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白眼神黯了一黯,随即道:“明显这岛上要有大事,你伤病未愈,不能掺和。你放心,燕绥真敢和那女人成亲,我帮你砸了他婚礼便是。”

文臻哈哈一笑,道:“他真敢成亲就成亲呗,我才不砸。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多好。尤其这什么兰姑娘是个混血,呀,燕绥和她要是生个娃娃,该是什么颜色的?想想真的很有挑战性呢。”

林飞白:“…”

现在明白燕绥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你不一样了。

疯子总是容易发现另一个疯子的。

“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这么狗血的事情我身为女主角怎么能不参与?”文臻一边碎碎念一边推开林飞白的手,顺着海边崖石往上爬,林飞白只得跟上来,两人刚爬了一半,地面又是猛地一颤,文臻险些又被震下来。多亏林飞白及时托住。

林飞白托着她臂膀,转眼看她,一直在调笑,语气轻松的女子,此刻脸色却并不好,白得快和那个冰雪女人一样了,乌发因为翻滚挣扎有点乱,杂着泥土落叶散披在肩上,显得一张脸更加小且白,而那只被藤蔓刺伤的手已经微微肿起,抓在嶙峋的海边乱石上一定很痛,然而她一声不吭。

林飞白只觉得心也似那地动一般,狠狠地颤了颤,一瞬间涌出对燕绥和唐羡之的愤怒来。

不管要做什么,要怎样打生打死,勾心斗角,能不能都先把她放在第一位?

难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看似随意实则缜密吗!

神神秘秘能瞒住她吗?真真假假能骗过她吗?

她哪里是要看什么燕绥成亲,哪里是争风吃醋,这是明显看出了危险,不惜拿命去拼啊。

他觉得愤怒,愤怒的同时隐隐有些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羡慕之后又微微生出淡淡的苍凉,这些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最后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他忽然伸手,一把揽住了文臻的腰,带着她飞身而起。

文臻吓了一跳,倒不是什么男女之防,而是林飞白和看似君子实则不断试探的唐羡之以及一开始就从不在意礼教的燕绥都不一样,他是真正礼教浸淫出来的正人君子,端方持正,从不逾矩。

但随即她便平静了下来,和这种正人君子相处,最好不要一惊一乍,不然你还没羞完,他自己已经把自己羞死了。

林飞白带着她几步迈过那一大片被海水侵蚀出来的石林,顶头就撞上了两个人。

两个笑眯眯眉心有痣的少男少女。

一个说:“果然不肯走还算是情深义重啊哈哈。”

一个说:“啊哈哈还算是情深义重果然不肯走。”

一个说:“就是总和人牵扯不清瞧这又来个护花使者啊哈哈。”

一个说:“啊哈哈瞧这又来个护花使者总和人牵扯不清啊这是。”

一个说:“不过也不奇怪小师叔桃花也不少啊哈哈。”

一个说:“啊哈哈小师叔桃花也不少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两个人复读机一样自顾自说的欢快,忽然文臻的声音乱入。

“啊哈哈请问两位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被你们小师叔揍。”

两个人一呆,连哈哈都忘记打了,齐齐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为什么被打吗?”

两人又异口同声:“为什么!?”

“你们的小师叔是不是燕绥他现在在哪里兰旖又是个什么鬼?”文臻摇了摇手指,一脸交易。

眉心有痣的少女道:“你先说为什么,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少年道:“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先说为什么。”

文臻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互相颠倒着说话,但并不是每次都完全颠倒得对称,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就会挨你们小师叔的打啊!”

两人都一呆,思索半晌,齐齐恍然:“还真是!”

“知道怎么解决么?”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对文臻一拜,“请教,请教!”

“简单,别颠倒,说人话!”文臻笑,“就像你们方才追问我那时一样,正常说话就行了!”

一旦颠倒,某人就会自动进入强制匹配对称程序,多一个字或者少一个字他怎么受得了!

这俩苦逼孩子,从小到大,没少挨打吧?

