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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上辈子他就知道,论起担当二字, 他从来比不过卫韫。他和卫韫都是亡命徒, 区别却在于, 他自己从来都是用命赌自己的前程, 而卫韫从来是用命换他人的前程。

  有这么一瞬间,他想去问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为楚瑜做到这样的程度,不过是嫂子而已,这战场上生生死死,要他卫韫的命换楚瑜的命,值得吗?

  可是他却有些不敢问,想来少年人那份执着和不顾一切, 内心里早已被世俗侵染的他早已无法拥有。他深吸了一口气, 退了一步, 躬身道:“谨遵侯爷吩咐。”

  说完之后,顾楚生就走了出去。

  所有人各自领了各自任务下去,奔赴疆场,卫韫在家中, 沉默片刻后, 将管家叫了过来。

  管家沉稳上前来,卫韫沉默着开始写信,慢慢道:“日后我若是不幸离世,将我这封信交给母亲,从此以后,卫家全权由大夫人掌管, 若他日大夫人出嫁,卫家一半财产全权作为她嫁妆。”

  “侯爷?!”

  管家抬头,颇有些诧异。卫韫写着信,又道:“除此之外,到时候你让大夫人去我母亲那里领一把钥匙,她拿到钥匙会知道做什么,从此卫家暗部全部交给大夫人,卫家家主令也交给他。”

  说着,卫韫提起纸,吹干之后,连着钥匙交到管家手里:“若是我活着回来……”

  卫韫垂下眼眸,慢慢出声:“就将这信烧了,谁也不必见着。”

  管家没说话,他红着眼上前,接过卫韫上了火漆的信件,沙哑出声道:“小侯爷,您的心意,我等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卫韫不免笑了。

  管家低下头:“小侯爷,人这辈子在世上,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大公子与大夫人就见过一面,您算不上……”

  “退下吧。”卫韫打断管家,平稳出声:“把事儿烂在肚子里,别太聪明。”

  卫韫说到这样的程度,管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跪着磕了头,而后起身,仿佛是再克制不住情绪,匆匆离开。

  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剩下卫韫一个人,他就这么跪着,好久后,轻笑出声。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原来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当真还是年少。

  还好,还是年少。

  卫韫撑着自己,踉跄着起身。

  所有人离开之后,他终于可以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去享受着这一刻的狼狈了。

  当天夜里,从卫府发出的两道消息,分别奔往前线,书信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了宋世澜和楚临阳手里。宋世澜看信的时候,蒋纯匆匆从外面赶了进来,焦急道:“将军,我听说卫府来信了,可是?”

  宋世澜听到蒋纯的声音,含笑抬头,迎上蒋纯担忧的目光:“二夫人勿忧,这是小侯爷给我讨论行军之事的信件,并无噩耗。”

  听到这话,蒋纯舒了口气,随后想起来:“那大夫人呢?大夫人可救出来了?”

  “这……”宋世澜迟疑了片刻,蒋纯的心瞬间提起来,期盼的眼神看着宋世澜,宋世澜迎着那澄澈又担忧的目光,也不知道怎么的,便连语气都变得轻柔起来,怕是惊扰了面前这人一般,温和道:“大夫人留在凤陵,替我们牵制主力……”

  话没说完,蒋纯身形猛地一晃,宋世澜忙抬手一把扶住蒋纯,惊道:“二夫人!”

  蒋纯接着宋世澜的手站稳身子,她红着眼,颤着唇,许久后,却是道:“你们……怎可以这样做?”

  “二夫人……”宋世澜叹了口气:“这是小侯爷的意思。”

  “他怎可以这样做!”

  蒋纯猛地甩开宋世澜,退了一步,大吼出声:“凤陵城十万人马在那里,他将他嫂嫂留在那,不是送死是什么?!我要回去,”说着,蒋纯便转身要走,怒道:“我要去找卫韫,我要去问问他,他的良心安在?!”

  “二夫人。”

  宋世澜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今战时,您若要回去,还是同我一道吧。若您出了岔子,我和小侯爷不好交代。”

  蒋纯顿住脚步,背对着宋世澜:“有什么不好交代?我们这些嫂嫂在他心里,和棋子有什么区别?”

  “二夫人,”宋世澜轻叹出声:“何必循着理由发脾气呢?这到底是小侯爷的选择,还是大夫人的选择,您不明白吗?大夫人向来风光霁月,小侯爷从来,也只是纵容着大夫人罢了。”

  蒋纯没说话,她慢慢捏起拳头。宋世澜瞧着那人微微颤抖的背影,骤然涌出几分疼惜来。

  他走上前去,站在蒋纯身边,温和道:“二夫人,拳头别捏得太紧,小心伤了手。”

  蒋纯不语,外面再一次响起攻城之声,宋世澜走出去,扬声道:“疏散百姓往浚县先撤,黎明前弃城!”

  说完,宋世澜转过头来,看着蒋纯紧抿着唇,好久后,他叹息出声:“二夫人,你别担心,很快就回家了。”

  与此同时,卫韫的书信也到了楚临阳手中。

  楚建昌看见信,暴怒出声来:“卫韫这小子不是去救阿瑜了吗?!阿瑜没救回来,他还有脸给你来信?!”

