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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佑舒了口气,听楚瑜继续道:“你做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吧?”

  沈佑微微一颤,他转过头来,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温和:“我并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荡荡。你对阿岚没有意思最好,若你对阿岚有意思,有些事儿,你得早说清楚。”

  沈佑没说话,好半天,他沉着声音道:“你说什么事儿?”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儿,你是真的,觉得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沈佑冷笑出声:“我有什么错?”

  “你若觉得没错,你告诉小七这些事儿做什么?”

  楚瑜盯着他,目光里全是了然:“你不说,我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系,当然,或许小七一辈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

  “你告诉我们,”楚瑜平静道:“不是就是你想来补偿吗?你拿错了消息,虽非自愿,可是终究是你拿错消息。只是这非人力之过,你如今已经受了小侯爷一顿鞭子,卫府也就不再追究。可你自己良心里,没有愧疚吗?”

  “你有。”楚瑜肯定出声,她盯着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当杀手,可你不但来华京杀顾楚生,还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话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对不对?”

  沈佑沉默不语,楚瑜看着他,颇有些惋惜:“你知道卫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带着北狄口音的话。你的供词里,也故意把九月初七这个日子单独点出来,如果想要隐藏,大可以换一个不那么敏感的时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着我们让你说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法子,就对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在卫家挨那么一顿打,就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沈佑,”楚瑜轻轻叹息:“何必呢?”

  沈佑不说话,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过去的,也就罢了。只是你与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荡,过去做了什么,你得先让她知道。”

  “我不让她知道,”沈佑沙哑开口:“那你会去说吗?”

  楚瑜沉默片刻:“我没想过。”

  说着,她看着沈佑:“你会不说吗?”

  空气里安静片刻,楚瑜叹息道:“本是大好男儿,何必强作如此姿态?”

  “好。”

  沈佑突然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劳烦夫人,能否让我沐浴更衣,我亲自去同她说?”

  楚瑜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转身道:“我先去等你。”

  沈佑应声,楚瑜走到门前,沈佑突然道:“夫人。”

  楚瑜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见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静:“我做如此姿态,是因为我知道原谅一个人有多难。”

  “当年卫家已尽全力,我母亲仍旧因此落难,我看卫家,尚且心有芥蒂,而卫家因我传错消息至此,若谈原谅,心中未免太过憋屈,故而沈某怕卫家因心胸磊落原谅我。卫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狭隘之人,不值得这份磊落,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瑜瞧着他,摇了摇头。

  “你死又有何意义?”她叹了口气:“若真是愧疚,何不为国为民,多做点事来安你自己的心?”

  “至于原谅不原谅,坦然来说,于我心中,你之过错,在此战中微博不足道,无需如此责怪。而其他人如何,也并非我所言说。”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谢过夫人。”

  楚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到了大厅里,楚瑜看着书卷等了一会儿,晚月便通报说沈佑来了。

  沈佑穿了白衫青袍,发束松木冠,楚瑜放下书来,点头道:“随我来吧。”

  说着,楚瑜带着沈佑往王岚房间过去。

  王岚如今还在休养,楚瑜去的时候,王岚正抱着孩子在床上逗玩。

  楚瑜走到王岚房间里,笑着道:“阿岚身体可还安好?”

  王岚见楚瑜来了,连忙就要起身,楚瑜快步走到她身前来,笑着道:“你且先停着,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来。”

  “嗯?”王岚眨了眨眼:“大夫人是由什么事儿吗?”

  “沈佑想见你。”

  楚瑜笑着开口,王岚愣了愣,随后忙道:“这……这怎的好?他本就是外男,还是……”

  “你先别忙着拒绝。”

  楚瑜叹了口气:“你听我说,你家里之前同卫府说过,等孩子两岁,你便是要回王家的。”

  王岚没说话,她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楚瑜瞧着她的神态,温和道:“沈佑于你,怕是有心的。”

  “这事儿,”王岚叹了口气:“等以后再说吧。这两年,我只想安安心心守在卫府。”

  “可你对他,当真没有半分意思吗?”

