然。

她有点怀疑,这位唐小姐心心念念放在心里的“误会”,可能在燕绥这里还没三两二钱的一根毛要紧。

“这只狗。”唐慕之却好像以为燕绥是默认了,一指三两二钱,“是我的订婚聘礼之一。”

文臻早有猜测,此刻终于证实,哦,隐世豪门唐家,那位传说中善于驭兽的唐六小姐。

好像和皇室还有亲戚关系,太后是唐家人,应该是这位唐六小姐的姑祖母,而燕绥是太后的孙子,这位是他的表姐还是表妹来着?

啧啧,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哦,恭喜。”燕绥恭喜得毫无诚意。

“但是这聘礼前阵子失踪了,要不是管家报信说它在这里,我还不知道是你要的。”

文臻想这位看似无比凌厉,对燕绥的态度却很不错,瞧这耐性,这措辞的温和。

不就是个偷狗贼吗?

然后她就被唐慕之的下一句话给炸了。

“所以你故意弄走狗,是因为不愿意我嫁给司空凡吗?”唐慕之笑了笑,点点头,“确实,他配不上我,这门亲事,我也不满意。”

她在大街上,众人围观之中,公然谈论自己的婚事,周围众人听着都觉得不知羞耻,大逆不道,有人忍不住嘘了一声。

只嘘了一声。

唐慕之看了他一眼。

那人浑身一抖,下意识要向后缩。

但已经迟了。

唐慕之忽然一声长哨,伴随着那一声哨,旁边经过的一条野狗忽然蹿起,一口便咬向那人脖子!

好在几乎就在那人刚嘘出声的时候,燕绥就已经出手了。

他就势一拍三两二钱的脑袋,三两二钱长嗷一声,电射而起,后发先至,一头把那只忽然发狂的野狗撞飞三丈。

那狗落地犹自挣扎要起要咬人,满嘴利齿格格擦地,眼眸血红,围观人群此时才反应过来,惊得一声大喊“杀人啦!”四散狂奔,刹那间跑个干净。

人群纷乱那一霎,文臻一拉看呆了的君莫晓闻近檀,就要混入人群开溜,结果因为拉人慢了一步,跑出两步发现原地踏步,再一看,燕绥勾着她后颈呢!

文臻大怒,反手拔出君莫晓的刀,刀背对着燕绥手腕就拍。

燕绥眼一垂——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汤圆儿这出手还挺凶悍的。

但还是不够看。

下一瞬文臻滴溜溜一转,莫名其妙转到了燕绥的怀里,手中的刀冲天飞出个旋儿,撞向唐慕之的鼻子。

唐慕之一声口哨,立即有几条野狗舍生忘死地跳出来为她挡刀。

她看也不看那中刀的狗,目光落在燕绥揽在文臻腰的手上,又落在文臻的腰上。

虽然那目光还是没有太多情绪,但有那么一瞬间文臻觉得如果目光是实质的,自己一定已经被三刀六洞。

她倒是暗暗试图挣扎了,但挣不动也就不挣了。

反正这个唐小姐,一看就是那种倔硬认死理的主儿,一旦归入她的黑名单,谁都划不掉。她就算拼命挣扎出来,也不过会被认为畏惧或者矫情,还平白惹怒燕绥,何苦来哉。

此时四面人已经散了干净,大街上空空荡荡,文臻这边连人带狗好几个,那唐家小姐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口。

司空家的管家,哆哆嗦嗦站在更远的地方。

文臻却并不觉得己方势大,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浑身有种如芒在背感,仿佛暗处,有无数沉潜的呼吸和窥视的眼睛,静静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时机。

她想到很多问题。

比如燕绥偷狗,这符合他的性格,但偷狗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如今更是招摇过市引得唐慕之追踪而来,燕绥虽然行事恣肆,但曲折拐弯到最后,多半另有深意,如今他要的是什么?

拆散唐家和司空家的联盟?一条狗的来去,真的能决定两个大家族联盟成功与否吗?

文臻不想管燕绥肚子里又来什么弯弯绕,只要绕过他就行,这种事不是她能掺和的,最起码她现在不能和燕绥一起,出现在敌人眼前。

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何能够在变态眼皮底下溜走?急,在线等。

此时街上人已经跑了大半,毕竟唐慕之草菅人命的劲儿吓人。但又不舍得这当街上演的相爱相杀的大戏,都在远远围观,文臻一眼就看见那袍子颜色显眼的绿袍小公子,探头探脑地呆在路边,被一群下人死命拉着。

唐慕之忽然对文臻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文臻浑身一冷,她几乎立即反应过来,忽然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猛地一捏燕绥的屁股!