瞧,刚才那少年挽起袖子,还有一条跌出来的新鲜红印子呢。

复读机们信守承诺,给文臻林飞白引路,一路说明事情来由。两人估计是被打怕了,一旦得知被打的缘由,真的把几十年的复读机习惯都改了,开始说人话。那个少年本来还有点不习惯,少女说完之后他总是想倒带复读一下,被少女瞪了两次之后就好得多了,两人一句递一句地补充,倒也把事情说明白了。

他们果然是燕绥师门的人,长居海外,号称无尽天。永裕帝体弱,当年燕绥幼时也身体很差,永裕帝便动了让皇子们学艺的念头,本身大陆诸国皇族,都有学武的惯例,只是永裕帝限于体质没法学罢了。一开始倒也没想让皇子们学成怎样的高手,只是跟随皇宫供奉们学学,后来一位供奉说燕绥根骨奇佳,不可糟蹋,便去了封信给有一点交情的无尽天,代为求师,无尽天那一代最强的一位长老,正好寻找衣钵传人多年而不可得,本来不喜欢沾染皇家,但无奈之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天京,一眼看中燕绥,三岁就把他带出了皇宫,十三岁离开。那位长老辈分高,所以燕绥和现在的无尽天门主同辈,是这对少年男女的小师叔。

无尽天养生驻颜有术,无尽门主看着是中年模样,其实已经年岁过百。这对眉心有痣的少年男女,也已经而立之年,比燕绥大。

无尽天门派并不在这座岛上,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只是这座岛上很快就要有地火龙翻身,到时候喷发的火焰融化的石头里,会有无尽天需要的炼丹重要材料,且喷出的火焰也非常适合炼丹,需要及时采回去,有很多珍贵材料,过了几个时辰就不能再用,所以门主才带了他们提前过来等候,正巧遇上了燕绥,也来到了这岛。

而那女子兰旖,也是这海上仙门之一的主人。门派号称镜花洞,和无尽天的山门在一个岛上,那岛颇大,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日里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当年,燕绥大概十二岁的时候,被这个兰旖瞧见,自此便诸多纠缠,以至于燕绥嫌烦,提前结束学艺,十三岁就回了天京。如今燕绥回来,也不知道怎的,兰旖知晓了,便赶过来了。

两人只知道这些,却不知道唐羡之的情况,他们也是刚刚到了没多久,而兰旖之前就来了,并不知道兰旖遇上燕绥是个什么情况。

文臻便八卦,“既然你们仙门驻颜有术,那那位女门主多大年纪了啊。”

啊哈哈哈不会其实也是个老太婆吧?

“兰门主辈分也很高,大抵和小师叔差不多吧。”

文臻呵呵一声,心想艳福不浅啊艳福不浅。

那女子叫揖霞,男子叫让云,名字都很符合海上门派的风格,揖霞指着岛中央一座光秃秃,顶上微平的土山道:“那个山口,就是我们需要采石采火的地方,地火龙翻身升天,携无尽地狱之火阎罗之烟,但凡沾着一点火星,都会化为灰烬,往年每次这里火龙升天,我们门中每次来采集宝物的人都有丧身的。你武功低微,千万不要走近,好在这附近洞穴颇多,你记得远远选个洞藏好了。等到火龙走了,你再出来。”

文臻看了一眼,嗯,想必这里是座活火山。

揖霞又指着那山另一面道:“那一面临海,最多峭壁,峭壁之上生诸多奇花,有些连我们都不大明白到底能做什么用。毕竟这一片海水很是奇怪,只有在地火龙翻身升天的前夕,才会露出全貌,且海水上涨,可以行船,否则这一片莫名其妙很容易翻船,平日是来不了的。”

她指的角度,文臻是看不见的,因此也就随意看一眼,她对什么奇花异草有兴趣,却绝不会想着去采,看那峭壁的角度,就知道想弄点东西比登天还难。

一行人边走边谈,脚下震动不断传来,忽然地面猛地颤了一下,文臻一个踉跄,顺着一块比较滑的石头哧溜出一截。眼看就要滑到石头底下,幸亏一直关注着她的林飞白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文臻道了谢往上爬,眼光无意中一抬,便怔住了。

她现在的角度可以看见峭壁了,然后她就看见了唐羡之。

唐羡之正在峭壁的中段,那一处简直就是百分百的九十度角,峭壁石头还十分光滑,毫无攀援落手地,而唐羡之一只手深深插入峭壁之内,另一只手去采一朵黑色的花朵。

此时揖霞让云也赶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年纪不小的仙门弟子,性情还如孩子一般天真,都哇地一声,让云道:“这是谁?好大胆子。镜崖也敢攀!”

