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脱开他的掌控,发现双腿颤抖,竟然有些怯意。她刚踏上台阶,忽听一旁的侧屋里传来哭声,还有人喊她的名字:“天市姑娘,天市姑娘,救救我们…”

天市循声望去,只见缠着铁链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含笑?”她怔住,不明状况。

含笑见她瞩目,从门缝里伸出手来,像是要隔空将天市抓住似的:“天市姑娘,救命呀…”

一个御林军过去将门大力推紧,沉声喝道:“闭嘴!”

朱岭已经来到天市身边:“在等你。”

天市恍惚了一下,猛然醒悟,他的意思是,里面的人在等她。

眼泪一下子就决了堤,天市再顾不得别的,胡乱抹着脸迅速进屋。

一进屋就见满地的水渍,一个硕大的浴盆摆在窗下,天市从旁边经过,赫然发现里面是一盆血水,登时腿一软摔倒在地上,一头磕在床下的脚踏上,只觉两眼发黑,金星乱舞。

这一下却也惊动了床里的人。一缕虚弱的声音飘落在耳边:“天…市…”

有人七手八脚地过来搀扶,她一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上跳起来,甩开旁边的人,顾不得满身的水,直奔向床边。

床边本还围着几个医官,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纷纷起身让开。天市眼中全无旁人,只有那个裸着上身躺在床中奄奄一息的人。

他的身上一个深深的刀口,汩汩的血不停地流出来,把他身下垫着的被褥全部浸透。天市只看了一眼,便觉眩晕,顾不得其他,扑了过去。到了近前却不敢碰触,仿佛那里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已经千疮百孔一碰即碎的瓷器。

“不,不,不…”她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盯着那狰狞的伤口,浑身颤抖手足无措,牙齿磕得咯咯作响,她绝望地转头,用破碎凌乱的声音怒斥那些医生:“为什么不为他止血,你们就看着他死吗?”

为首的医生长叹口气,缓缓摇头。

天市顿时如坠冰窟,恨不得卡住他的脖子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摇头?”

手却被什么东西缠住,虚弱如呢喃般的声音再次呼唤她:“天…”

天市如遭雷击,整个人凝住动弹不得。

“止不住的。”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来安慰她。

天市仓惶回头,他躺在枕上,面色比雪还白,冲她吃力地微笑。“别浪费…”

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崩坍,天市觉得自己在迅速地委顿。但他在冲她微笑,于是她便不能露出分毫悲切来。连她自己都在诧异,是如何在这样的关头,稳住心神,也以微笑回赠。她在床沿坐下,轻轻笑着问:“你怎么搞成这样?害我等了那么久…”

他的眼睛里流出浓浓的歉意:“是啊,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缠住她手的东西微微紧了紧,天市怔怔地低头去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手。冰冷,软弱,却执拗地缠住她的手指。

“你…”她停顿了良久,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别,别哭。”他想为她拭泪,却力不从心。生命在流逝,他已经无法再给她任何假象。笑容维持不下去了,她像是在远离。益阳唯一能做的,就是奋起全身的力气说出两个字:“看我…”

天市闻言抬头。他的面色渐渐灰败,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残留一丝生机。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继续看着她。

那样一双眼睛,如同巨大的漩涡般,将天市吸了进去。她知道他有话要说,知道他不放心也不甘心。时光倏忽,往事流转,仿佛须臾,又似乎如洪荒般久远。他全部的生命都溶化在最后这一眼凝视中。

她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郑重点头。眼看着那双眼睛渐渐黯淡,直到他的手跌落,她仍然目不转瞬。

有人过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哀叹声此起彼落。有人想要将她搀扶开来,被她强硬地挣脱。

世界已经消失,只剩下了她,孤独地守着他的肉身。她去看他胸前那伤口,血已经不再流了。那么深的伤口,似乎直捅进了他的心脏。天市怔怔盯着,仿佛那伤口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仿佛自己全身的血液也都经由这伤口流光了。她觉得精疲力竭,索性在他身边躺下,紧紧搂着冰冷的他。这么冷,天市想,一定要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一点。

可是他在意吗?