这一捏好比狮子头上放炮,老虎裆里拔毛。

捏得燕绥手一松,下意识向天看,寻找着天意和命理的离奇轨迹以解释此种行为当街发生的深奥原理。

呆到连原本定好的计划都忘记了。

不止他呆,暗处原本准备好的其余人也呆,也忘记了准备好的计划,对燕绥的屁股进行了长达半柱香的注目礼。

唐慕之面对燕绥没看见,但也感觉到气氛忽然变得诡异,也怔了怔。

在这万众皆呆的时刻,只有一个人头脑清醒地在大喊,“她在摸屁股!”

文臻目光灼灼追随而去。

好了就是你了!

她撒腿就向那发出大喊的绿袍少年方向扑了过去。

一边扑一边喊:“我这还有一袋绝世好吃的黄油曲奇!”

于此同时唐慕之的声音也响起,“杀了她。”

说完也怔了怔——没想到这丫头笑嘻嘻的一脸懵懂,反应却这么快,竟然动作还在她命令之前。

燕绥也怔了怔,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难得如此意外。

那绿袍少年心心念念着刚才的美味,听见这一句一喜,立刻伸手来接文臻,文臻冲至,一手扔出一袋饼干,另一只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把他带得转一个圈,生生顶在自己前面,然后拖着他向后猛退!

她发挥出此生最惊人的速度,恨不能把自己飚成一道光。

与此同时。

街面、巷口、酒楼、店铺、路过的马车、围观的人群…无数道黑影乍现,无数条星花闪耀,大风自八方汇聚中来,剑光、刀光、长矛刺穿空气的锐响、重斧撞击墙面的闷声…齐齐向着文臻…哦不现在是绿衣少年的方向。

人群的惊呼、尖叫、嘶喊和奔走是缠绕在一起撞击耳膜的声潮,刹那间人潮圈又向外扩散数丈,文臻拖着那少年一路疾退,那些剑光刀光紧紧追来,文臻退得有多快,杀气追得有多快,寒光冷电始终离少年前胸不过毫厘距离,有一霎文臻被身后人阻了一阻,一道冷剑嚓地一声便刺破了那少年的胸前绿袍。

少年的尖叫声刺得文臻耳膜疼痛,她喊得比少年还大声,“还不快挡住他们!”

绿衣少年的随从这才惊醒,纷纷拔出武器冲出场开始挡刀挡剑,文臻本就是冲着这少年随从最多才拿他下手,此刻终于松一口气,她虽然占了先机,又莫名发挥出巨大力量,但是总归敌不过这许多杀手,等的就是这群炮灰。

从明白唐慕之的身份开始,她就做了防备,无他,只因为听说过三大隐世家族的地位和行事,虽然流传不多,但有那么一两个版本,已经足够她警惕。

她不愿呆在燕绥身边,燕绥会保护她,可燕绥越保护她,唐慕之越会发疯,那个看起来很冷静坚定的女人,骨子里是疯的,这样的女人一旦认定了某事,那就是手段极端不死不休,而文臻并不想被她认定。

燕绥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一辈子,所以她不能被疯狗盯上。

疾退和狂追不过是一瞬间,忽然人群惊呼更巨,与此同时文臻心中一跳,似乎听见了什么诡异的声响,她一抬眼,就看见一个慌张跑过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在自己面前折成两段,上半段仰首向天保持呼叫姿态,下半截携血雨颓然落地,而在两截身体的中间部分,旋转呼啸出一柄小巧的银斧,斧帮深黑而刃雪白,自漫天血雨中飞射不染,忽然在半空中一折,直奔绿衣少年。

文臻一看那速度和力度,就想大喊一声贼老天灭我也!

