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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笼统只有几百人,为了这几百人,我卫家子弟兵一定要死到最后一人,才是正理?而且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及时出城,你自己又不明了吗?召集出城时回去拿银子的、回去找人的、躲着不愿离开的……”

  “再退一步,”卫韫声音慢慢低下来:“哪怕我卫家在此战中有错,何至于此?”

  沈佑低着头,没敢看他,听见面前少年声音沙哑道:“何至于,七万儿郎葬身于谷,再不得回?”

  全场安静下来,卫韫看着沈佑,有些疲惫道:“沈佑,但凡你有一点良知,便不该做出此事来。”

  “我……没想的。”

  沈佑慢慢闭上眼睛:“卫韫,我虽埋怨卫家,但从没想过要让卫家走到这一条路上。”

  “是,是我给的消息,”沈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是我得知,北狄欲在白帝谷设伏,假作残兵被你们追击,然后在白帝谷以十万兵马伏击,所以我给了纸条。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我已经给了信,第二日你父亲还是追了出来……还是……”

  沈佑抿了抿唇,咬牙道:“这件事,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错,我不知道卫元帅为什么出城追兵,可是卫韫,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卫家。”

  听到这话,卫韫没说话。

  他看着沈佑,听沈佑道:“我得了消息,传给姚大人,我以为你们会有什么办法,一旦苏查没有伏击成功你们,我怕就会暴露,所以我连夜出逃,回到了姚大人军中。”

  “然而一切出乎我意料之外,可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姚勇没做什么吗?”卫韫冷着声,沈佑眼里带了嘲讽:“你以为,我会知道?”

  卫韫被沈佑反问得梗住。

  他沉默下来,沈佑问得对,他怎么可能知道姚勇做了什么?

  卫韫没有多说,他转过身去,只留了一句“看好他”,随后便转身离开。

  卫韫回到地面上,便朝着王岚生产的产房赶去。到了门口,便看到蒋纯搀扶着柳雪阳,和楚瑜一起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柳雪阳反复问着:“会不会有事儿啊?”

  蒋纯在一旁安抚着柳雪阳,柳雪阳才勉强镇定了些。

  卫韫走到楚瑜身旁去,询问道:“六嫂如何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楚瑜倒也不担心,笑了笑道:“等着吧。”

  说着,楚瑜看到卫韫衣角的血迹,如今他总是穿着素白的衣服,沾染了血就格外明显,楚瑜有些疑惑:“不是就随便问问吗,怎么就突然动了手?”

  “嗯?”卫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随后漫不经心道:“问出些东西来,等一会儿我再同你说吧。”

  楚瑜如今记挂着王岚,倒也没有追究的心思。

  等到晚上,王岚终于顺利生产,产婆碰了个奶娃娃出来,笑着朝柳雪阳道:“恭喜老夫人,是位千金呢!”

  柳雪阳小心翼翼接过那奶娃娃,楚瑜则先走了进去,看见王岚还躺在床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她朝大夫走了过去道:“六夫人没事儿吧?”

  “回禀大夫人,六夫人无甚大碍。”

  “阿瑜……”

  王岚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楚瑜赶忙走过去,蹲下来道:“我在这儿呢,怎么了?”

  “那位大侠,”王岚虚弱道:“可还好?”

  听到楚瑜问沈佑的事儿,楚瑜愣了愣,随后迟疑了片刻:“应该……还好吧?”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王岚瞧着楚瑜,小声道:“要是没犯什么大错,同小七说,便算了吧……”

  楚瑜笑了笑:“你先养身子,别担心这些,我会去同小七说的。”

  听了这话,王岚才放心点了点头。

  楚瑜见王岚也累了,便让她先睡了过去,柳雪阳抱了孩子进来,轻轻放到边上,楚瑜让蒋纯和柳雪阳守着,便出去了。

  到了门口,卫韫还在候着,楚瑜见他神色担忧,便道:“没事儿,你放心吧。”

  卫韫点了点头,眉目舒展了很多。两人一起随意走在长廊上,也不知道是往哪里去,楚瑜思索着道:“那个沈佑是怎么惹了你,让你亲自动了手?”

  卫韫没说话,有很多东西压在他身上,可他却不能说。楚瑜察觉他情绪不对,皱眉道:“可是有什么事?”

  “我总算知道,”卫韫控制着语气,尽量平静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出兵了。”

  楚瑜猛地顿住步子,回过头来看他。卫韫立在长廊,神色淡定,慢慢开口:“沈佑告诉你,他是姚勇派在北狄的奸细,九月初七,他提前获知北狄会假装战败引诱我父亲出城,然后让我父亲前来追击,再在白帝谷设伏,于是他就传信给姚勇,要姚勇做好准备。”

  楚瑜点了点头,猜测着道:“姚勇没告诉你父亲?”

  “告诉了。”卫韫神色里带了几分嘲讽:“如果姚勇没告诉我父亲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制定了某个需要让我父亲出城追击的方案,我父亲稳妥了一辈子,又怎么可能明知有诈而不追?”

  “那……”楚瑜思索了片刻后,慢慢道:“那莫非是姚勇与你父亲商议将计就计,最后姚勇却放任你父亲……”

  楚瑜没有说下去。

  将这样的政治手腕放在军人身上,着实太过残忍。

  卫韫闻言,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记得最后统报白帝谷那一战,是多少对多少吗?”

  “二十万对七万?”

