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圈哥给你找到学校,就在同个区,上下学方便,师资也过得去。”

美若冷眼相睇。

“阿若,再怎么样,书还是要读的。”

她知道混账的打算,引蛇出洞,把她弄到外面去。

美若拒绝接受何平安递来的笔。

“我厌倦了上学,上次庇理罗带给我深重阴影,我怕又有人半夜跳上我的床,引得满警署的差佬们上门抓奸,再向学校宣告我是J女。重来一次,我会崩溃。你可以这样向他汇报。”

何平安苦笑,“阿嫂……”

“你叫错人了。”美若指指楼顶。

“阿若,为将来计,你也该好好读书。就算我们九龙城寨的穷鬼也清楚,只有读书好才能出头。”

为将来计,她该抓住大把钱银,即便去找四九叔的过程里出了意料不到的变故,她也能和七姑在异乡生活下去。

“我的生活费呢?救了他两次命,他说会照顾我生活。平安哥,你去告诉他,先把拖欠的那几个月算清。”

过了几日,何平安带来几方现金。

再次把表格递给美若,“大圈哥有讲,签了这钱都给你。”

美若瞪他。

何平安无奈,添多一句:“大圈哥还讲,签不签生活费也都给你,就是会粗鲁些,开学那日亲自绑你去。”

美若开始填表。

新学校就在油尖旺区,美若既来之则安之,努力扮演好学生角色。

头一天下课,蔡炳谦守候在校门。

“蔡督察,你是来向我说对不起?”

她笑颜如花,细嫩皮肤的光泽彷如拨开了铅色的云,蔡炳谦为之失神,但话语里的嘲弄和轻鄙又将他拉回现实。

“我是为了再次让你明白处境的危险。”

每个人都说为她好,真正为她好的,大约只有七姑。

美若连“呵呵”两字也欠奉。

“詹小姐……”

蔡炳谦被人楸住衣领,顶在围墙上。

“詹小姐没空。”

蔡炳谦也是经过事的人,与充满威胁意味的双眼对视,他毫不惊慌。“和兴大圈哥,你知道袭警的后果。”

靳正雷狞笑,“我不敢,我好怕。我动你一个手指头会坐半年监,怕得快尿裤裆。不过,蔡督察,你由石头缝里跳出来的?没有六亲?我记得,你有老婆,听说五官颇端正,还有个儿子就读东区幼稚园,好像还有个同胞姐姐,没你老婆端正,总也算个女人。”

蔡炳谦脸色微白。

“我忍你很久了!今日起,宁波街上和我阿若周围五十米内,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放开蔡炳谦,嫌恶地拍拍手心,将静静立在一旁的美若拥进怀中。“阿若,回家。”

蔡炳谦在身后咆哮:“你会后悔你今日说的每一个字!”

靳正雷送美若上车,回过头来,笑得格外开心,“我等你。”

“他属纪律部队,执法队伍。”

“我不会给他机会。”靳正雷凑近她冷冰冰的小脸,“阿若在关心我?”

她认真点头,“弟弟妹妹需要奶粉钱。”

“我已经解释过,是不是我的种只有她明白。”

“这和我无关。”

他沉下脸,片刻后重重一脚,踹向前座座椅。

美若无动于衷。

“就不能谈些别的?新学校喜不喜欢?有没有有趣的同学?第一天是否习惯?”

“不喜欢不讨厌,没有有趣的同学,很习惯。”

靳正雷往后靠,许久不开口。

直到司机回望,他无奈挥手:“去吃饭。”

连镛记的伙计也熟识她,一口一个“阿嫂”,美若置若罔闻,喝茶等上菜。

“阿若,下半年,我筹点钱,另买一间屋,给你搬出去住可好?”

记得当年华老虎看上警署隔壁书店老板娘,最后闹大了,用浅水湾一套别墅摆平家中母老虎。

美若笑一笑,转移话题道:“你事业发展如此顺利?”