但她依旧不想放弃,拼命后退,忽然脚下一绊,似乎绊倒了什么石子,猛地一倒,连带着那绿衣少年都栽倒在地,两人平扁扁躺在地上,只觉一片深黑雪白光影呼啸贴面而过,掠起的风带着生铁和鲜血混合的气息,有湿润的水滴滴落在脸上脖子上,冰凉黏腻,不用摸也知道是血。

文臻刚松一口气,忽听熟悉的呜呜声响又起,仰头一看,天杀的那斧头居然会自动转向,正旋转着冲她后脑勺来,文臻大力缩头,但也知道不能完全躲避,也不知道会被削掉头皮还是天灵盖…忽然头顶叮一声轻响,随即当一声那斧头落在她身边,半个斧身落地,而她头顶上簌簌落了一层细碎的物体,伸手一摸,好像是…鸭翅?

文臻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文臻半撑着身子抬起头,迎面看见燕绥古怪的目光,她明白第一次绊石子是他的手笔,但第二次的鸭翅…燕绥不可能把个油腻腻的鸭翅放在自己身上的。

此时又有一群人出现,和之前追杀她的人大打出手,危机暂时解除,那绿衣少年的随从也大呼小叫地赶过来,文臻一把抱住绿衣少年,翻身骑在他身上,大叫,“公子你怎么样!放心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一边将绿衣少年抱住翻倒大声表忠心,一边将手中准备好的小匕首,猛地插进了那少年的胳膊…

那少年“嗷”地一声大叫,下意识要蹦起,文臻已经一把拔出那匕首,顺手往不远处一个暗沟里一扔,一把捂住那少年血流如注的创口,颤声大叫:“这位公子,你中了飞刀了!”

那少年一转头看见自己血淋淋的衣袖,脸色发白,仰着脖子一阵阵抽气,眼见要晕,文臻一见不好,这样没交代的晕可不成,赶紧尖尖手指,对着他伤口一掐。

那少年痛得浑身一抽,顿时还魂,恐惧剧痛之下,愤怒如火燃着头脑,嘶声大叫,“救我!救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那少年的随从大惊失色,慌忙扑上,大叫:“快保护公子!”

“报官!报官!”

“不,叩阍!叩阍!我们要告御状!天哪!光天化日,竟然有凶徒敢对身负两国邦交重任的世子下手!”

文臻圆圆的眼睛弯弯地眯了一眯。

世子哦。

哪家的世子?

肯定不会是司空家世子。

不会是…尧国世子吧?

阴谋的味道…满街都是呢…

第六十二章 吻她!

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燕绥。

呵呵,大型作妖现场啊!她这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还是根本就是其中的一颗子呢?

对面,燕绥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并不仅仅是掐屁股,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当面颠倒黑白——明明拿人家做挡箭牌,却因为时机拿捏得太好心太黑脸皮太厚,看起来居然像她主动救人一样,接下来人家是不是还要给她包个红包?

他只是感叹,这黑芝麻汤圆的运气,真真是好。

因为这个绿衣少年,确实是他的目标。

或者说,是他打算坑人需要用到的目标。

从偷狗开始,这本就是个局。

已经鼎盛到极致的唐家,隐隐有些不满足于三州之地,不仅平日里不断有各种小动作,还借和司空家族联姻之机,想要违背当年对先帝的誓言,向天京渗透。

正如联姻是个幌子,偷狗也不过是个幌子,司空家和唐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唐家本来只想嫁个普通子弟,司空家却看上了在唐家地位突出的唐慕之。

燕绥知道了这件事,辗转给了司空家一些提示,让他们动用了一些不该动用的手段,弄来了那条被称为兽王的狗。

唐家是川北无冕之王,为了安全,轻易也不出川北,想要诱出他们,并不容易。

唐慕之为人冷厉自负,司空家费尽心思弄来狗,合了她一部分心意,但她绝不会乖乖被安排,她是必然要亲自来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婿的。

而唐家自然担心她的行事狂放,惹出祸端破坏大局,那么,唐家唯一能管得住唐慕之的,也就是她孪生哥哥唐羡之了。

唐羡之向来是个神秘人物,从不出川地,为人审慎,其他世家,敌对势力,甚至皇族,没少在他身上动心思,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就算跟着唐慕之来了天京,也未见得肯露面,毕竟树大招风。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唐羡之出面?

