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正雷低笑,“你一定会。那天,我放出风,人人当我大限已至,没几日就会死,只有你在医院,亲眼看过我。阿若,真是不喜我纠缠你,你为何不对人说?”

美若咬紧唇,她当时居然蠢到以为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没有向人揭穿真相!

“你对我怎样,我试一试就明白。阿若,你是很喜欢我的。”他拨正她的脸。

“我……”

她不及解释,口唇已被他吻紧。

他性子急,上来就撬她牙关,美若绷紧身体,不停捶打他肩膊。

一声无助的闷哼,他已趁势攻城掠地。

温热,湿滑,还是上次的味道,美若躲闪不开,舌尖撞上他的,随即便被他纠缠而上。

她开始流泪。

她的初吻。如果说,上次只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她宝贵的初吻,正式宣告离她而去。

明明尝到唇齿间的咸味,他还是不放过她,反而抱得更紧。

她抗争不过,手臂软弱地搭在他肩头,喉咙发出嘤嘤的泣音。直到他粗暴的掠夺转为温柔的厮磨,美若深透一口气,才哭出声来,“你、欺凌弱……小。”

“那是我的职业。”他继续无耻地啄她的唇。“阿若,你救我两次,又顾惜我死活。你对我这样好,我欺负谁也不舍得欺负你。”

“我没有对你好——”

她伸手抹泪,却被他接过去,亲吻她手心。

“我知道你还小,害羞怕丑,又嫌我不够体面,”他亲完她手心,又低头亲她脖颈,“你等我赚到大钱,我不会令你失望。”

“我不是害羞怕丑——”

“还说不是,你颈子也红了。”他探手抚摸那精致线条。

“我……”美若止泪,此刻想哭也哭不出。

那只魔爪一路下滑,眼见要滑到她心口,美若一惊,不及细想,伸手抓住他头发,“我不怕丑!”

他愕然,而后好笑不已。“是,是,我知道阿若勇敢,我被人追杀你也不曾哭。阿若。”

你被人追杀我为什么要哭?美若百口莫辩。

一只手托住她胸前小小山丘,轻轻揉捏。

“你不要摸,”她无限委屈,在他怀里轻颤,“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一千个不喜欢。一万个不喜欢。”

确定了她眼里的嫌恶与哀求,他的心一冷,缓缓抽手。

她努力呼吸,坚持说完,“我将来喜欢的人不知是谁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你。你是我阿妈的……这实在是……实在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你阿妈那种人我见得多,眼里只得自己,港地比我有钱的人数不胜数,过几年她会寻到新目标。”

“那也一样,我接受不来。”

……

“阿若,”他托起她的下巴,“你想和你阿妈一起回樱桃街?继续在仙婶手下赚钱糊口?为你阿妈和小舅还赌债,连八十岁老货丢个二三十也能操你好几次?”

她小脸在月色下泛白。

“还是去读庇理罗,将来考进港大,在中环写字楼上工,逢人尊称你一声‘詹小姐’?”她双唇作抖,随即紧紧抿住。靳正雷凑近那两片诱惑,低声道,“阿若,路是人自己拣的。”

美若吸气,尝试开口:“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阿若,你一贯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哭声让人心软。

靳正雷静静地等。

直到两只小手颤巍巍地抬起,抓住他上衣前襟,两片樱唇缓缓接近,然后主动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后来常在噩梦中穿梭,让美若流着泪哭醒。

无心功课,试卷错漏百出,她考得一塌糊涂。

暑假来临,她既忧心假期里日日在家,连个逃避现实的去处也没有;又喜终于不用害怕校外有人守株待兔,至少在众人眼下,那人不敢太过放肆。

唯一让她露出欢颜的,是庇理罗终于发来邀请函,请詹家母女前去应试。

詹美凤带她去中环买新裙。

论起品味,半生在富贵圈里打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詹美凤自不用多说,美若受她熏陶,不遑多让。

两人眼光一致,母女二人,同款的泡袖紧身裙,一黑一白,俨如姊妹花。

想到靳正雷收到巨额账单时的表情,美若开心,深想一层,又觉太过无聊无趣。

从另外一家专柜门前经过时,詹美凤忽然仰高脖颈,高跟鞋蹬的笃笃作响,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贱人!”