“还行,大家给面子。”

“那惨了,有朝一日你发达,我们母女将会沦为全港笑柄。”

他狠狠剐她一眼,而后转头给自己斟酒。

镛记出来,美若知道靳正雷将会带她回哪里。

车停在观塘他老巢楼下,她拒不下车。

“阿若,你要我抱你?”他探头进来问。

“像第一次那样?”美若从书包里拿出他的五四式。“你试试。”

他抽一口凉气。

她冷静地拉下保险阀,正正指住他胸口,同时吩咐司机和何平安:“滚下去!”

靳正雷下颚收紧,目光从那黑洞洞的枪口,移到她冷冰冰的小脸上。高悬的霓虹灯,在她身上和身后的车窗玻璃上,反射出迷幻的光。

这一刻,她美得炫目。

“阿若。”靳正雷几乎要将她看进心里去。“我亲过你,摸过你,和你躺一张床上,睡过不止一觉。你居然手也不抖。”

她抿紧嘴。

“阿若,会炸膛的。”

“炸膛,大不了我死,不炸膛你死。我们来赌一赌,谁的命大。”

他背光,看不太清面上表情,但一双眼如风暴前的深海,美若能感觉到其中无形的压力,她握紧双手。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赌不起,我认输。”

瞬间,她几乎软了手脚。

“阿若,你想怎样?”

“我想你不再碰我,再有下次,还是一样。你知道还有三发子弹,总有一颗能了结你我性命。”

她用枪指指他,“叫欧伯来,开车送我回家。”

视野中,靳正雷伫立在街头的高大身影渐渐消失,美若这才收回他的枪。

“小姐,你这样不对。”平常只会说“是、对、好的”的欧伯居然开口。

美若警惕地望向他。

“男人我懂,越得不到越是最好。九龙城寨的八婆我见得多,拎锅铲打老公的不是没有,但是,玩枪的女人……”欧伯摇头,叹为观止地啧嘴,“换我做后生那阵,我也不会轻易放过。看架势也知,操起来很给劲。”

混账王八蛋,请个司机也是退休黑社会。

美若枪不离身,睡觉枕头下,上学藏书包。

她用心防范的人却彻底于她的世界消失,只有何平安,在接到詹美凤电召后,会来宁波街给詹家送上新补给。

詹美凤显怀后,脾气格外暴躁,家里佣人隔三岔五的换人,时时有新面孔。

詹笑棠倒经常来,笑嘻嘻找美若说话。可那笑容背后,美若分明感觉藏了些让她恶心的目的。

她回家就躲进厨房或者小房间,那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活动场地。

那个人唯有一样优点,不会空口许诺。夏天的时候,他掷千金,买下半山一栋白色洋房。

詹美凤再也不喊腰酸背疼咪咪痒,笑吟吟的,摸着隆起的肚子,精神抖擞地指挥佣人置办新家。

新居景致不错,能望见一部分海和中环,三层,附带地下酒窖。

詹美凤从自家平治上下来,看那部车格外不顺眼,恨恨道:“最起码要换部劳斯才衬得起。”

到了露台望见海,她才喜笑颜开,眯眼吸一口新鲜空气,得意地对詹笑棠道:“家姊这步棋没走错吧。”

詹笑棠连连点头,谄媚道:“家姊精明。”

又问道:“他今日不过来?”

詹美凤顿时阴了脸,“管他来不来,你这么想见他你只管去。”

见弟弟讪讪的,她问:“听说最近他又跟谭笑搞在一起,是不是,笑棠?”

“这些风花雪月,哪个男人不沾点?”詹笑棠安慰道。

“我挺个大肚,没功夫理。也好,”詹美凤眼角扫向楼下,美若的房间窗户。“偷食只要不偷到家里,我当看不见。”

她抚摸肚皮,“宝宝,就看你的表现了。你争气,阿妈等你长大,带你住山顶去。”

八月的时候,詹美凤在二楼叫得撕心裂肺,七姑想送她入院,她拼死不肯,只是凄厉地吼:“打电话给他,叫他来看看,我为他付出多少。”

