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想问的是摄政王益阳的情况。但张了张嘴,终究没敢问出来。为什么胆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夜里见到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

好在蝶舞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主动说起了摄政王。

彼时摄政王忙于收拾残局,无暇关照她。等到腾开手回来,见她这个样子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于是一面将手里的事物都放在了一旁,一面专门派人去寻访白云道人,一面带着天市离开了京城。

“从出京起,我就贴身服侍姑娘。摄政王就带着十几个人,一路到了扬州,得到消息说白云道长在这里,便又星夜兼程赶来。当时白云道长正打算外出云游,被摄政王堵在门口,总算是赶上了。”

也亏得蝶舞口齿便给,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虽然还缺少不少细节,天市总算弄明白了那日之后的事情脉络。

白云道人十分有趣。在蝶舞喋喋不休地说话时,他一直把着天市的寸关,指尖时轻时重,两只手轮换了两三遍,又顺着天市的手腕一路摸经脉摸到手肘窝里。蝶舞一路说得热闹,天市听得有悲有喜,他既不嫌蝶舞聒噪,也不嫌天市情绪起伏,只是笑眯眯地不把指尖离开天市的脉。

天市起初不大习惯,但因他无所表示,而蝶舞所说又是她迫切想知道的,渐渐便也就由他去了。自己只顾着一个劲儿追问:“王爷说搬到这儿也三个月了。那他那些公务也不管了?纪家的事情到底怎么收的场?”

“哪儿能不管了呀。王爷把您送到这儿,转天就要回京城,是白云道长死活留他在这里住了七天,才把伤稍微治了治,临走都只好了三四成。”

白云道长到此时才开口:“两成。”

天市一惊,“他受伤了?”

蝶舞惊觉说错话,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无助地望向白云道长。

白云道长半无奈半生气地:“身中三刀,肺经断,脊柱伤,不过留了条命罢了。”

天市只觉耳边嗡得一声响,似乎不相信听到的话,怔怔又重复了一遍:“肺经断?”

她心情忐忑,如同暴雨中的蛛网般飘摇零落,心跳血流都变得急促起来,白云道长终于无奈地放开手,“接好了。就是欠保养,如果咳嗽咳不死,就死不了。”

“那脊柱伤…”天市茫然地发问。

“他昨天不是见过你了吗?”白云道长惊讶地反问,“难道你没看见,他站不起来吗?”

天市只觉眼前一黑,“咚”地一下栽倒在床下。

蝶舞赶紧去托她的身子,只来得及碰到她身上的带子。

白云道长已经了然,叹了口气:“那孩子就是不想让你这么难过,才不告诉你的。”

天市被蝶舞扶起来,靠在床边歇了会儿,缓过劲儿来:“他在哪儿?”

蝶舞为难:“既然王爷不想让您知道,您就装装吧。别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天市充耳不闻,甩开蝶舞的手下床,“我要见他。”

脚一落地,就差点又摔一跤。膝盖软弱得像豆腐一样,天市死死用胳膊肘顶住床柱才没再摔一跤。喘息片刻,力气恢复了一点,她用手扶着,慢慢向外挪。

蝶舞急得手足无措,问白云道长:“老神仙,这可怎么办?”

白云道长呵呵地笑:“都只剩下半条命,让他们在一起,好歹凑成一条整命。”

蝶舞跺脚,却无可奈何。

白云道长叫住天市:“丫头,你等一下。”他拿出一颗药丸递过去:“吃了。”

天市迟疑地看着他不动。

他笑起来:“放心吧,这个吃了不会睡觉。补气益中,让你有力气去见益阳。”

天市这才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放入口中。一股辛辣之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儿流眼泪。如果不是想起之前喝的药里那丝甜意,又想起良药苦口的话来,她几乎差一点儿把药丸吐出来。

闭着眼睛吞下去,药丸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辛辣的痕迹,仿佛火线般烧进了胃里。片刻之后,热力遍布全身,天市只觉一时间精力充盈,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谢谢…”就连声音听着也中气十足了。