  楚临阳看着信,好久后,他慢慢合上信件。

  他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依旧镇定,楚建昌在屋里走来走去,拼命骂着卫韫、骂着姚勇、骂着北狄。

  楚临阳听着,吩咐了军师研磨,平静道:“给姚勇去信,告诉他,天守关乃我大楚最后一道防线,我愿与他冰释前嫌,一起对敌。”

  军师愣了愣,有些犹豫道:“您说这些,姚元帅会信吗?”

  “军师以为,姚勇心中,我与父亲是什么人?”

  军师认真想了想:“世子乃为国为民之忠臣。”

  “那军师以为,我真的会放弃天守关?”

  “自是不会!”军师神色严肃开口,冷静道:“世子,天守关决不可丢,若是丢了,要再夺回来就难了!”

  “军师都觉得我不会放弃天守关,”楚临阳平静出声:“那姚勇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军师微微一愣,楚建昌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临阳,天守关你真的不要了?”

  楚临阳露出嘲讽笑容来:“若真是如此昏君,我就算守住了天守关又怎么样?我守住天守关,就能守住大楚了吗?”

  楚临阳闭上眼睛:“坏在根子里的东西,不拔干净,终究是坏的。”

  “可是你们也不能拿天守关当儿戏啊!”

  “我信卫韫。”

  楚临阳慢慢睁开眼睛,神色坚毅:“或者说,我信阿瑜。”

  听到楚瑜的名字,楚建昌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看着楚临阳道:“你和卫韫是一伙儿的?!你同意他把阿瑜放在那里?!”

  楚临阳没说话,这件事轮不上他说同意不同意,可是哪怕来问他,他也是同意的。

  楚建昌猛地跳起来,怒吼出声:“那是你妹妹!”

  楚临阳沉默着开始整理自己的折子,平静道:“父亲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楚临阳!”

  楚建昌大吼出声:“你给我去救阿瑜!”

  “父亲,”楚临阳抬起头,平静看着楚建昌:“今日若是我在凤陵城中,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相信若是您在那里,也是如此。阿瑜不过是做了一个楚家人都会做的选择。”

  楚建昌没有说话,好久后,这个头发已经生了白发的老人落下泪来,他狠狠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去。

  等他走了,楚临阳同旁人平静道:“都下去吧。”

  军师看了一眼旁边守着的侍卫,终于还是点头,应声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去后,楚临阳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烛火,好久好久,才闭上眼睛。

  “阿瑜……”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楚瑜,却是坐在城楼上,看着月亮喝酒。

  北狄军队就在不远处,楚锦站到她身后来,好奇道:“姐,你在看什么?”

  “嗯?”楚瑜有些疑惑,转头看向楚锦:“你怎么来了?”

  楚锦笑了笑,如今她脸上一大道伤疤,像蜈蚣一样攀附在面容上,一笑随之动起来,看上去分外可怖。

  然而她笑容清澈,神色清明,看在楚瑜眼里,却是比在华京好了太多。

  “我听人说你在城楼上,你向来贪杯,我怕你醉了睡在城楼上着凉。”

  楚锦语调温和,好像少年时一样嘱咐着她。

  她向来比楚瑜欣喜,那些年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总是照顾着的。

  楚瑜听着这话,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城墙边上的位置道:“敢不敢坐?”

  楚锦抿了抿唇,却是有些不服气,扶着石头,小心翼翼坐上来。

  坐上来后,风轻轻吹拂在脸上,举目望向远方,是平原千里,是明月当空,是帐篷千万带着些许火光,萤火虫在月色下飞舞旋转,让这死寂的夜里,带了几许鲜活。

  “你同我说句实话,”楚瑜笑着道:“以前给我嘘寒问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还是恶心透了?”

  听了这话,楚锦认真想了想,随后道:“看心情吧。”

  “哈,”楚瑜毫不诧异这个答案,抿了口酒,将酒壶递给对方:“会喝酒吗?”

  “不会。”楚锦摇了摇头,楚瑜靠近她:“不会就好了,来,自罚三口,当给我赔罪。”

  楚锦没说话,楚瑜想了想,觉得楚锦大约也是不会喝的。她股子里的脾气,向来骄纵,只是被藏在那份温和之下,才鲜少被人察觉。但如今回想起来,楚锦不愿意做的事情,哪一件,又何尝是真的做了?

  于是她伸手要去拿酒壶,却被楚锦拦住,楚锦拿着酒,认真看她:“给你赔什么罪我不多说了,你明白就好。对不起我放在这里,以后咱们姐妹,就当重新开始吧。”

  说着,楚锦仰头就喝了一口,酒的辣味儿猛地冲入口中,楚瑜笑着看她急促咳嗽起来,抬手去给她拍背。

  楚锦脸涨得通红,楚瑜静静看她。

  这是和她前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楚锦。

  或许这个人,才是她一直所期待的,想要拥有的妹妹。

  “行了,”她拍着楚锦的背,笑着道:“要是咱们能活下来,就重新当姐妹。要是活不下来,”

  “那就下辈子。”

  楚锦抬起头,认真看她:“下辈子,我当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