揖霞却道:“你快看,他采的是不是黑虎云?”

让云道:“是,可他徒手采,就不怕手烂了?这得戴特制的银丝手套啊。再说采黑虎云做什么?那东西是火龙翻身之后在特殊的土壤里才能长出的东西,也只能在火龙翻身之前才开花,看似稀奇,其实就是个鸡肋,除了对五感丧失的人能有些作用,平常人吃了还会肚子里长瘿瘤。”

文臻怔在当地,连爬起来都忘记了。

五感丧失…

唐羡之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味觉丧失的?

她明明一点端倪都没露!

忽然又听揖霞一声喊:“小师叔!”

文臻心中一跳,抬头看去,就见那笔直崖顶,忽然出现了两人,一个是兰旖,一个是燕绥。

燕绥正低头淡淡对底下望着。

那里,唐羡之一手抠在崖壁上,一手去采那黑虎云。全身上下,哪哪都是空门。

文臻的心猛烈跳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牺牲

她一把抓住林飞白的手,很想说一句你快去救,随即发现距离太远,如果燕绥要做什么,林飞白坐火箭也赶不上。

而林飞白被她一把握住手,早就呆了,连她要做什么都忘记问。

文臻也不敢喊,她怕自己一喊,燕绥恶向胆边生,立刻便出手了。

她不能确定燕绥会怎么做,他这人长风浩荡,过于开阔捉摸不定。

她心绪繁乱,怔在那里,生平第一次无所适从。

她是朝廷的臣子,朝廷和唐家看似表面和平实则势不两立,燕绥如果要杀唐羡之,她不说出手相助,完全也有理由旁观。

但是要她怎么旁观?

唐羡之是为了她才落到这境地的!

想必以他的博闻广识,也知道这里快要火山爆发,知道这里的火山喷发之后能够长出一些特殊的草药,便趁潮落石桥出,过来寻药。

也有可能是燕绥引来,毕竟燕绥的师门出现是有规律的,且她之前在唐羡之的屋子门口发现反光,现在想来,那不是反光,那是擅长玩冰的兰旖留下的冰晶痕迹。

燕绥也是来为她寻药,顺便把唐羡之给坑了。

毕竟经过之前那一番乱战,唐羡之在陆上人的眼里,本来就是失踪人口,燕绥想要的,是他从此永远失踪。

大海茫茫,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无需给任何人交代。

那么,飘零到这片海域。落到火山岛附近,难道也是燕绥的安排?

文臻心乱如麻,她知道燕绥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后手连绵不绝也是常事。

但唐羡之,也是一样的人。

所以她一直防备警惕,但不管怎样防备警惕,也不代表她能这样硬生生看着他人为自己而死。

这无关情爱。只挑战三观。

文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峭壁。

峭壁上,燕绥一开始面无表情,他身边,兰旖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燕绥衣袖动了动,文臻隐约看见衣袖间光芒一闪。

她忽然低声迅速地对林飞白道:“林侯,抱歉!”

林飞白还没反应过来,文臻忽然拉着他的手往后一倒,大叫:“哎哟!”

林飞白一惊,急忙去揽她。

崖上的人看过来,文臻倒的角度很巧妙,从上面看就好像林飞白忽然要非礼她一样。

燕绥衣袖一动,明光一闪,劲风呼啸。

“咻”一声某物劲射而来,听那力道,碰上了非得断骨头不可,林飞白身子往后一仰。

他一仰,文臻便往后跌,她也是发了狠,打算真跌个一跤,把燕绥弄下来再说。

不想问对错是非,只想把这一刻的杀机先解除,哪怕日后沙场拼你死我活,她也不想此刻唐羡之这样死在这里。

那她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然而她没有跌下去。

抬眼一看,才发现林飞白只是稍稍一让,一只手还是拉住了她的手,以至于被擦着了肩膀,眼看着便肿起了一片。

文臻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忍不住抬手捂起了眼。

啊啊啊啊不要了啊。

她真的不要再欠任何人的情了啊!