白云道长呵呵笑起来:“看来效果不错。记住,药效只有两个时辰,不过也够你走到他那儿的了。来吧,跟我来。”

蝶舞见拦不住她,也只好认了,过来搀扶了天市往外走。

出了门才发现这是个临水的屋子,门楣上挂着块匾:烟波致爽斋。

此时刚刚日过三竿,阳光正好,水波粼粼,一片银光拥着远处的苍山,宛如碧海鳞光中的方丈仙山。天市久不见阳光,仅仅看着水面便觉刺眼。但她仍舍不得挪开目光。水面上送来的风清新舒爽,带着阳光的暖意,将她心底盘桓不去的雪地寒意略微驱散了些。

“道长真会享福,这地方住着,难怪会成仙呢。”

白云道长哈哈笑起来:“不过是官宦人家休养的地方,这儿可成不了仙。”他走起路来,袖子在身后款摆,迎风鼓荡,飘飘欲仙。天市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赫然想起当初在定陶别馆的山顶,第一次见到紫岳的情形。那年轻人身着宽大的袍服,三尺宽的袖子也是这样被山风鼓荡着,直欲振翅飞去。如今当日那少年人已经真的不在这人世了,物似人非,天市心头剧痛,怔怔落下泪来。

蝶舞轻轻碰她手臂,将天市从惨痛回忆中拽回来。“难得老神仙准你去见王爷,还不快跟上。”

天市这才收敛心神,跟着白云道长沿着水边的木栈走去。

木栈是缘着水岸修建的,蜿蜒曲折,经过亭台楼阁,时有小桥山坡。天市心痛万分,想着他既然站不起来,又是如何穿越这些阻碍在夜里去探望自己的。

她想着心事,偶一抬头,忽见山坡上一处水榭,下面引来湖水形成一处水塘。天市觉得这情形看着眼熟,惊觉与太后相和宫中的布置十分类似,进而再一想,当年在定陶别院也是见过的。于是恍然大悟,这里,不过是摄政王为璇玑修筑的另一处密巢罢了。

摄政王就在水榭当中。白云道长侧身引臂:“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他拦住蝶舞,笑道:“让他们小两口说去,你别掺和。”

天市红了脸,低声道谢,沿着木栈朝水榭走去。

刚走近水榭,就看见有两个侍卫身着黑衣,肃立在水榭之下。两人面容凝肃,不怒自威。天市当年在摄政王的府上见过,认得是朱岭和青山,便冲他们点了点头,想起紫岳,不由又红了眼眶。

不料青山看清是她,哼了一声,面带怒色扭过头去。天市当他怨自己累死紫岳,心中难过,也不再搭讪,低头向前走去。朱岭过来拦住她的去路。

天市此刻心中满满全是那人深夜见她时的点点滴滴。他那连绵不绝的咳嗽,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若无其事的言语。每多想一点,心便更痛一点。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就更坚定一些。

但她也不急。心头太沉重,急也急不起来,反倒前所未有地镇定。

望着朱岭的眼睛,她声音虽低,却不容置疑:“我要见他。”

青山怒目而视,刚要开口,被朱岭制止。朱岭指着旁边一块石头:“坐。”

天市倔强起来:“我这就要见他!”

