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也不诧异卫浅会有这样的认知,他抬眼瞧了卫浅一眼,带了几分不满道:“我大嫂。”

  卫浅微微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夫人?”

  卫韫点点头,卫浅有些诧异了:“大夫人如今怎会受伤在此?”

  然而问完后,卫浅也知道,如今楚瑜还在休养,卫韫估计也不知道。他心里对楚瑜的位置重新调配了一下,点头道:“属下知道了。那明日主子跟着大夫人回华京?”

  卫韫没说话,他静静思索着,许久,他才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是郑重极了的模样。

  卫浅立刻道:“那属下这就是准备。”

  卫浅走了,卫韫又回了房里,坐在楚瑜床头,好久后,他轻轻一叹,终于转身去了旁边小榻,蜷缩着睡下。

  第二天早上楚瑜醒得晚,她醒来时,卫韫正端了粥进来。

  粥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他来到她身前,将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小桌上,平稳出声:“我扶你起来。”

  “不……”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伸出手来,扶着楚瑜坐起来。

  他的手掌很瘦,但却很稳,骨节分明,带着男子灼热的温度,贴在楚瑜身上,让楚瑜猛地绷紧了身子。

  他给她在身后垫垫子,于是弯了腰,靠近她,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让楚瑜屏住呼吸,颇为尴尬往后退了退。

  卫韫察觉到她往后缩,抬头看过去,便看见楚瑜微红的脸。

  她扭头看着一旁,眼里仿佛是含了秋水,微红的脸颊如彩霞,带着少女独有的春媚之色。

  这是她头一次朝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过往的楚瑜永远是供他仰望的神女,她似乎永远在俯瞰他,用一种长辈的目光在看待他,哪怕某一瞬间的羞涩,也是镇定的、从容的、平静的。

  然而这一次,却是他头一次觉得,面前这个人真的与他同龄,她并不是他长辈,也无需他敬仰,甚至会因为他的动作,带着些慌张。

  卫韫喉间紧了紧,他忍不住有种想要吞咽些什么的冲动。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迅速将枕头塞在楚瑜身后,扶着她靠下去,而后便退开在一边,故作平静解释了一句:“你动作不便,是在下失礼了。”

  他声音很好听。

  楚瑜思索着,抬头看过去。

  他还带着面具,面具下方的唇是细长的薄唇,带着自然的樱色,看上去极为漂亮。而下巴仿佛是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一般,线条流畅又漂亮,光看着这个下巴和唇,就让人觉得,面具之下那个人,必然是个极为俊美的公子。

  楚瑜心念动了动,总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同谁相似。

  而卫韫见楚瑜盯着她,忍不住就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先侍奉您洗漱。”

  听到这话,楚瑜有些尴尬:“您这里没有女眷吗?”

  卫韫动作一顿,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出门办事,没有女眷。”

  楚瑜也不意外,看昨晚这人出手她就知道,他绝不是来游山逛水的。她不敢询问太多,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搭救,不过这些事儿您让下人来做即可,不必劳烦公子屈尊降贵。”

  卫韫没说话,他转过身去,只是道:“先把粥喝了吧,凉了。”

  楚瑜连忙谢过,自己勉强端着粥喝了几口,便察觉到不对。

  这粥里加了煮熟的蛋黄,碾碎后融在粥里。她向来爱这样喝粥,如今荒郊野外,怎么就刚刚好遇到一碗她喜欢喝的粥?

  她心里带了警惕,等将粥喝完后,有人端着洗漱的东西上来。她从对方手中接过帕子擦脸,同时打听道:“请问你们主子……”

  话没说完,她就顿住声音,抬头看上去,发现却仍旧是那个人,端着洗漱的东西站在她身边。

  他端东西端得坦坦荡荡,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主人给对方端水有什么不妥。

  楚瑜终于皱起眉头,她压着心里的那份违和,终于道:“公子,您与我是否有什么瓜葛?”

  卫韫听到这话,心里就提了起来,然而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夫人金贵,在下不敢打扰。”

  说出这话的时候,卫韫觉得自己似乎深陷在一种微妙的情绪里。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谁。

  他觉得此时此刻,在面具下,这么静静同她说话的感觉,其实很好。

  因为这一刻她不是他长辈,他可以平等的、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同她交谈。

  楚瑜听到这话,轻轻一笑。

  “您与我初次见面,您怎么就知道我是夫人,还知道我金贵?”

  楚瑜说着,漱口洗牙,而后抬起头,大大方方看向对方。对方将用具交给旁边的卫浅,而后退到一边桌后,恭敬跪坐下来,平静道:“夫人要问什么,不妨直说。”

  楚瑜眯了眯眼,冷声道:“你是谁?”