这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让人为难!

林飞白拉她站起来,此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道:“无妨,你不要多想。”

顿了顿居然笑了一下,道:“我和燕绥从小打到大,这种还是挨得最轻的。”

文臻听着更加想钻石头缝里,心中蓬勃升起对燕绥的怒气,也不知道这怒气从哪来的,猛地蹦起来,抬头一看,唐羡之已经采到那朵黑虎云,顺手塞在怀里,开始横向攀援。

文臻看见他拔出先前插在崖上固定的手,一片殷红。想必刚才崖上根本没有缝隙可供固定,他是硬生生用肉掌插入坚硬的石头内才稳住自己的。

他半空中似乎对文臻笑了笑,做了个快点回去的手势,那边崖上,燕绥也掠了过来。

兰旖一把拽住了他,大喊:“时辰快要到了,现在不能走!”

时辰,什么时辰?文臻站起身,快速地往上爬,前方有个洞,这时候往山下跑来不及,这座火山几乎占据了整座岛,往山上跑那是找死,只能找那些据说非常结实又在山背后的洞了。。

地面震动得厉害,所有的礁石都在颤抖,连带整座山都在抖,有不断的粉尘烟气自山顶出现,那片峭壁上黑虎云忽然齐齐开放,在渐起的晨曦里灼灼开成一片黑色的云,非常壮观。但转瞬便消失在突然灼热起来的空气里。

人影一闪,燕绥闪电般掠过来,一把夹起文臻,掠入距离最近的一个洞里。

兰旖紧跟着跟进来,燕绥和文臻此刻也无心理会她。

几人向里走了几步,忽然一条人影掠过来,喝道:“这个洞不能呆,里头有缝隙!”

正是唐羡之。

他竟然快上一步先进了这看起来最大的洞。

燕绥立即带着文臻向外退,不防身后紧跟着兰旖,洞口外窄里宽,兰旖这么一挡,燕绥就不能最快速度掠出去。燕绥衣袖一卷,干脆扯着兰旖往前掠,但刚到洞口,便听见一声爆响。

那声响几乎无法形容,像苍天裂开了一个口子,劈下了一座城市那么粗的闪电,像有人从那个口子里倒下了东堂那么大的一盆木炭,像头顶苍天脚踩大地的巨人在耳畔擂鼓,鼓槌是一整座大山。

所有人都被瞬间震趴在地上——自然巨力面前,人力渺小如蚁。

爆响之后便是烟尘,红色的火焰如星花,暴雨一般落在每一寸空间,洞口成了火帘洞,触目所及满世界都是红色花火伴随灰黑烟尘,遮天蔽日,不见微光。

文臻几乎可以想象出现在头顶是什么景象,巨大的火柱滚滚冲天而起,连天接地,将天空也似要熔穿一个洞,无数的星火如烟花四散迸射,美丽如一场浩大的盛世花火,然而那花火却是恶魔的火焰,黑夜里看着如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落到地上便是一蓬巨大的火焰,落到人身便转眼皮肉化灰,它是火山爆发,还有一个名字,叫人间浩劫。

这个洞的洞口在山背面,离火山爆发的地儿还隔一个山头,距离非常远,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势,文臻心中惊叹,心想燕绥的师门也真是牛逼得很了,还专门拣这种时候采药炼药!

她忽然觉得不对,洞里的气温似乎在升高,按说这洞和火山口那里还有距离,热度不应该高成这样,文臻回头,顺着弯弯曲曲的洞穴走了几步,隔着老远,隐隐看见最深处一线深红。

她骇然回头,在黑暗中看见燕绥面色凝重。

他们运气不好,这个洞比想象中深,很可能穿越了整座山脉,接近火山爆发的中心,一旦有缝隙,在这样剧烈的火山爆发中,很可能被炸开或者出现裂缝,最终成为火山柱的一道分枝!

