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巴勒奔一行觐见……”一连串高昂的传唤声次第从殿中传来,打断了殿外心思各异的众人。

众人稍稍整理着装,换上肃穆的表情,目不斜视的向远处的大殿走去。

保和殿门前,乾隆站在首位,身后跟着一众皇子和朝臣正在等候巴勒奔的到来。看见以巴勒奔打头的一行人走近,他上前几步,爽朗一笑:“欢迎土司来京。多年不见,你真是一点没变。”

“巴勒奔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巴勒奔见皇帝亲自站在殿门前等候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缓解,头一低,身子一躬,按西藏的习俗向他行了个大礼。他身后跟来的侍从纷纷效仿。

“免礼。”乾隆抬手,虚扶他一下。

巴勒奔顺势站起,看向帝王时表情谦卑,“臣是没怎么变,皇上却是威严日盛,臣都不敢直视了。”隐晦的拍一记马屁。

“你不敢看我,你这个小丫头胆子倒是蛮大!”乾隆微微一笑,朝他身后的塞娅指去。

巴勒奔回头一看,只见塞娅正目光灼灼的看向大清帝王,脸上满是惊奇。这真是大清皇帝吗?怎么这么年轻?这么英俊?塞娅有些看痴了。

“塞娅!”巴勒奔焦急的低声警告,见她终于反应过来,乖乖垂头移开视线,这才转过来对着乾隆一揖,“请皇上恕罪,小女年幼,少不更事。”

“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妨!土司请进。”乾隆笑着摇头,手一伸,示意众人进殿落座。

“这就是你的小女儿塞娅公主?”待众人各就各位,乾隆指着塞娅饶有趣味的问道。

“这正是臣最宝贵的女儿,塞娅。这是臣的儿子强巴丹达。”巴勒奔指指女儿,又指指儿子,满脸自豪。

“不错。塞娅,朕早年见过一面,没想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强巴丹达到是头一回见。”乾隆视线移到体格健壮的青年身上,瞥见他眼里暗藏的一抹凶狠野性,眸光沉了一下,继而云淡风轻的转头,扬眉,朝自己身后的一排皇子们一指:“这是朕的嫡子,十二阿哥永璂,这是朕的三子,永璋……”

乾隆特意将永璂拉到自己身边,而后才挨个按排行介绍下去。他的这一举动让众朝臣们心里一颤,也让五阿哥永琪心里一痛。

以往每次这种场面,皇阿玛都是第一个介绍他,将他时刻带在身边,当做继承人般培养教导。可自从上次从太庙出来,被撵出宫后,皇阿玛就再没召见过他,他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兄弟们见了嘲讽他,朝臣们见了,疏远他,短短几日,他彻底尝到了从云端被打落泥底是什么滋味。

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得想个办法再站起来!永琪握拳,垂头,掩饰眼里的愤恨和不甘。

巴勒奔在听乾隆介绍时,一个个仔细辨认过去。日后女儿还要在京里生活,多认识些贵人是很有必要的。

“皇上,请问这两位是哪位贵人的孩子?”见皇上将皇子们都介绍完了,巴勒奔指着站在五阿哥身边的两名青年,好奇的问。这两人不是皇子却能和皇子们站在一列,必定身份高贵,得问清楚了。

乾隆顺着巴勒奔的手指看去,见到同永琪并排而站,表情高傲的福家兄弟,表情立刻阴冷下去。

“两个奴才罢了。”为了顾全大局,他强忍住心里升腾的怒火,淡然答道,转眼寻见隐身在一众宗室贵族中的小小少年,他微微一笑,朝少年招手,待少年睁大着一双满是疑惑的凤眼上前,他拍抚着少年的脊背,微微一笑,“差点忘了介绍,这是克善世子,端亲王的遗孤,如今养在宫中,虽不上皇家玉碟,却等同于朕的养子。”

连两个奴才都能同皇子同列,朕的克善怎么能孤零零站在人后?这是乾隆当时的想法。

皇上这招好,立马转移了西藏土司的视线,掩盖了五阿哥和福家兄弟的脑残行为。这是众朝臣的想法。(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待帝王介绍完,克善朝巴勒奔一揖,优雅的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引得乾隆暗自点头。