自然是唐慕之惹了天大的祸事。

以唐家的地位,什么样的祸事能算天大,让唐羡之不得不出手?要知道太后还在宫中,本朝以孝治天下,唐慕之小时候痛揍太子,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就只有涉及邦交国运之类的大事了。

这绿衣少年,是尧国华昌王世子,仰慕上国风流,前来国子监求学,前几日刚刚抵达天京,因为听人撺掇,也想来个“微服私访”,近距离了解一下东堂民俗国情。

这个撺掇的人属于谁的手下,呼之欲出,心照不宣。

原本一切都在他计划中,只要是他牵走狗,唐慕之一定会追索,而王世子此时自然也“恰好”在场,至于如何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或者看起来是对王世子出手,这对于燕绥自然是小事,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帮一把手,让情况更凶险些,唐羡之不得不出面就行。

唐羡之只要出面,后面,就由不得唐家和司空家了。

既然已经做了局,此处司空家自然也应有名字,于是,司空家的某位管家得人提醒,今天去九里城买铺子。

甚至文臻,倒是个意外,但燕绥看见她之后,也没有想故意将她剔除。文臻的存在对计划推进有好处,唐慕之并非十分冲动的人,却性格倔硬偏执,文臻的存在,能更进一步激发她的凶性。

计划简单,但要将几方人手势力一同入局,要算准每个人的反应,还要能将钉子插进每一个想插的角落,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但于燕绥,也不过随手拨弄而已,所以他一手揽了文臻,也是为了万一唐慕之发疯,他能及时护住她。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精滑,对他如此不信任,眼光也如此毒辣!

竟然一出手就找对了人,还敢拉王世子做挡箭牌,倒帮了他忙,省了他再设局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

对面那黑芝麻馅汤圆的笑容好像更甜蜜了,好像只要勺子拨一拨,就能流出一大堆诸如“想在你的睫毛上滑滑梯。真羡慕你一照镜子就能看到你自己。”之类的让人能得鸡皮症的叫什么…彩虹屁?

燕绥却觉得,屁股好像有点痛啊…。

他眼光一抬,望向路边一座酒楼,刚才那鸭翅飞来的方向就在那里。

立即有他的手下裹挟着尧国王世子的那一批手下,呼啸着向那酒楼冲去。

“刚才飞刀是从那里射出来的,这女人还有帮手!抓住凶手!”

王世子的那批手下也并非没有能人,只是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凡事以稳妥为上,保护世子是第一要务,如今世子在他们保护下受了伤,不抓住凶手将功赎罪,将来也别想回国,眼看长街上唐慕之身边无数护卫虎视眈眈,酒楼上虽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群人帮着他们冲,胆气顿壮,呼啸着冲上楼去。

燕绥却没有看那酒楼,他在看人群。

唐羡之没那么容易显露所在位置,他应该在人群中。

他在迷惑燕绥,燕绥何尝不在迷惑他?

他的目光落在文臻头顶上一小块鸭翅骨头上,之后看似不经意地转开了目光,垂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悄悄做了个手势。

一群围观路人打扮的人,不动声色挤入看热闹的人群。

文臻拖着那绿衣少年,在他的剩余护卫保护下也逐渐向后退,想退到某处空地。

她因为先前“保护”绿衣少年分外“卖力”,沾染了一身的血灰头土脸依旧“奋不顾身”,得到那少年与其随从的信任,一群人下意识随着她向后退。

她忽然听见了燕绥的声音,细细的,凝成一线,只入她耳。

“想办法把这绿毛龟拖到人群中,回头我有奖励。”

文臻心中一跳,回头看一眼绿毛龟,绿毛龟对她展露信任的笑容。

文臻回以甜美诚挚笑容,一边道:“店铺十家,纹银万两。”

燕绥哼了一声。

绿毛龟茫然道:“…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今日这一场乱,这里最起码毁了十家店铺,损失达万两纹银啊…”文臻唏嘘,“这位公子,我觉得咱们不要退到这空地,四面无靠,活活做靶子啊。”

“姑娘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到那家店里去?”

“这条街都是达官贵人开的店铺,谁知道谁家属于什么势力?万一羊入虎口怎么办?”

“是极,是极,那姑娘觉得…”

“大隐隐于市,凶徒再凶残,也不能闯入百姓群里砍杀,我们不如避入人群,再请您的护卫帮忙遮掩一下,借人群掩护先走为上。”

“好计好计!就这么办!”绿毛龟一边慌乱地由她搀扶着走,一边悻悻道,“这东堂可太乱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尧国…哎哟好痛。”

燕绥紧紧盯着人群。

他的人已经先一步围住了人群的各个方向,文臻一旦带着王世子进入人群,那么谁向后退,谁就是唐羡之!