但现在也无法出去,出去就是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火山爆发只有一次。

洞内越来越热,每个人瞬间都湿透了衣服,再被热气瞬间烤干,兰旖皮肤特白,有冰雪的晶透感,此刻也被烤得发红,火山爆发如果不快点结束,就算这里不被炸开,他们也会被烤死。

文臻忽然看见兰旖抓住了燕绥的手,似乎在运功,她习的是极寒内功,此刻运转起来,虽然再凝不成冰晶,身上却蒸腾出许多水汽,特别容易发红的肌肤渐渐转为白色,连带燕绥被拉着的手都沁出了一层水珠。

文臻此刻正热得口干舌燥心火上升,也懒得理会,心想燕绥舒服一点也好,正要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忽觉背后一凉,却是燕绥环身抱住了她,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沁凉之气,顿时舒适了许多。

文臻默了默,心想小甜甜你这样公然拿示爱者的宝贝来讨好女朋友你不怕人家气死吗?

果然兰旖随即发现不对,睁开眼,气得刚刚白了的脸又红了,恨恨地甩开手。

文臻简直想和她道歉——门主门主我不要燕绥抱抱了,你继续帮他清凉可好?

她还想祈祷老天赶紧结束这爆发吧,不然兰旖这个人体制冷机总不能一直用下去,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轰然又是一声巨震。

文臻霍然回首,盯着那线缝隙——比原来扩大了。她胆战心惊地问:“那里是不是越来越近?”

燕绥根本没有回答她,一把拉起她的手紧紧攥住。

文臻已经看清楚了,那线红光在不断扩大逼近!

第二次爆发,将那裂隙震破了!

滚热的,瞬间可以将人化灰的岩浆,正以无可抗拒的速度和气势扑来,不过几个瞬息,就能将所有人吞噬!

温度已经高到可以将人烤干,兰旖尖叫一声,全力运气内功,顿时身周白雾滚滚,洞里温度下降不少。已经被蒸得头晕目眩的文臻,顿觉头脑一清。

兰旖嘶声道:“这样我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

文臻伸手去拉她,兰旖嫌弃地一甩,“做什么?要感谢等会儿,不要打扰我!”

文臻立即缩手,将指甲里的多余药粉弹掉。

她当然不是去表示感谢的。

不过是兰旖先前中了她的招,此刻她过意不去,趁乱给她解了。

一直没说话的林飞白霍然站起,长剑一横,道:“出去!我们护着她,冲出去!”

“不!”文臻大叫。

现在外头落火正是最凶猛的时候,他们这样出去,是打定主意要拿肉身帮她挡火。

她不要!

下一瞬,她更加震惊地发现,最里面的唐羡之竟然忽然转身,向那红光扑去。

“唐羡之!”

唐羡之第一次对她的呼唤不予理会,他扑到一处洞壁前,忽然开始出掌。

岩浆已经逼近,文臻亲眼看见唐羡之的长发瞬间短了一大截,边缘全部翘起。

这一幕有点滑稽,她却实在笑不出来,因为燕绥林飞白也扑了过去。

他们也扑到那洞壁前,和唐羡之齐齐出掌。

三个水火不容的人再次达成一致,三大高手的掌力几乎也可撼动整个山洞,轰然一响,随即林飞白大叫:“通了!”

文臻这才发现原来那洞中还有洞,被一块大石堵住,唐羡之发现了,三大高手联手,及时将那大石挪开了。

几乎挪开的第一刻,燕绥就把文臻塞入了洞中。

文臻抗拒不得,转头从缝隙里看见岩浆已经离他们不过丈许,心急如焚,大叫,“快!快!”

林飞白一脚将兰旖踢了进来,本来这女门主还端着架子打算也来帮忙推石头的。

但对于林飞白来说,自然让女人先进。

然后他正准备后退,又被燕绥一脚踢了进去。

文臻有点意外,但转而想想也不奇怪。

赤红的岩浆如一条鲜红的大蟒,吐着长长的火焰信子,顺着洞的轨迹蜿蜒逼至,空气中的燃点到了最高,比较靠里的唐羡之的衣袖无火自燃。

现在洞口前只剩下了燕绥和唐羡之。

文臻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这洞口的大石头是被挪开了,但是等他们进洞之后,必须有个人在外面把石头堵上。