  卫韫沉默片刻,终于才慢慢开口:“在下公孙湛。”

  楚瑜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公孙湛这个人她是听说过的,卫韫手下首席谋士,在北境一手培养起来的风云人物,过往家书中也偶有提及。

  上辈子的公孙湛一直待在卫韫身后,她未曾见过,然而却也曾经听顾楚生说过,公孙湛这人做下的决定,便是卫韫做下的决定,可见此人在卫韫身边,有重要的分量。

  只是这个人名字虽然听过这个人名字多次,这却是头一次见面。

  她很快反应过来,调整了此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后,迅速道:“你是镇国候手下的公孙湛?”

  卫韫点了点头,跪坐在卫韫后面的两个侍卫板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小……”小七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楚瑜骤然又想起,外人面前,她得保住卫韫那份威严。于是她赶忙改口道:“是侯爷让你们来的?来做什么?”

  “苏查往华京送了一封信,侯爷让我们来拦截。”

  卫韫平稳撒着谎,楚瑜皱起眉头:“他为何未曾同我说过?”

  然而说完这话,楚瑜顿时想起来,其实这些年,卫韫同她说话,本也不多。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是也找不着什么理由去责怪。该尽的责任尽了,该守的礼仪守了,只是人有时候,付出太多,就想要太多,于是就有了不甘心。

  好在楚瑜压制住了那份不甘心,她艰难笑了笑道:“也是,你们的大事,他不同我说也正常。人抓到了吗?”

  “未曾。”

  卫韫简短描述:“如今已往华京逃去,我派人盯住了城门,怕是要去华京一趟,到时候还往夫人帮忙。”

  楚瑜点了点头,若是苏查往华京发来的信函,怕就包含着当年赵玥勾通北狄的罪证。然而她还有一些疑虑,她抬头看向公孙湛:“公孙先生,你与我未曾见过,你怎么就认出我来?”

  卫韫沉默了片刻,好久后,他慢慢道:“侯爷房间里挂了大夫人画像。”

  “那今早上的粥,是公孙先生也喜欢这样喝粥吗?”

  卫韫找到了一个极其万能的理由:“是侯爷同我说的。”

  听到这话,楚瑜有些疑惑:“他同你说过这样多?”

  卫韫在袖子上慢慢捏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侯爷他,很思念您。”

  这话出来,楚瑜就愣了,看着楚瑜愣神的颜色,卫韫盯着她,压制住内心那些澎湃的表达欲。他就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将那千言万语,揉碎了,又拼凑起来,变成一个个简单的字。

  “他特别特别想你。”

  楚瑜终于反应过来,慢慢笑起来。

  她声音平和,像梨花被春风捧着送到带着春暖的湖面上,美好又温柔。

  “我也很想他。”

  听着这话,卫韫觉得喉间被什么堵得发疼。他垂下眼眸,听面前女子奇怪询问:“那他为何不给我写信呢?我给他写了好多信,他回我都很少。”

  “侯爷给您回信,写多了,他便想回家。”

  卫韫眼里有些发涩:“所以他便不写了,想等着战事平了,他回来,亲自同您说。”

  这些话让楚瑜内心曾经有那些不悦和不安都沉下去,她不由得笑起来,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这样啊。”

  卫韫低着头,调整了自己状态片刻,这才站起来,将自己的令牌交了过去,平静道:“这是来时侯爷给我的令牌,说可以此为凭证。”

  楚瑜瞧着那令牌,仔细辨认了真伪,这才彻底放心。

  她抬头看向卫韫,笑着道:“既然要回京,不若一起回京吧,刚好你们入城,将我带回去。”

  “您出城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卫韫皱眉,楚瑜眼中带了些冷意:“那是当然。”

  不仅是因为不想让赵玥知道她与王家的事有关,而且她本就是赵玥用来威胁卫韫的棋子,若让赵玥知道她想出城就能出城,必然会对她更加严加防范。

  她将发生的事给卫韫粗略说了一番,卫韫听得眉头深皱,却是什么都没说。

  楚瑜说完时,卫浅也收拾好了行礼,卫韫上前去,平静道:“你身上带伤,我谎称你是我妻子,有病入京寻医。”

  楚瑜点点头,卫韫瞧着她的眼睛:“那,夫人,我可能冒犯?”

  其实伪装成病弱妻子,楚瑜本来早就做好了准备,卫韫如此郑重问一句,倒让她有些尴尬。她呐呐点了头,卫韫便从卫夏手中拿了一件大氅来披在她身上,然后弯着腰,细细在她身前打了结。

  他离她不远不近,倒算不上无礼,但也绝不算冷漠。

  楚瑜扭头看着旁边,也不知道怎么,愣是没敢回头看这个人。

  等将结打好,卫韫便将她打横抱在怀里,送上了马车。

  不过是十几息的时间,楚瑜将脸埋在他怀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特别漫长。

  他心跳很稳,一下接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氅上的绒毛太热,熏得她脸上发烫。

  卫韫将她放在马车上,给她盖了被子,自己规规矩矩退到远处,便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味,许久后,楚瑜终于认出来,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味道熟悉,因为这个味道,就是多年前她曾经一直喜欢过的一个香膏的味道。

  楚瑜转过头去,看着卫韫,开口道:“你用的什么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