巴勒奔的注意力也立马从福家兄弟转到了眼前这名显然很受皇帝喜爱的俊雅少年身上。可惜了,年龄有些小。巴勒奔摸摸自己的大胡子,将气质宛然的少年仔细看了个遍,内心遗憾的自忖。

无形中处理完这个意外,乾隆和巴勒奔凑在一处言笑晏晏的同时,隐晦的朝身后的御前侍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

看见手势,几名侍卫不着痕迹的退出人群,走到还沉浸在帝王‘奴才’评价中,脸色苍白,犹自愤愤不平的福家兄弟身边,将他们嘴巴一堵,悄然带出人群,拖到僻静处,20板子啪啪几下打完,像处理垃圾般将他们随意扔到神武门口。

永琪看见侍卫们抓人的动作,连忙上去阻拦。侍卫们也不言语,默默朝御座上的乾隆一指,意思是让他有意见去找皇上。永琪见状,义愤填膺的表情当即蔫了下来,在一众兄弟嘲讽的眼神下重新站回原处。

几人的动作虽然很小,但还是被座上时刻关注着这边的乾隆看了个正着。他神色莫测的瞥了一眼已站在原处静默的永琪,继续与巴勒奔言笑。

两个时辰后,这次君臣会面终于顺利结束,乾隆爽快的答应了巴勒奔要为塞娅举行比武招亲的请求,并指派永璂为代表,负责招待塞娅和强巴丹达。

第一次受到乾隆委派差事的永璂回阿哥所的路上兴奋的直蹦跶,跟在他身后的世子却微微蹙眉,自忖:塞娅公主还好,眼神干净,应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那个强巴丹达却有些玄。他眼里隐藏的那种兽类般的残忍和野心,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永璂第一次办差,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秘密

永璂接了差事后很用心,每天早早的出宫去驿站,领塞娅兄妹到京城各处游玩。世子作为永璂的伴读,也得每天随伺左右。

对世子来说,奉旨玩乐,既可以睡个饱觉,还不用每日读书200遍,真是个最好不过的差事。美中不足的是,五阿哥不知怎么说服了永璂,也带着福家兄弟日日跟着,极是烦人。

不过也亏了福家兄弟整日围着塞娅转悠,逗她开心,才免了世子亲自去伺候。原本以为塞娅天真烂漫,是个好相与的,却原来这塞娅竟是天真过了头,变成了无知。不谙世事也就罢了,还处处想当然,以自我为中心。在街市上看见新奇的东西就大呼小叫,喜欢就要据为己有,不给,拿起腰间的鞭子就一顿乱抽,俨然将京城当做她的西藏一般横行无忌。短短几日,街市上的游人和摊贩见了她就四下逃散,其娇蛮刁横的名声传的和小燕子一样远。

反观强巴丹达,却大大出乎了世子的意料。五阿哥几个对塞娅殷勤备至,对他却处处轻视怠慢,他不声不响,全数忍耐了下来,其城府之深令人不可小视。

想着这几天的情形,克善依着一颗大树,朝远处正在钓鱼的一群人看去,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

京郊,一条小溪边,永璂正手把手的教强巴丹达如何拿鱼竿,如何装鱼饵,福家兄弟和五阿哥正围着塞娅公主,殷勤的为她服务,引得她娇笑连连。侍卫们则远远的守着,不时警惕的四处巡视一番。

伺候人和献殷勤从来不是世子的强项,现在这两个工作都有人替他做了,他也乐得轻松,见永璂和强巴丹达相处的很好,没什么问题,就把身形往大树身后一隐,斜倚着树干开始打盹。

“尔康,明天就是塞娅公主的比武招亲了。你也知道,尔泰上次被皇阿玛打了板子,伤势还没痊愈,恐怕上不了台,一切全靠你了!幸好你与那些御前侍卫有些交情,打的不重,否则今次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世子才眯了一刻钟不到,他背靠的大树后突然传来五阿哥低沉的说话声,世子耳尖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睁开。