不然岩浆还是会顺着这边洞口流进来。

这个问题想明白,她的浑身一下便冷了。

岩浆已经很近了,通红的,灼热的,如一闪一闪诡秘的红眼,眨一下,便是赤地千里的噩梦。

烟雾,火星,灰尘同时涌来,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缝隙里涌进的尘灰,比外头不知道好了多少,依旧令人难以忍受,在场的都是高手,短期的闭气没有问题,她却完全忘记了闭气。

身后不知是谁捂住了自己口鼻,文臻依旧忍不住地咳嗽,抬起眼睛绝望地看着洞口一左一右那两人。

一霎便是千年。

是长达一千年的焦灼、绝望,和恐惧。

她不敢想,不敢选择,不敢猜测,每一个想法都是戕心的折磨。

她甚至不能伸手,她不知道该怎么伸,也不知道应该伸给谁,她更害怕自己的抉择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命运。

她只能闭上眼,一瞬间泪水如瀑。

恨不得这一刻的火山再一次爆发,将这里一起炸成飞灰算完。

洞口一声轻响。

她猛然睁开眼,看见燕绥皱着眉看着她,看见唐羡之抬起手。

文臻心忽然就不会跳了。

下一瞬燕绥进入了洞中,唐羡之没有动。

洞中微微震动,火蛇万千条狂舞,嗤地一声又燎掉唐羡之一边衣袖。

不知是谁拉拽着文臻的衣领要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文臻一巴掌打开,探身伸手,“唐羡之!”

此时唐羡之正好递出手,她触及了他的指尖,斑斑驳驳都是伤痕,她一喜,立即奋力要将他拉进来。

她想过了,这只是个分岔的洞,地势还略微高一些,岩浆未必能立刻灌进来,所有人可以一起进来,然后狂奔,能否逃命,就看运气了。

就算因此一起死了,也没关系。

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与此同时唐羡之捏了捏她的手指,他向来手势温柔,这一捏却很重,像是要以此铭记什么,文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忽然向前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抖!

嗖地一声,文臻身不由己地被扔向了洞穴深处。

她忍着烟雾,睁大泪水涟涟的眼睛,张着手,看着彼此指尖在空中短暂相遇后又擦过,看见深黑深红的背景里,唐羡之最后对她笑了笑,依旧清透空灵如仙子一般的笑容,再然后,他猛力一推。

轰隆巨响,大石横移。

黑暗降临。

随即那一片黑暗背后,又一声轰然巨响,像一条巨蟒擦着岩壁猛然游过,碾压毁灭所经之处的一切生灵。

天地仿佛都在此刻寂灭。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拥

文臻只觉得满天都在嗡嗡乱响,一片嘈杂一片妖红,脑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思维,只有最后那一霎一笑,水中花一般摇曳再碎成齑粉。

恍惚里有人拎起她狂奔——那洞口巨石没来得及盖严,一线缝隙里鲜红游动,是少量岩浆渗透了进来,这洞中也不能停留。

后来她自己挣扎下来狂奔——她不能做累赘!

风声在耳边呼啸,热流在身后追逐,这个洞似乎很长,长得像是一生,一生里所有的悲欢无奈,喜悦忧伤。

她看见那一日晨间现青山,青山有佳客,一个背影便是一段风华,一霎印心版,我见青山多妩媚,不过是因了那有缘一会。

她看见潭水深千尺,青荇水中游。水中人倒影悠悠晃晃,镜花水月般一搅便碎。

她看见九里城背后相逢一根鸭翅破刀锋。

她看见春光尽头刹那群芳开遍,凭几临风共婵娟。

她看见一曲琵琶惊风雨,半点殷红染离弦。

这个洞很短,短得像是一生。

她看见无数小小青灯缓缓升起,向无尽苍穹而去,似群星忘记大地的羁绊,终回宇宙。

她看见蛋壳的画像独具匠心,却在今日才明白那不过预示命运的崩碎。

她看见满城菊花如金甲,海上明月共天涯,他在海风中微微地笑,说一句想和你在一起已经很久。

她看见红烛光影伴金风,坠落一霎他紧紧相拥。

她看见高崖险峻如刀劈,他于漫天妖火里递过一朵黑虎云。

她在狂奔,忘却身后万千火红妖蛇,却记得始终紧紧攥着掌心。

那是唐羡之攀上峭壁,最后一刻也不忘记留给她的黑虎云。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一亮,即将奔出洞口,身后燕绥大喊:“停住!停住!”