手下的肉身渐渐僵硬,天市将整个脸贴在他的胸口,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十分笃定,将他的头揽在怀中,举首望天,目光穿过帐幔和屋顶,直入云霄。

她知道,他在高处,正流连不去。

皇帝长风在门口站了许久,远远看着天市搂着已经没有了生命的那个人,生死永隔,却紧紧相依。

这情形多少有些熟悉。

多年前,他的母后薨逝时虽然不在身边。但后来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还是听出了端倪。也是这样的生死永隔,生死相依。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皇兄之间有过那样的丑事,听人提起,深以为耻,从此憎恨上了那个与自己母亲苟且的人,憎恨他不光玷污自己的母亲,还夺去了天市的心,更重要的,抢夺属于自己的权利。他对那人的恨与日俱增,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彻骨深切。

直到此刻,直到再次看到这样的情形,那种生与死都不能阻断的爱,那种被生与死挤压出来的悲痛,让他突然原谅了那个男人。母后她,一定也是在这种被爱着的幸福中离去的吧。就像这个男人此时一样。

长风涩涩地想,不知自己的末日,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会不会有人爱着他?天市,只希望她不要恨自己就好。

怅立许久,直到雨渐渐歇住,前来收拾残局的人站满了庭院,云层一点点散去,阳光零落地洒下,落在他的脸上,辣辣地生痛,他才回过神来。见屋里屋外周围的人都手足无措,突然觉得十分无趣。十五岁的少年,还不懂得人一生的喜乐从来与得失无关,只是觉得莫名惆怅。他视若眼中钉的那人死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些人都退下。他猜想,天市此刻一定不希望被人打扰。而他,也不希望除了自己的任何人去惊扰她。

赵大新为首的御林侍卫起初不愿意走,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退到偏院的外面去守护。长风在门槛上坐下,任由自己宽大的袍角和袖子沾染地上的泥水。天晴了,屋檐上还牵肠挂肚地滴着水。隐约的饮泣声断断续续,起初他以为是天市,听了片刻又觉得天市大概不会这样的哭泣。

这才发现了偏房中锁着的两个女子。他当然不曾忘记这两人,站在门口,闭目遥想,当日前往穆陵考宫的路上,曾经召她们二人来解闷过。

长风的心思只在那扇被锁的门上停留了片刻,便被转移开了。

这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两个女子的哭声倒是提醒了他,天市怎么没有哭?难道她不伤心吗?即使是豢养的猫儿狗儿死了,也难免会难过,长风了解天市,那个小女子其实挺多愁善感,只是总喜欢用漫不经心来伪装。但里面此刻无人,她又伪装给谁看?思来想去放不下心。长风提着衣摆悄悄进去。

屋里满室血腥之气,他不由自主地掩住鼻子。

走到近前,才发现流了那么多血。甚至比剿灭纪氏那日还触目惊心。雨后的风袭来,他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天市似乎睡着了,将那个人抱在怀里,神态安详,眉目间有一股缥缈得捕捉不到的悲伤。

他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湿着。这一路来风吹雨淋,就这么贴在身上,肯定无法长久。

“天市…”他伸手推了推她的肩。

她并未睡着,神思惘惘间被人惊扰,猛地睁开眼,眸光寒冰一样凛冽,令毫无准备的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天市?”他定了定神,再唤。她的目光不变,仍然注视着他,却又仿佛透过他望向不知名的虚空。“天市,去把衣服换了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她没有动,连目光都没有丝毫波动。

长风于是在床边蹲下,也顾不得那滩血污,替她将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去,尽量放柔语气:“天市,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别这样,万一生病了,你让皇兄他…怎么放心去?”

天市眨了眨眼,似是受到他言语的触动,缓缓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天市想,她只是累了,不想动。

身边这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人,他是她生活的全部目标,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他将脚上受伤的她抱进雪夜开始,便像永远无法散去的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头顶,成为她的天和地,成为她生命中唯一努力去接近,努力相守的目标。

现在,这个目标突然没有了。没有了要去相守的人,也没有了为之活下去的理由。天市在认真的考虑,如果就这样随他去了,岂不是更好?

但还有未了结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还有承诺。

他瞑目前,那深深的凝视,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她明白,所以不能逃离。

“天市?”长风发现她似乎想要动一动,连忙上前去搀扶。从会记事起便只有别人伺候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金贵的笨拙,竟然颇令他力不从心。

天市拂开他的手,支撑自己坐起来,又扶着床围站了起来。

腿已经不再发软。

最担心的事情已经成真,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发现自己的步子居然很稳,虽然走得很慢,却很沉着。

小皇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屋外的阳光刺眼,天市不由举袖遮挡,身边的长风也连忙用自己高高的背影挡在她的身前。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

天市瞪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丝怜惜。他也才不过未满十五岁而已,还是个孩子。

“我…饿了。”要到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却听见了,惊喜地回头:“饿了好,要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朕让人去给你弄。”

结果回到无咎宫,面对着满桌的珍馐,天市却毫无胃口。

嘴里是苦的,即便胃里空虚得发痛,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长风担忧地看着她:“天市,就算吃不下去,也多少喝点汤,这是鹿肉人参汤,补气养元,不管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总得有力气才能去做吧。”

他说的有道理。天市捧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那汤入口一股浓腥,她胃里翻江倒海,却逼着自己将整整一大碗全都一口气喝下去。