美若回头望向阿妈之前目光扫过的位置,一个妙龄少女,身边跟了位白衫黑裤的佣人,正与销售小姐谈笑,挑选新款香水。

那女人浓妆大耳环,穿着用色大胆,紫衣配孔雀蓝的阔脚裤,又用一条橙黄丝巾做装饰,包裹了半头丰厚黑发。

这等装扮,非性格奔放,大眼浓眉的人能轻易驾驭,美若不禁在心里赞一句:太有风情。

“那人是谁?”

“贱人,娼妇。”詹美凤意识到这两个词汇太毁个人形象,吸一口气平息嫌恶,接着才道,“谭笑。”

啊,原来这就是那头狼的新宠。

“阿若,不要再望她,省得贱妇得志猖狂。我们良家,不与这种下等人一般见识。”

美若在心中放肆地笑。

“回家好好想想,明日见到庇理罗的密斯们,该怎样说话,怎样笑,让她们都爱上你。阿妈泼心泼肺的为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这几年多结交好友,将交际圈扩展开来。”

“我懂的。”

彪叔果然老江湖,好事不做则已,一做到底。

他傍晚亲自打来电话,告知詹家母女他会派司机开车接送。

第二日清晨,詹美凤一见那部复古的黑色平治房车,以及车旁穿制服的司机,她情绪激动不已。

“平治奥登纳。当年只出产一千部,你阿公选的是极耀眼的鲜红。那时阿妈年纪尚幼,爱煞那红色,专心挑一件纯白洋装相配。那条洋裙下摆是郁金香花色,领口缀英国手工蕾丝,记忆实在深刻。你阿公带阿妈去士丹利街喝茶,那部车停在陆羽茶室底楼,无数人瞩目,但无一人敢用脏手碰一下。”

她怕弄花眼妆,极力忍耐,仍有泪忽闪。

从低微入富贵,一步步辛苦,所幸还有成功的喜悦补偿。而由青云一头栽落尘埃里,除了惆怅旧日繁华如梦,也只剩几滴泪了。

“阿妈。”美若轻轻唤她。

詹美凤吸一吸鼻子,打起精神道:“今日阿妈就看你表现了。”

第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双更,怕读者没注意,特此广播!明天继续!

庇理罗女中建立于1890年,校训为“登高见博”。

就是因为这简单的四个字,美若很久前就爱上它。

学校每年级只有五个班,新生不限地区,涵盖东南亚,但必须先提交申请,再由理事会同意方能通过,入校名额可谓竞争激烈。

新生入学前公平合理,都有一次面试机会。

这将决定她未来走向,美若怀必胜之志。

带领她们参观校舍的密斯李谈起校内社团:“一共四个社团,涵纳演讲口才、体育竞赛、手工制作、兴趣小组以及慈善活动等等,有助于培养学生各方面情操和能力,所以四社称为仁义礼智。”

仁义礼智。

美若以热切期待的目光望向密斯,抿嘴忍笑。

进了小型会议室,有两个中年女性端坐在桌前等候,穿黑色套装,发型整齐,旁边另有一个在校传播教义的嬷嬷相陪。

母女俩坐下后,对方露出亲切笑容致意。

美若出生纸上没有父亲名字,詹美凤以往对外编造的故事,美若是詹家六少,也就是她父亲流落在外的遗腹子,而她,就是那个独自抚养幼弟幼妹的坚强女性。

这个故事曾经在她十七岁那年,成功诓到华老虎为她掬下一把同情泪,虽然后来居于同一屋檐下,不免露陷,但华老虎为人老道,只是选择了心照不宣。

詹家是破落户,这一回彪叔出头帮忙,用了元朗大地主代家侄女的名义,那就只能换一副说辞。

自从接到邀请函,两母女便开始合计。

此时,詹美凤开始扮演南洋橡胶大王家的名媛,因为当地排斥华人,所以从安全计,姊妹俩被家人送回港岛生活。詹家与代家有旧,所以暂住元朗。

詹美凤一番言语,既表述了侨居的浮萍之苦,又深刻表达了对西方文化的仰慕之心。

母女不是第一次串通唬人,配合默契。当詹美凤表演时,美若一副乖巧模样,说到思念家人,她适时地眼现银泪。

轮到自己表演,她落落大方地展示过往成绩,最后配以羞涩笑容。

密斯们眼中,这一对姊妹花气质卓绝,谈吐高雅,非常符合庇理罗女校的风格。

詹家母女此战告捷。

回家路上,詹美凤畅想完未来,又接着谆谆告诫:“日后去那里读书,记得眼光要放高,身段要放软。将来用心做朋友的,要挑好人家的女孩。我也知道,那些人眼睛长在额顶,以我们现状,不免会受气。阿若,韩信也有胯下之辱,忍得一时气,免除百日忧。将来总有把她们踩在脚底的时刻。”

