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替长公主盖了被子。便就是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太监声音才落下,就听见赵玥着急道:“我听说你召了整个太医院,他们同我说你有孩子……”

  话没说完,赵玥就停下步子,瞧着楚瑜。他有些失态,顿住步子,轻咳了一声道:“卫大夫人。”

  “陛下。”

  楚瑜转过身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赵玥将目光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朝着楚瑜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楚瑜恭敬拜别,往外走了出去。等走到长廊之上,她低声吩咐晚月:“把长公主怀孕的事告诉宫里的细作,让所有人尽快知道。”

  晚月应了声,楚瑜转身去了御花园,带着长月停在水榭边上,给晚月时间去找人。

  过了一会儿,晚月便匆匆回来,小声道:“都吩咐好了。”

  楚瑜点点头,这才领着晚月回了卫府。

  到了卫府中,她让人去找蒋纯,准备了十日香、金钗等华丽的饰物,又让长月将自己的指甲涂抹成红色,修剪成和长公主差不多的模样。

  做这些事儿做到一半的时候,丫鬟就进来通报道:“大夫人,宋家送了礼物上来。”

  楚瑜低头瞧着长月在烛火下给她染着指甲,平静道:“说我睡下了,不见。”

  没过一会儿,又有丫鬟来通报:“大夫人,王家人前来拜见。”

  “不见。”

  丫鬟恭敬退下去回绝王家的家仆,长月有些奇怪道:“夫人,为什么他们今晚都来找你啊?”

  楚瑜轻轻一笑:“后宫里要填主子了,他们能不慌吗?”

  说着,晚月端着收拾和香囊进来,楚瑜抬眼看了一眼那些东西后,慢慢道:“如今后宫里根本没有子嗣,一旦长公主生下孩子,若我们卫家再当她的支柱,封后之事便指日可待。王家和宋家无论是为了试探风声,还是来策反,今晚都是要来的。”

  “夫人拒绝得这样干脆,不怕王宋二家不满吗?”

  晚月跪坐下来,在楚瑜身后给她梳头。

  楚瑜低头看着指甲上的红色染了光,淡道:“如今长公主有孕的消息传出来,正是关键时刻。见不见他们,就是我的态度。于王宋两家而言,我不见,代表着我继续忠于公主,我若见了,这才是怪事。”

  说着,楚瑜涂好了指甲,抬起手来,在烛火放出的灯光下看了看:“至于得罪,从我与长公主交好那天开始,我便已是得罪了,还在乎这一时?”

  “倒也是。”

  长月点点头,她看向那些金钗,有些疑惑道:“那夫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次楚瑜没有解释,她笑了笑:“我自有我的用处。”

  等到第二日,楚瑜穿上了一件藏青色长裙,外面笼了金线绣纹的银纱,挑挑选选,从昨夜的金簪里选了一只不大起眼的,插入了发丝之间,而后挂上十日香的香囊,驾马往宫里去了。

  她刚入宫不久,才往栖凤宫路上过去,迎面便看见女子坐着轿子从花园中过去。楚瑜止住步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低头,等着那人过去。不曾想对方却是让人将轿子抬到楚瑜面前来,停在楚瑜身侧道:“卫大夫人。”

  “见过贵妃娘娘。”

  楚瑜恭敬行礼,王贵妃点了点头。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丝绸裙装,看上去颇为庄重。王家一直期盼着她能登上后位,便一直按着这个方向培养。如今宫里三位贵妃,长公主名声不佳,姚氏嚣张跋扈,宋氏年幼娇气,若不是赵玥心里有着长公主,王氏倒的确是最可能成为皇后的——

  当然,前提是,长公主没生下皇子才是。

  王贵妃如今出现在这里,楚瑜和在场人心里都明了是怎么回事,王贵妃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瑜一遭,轻轻笑道:“我记得上一次见夫人,还是春宴,那时候夫人还是素衣,如今也开始打扮了。”