她脚步不停,混沌的脑海里一切都如风过,并不知道去处和来处。

也就没发觉洞口渐渐转为下行,像一个微斜的滑道,她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竟就这么哧溜溜滑了出去。

在滑出洞口前一瞬,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的后心衣襟,但控制不住这样的惯性。

嗤一下她滑出洞口,滑到外头滚滚烟雾之中,再在烟雾之中坠落。

“噗通”。

水花溅起。

她脑间一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跌入了冰凉的海水。

那个洞直接通往大海。

她刚扑腾了一下,已经被人抱住,转头就看见湿淋淋的燕绥,衣襟已经烧散了,再被海水一冲,整个胸口都玉石一般在暗夜里闪光,长发也散了,长长短短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深雪一般透着冷意。

他身后是波涌浪急的海,远处火山喷发后零星的火焰如红色流星断续划过天幕,如末世烟花灿烂。

他在这样的黑夜红火里抿紧唇,眸光明亮,穿越茫茫烟尘,一瞬便抵达。

两人泡在海里两两相对,于这生死挣扎奔忙之后。

燕绥捏紧了她的肩,捏得她僵冷的身躯都似感受到微微的热与痛,那是爱与无奈在体内碰撞燃烧的滋味。

她望着他的眼眸,那山河不看花,五湖也散淡,不映红尘不见世人的清净眸光里,是何时藏了这万语千言。

又是何时染了这人间苦痛?

是她带给他的吗?

这想法令她心惊,忍不住便要抬头,细细看他的一切。

这动作却让他误会,以为这便是邀请,他的手指紧了紧,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微微低了头。

文臻愕然睁大眼,看见他的脸庞逼近,下一瞬,微凉湿软的唇覆上。

像这深秋的滋味,瑟瑟微凉。

像这大海的滋味,波涛暗藏。

像这海上火山的爆发,隐忍无数载再瞬间喷发,藏在一霎惊艳之后的便是满天不谢幕的流星飒沓。

像这身侧隐于海下的石桥,所有的纵横沟回都在人不能见处,待到月明天光之时,才渐渐露一抹峥嵘。

像这浮游大海中央的孤岛,千万年仰望星空,等待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积蓄无数年那一次心花喷射,以灼热邂逅一霎不惜此后心内成空。

这是熟悉的吻,却是陌生的情爱的体验,是天意和人心角力之后的茫然,是最简单的两心相悦终将相通的喜悦与苦痛掺杂的滋味。

她在这样的接触中微微颤抖,唇的火热与躯体的冰寒像冰火两重天,在矛盾而难熬地交织,身体在海水中浮沉,而意识像在飞。

飞上云端,见一轮云后的月,清光迥彻,万物在此刻纤毫毕现。

万物随即又隐没,只见那一个他。

不知何时这个吻才结束,她已经如那海水飘荡,只能挂在他臂膀上。

而他犹自不肯放开她,低首在她唇上轻轻辗转,要将那香甜不断品尝。

她的魂刚从月亮上飞下来,此刻才恢复了一些理智,禁不住痉挛着抓紧了他的衣角,心里恍恍惚惚地想,此刻在海水中和他激吻,要如何对得起刚刚牺牲的人?

或许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太久,或许这一路奔忙辛苦太久,或许极致的经历之后会自然地发泄或放纵,她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良心却又因此不让她好过。

天际星光闪烁,似那一双最后一刻犹自凝视她微笑的眼眸。

她忽然推开燕绥,转身向岸边游,燕绥立即游了过来,拉着她避开了漂浮物比较多的海面。

好在她运气不错,此时火山已经结束了喷发,虽然还是烟雾灰尘纷乱,好歹不再落火星,文臻和燕绥一爬上岸,就看见燕绥师门的那些人,都用布捂住了口鼻,连眼睛上都用水晶磨的镜片遮住了。

她也就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污染严重的空气给逼得热泪涟涟闭上眼睛,干脆也就一屁股坐下专心流泪。

燕绥赶上来,二话不说给她捂上口罩,顺手架了一副镜片在她鼻梁上。文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居然也是同样的装备,这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