“永琪,我怎么能上去比武?紫薇看见了会伤心的!”福尔康的声音听着很为难。

“你上去,先把比武招亲拿下再说。反正塞娅还要待在京里,日后我们给尔泰多制造些机会让他和塞娅培养感情,只要塞娅能喜欢上尔泰,主动去皇阿玛那里请旨赐婚,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你们是兄弟,谁娶都一样。你也知道我现在处境艰难,出宫开府只得了个贝子衔,连那个废物永璋都不如!皇阿玛拒不见我,我那些兄弟和以往拉拢的朝臣如今都疏远我,甚至落井下石。若我今次能得了西藏土司这一大助力,日后才能更进一步。你想想,小燕子和紫薇还在宫里,她们的事情若被皇阿玛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我们不尽力将权力抓在手里,怎么保护她们?你放心,紫薇那里我会去帮你解释的。”

五阿哥的声音充满了苦闷和迫切。他的话落,福尔康默然很久,没有回话,显是在认真考虑。半晌后,一声低低的“好”传来,五阿哥愉悦的‘呵呵’笑了一声,两人又嘀嘀咕咕轻声交流了一阵,这才悉悉索索的离开。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世子才睁开眼睛,斜飞入鬓的眉梢高高挑起,一双本就明亮的眸子此刻流光溢彩,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让手下靠联姻去拉拢西藏土司?世子白皙纤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下巴,眼眸眯起,思忖半晌后,低低的笑了,笑声里满是讥嘲。

西藏土司也能算是一大助力?莫说乾隆热衷于‘改土归流’,削弱土司势力,改为委派流官。单说这西藏形势吧。西藏远在大清边疆,土地贫瘠,道路不通,人民生活贫苦,算不得富庶之地。西藏土司在大清,一无势力,二无财力,三无兵力,可以说半点根基也无,整一个龟缩一隅的土皇帝而已,拉拢过来能得到什么助力?虽说他手里有自己的军队,可若真出了事,等他带着军队,从青藏高原上突破八旗的层层哨卡杀下来相助,不死光,黄花菜也凉了。

世子想着想着,再次忍俊不禁。这个五阿哥该说他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呢?本来还想着适当提醒永璂对他稍加防备,现在看来不用了,随他们折腾去吧。不过,小燕子,紫薇,杀头?这其中倒是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啊!世子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再次勾起。

又思忖了半晌,觉得对小燕子和紫薇的秘密稍微有些头绪后,世子悄悄隐进小溪边的矮树林,绕了一圈,从大树相反的方向走出来,加入众人钓鱼的队伍。在其后的几个时辰里,他一反前几天的萎靡,兴致颇好,惹的永璂频频向他侧目,用眼神询问。

世子朝他微微一笑,不做解释,至始至终对偷听的事守口如瓶。

翌日,塞娅比武招亲的日子终于到了。乾隆早嘱咐宫人在保和殿外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比武台,铺上红毯,台下四周五米处用栅栏围了一圈,其后摆上桌椅供人观看。

朝臣都已经来齐,按文臣武将划分区域,各自站好,克善同永璂则站在阿哥、宗亲们的区域里,等候乾隆偕同巴勒奔一块儿进场。

一刻钟后,乾隆微笑着从保和殿正门出来,走到主位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表情谦恭的巴勒奔。他朗声,简短的说了一段开场白,又鼓励了参加比武的勇士们一番,然后手一挥,示意比武正式开始。

随着帝王落座,众人相继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饶有兴致的朝比武台上看去。只见台上一溜儿的站了八个西藏勇士,个个高大威猛,一脸戾气,看着极有气势。若有谁能接连战胜这八名勇士撑到最后,谁就是这场比武招亲的魁主——西藏公主的额驸。

一时间,场中人声鼎沸,众人对着八个壮汉指指点点,却迟迟无人主动站出来挑战。又等了片刻,八名壮汉都有些面露不耐的时候,乾隆皱眉,暗暗朝身后侍卫做个手势,片刻后,一名体格高瘦的年轻男子跳上台迎战,打破了僵局。