  楚瑜面色从容:“妾身不过小女子,自然好颜色。如今丧期已过,便挑了些喜欢的饰品,本想着改动不大,”楚瑜轻轻笑了,抬手扶住头上的金簪,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却不想娘娘心细如发,竟是看出来了。”

  王贵妃轻叹了一声:“你如今也就十九,人生还长着,正是好年纪呢。”

  王贵妃这话楚瑜听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她如今年少,早晚是要离开卫家嫁出去的,她得为自己打算。

  卫家要和长公主联盟,但是那是卫家的事,不一定是楚瑜的事。

  王贵妃见楚瑜沉默,想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我投缘,若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本宫。”

  说着,王贵妃,往轿椅上轻轻一靠,露出了些许骄傲来:“我王氏一等世家,百年名门,卫大夫人,有许多事,别人做不到,我王家却不一定。以卫大夫人之品性,哪怕再嫁之身,我王氏也能为夫人尽力。若夫人与我王氏投缘,王氏嫡系正妻之位,或许也可以呢?”

  听着这话,楚瑜抿着唇,微微弯起嘴角。

  王贵妃见她面上带笑,轻轻皱眉,楚瑜抬起头来,将头发往而后轻轻一挽,平静道:“劳娘娘操心了,只是妾身还舍不得这个诰命之位,想来还是算了。”

  王氏是百年名门,难道卫氏不是四世三公之家?

  若说门第,王氏和卫氏不相上下;说名声,卫氏乃国之脊梁,举国仰慕;如今楚瑜在卫府还乃一品诰命,去王氏除了多一个男人,还能多什么?

  王贵妃听出这中间的嘲笑,忍住气,劝阻道:“卫大夫人,女人一个人过一辈子有多苦,你等以后才知道,听本宫一句劝,别不见棺材不掉泪。”

  “娘娘说得是,”楚瑜叹了口气,抬手放在胸口:“可惜妾身太在意这个诰命之位了,还是不牢娘娘操心了。”

  说着,一个宫女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众人认出那宫女来,正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着的彩云。

  “见过王贵妃。”

  彩云恭恭敬敬朝着王贵妃行了个礼,随后转头同楚瑜道:“卫大夫人,梅妃娘娘等您等得急了,派奴才专门来请。”

  楚瑜转头瞧向王贵妃,笑着道:“失礼了。娘娘,那妾身先行一步了?”

  王贵妃冷着脸点头,楚瑜便转过身去,跟着彩云往栖凤宫过去。

  楚瑜刚消失在王贵妃眼前,王贵妃旁边的侍女便很恨道:“娘娘您看她那样子,真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王贵妃眼里带着冷意,慢慢道:“宫里这个月的香膏发下去了吗?”

  “尚未呢。”

  如今明面上说管事儿的虽然是长公主,但实际上真正做事儿的却是王贵妃。

  王贵妃点点头,同侍女道:“这个月不要全发一样的,将有的香膏味道都给三位贵妃端过去,由贵妃自己挑。”

  侍女有些不明了,王贵妃却也没解释,她脑子里回荡着楚瑜身上那股十日香的味道。

  看得出来,如今楚瑜为讨好长公主,细节上几乎都在往长公主的方向上靠。虽然衣衫大致还算稳重,可却也带上了金簪、指甲上涂上了豆蔻,这些都是同长公主学的,那十日香……大概也是长公主的喜好。

  反正她将香膏送过去,长公主若真喜欢,自然会选了那香膏。都是宫里的东西,出了事儿,也怪不到她身上来。

  王贵妃轻轻一笑,转头离开。

  之后时日,楚瑜按着平日里的频率,定时到宫中给长公主问安,接着同长公主下棋之名,在宫里部署着逃跑路线。

  她们布下这个局,是为了让王贵妃回去同父亲哭诉,从而激起王氏与赵玥的矛盾,要是赵玥直接把人杀了,再想办法嫁祸给其他人或者遮掩下去,甚至找个替身来,她们所作所为,也就功亏一篑了。

  她们得保住王贵妃活着,从宫里捞一个人出去不算容易,需得早早准备才是。

  “她让我自己选了香膏,我选了十日香的。”

  长公主平静开口:“今晚我会用它,你今天让长月晚月带走一个人假装是你回卫府,但你别走,就躲在我宫里。”

  楚瑜点了点头,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平静道:“你觉得赵玥会为你做到哪一步?”