放下碗,觉得一股元气果然升了上来,身上暖和了些。

天市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老实告诉我。”

五十 无泪

“是楚红杀了他。”看着眼前的茶碗里漂浮的叶子,长风出其不意地说。

天市要想一下,才明白他在说谁。可不就是楚良娣吗?不然人怎么会在她的院子里。她心底酸酸地抽痛了一下,是啊,他怎么会在她的院子里。

长风替她解答了疑问:“按照礼部拟定的仪轨,他在祭祖前要行三沐之礼斋戒沐浴。去楚…那个女人的院子,本是让她和另外两个侍妾服侍沐浴的。”

楚良娣从来不曾甘心接受这样的局面,当初她哭闹不休,宁死不肯离开,便已经露出了端倪。只是…没人在意。谁会在意一个被无情摒弃的下堂妇呢?她若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这一切本来是能避免的,如果她当初坚持将她逐走,如果她不是含酸将安置姬妾的事撂下不管,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天市苦涩地想。

一切都是她的错!

天市强自镇静,提壶为自己斟茶,滚烫的水洒了满桌,顺着桌面蔓延,漫过桌沿,点点滴落在她的衣裙上。渗过层层衣物接触到皮肤,茶水已不足以烫伤她,却还能令她感到疼痛。“然后呢?”她深深吸了口气,面对即将听到的最残忍的事实。

“想来是那楚氏与皇兄起了争执。据含笑和金蕊供述,当时两人负责提水,进屋时只见那楚氏也在浴盆中…”长风说到这里,特地停了停,见她面无表情,不知她听了这话心中是怒还是怨,惴惴地继续道:“她们当时见了这情形,只道是…是…”

“是在行男女之事?”天市淡淡地问,抬头望向屋顶。悬在梁上装饰用的锦幅轻轻摇动,四围却并不觉有风。她几乎不可见地淡淡一笑,继而心痛如绞。

他们自然无事,天市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但如果是那样,含笑和金蕊见到的,便是楚良娣刺杀益阳的现场。他便如此被她欺身而上,不顾一切地夺去了性命?相比于这样的惨烈,她宁愿他们是在苟且偷欢,至少他不会死。

“她…她…”

天市无法说出她的名字,好在长风明白她的意思。“她当场畏罪自尽。”

连手刃对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天市紧紧闭上眼睛,眼睛干涩发烫,几乎要冒出烟来。

“长风…”她轻声说,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怨毒,“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皇帝一愣,“她已经自尽…你莫非要鞭尸?”

她霍然睁眼,目光炯炯地看牢他:“我要你,同湘灵例。”

湘灵,被皇帝长风吊在天极殿整整一百天,直至化为一堆白骨。

这事是他当年亲自下令做的,那一百天,他天天都在天极殿外张望。如此酷烈,本来甚和他的心意。只是此时天市说这话时的神色却连他见了也不禁胆寒。

“好,我答应你。”需要喝下一杯酒,他才能做出承诺。

天市看上去还算满意,神色渐渐哀婉凄绝,“他…你有什么打算?”

这倒是早就想好的,长风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无比诚恳:“你放心,我会改封他为楚王,赐汤沐邑三万户,赠大将军印,陪葬穆陵。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百官送葬,罢朝三月,天下禁酒戏三年…”

天市甚至没有耐心听完,频频摇头:“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长风愣住:“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她苦笑,抚上自己的胸口:“我只希望他还活着。”

这句话的语气平淡,淡到了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死水般寂静。淡到长风突然心头一凛,不由自主抓住她的手,死死攥住,像是怕她就此从眼前消失一样。

那只手冰凉刺骨,如死人一样。

天市由他握着,唇边犹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便那一碗参汤也不能还她半分颜色。她的心,已经随着那人死了。

“天市,你听我说。”他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怀中,想用自己胸口的温度去填补她的暖意。“天市,你还有我呢。皇兄他虽然死了,可是你还有我。当年母后薨逝,你陪在我身边,你照顾我。如今轮到我照顾你了,天市,咱们俩不是一直互相照顾吗?现在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为你去做,你有什么心愿,我一定为你达成。天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伤心,你想哭,想骂人,想杀人,我都帮你。我给你肩膀,你来靠着,你来哭。你骂我,说我不该将你接入宫里,不该收回摄政王府,将那贱人送进明夷堂,你骂我什么都行。只要你别这样。天市,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人,可是我求你,别这样。皇兄在泉下有知,见你这样也会不安心的。”

天市看着他,仍旧挂着浅浅的微笑。她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何曾听过他如此说过话。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此刻她已经心如枯槁,全部的精神都已耗尽,只觉得自己似乎摇摇欲坠,实在是再拿不出一分的气力去回应他。