七姑知道她抽筋难受,按摩一下便好,但大小姐坚持,她唯有打电话给平安,苦苦哀求。

靳正雷来时,天色将晚。

将詹美凤送上车,他站在门廊下回望。

美若见藏不住,从门后走出来。

半年多不见,她高了些,下巴尖尖眼大大,嘴唇像门廊下那株浸过雨水的玫瑰花瓣。

他在胸口一紧的同时,忆起于那两片唇瓣上掠过的滋味。

“她很辛苦,我半夜听见她在楼上哭。”

“你半夜还不睡?”他问。

她低下头,注视自己鞋尖。

他张口想喊“阿若”,随即紧闭上嘴,转身下了门廊,在手下的簇拥中分几部车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明晚

第二十七章

“阿嫂这个月很乖,和上几个月一样乖。”何平安拿一份报告开始念,“除了准时上下课,然后回家之外,只有几次约会。”

靳正雷坐直了听。

“戴妃吃错百合根,阿嫂送它去宠物医院吊了三次水。话说我一直很难理解阿嫂的思维,戴妃明明是只公猫,上上个月才阉掉成太监,为什么阿嫂会给它取个女人名字,还什么妃。问阿嫂,她反问我读过弥子瑕和卫灵公的故事没有。”

靳正雷不齿,“不读书就你这样,无见识。”

何平安不敢反驳,忍气吞声看看报告继续念,“丁家小姐丁露薇和阿嫂吃过两次晚饭,一次在文华扒房,一次在摆花街附近的食肆。”何平安偷瞥对面人一眼,“没有其他人陪伴。”

靳正雷挥手,“我知道丁二公子去了美国做手术,你不用提醒我。文华扒房我也知道,用刀叉的。摆花街我没记错的话,是中环?阿若每月都会去?”

“是中环。摆花街极多花店,珠宝行。”何平安认真看那份报告,骂道,“这字像鬼画符!看清了,阿嫂每月都会去的是泰昌饼家,据说他家的手工蛋挞名闻港澳。”

靳正雷点头。“没有了?”

何平安认真核对,“还有一次,阿嫂独自去了中环一家证劵交易行。”

“她买股票?”

“应该是。也可能是卖股票。”

靳正雷两手交握,沉吟道:“平安,之前给她的生活费总计有多少?”

“七七八八算起来,十万有了。”

“这个月开始暂停,说我周转不够。”

“大圈哥,不用吧,她那里花不了多少。阿嫂喜欢攒钱而已,以前在樱桃街——”

靳正雷拦住他的话,“穷家富路。再无人比我了解她,她装了近一年乖,钱也快攒够,加上以前存起的,数目应该不小。她想跑。”

“能跑去哪里?上次是有独手。”

“我怎知她打算跑去哪里?美国?”靳正雷咬牙。“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明天开始,多安排几个人。还有,泰昌饼家那什么?”

“手工蛋挞。”

“蛋挞,订一份。”靳正雷起身,“我出去看看。”

打开门,夜总会里悠扬的乐声传来,舞池里,昏黄灯光下,人影双双贴面相拥。

背后电话铃响起,只听何平安喏喏有声,靳正雷停住脚。

“大圈哥,小凤姐生产在即。”

詹美凤十点许开始喊疼,打了电话给何平安,一直不见人来,唯有再电圣保禄医院的白车。

送至医院,已经接近凌晨。

她比预产期提早了十天,好在东西齐备,七姑和美若把婴儿衣等杂物交给护士,办好手续,便开始等候。

靳正雷大批人马杀到医院时,三点有余。

七姑正在走廊里踱步,看见他,舒口长气:“靳老板。”

“生了?”

“还没有,方才问过护士姑娘。”

正说着,产房里又是一声痛叫。

他转向美若,问道:“你脸色怎这样白?”又摸她的手,“穿得太少是不是?”

美若摇头。

他将外衣取下,披上她肩头,遣散了周围人,倚着窗口抽烟,目光时不时扫过座位上那伶仃身影。

詹美凤早破了羊水,全靠干生,她又是忍不得痛的人,声声仿似正在遭受凌迟之苦。又有护士穿梭往来,更添紧张气氛。

七姑来回踱步,美若恳求:“七姑,你坐下可好,晃到我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