无他,以唐羡之的智慧,一定看得出他将王世子逼入他所在的人群的用意,只要王世子进入人群,就会在人群中再次受伤,燕绥已经将全部围观者困住,必定能够找出他来,只要他在人群里,唐家兄妹刺杀王世子的罪名就再也跑不掉。

只要燕绥愿意,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朝廷相信唐家兄妹的丧心病狂,并借尧国华昌王的势力,要么扣住唐家兄妹逼唐刺史卸任,要么和尧国联合逼反唐家,夺回三州。

唐家势力所在的川北三州,本就和尧国华昌王封地接壤,常年摩擦不断,完全有对华昌王世子动手的理由。

唐家就算有反意,此刻定然还没准备好,毕竟不是谁都是燕绥,想咬就咬说干就干。

一条狗,布下一盘大棋。

所以唐羡之哪怕知道燕绥必然此刻盯着,一退就是暴露,也不能不退。

这是阳谋。

燕绥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毫不放松地从人群上空扫过。

文臻即将退入人群。

在后背即将接触到人群之前,她忽然感觉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背。

一个人在她身后,轻轻道:“姑娘,能帮我一个忙吗?”

文臻一僵,她已经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唐鄞!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时候发声?

心中疑惑,脚下却不由自主一停,随即便听唐鄞道:“请姑娘向左走三步。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姑娘。”

文臻心中又是一跳,对面,燕绥的目光已经飘了过来,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一线声音飘入她耳,“怎么停住了?是打算向王世子坦白是你动手的么?”

死变态!

要挟她!

文臻再不犹豫,向后退去。

身后唐鄞又道:“看来姑娘不仅忘记了鸭翅,还忘记了那日瀑布下的潭水了。”

文臻的心猛地一蹦,一时诧异却又恍然——难怪一直有种熟悉亲切感,原来唐鄞就是那日潭水里大腿给她抱救她一命的人。

他可能在驿站那次就认出她了,却很有风度地没有明说,直到此刻…

文臻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种时候,施恩不望报的人提出恩惠,必然是有生死攸关的紧急事务,而此时生死攸关的人,就是燕绥要套的人吧…

帮助唐鄞,就要站到燕绥的对立面…

这不是掐一把屁股的对立,她有点不太敢想后果…

她一边想着不行不行这样一定会得罪死那个变态一边飞快地跳开三步。

燕绥看她忽然站定已经察觉不对,飞快过来,但已经慢了一步。

文臻一跳开,王世子摇摇欲坠,一个人飞快地从人群中走出,顺手便扶住了王世子,一边道:“世子您小心些。”一边笑道,“世子这皮肉伤可不轻,在下有一帖外敷药,您试试。”飞快地把一贴药贴上那绿衣少年伤处。

他一番动作从容又迅速,与文臻衔接得毫无缝隙,别说燕绥布置的人在人群之外准备堵人,根本来不及渡过人群,就算是王世子的随从和王世子本人,也没反应过来,随从还没来得及呵斥,王世子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问一句你是谁,他已经自说自话把事情干完了。

王世子来不及拒绝他的药,脸色一变,正打算撕下药膏呼喊护卫,忽觉伤处一阵清凉,疼痛顿消,因为失血而有些委顿的精神振奋许多,王世子毕竟出身富贵,立即明白这是珍品奇药才能有的效果,绝非毒物,顿时疑心去了大半,以为这是文臻这边来帮忙的,连忙道谢,并由他将自己稳稳扶住。

这一扶。

便是江山底定。

是战火得免。

是三州如常。

是唐家在川北一地的最大危机的瞬间解除。

这一扶,唐鄞,或者说唐羡之手掌稳定,他此刻易了容,面容平常,抬起的眼眸却清亮如水。

迎上对面,和他只差毫厘距离,却在他伸手那一刻已经停下的燕绥的目光。

两双形状不同的漂亮眸子相遇,刹那间似星光迸溅,雷电乍闪,利箭划裂长空铿然相遇,炸出一天的绮丽火花。

半晌,燕绥唇角一弯,懒懒道,“唐羡之,你出息了啊,居然会利用女人了。”

跳开到一边,因为心虚正准备溜入人群的文臻脚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