朱岭不为所动,仍然指着石头,“坐。”他向来不爱说话,惜字如金,但眼前这女子神情中有些什么东西令他的心没来由地一动,终于勉为其难地解释:“有人。”

这回天市听明白了,是说里面在见人,需要略等片刻。她笑了笑,低声道谢后乖乖在石头上坐下。

朱岭侧眼瞧着这个女子。青山的怒气不是没来由的。如果不是她勾引博原,博原便不会背叛摄政王,也就不会有那一日的惨烈。那一天,当他们带着大军冲进纪氏别馆的时候,被空旷雪地上那血腥惨烈的一幕惊呆了。饶是从军多年,见惯杀阵的他们,也忍不住浑身发冷。

博原死得最惨,舌头被人咬断。紫岳身中万箭,刺猬一样趴着。他和怀中这个女子被箭串在了一起。然而那女人竟然没有死。

水榭中的动静惊动朱岭,将他的思路拉回来。

门帘掀动,一个中年官吏从里面退出来。

天市赶紧站起来。

那官吏隔着门帘,又冲里面拜了拜,这才转身朝外走。朱岭青山执礼恭送。那官员看了一眼天市,面无表情地走了。

天市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那人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充满了不屑鄙夷和愤怒,和青山如出一辙。

她清泠地笑了一下,心中反而生出一种决然来。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也已经没有需要顾虑的了。从定陶到苍山,这一路她丢盔卸甲,终于没有了任何束缚,只剩下了他。

“我能进去了吗?”她问,语气平稳,将一切外人的目光屏蔽在外面感知不到的地方。

朱岭默默让开路。

三十五 劫后余生

天市走进水榭。珠帘掀动,彼此碰撞发出叮咚的声音来。

摄政王半靠在窗边的锦榻上,背向着一碧万顷的洱海,就着外面的天光入神地看着一册奏本,光线才从他身后穿过来,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淡金色的外氅。轻微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见珠帘响,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茶冷了,去换一杯。”

天市张着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病人吃药,不该喝茶。”

摄政王一惊,放下奏本,“天市?”

不顾一切地来见他了,面对面的这一瞬间,天市却打定了主意不去哭天抢地。她努力咽下哽咽,笑道:“这帘子没我当年弄的那个好看。”

“你当年…”摄政王想起来,那是太后璇玑还活着,天市别出心裁将水倒进模子里,做出星星月亮,荷叶花朵的小冰块,串成一串。天市说过,要把它们挂在门上当门帘。后来实现了没有,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那像是前生的事情了,太遥远,太缥缈。

天市若无其事地走到锦榻旁,将他的腿挤开:“往里些。”说着一屁股坐下,“昨天晚上骗我喝迷魂汤,还装模作样地坐着,好像你一直守着我似的。原来你把我扔在这里就走了,没良心啊你,老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每次都把我扔下,听见我醒了才慌里慌张跑来吧?哼,你再装,还不是让我识破了。”

她的手还在他的小腿上,一双曾经健硕有力的腿,如今摸上去柔软虚弱,只有腿骨强硬支棱着。天市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手细细地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肉。

他瞬间明了。盯着天市,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有什么渐渐融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傻瓜,哭什么?”

“谁哭了!”

他伸手抚过她的脸,沾了水迹给她看,“这是什么?”

天市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这不是哭你。你又不是牌位,我哭你干什么?”她强词夺理。

“那你哭谁?”

“我…”她要说话,却出乎意料地哽咽了一下,“谁说我要哭谁了?”

“你哭纪煌?”他问。

天市低下头,闷闷地叹气:“我总共见过他三面,是我娘临终前嘱咐的,让我去见他。第一次见他,他在那间暗暗的书房里。我记得很清楚,阳光从门外射进来,只能照到桌前我站的地方。而他,坐在黑暗里,就像只盘踞在那里的大蜘蛛。”

他笑了,“原来你为了大蜘蛛哭。”

“谁说我哭他了。”天市嗔怒着,打掉他插入她头发的手:“你要干嘛?”

“不是为了蜘蛛,那为谁哭?”他狡猾地转移话题,却又不动声色地拆掉她的发簪。“为了博原?”