  楚瑜认真回想着,卫韫提醒她:“可沈佑说,他得了消息,白帝谷中埋伏十万兵马。”

  楚瑜微微一愣,沈佑说白帝谷有十万兵马,可最后战报二十万埋伏在白帝谷伏击,要么是沈佑说谎,要么是清点的人说谎。而当时卫韫就在战场上,要在一场征战后,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十万计成二十万,怕是不能。

  “当时在白帝谷北狄的尸体就将近十万,”卫韫平静道:“所以沈佑的数据不对。”

  “那他说了谎?”

  “你可知苏查是什么人物?”

  卫韫突然拐弯到了北狄二皇子苏查身上,楚瑜思索了片刻后,迅速将北狄皇室关系给捋了一下。

  这个苏查是二皇子,却是一个婢女作为母亲出身,他母亲再他年幼时因犯了事被赐死,从此被皇后收养,作为六皇子——也就是太子苏辉的左膀右臂培养。

  然而这个苏查能力太过显著,最后苏辉登基时,苏查已经独霸一方,完全有自立为王的能力。只是他忠心耿耿,故而兄弟两还没有生出间隙。

  “你或许没有和他交手过,但苏查此人极为机敏。你想想,沈佑是华城出生的孩子,苏查怎么就能如此信任他?而沈佑在苏查手下又是什么角色?不过一个先锋官。设计埋伏我军之事,怎么一个先锋官就能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如此精准,连具体有多少人马都知道?”

  “若不是沈佑叛国,那就是苏查故意设计了。”

  楚瑜听明白卫韫的话,皱起眉头。

  卫韫神色平静:“姚勇怕也是着了苏查的道。此次出军,应是姚勇收到了消息,太子好大喜功,认为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然后让姚勇与我父亲将计就计。当时姚勇暗中藏了九万军马在白城,于是提前到白帝谷设伏。而卫家军三万驻城,七万迎敌。本以为以我卫家精锐之师,加上姚勇十四万军打对方十万,应该是尽歼之局。谁想那个消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说着,卫韫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笼在袖间,沙哑声道:“我父兄被困谷中时,才发现,那不是十万军,而是整整二十万。”

  “而姚勇知道,整个白城军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九万,如果这一仗要硬打,他手中九万人马,怕是剩不了多少。”

  楚瑜明白了卫韫设想的局面,为他补全了姚勇的想法。说完之后,她静静打量着卫韫。

  上一辈子,卫韫在没有任何人帮助之下,还能在绝境中翻身,取姚勇人头进宫,逼着皇帝给卫家追封,可见这个人心智手腕都极为高明。

  后来文顾武卫,绝不是卫韫运气好得来的。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如今卫韫在她身边,从来都是纯良无害的模样,于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就觉得,这是一只温顺的家犬,不开心时,也顶多就龇牙咧嘴,甚至有些傻气。

  然而直到此刻,楚瑜却才发现,这人哪里能用“傻”来形容?

  仅凭沈佑的供词外加战场考察,他便能从这零零碎碎的事情中,去还原一件事原本的样子。

  所有人听见沈佑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姚勇有问题,姚勇没有告诉卫忠。

  他却能想明白,姚勇不但告诉卫忠,还准备了一个计策。这件事的开始,没有任何人要想叛国叛家。

  只是后来所有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因着自己的性子,“被逼”走到不同的路上。

  他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五岁而已。

  楚瑜静静看着卫韫,一时心中五味陈杂。

  而卫韫没有睁眼,他放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只是继续他所猜测的事道:“他向来胆小,事情超出预料之外,怕早已吓破了胆,加上卫家军与他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我父兄一死,他还可从此成为元帅。”

  所以这个局,或许开局无意。

  然而走到那个程度时,对于姚勇不过两个结局——

  要么和太子一起领罪,背上此战巨损之过。

  要么,驻守在山上,眼睁睁看着卫家在白帝谷全军被歼,再在最后时刻随便救援一下,假作从青州赶来,奇袭而至。

  下面将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兵荒马乱,只知道前面让冲就冲,让停就停。

  姚勇不是没打,只是他在卫家满门都倒下后才去打,又有什么意义?

  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太子、姚勇、卫忠三人的密谋,卫忠死了,也就谁也不知道了。

  而宫里本就太子姚勇耳目众多,卫忠的书信,或许都送不到皇帝手里。

  皇帝也不过只能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猜测,是太子好大喜功,让卫家背了锅,却根本不能想象,姚勇竟是爱惜自己人马,怕被皇帝责怪,竟用七万人,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正是这样重重的保护色,让姚勇大了胆子。

  也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沈佑说出当时的事情,大家大概也都只是猜测出姚勇将此战责任推卸给了卫忠。

  而如果不是卫韫去亲自勘察地形,他熟悉马的种类分辨出姚勇当时在场,怕是沈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消息,竟是被这样使用。

  大家能明白姚勇让卫家背锅,推卸责任,却不能想象,这不仅仅是推卸责任,而是这七万人就不该死,这场仗本能赢!

  如果姚勇拼尽全力,不惜兵力,与卫家一起拼死反抗,十九万对二十万,以卫家七万人斩十万之勇,怎么赢不了?!

  卫韫咬着牙关,却止不住喉间腥甜,唇齿轻颤。

  楚瑜察觉他不对,担忧道:“小七……”

  “我没事儿。”

  卫韫目光里全是冷意,他捏着拳头,声音打着颤道:“嫂子,我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