  “大夫人……”

  “若是有这意思,有一些话,还是当面说开好。”楚瑜固执道:“你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王岚闻言,抿了抿唇,终究道:“那还请夫人稍等,我梳洗后就来。”

  楚瑜应了声,去了前堂,让人设置了屏风,让沈佑等在屏风外。

  她拍了拍沈佑肩膀,平静道:“我先出去了。”

  沈佑应了一声,看上去似乎颇为紧张。

  过了一会儿,王岚从房间后饶了出来,她手里持着团扇,遮住脸来到屏风后,端正跪坐下来,柔声唤了句:“沈公子。”

  沈佑一时有些无措,他跪坐在地上,沉默无言。

  王岚和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王岚有些安耐不住:“方才大夫人同我说,沈公子有话要说,不知沈公子,是想说什么?”

  王岚说完,自己忍不住低了头。

  其实沈佑要说什么,她是猜测出几分的。近来通信,虽然都是吵吵闹闹,可若说对那人心思半分不知,其实是假的。

  可是卫荣去了并不久,她如此做,她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可是那人写了信来,又忍不住回。

  于是每次告诉自己不过是规规矩矩回信无妨,却又在深夜里辗转难眠,唾弃自身这份放浪。

  如今沈佑来了,她更觉不好,怕对方说出来,也怕对方不说,心中忐忑难安,只是觉得,若是说出来,便拒绝了吧。

  真的喜欢她,那么会等她。

  若是不能等,那就算不得喜欢。

  于是做好了所有盘算,王岚这才开口,却在开口后,久久不闻人声,直到许久后,她才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沈佑来此,是特意来向六夫人,请罪。”

  他一句话顿了三次,说得极为艰难。王岚有些诧异:“你有何罪相请?”

  沈佑闭上眼睛:“害卫家之罪,沈佑,特来相请。”

  听到这话,王岚睁大眼睛,沈佑却是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份坚定。

  其实来时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如今又怕什么?

  面对卫韫那双眼睛时他都没怕过,如今不过是屏风后一个小姑娘,他有什么好怕?

  沈佑声音平缓,慢慢说出自己的生平。

  他出生于烟花巷,因她母亲当年城破时被北狄掳去,卖入北狄为娼,他在北狄长到十三岁,受尽屈辱,母亲也被折辱而亡,直到一个将军攻下那座城池,救出所有大楚百姓。

  他为报母仇,被那位将军带回去,培养成为了一名奸细,十七岁回到北狄,投身入北狄军营之中,成为二皇子苏查手下先锋官。

  然后他拿错了消息,然后卫家七万人死于白帝谷。

  他跪俯在王岚身前,沙哑道:“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卫家之事,与我必有关系。沈佑虽为小人,却未失良知,辗转反侧,借以杀顾楚生之机,特意前来卫府自首。”

  听到这些话,王岚整个人都是愣的。

  她看着外面这个人,内心不知该是什么情绪,听见丈夫亡故相关的经过,她眼里忍不住蕴满热泪,却也知如此哭泣,在人前失礼,只能是道:“这些话,沈公子与侯爷说过便好,事已至此,沈公子向妾身请罪,又有何意?”

  “人已不复……”王岚声音里带着哽咽之声:“纵使怪罪,妾身奈何?”

  这哭声将沈佑所有话堵在唇齿间,让他所有话语都变得格外卑劣。

  他本想说,之所以向夫人请罪,是因在下有求娶之心,愿赴汤蹈火以赎此罪,望夫人垂怜。

  然而这哭声将他的话狠狠堵住,他再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语。

  于是他跪在地上,许久后,只能道:“夫人方才生产,切勿太过伤心。沈佑有罪,愿为夫人做牛做马,哪怕夫人不愿,沈佑也要为夫人效犬马之力。”

  “你走吧!”

  王岚不愿再听。

  对间接害了自己丈夫的人有了那样的心思,这当是何等难堪?

  她从悲伤化作屈辱,提了声道:“勿再相见,你速速出去吧!”

  沈佑没说话,他听着这话,便已明白。

  对于王岚来说,或许这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了。

  沈佑跪趴着,他忍不住,慢慢抬起头来。

  屏风之后,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人影,然而他却清楚记得,第一次撞见她时,那眼中盈盈水光。

  他哪里是见了女色就晕头?

  也不过是这眼睛瞧进他心里,他方才懂了这份恻隐之心。

  他贪婪看着那屏风之后。

  这份感情,说已是山盟海誓,那未必有。

  可是这份浅浅心动,对于沈佑来说,却是头一次,这是他头一次来华京,来南方,这里如他所想,风景精致细腻,便连一份喜欢,都能温柔又缠绵。

  他听着那哭声,终于是慢慢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