坏的记忆被这个名字唤醒,天市身子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摄政王心中怜惜,轻轻抚着她的背:“是我说错了,别难怪。过去的事情,别想了。”

天市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也算有他的份吧。他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最后又是我杀了他…”鼻端都是他身上淡淡檀香的味道。天市森然说出她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到现在,我的嘴里都是他的味道。”

搭在她肩头的手突然一紧,捏的天市生疼,摄政王沉声道:“别说了。”

天市充耳不闻,自虐地回想当时的每个细节。“我咬住他的舌头,我那么痛恨他,咬得我自己牙齿都快掉了。我听见他的哀号,可忘记了怎么停手。他的血喷进我的嘴里,有铁锈的味道。我像传说中的妖精一样,把他的命吸走了。”她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益阳,他们都恨我,我杀了博原。”

她诉说得如此冷静清晰,仿佛在梦中旁观了千百次。益阳却分明感受到她发冷的身体,如秋叶般颤抖。他始终无法想象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博原死于舌头被人咬断。除了她没别人能做到。他却不能相信,如此血腥惨烈,这是什么样的梦魇。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剑下,连续一个月,他都在噩梦中惊醒。那么,第一次杀人,那人是死在自己口中,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哼,亏待你了吗?缺肉吃啊你,以后没事儿别乱咬人,会出人命的。”他将重重情绪化去,凉薄地说。

天市似乎得到安慰,笑了笑,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让她疼痛的名字。

摄政王益阳清楚地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并不急于追问。他慢条斯理把天市的头发打散,手插进去,一下一下替她按摩头皮:“你看上去比夜里好多了。那个老神仙给你什么药丸吃了?”

天市想了想,“还真有。辣死我了。”

“那是还魂丸!”摄政王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白云道长花了三十年时间练成十二颗,倒是大方,给你吃了。当年我…可没你这么大的面子。”

天市好奇起来:“他好像跟你很熟?”

“恩。”摄政王从鼻子了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老家伙很老了,父皇都叫他叔叔。他是皇祖在道观里的替身,那么多年,一直到先帝殡天,才放出去云游天下的。当年…”他顿了顿,不想说下去。

“当年?”天市可不给他躲闪的余地。

益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简明扼要:“当年大散关战败后,我身负重伤,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救活的。”拢了拢天市的头发,他颇不甘心:“当年伤得那么厉害,他也没舍得给我吃一颗还魂丸。”

天市的心猛地揪痛起来。当年他兵败大散关之后一直行踪成谜,连受过伤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听说。听来十分险恶,但之后他不是活下来了吗,哪里像这次,竟废了双腿。

如此避重就轻地聊了一会儿,两人都渐渐沉默了下来。

天市起身:“我看你还在忙,不给你添乱了。再不回去蝶舞也该着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到底没什么表示,点了点头:“也好,你还虚的很,老神仙应该告诉过你,还魂丸只能支撑你两个时辰。”

天市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他却还握着她的手不放。天市便又站住,委决不下要不要把手抽出来。

“天市…”他像是有话要说,于是她耐心等着。半晌,他终究笑了笑,放开她:“吃好睡好,你很快就会好的。”

有什么在半空晃悠悠地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能落下。

苍山洱海四季如春。

天市自醒来后每天都在蝶舞的搀扶下沿着木栈绕湖而行。苍山高绝,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而雪线下却树林茂盛百花盛开。洱海由雪水汇聚而成,清澈沁凉。苍山高拔,云烟变幻不定,洱海妩媚,宁静明媚。果然是人间少有的神仙境地。天市每日晒着太阳临波照水缓缓而行,每每到了水榭便停住。

水榭前总有三两个文官模样的人等候摄政王的接见。天市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他比较忙是一个原因,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天市心头更重的负担。

关于那日之后的事情,都是听蝶舞转述的。自身相关自然清楚明白,更多的则是她从下面人口中东拼西凑来的。通过蝶舞的叙述,天市逐渐拼出了那日的全貌。

就在她和紫岳被箭羽钉在雪地里的同时,那座高楼里也正上演着惊心动魄。摄政王只手空拳在三名苍玉护卫的追击下杀了纪煌,自己也身受重伤。关键时刻居然是小皇帝力挽狂澜,带领临时投诚的剩余苍玉抵抗住了府兵的围攻。摄政王的援兵攻破防守赶到时,小皇帝浑身浴血却奇迹地没有受任何伤,剩下那些护卫战死一半,还剩下四个,后来都受重赏封了爵位进御林担任御前侍卫。