“我累了…”她推开面前的碗筷,扶着桌子站起来。“陛下请回吧。等我有力气了,再进宫去谢恩。”她一边说,一边朝无咎宫里那张八步大床走去。不到床边,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栽倒下去。

这一梦极其深远。

在梦中,天市回到幼时。那时长姊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而她自己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那时母亲尚在,一家四口日子虽然过得粗陋,却也温馨。似乎是从母亲去世开始,日子就开始不再像从前了。

长姊如母。接替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呵护的,是姐姐。姐姐喂她吃米糊,将她背在背上带她去采桑。中元节,她与姐妹相约逛集市,也是带她同去的。那日爹爹送了姐姐一支凤钗,说是大女孩儿也该打扮自己了。姐姐高兴得忘乎所以,背着她在人群中穿梭,无意中撞上了一个锦衣华服轻裘缓带的年轻人。

天市在梦中,只觉那年轻人目光晶亮。他与姐姐搭讪,顺手在自己的脸上掐了掐。

那年轻人…

天市猛然惊醒,有什么横在心头,如刺如棘,碰不得动不得,仿佛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渐渐壮大,要从胸口顶出来一样。

益阳。

她躺在空旷的大床中心,无比孤寂伶仃,只有这个名字能给她一丝温暖。可是当唇齿相抵,念出这名字的时候,心口那股疼痛就几乎要了她的命。

太疼,疼得无法呼吸,头脑却清晰了起来。

梦中那年轻人,莫非就是他?原来他们最初的相逢,是在那么久远之前。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定知道那孩子就是她,却从来没有提过。

直到此时,仿佛全部的哀伤才开始渐渐浮现。天市只觉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都被绞碎,疼痛令她无法呼吸,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一股不平之气直冲胸臆,阻塞在胸口。那摧心肝烂肚肠的疼痛化作一团怒气。

“益阳,魏益阳!”她蜷成一团,咬牙切齿,“你不是要陪我终老吗?为什么食言?骗人很好玩吗?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她狠狠地捶打床板,双目充血,“魏益阳,你不是堂堂摄政王吗?你不是生生受了人三刀都死不了的祸害吗?怎么能让个女人把你杀了?你到底是在跟谁开玩笑?”

她一声声质问,痛彻心扉。当她终于再无力支撑,瘫倒在锦绣软垫上时,顿觉凄凉。这本是他们大婚时的婚床。床单床幛都换做了喜庆的红色。她进宫那日一早还曾两情绻缱,谁能想得到再回到这里,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魏益阳,你为什么要去让那贱人替你沐浴?”终于问出这句话,她突然怔住。

有什么地方似乎蹊跷的很。

天市深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要冷静。

无视耳边嗡嗡作响导致得头痛欲裂,天市闭上眼,将所有的事情重新过了一遍。自己刚才含恨发出的一句质问从一堆纷杂的思绪中跳了出来,挑动她的心脉。

魏益阳:堂堂摄政王,受人三刀都死不了的祸害,怎么会被一个女人杀死在浴盆里。

他伤后虽然不复当年的勇武,但也可以轻易把自己扛在肩上嬉笑,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始终都是个武人。即使最终被那女人伤了,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以致阖府的侍卫都没有听到动静…以至于含笑金蕊都没有察觉?

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天市猛然坐起来,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切都来自于含笑和金蕊的讲述,而她们两人所说的,又仅只是匆匆一眼的印象。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

天市决定亲自去问问她们二人。

主意既定,便无法再拖延。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催促她尽快采取行动,否则一切都迟了。

如何会迟,却又是另外一个谜题了。

偏院的门口有重兵把守,为首的就是赵大新。

这已经是他们两人第三次照面了。天市见是他,反倒松了口气。面对他的阻拦,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再看看他离开的地方。”

赵大新沉默了。毕竟曾是他旧日的统帅。这些年分分合合,兜兜转转,从虎贲营的猛士,到纪煌府中的私兵,再到皇帝身边的御林侍卫,若没有那个人的栽培提携,也没有他赵大新的这一天。

他向旁边让了一步,低声道:“虎贲营旧部都会给王妃一个方便,只是其他人…”

他唤她王妃,即使没有过门行过大礼。这已经表明了他们对她身份的认可,是将她当做了遗孀。直到此时,天市才眼眶微微湿润。她低头行了一礼,匆匆进去。

赵大新不放心,向旁人交代了一句,也跟了进来。

现场已经被收拾干净。地上不管水迹血渍都已被擦洗干净,干净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走到床边。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赵大新轻声解释:“王爷眼下停灵在前面正殿。”

天市望着已经撤空了被褥帐幔的床,点了点头。当所有一切痕迹都被抹掉,这也不过是一张床而已。那人的魂魄,并不至于在这里牵绊。

她冷淡地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