“阿妈高见。”

詹美凤不满:“你又讥刺我。”

车停在宁波街,放下她们后,司机返回元朗。美若进门时脚步顿止,瞥见街角熟悉的身影。

她心情轻松,也不去理会那些烦恼人事,回家就跑进厨房,抱起七姑肥壮腰肢,开心道:“七姑,我要去新学校了,密斯们说我学业好性格温良。七姑,快快替我欢呼!”

七姑落寞:“那是要去学校寄宿?”

当然,求的就是这个。美若点头,“不要太挂念太担心我,七姑,我会照顾自己,也会时常回来看你。”

七姑放下手上的活,与她进房收拾衣物,“先准备好,不要慌慌张张的,到时缺东少西。”

主仆正忙,苏菲敲门进来道:“小姐,太太请你出去。”

门外停靠一部铮亮的新款平治。

“真是惊喜!”

“这是……”

“他说我出门打牌总是电召出租太不体面。阿若,我们家终于又有了专属司机。就是……他哪里找来的?既老又丑。”

美若望一眼车旁老人家,“确实,品味很独特。”

“难道他怕我和……”詹美凤掩嘴偷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

晚餐时,饭桌上詹美凤眼角春意无限,靳正雷问:“新车才下船就送来,你可喜欢?”

“当然。”

“这样方便很多,你白天打牌逛街访友,早晚接送阿若上下学。也不会多养个司机白给人工。”

两人俱愕。詹美凤道:“阿若去寄宿,我们今天已经看好了宿舍。”

“寄什么宿?传出去当我连部车也买不起。最多早晚辛苦些,在路上奔波。”

“……也好。”拿人手软,詹美凤无话可说。

美若抿紧嘴,拨弄碗中饭粒,忽然克制不住,丢下碗筷道:“你们慢用。”

她进房就将脑袋埋在被里,放声大哭。

七姑追进来安慰。

想起那邪恶笑容,心头气恨。她抱住七姑腰腿,泣不成声:“七姑,死贱人又挖空心思欺负我!”

美若第一次感觉生存无望,多日不出房门。

这天菲佣进来,告知门外有何姓先生等候。

美若不堪其烦,“想等让他等。”

拖到下午,苏菲第三次敲门,她这才施施然出去。

何昭德一得知美若近况,立即方寸大乱。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想她小小佳人,虽说性格倔强,但天性柔弱,此时此际,恐怕亟盼他伸出正义之手,救她脱离险地。

见美若表情烦恼,他相当理解,那是莲花对淤泥的唾弃。

“前些天在这里等的也是你?你烦不烦?”

“阿若,我都知道了。”他为她心痛,“我……我父母双全,家有一幼弟,父母辛苦劳作,送我进港大读书,毕业后终于能让他们扬眉吐气。”

美若眼含问号。

“这些年,我自认刻苦努力,阿若,你相信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美若转身欲走。

何昭德拉住她,“阿若,你清不清楚楚目前面临的处境?你母亲的那个……那个靳正雷是和兴老大!他杀人如麻,横行旺角,他就是新一代的华老虎,不对,他比华老虎还无良狠心。”

又来套她的话,美若翻白眼,“我学生妹,什么也不知道。”

“阿若,你很危险——”

“明知我危险,上次见到,你为什么不拯救我于水火?”

何昭德词穷,“那时我、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美若没兴趣聊下去,“何科长,私人事不归廉署管辖,我进去了,不奉陪。”

“阿若,你等一下,请你认真考虑。我可以供你读书,将来你愿意考港大我也支持,我甚至……甚至可以为你取消订婚礼。”

“你订婚了?”美若好奇。

何昭德尴尬,“准备订婚。”

“对方是谁?”

“我高中同学。”

美若很是惋惜,“她一定也是近视。”

刻苦自律的何科长不理解她的幽默,“她不近视,她一点五视力。”

“何科长,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再会。”

“阿若,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