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

摄政王被救醒后,简单处理伤口后便马不停蹄地带兵前往定陶将纪家满门收监押送回京。此举自然激起了千层浪,雒阳王为首的纪党联络京畿重营的首领企图谋反,这本就是摄政王算计里的,自然落入圈套。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军队中的纪氏势力被整肃一清。

本来朝中还有些重臣也跟纪家不清不楚,按照摄政王的本意,是要一查到底,赶尽杀绝。倒是小皇帝出来说了句话,让摄政王不得不放弃原计划,赶回京城,于是才看到了天市的情形,将她带到苍山来。

“陛下说了什么话?”天市追问。

其实很多人也都想知道。小皇帝的话并非在外人面前所说,他其实也就是对着内侍发了句牢骚,偏偏这牢骚却让摄政王知道了。

“陛下说那话时正好我在,亲耳听到的。”蝶舞兴致勃勃地说:“他说,‘皇兄这是要把他王府的幕僚都送进朕的朝堂吗?’”

天市听了一惊,这话说的好诛心,难怪摄政王听了立即回京。这全然不像一个孩子的口吻。而以摄政王的手腕,如果君侧竟然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究竟是谁,在指点小皇帝?

心思千回百转,嘴上却不露半点风,天市笑道:“幸亏了这句话把他给招回来了,不然我还是明德殿里的一个疯婆子呢。”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她问蝶舞:“你说过,王爷见了我立即就带着我离开京城了?”

“是啊。那时虽然派出人手去找,可没有白云老神仙的消息呢。王爷说,他一定在南方,这一路往南总能找到。果然是这样…”

天市没有再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心头怦怦直跳,忽然间觉得有些悲苦有些可笑,归结到最后,却是浓浓的失望。

原以为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有些东西会看淡。毕竟他不顾自己的身体,千里奔波为她治病,又在她醒转的第一时间守候在床头,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天市以为,有了这些,她可以忘记一些事情。即便不能两厢厮守,终究也有过心意相通生死与共的时刻。

然而一切突然变了味道。

天市起身向外走,蝶舞惊诧,追着她出去:“姑娘去哪儿?”

天市站住,平抑了一下心情,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知道我何时清醒,偏偏会守在我的床边?”

蝶舞料不到她突然提起这事儿来,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那日王爷到了,跟白云道长商量一个时辰,出来说让把给您喝的药给停了…”

“哦,对对对…”天市使劲儿拍自己的额头,“是我糊涂了,真笨。”她一边说,一边匆匆出门。

黄昏时下过雨,一出门便踩上了一小洼积水。水面上密密地浮着白色的小花,想来是被一宿风雨摧落的。天市怔怔看着脚下,一任冰冷的积水将鞋袜湿透。蝶舞看见了十分惊慌,“哎呀,怎么弄湿了。姑娘快回去把鞋袜换了,别伤了身子才好。”

她不由分说地把天市拉回屋里,找出干净鞋袜来,蹲下给天市换。

天市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她忙前跑后,心头一直弄不大明白的某些关节豁然贯通。“别忙了。”天市抓住蝶舞的胳膊,阻止她跑开,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很怕王爷吗?”

蝶舞一惊,抬头看着她,“我…”

“不用说了。”天市已经明白,挥挥手,“不用换鞋了,我哪儿也不去,你下去吧。”

蝶舞不放心,又唠唠叨叨地叮咛了半天方才留下天市去了。

天市坐在窗边的小几旁。小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天市若有所思地抓起一把棋子,从手中漏出,叮叮咚咚地落在棋盘上。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的同时,摄政王益阳从外面进来。

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