  “王家是他的母族,他如今这个位置,全靠平衡周旋所得,他不会为了我把王家得罪太狠。”

  长公主平静道:“大概就是给她禁足,削了品级吧。所以咱们得加一把火,把这把火烧得旺一些。”

  楚瑜静静听着,长公主抬眼看她:“她被禁足的时候,我会派人伪装成赵玥的人刺杀她,你趁机把她带走,让她以为是赵玥打算暗中对她下手。”

  楚瑜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许久后,她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条路,从来谁都不干净。

  下完了棋,楚瑜进了内室,和一个暗卫换了衣衫,便让长月晚月带着那暗卫假装是她回了府中。而她换上宫女的衣服,带上人皮面具,躲在了长公主的内室中。

  到了晚饭时间,长公主自己坐在镜子前,楚瑜站在她背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后,慢慢道:“其实很久以前,我曾经想过给他怀个孩子。”

  “不过那时候他还太小了,我大他五岁,还有一个女儿,他正值青春好年华,秦王世子,哪怕落魄到了我身边,我也觉得,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他。”

  说着,长公主失笑出声来:“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干脆不要谈感情,就和他云雨一番,得了他的人,也挺好的。可是我就特别怕……”

  “您怕什么呢?”

  楚瑜上前去,抬手给长公主梳头,长公主沙哑出声:“我怕他爱上我。”

  说着,长公主慢慢闭上眼睛:“阿瑜啊,他们这些少年人,很多时候是分不清肉欲和爱的。”

  “我曾经有过一个面首,在我喜欢上赵玥之前。那个面首年纪很小,我是他第一个女人,”说着,长公主勾起嘴角,面带苦涩:“我觉得他很干净,说喜欢……倒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是他对我说喜欢的时候,真挚得我的确是有些心动的。”

  “后来有一天……他和一个女人跑了。”

  “侍卫将他抓回来,我问他,他说爱我,怎么和另一个女人跑了呢?”

  “他变心了?”

  “不是。”长公主摇了摇头,有些嘲讽睁开眼睛:“他和我说,是他的错,他没分清楚,欲望和感情。我是他第一个女人,那时候他以为欲望就是感情,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那个女人,他才知道,这不一样。”

  “一个男人很容易对一个女人产生欲望,可是当他长大,当他遇到一个又一个人,他会发现,哦,欲望和感情,真的差别得特别大。而他们为了欲望追求你的时候,真挚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真的。其实不仅是男人……女人也一样。你知道我是在哪一刻会特别清楚觉得我爱赵玥吗?”

  长公主眼神有些迷离:“在我紧紧抱着他,听他特别温柔问我,你是不是疼了那一刻,在他死死抱着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带着我到顶峰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可怕的想法,我真的特别爱这个人,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去爱他。”

  “所以在他清楚表达出爱我之前,我从来没碰过他。”

  长公主神色慢慢平静:“我要一份感情,就要这份感情干干净净,不然,我宁愿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

  说着,长公主从桌子上拿起香膏。

  她颤抖着打开盖子,然后在楚瑜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抹在脸上,脖颈上,手上,然后放到自己腹部,一圈又一圈打着转,抹了上去。

  与十日香几乎没有区别的子思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长公主涂抹完毕,连合上盖子的力气都没有,仍由着盒子掉在地上。

  楚瑜走上前去,将香膏捡起来,拧好了盖子,放到桌上。

  然后她扶着长公主上床去,自己候在一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长公主开始感觉到腹痛,楚瑜赶忙冲出去,大声叫唤,让太医赶过来。

  太医与赵玥一道过来,楚瑜混在人群中,站在门外。

  赵玥来的时候,长公主疼痛开始加剧,她咬着牙关,面色惨白,血从她身下涓涓流出,赵玥将她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