按说尚公主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塞娅长的又娇俏可爱,她的比武招亲本应该有很多人踊跃参加。无奈她在京城游荡的这几天,其刁蛮凶狠的名声早传了出去,说是和还珠格格有的一比。满洲八旗,稍有些权势的好儿郎拿着还珠格格同塞娅公主一对照,心凉了半截。临到这天竟是无人想上去挑战,惹的乾隆心里暗恼,不得不派自己的御前侍卫上去抛砖引玉。

克善坐在台下,对台上的冷场并不感到惊奇,早在塞娅刁蛮名声传出去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况。不过他不像乾隆那样,担心无人上场落了巴勒奔面子,反正这块鸡肋一定会有人去争的。相对于比武而言,他现在对还珠格格和那个宫·女紫薇更感兴趣。

垂头,反复思忖着那日五阿哥的话,克善拧眉,不自觉的转动手里轻捏的茶杯。

“加油啊!上啊!把他打趴下!”一阵熟悉的女子叫喊声突然从后宫女眷们的位置传来,克善挑眉,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小燕子那蹦蹦跳跳,咋咋呼呼的身影,他淡淡一笑,问坐在身边的永璂,“还珠格格不是被禁足了吗?”

永璂点点头,“恩,是禁足了。不过昨天令妃娘娘跑去找皇阿玛求情,皇阿玛仁慈,提前将她放出来了。皇阿玛又想到你姐姐也在佛堂抄了许久的经,把你姐姐也叫出来了。诺,就在还珠格格身边,你没看见吗?”

永璂边说边朝小燕子身边指了指。

克善闻言,拧眉一看,这才发现小燕子身边,同紫薇坐在一处正低声交谈的那个素服少女赫然是他的姐姐新月格格。

许久不见新月,她好似苍白了很多,消瘦了很多,眼里没了少女憧憬般的光亮神采,整个人像从黑白画片中走出来的一般,暮气沉沉。

看见这样的新月,克善没有一丝心疼的感觉,反而觉得放心很多。他紧盯着新月又看了两眼,新月依然对他的视线无知无觉,同紫薇说完话,就开始抬头四顾,然后突然间捂住嘴,对着一个方向痴望不动了,眼里隐隐泛出泪光。

克善朝她发痴的方向扫去,看见同样满脸情深不悔,与她对望的努达海,他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捏紧手里的杯子,垂下头轻轻嗤笑一声。这两人还真是痴情,可惜了,撞到他手上,为了端王府声誉,他非常愿意棒打鸳鸯一回。

笑完,世子再抬起头来时,眼里的戾气已经消散。

他饶有兴趣的再次朝还珠格格的方向看去,见到和新月表情如出一辙的紫薇时,他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视线寻找,果然,福尔康正昂着头,同她眉目传情,他身边的五阿哥则痴痴看着还珠格格,而还珠格格的注意力全放在台上,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惹的五阿哥痴情的眼神中带上了点点幽怨。

福尔康和紫薇,五阿哥和还珠格格,一个是私相授受,一个是兄妹乱·伦。有趣!有趣!发现事情比自己猜测的更加精彩,克善被新月带坏的心情迅速回升。他屈起食指,用指关节轻轻的,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半垂的眼眸里滑过各色光彩,最终凝成两畦幽深的寒潭。

呵呵!有好戏看了!半晌后收回心神,瞥见台上福尔康半搂着塞娅公主,以风流倜傥的姿态结束了这场比武招亲,世子呷一口茶,玩味的暗忖。

☆、挑衅

比武招亲最终以福尔康的胜利告终,他也成了塞娅公主的准额驸。乾隆开始时还对这个结果不满,但转而想到塞娅是巴勒奔留在京城的人质。西藏公主的额驸,虽然说出来好听,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地位,将来他也必不会重用,让福尔康这样的奴才去做再合适不过,也免得白白糟蹋了满清贵族的大好儿郎们。

前后一想通,帝王高兴了,急急招了巴勒奔父女进宫来商议婚事,就怕夜长梦多。

巴勒奔父女去了养心殿议婚,强巴丹达不耐满族成婚这许多繁文缛节,听了一半就告罪退出,由乾隆指派的御前侍卫带着在御花园闲逛,打发时间。

看着皇宫里满目的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再想到一路上见识到的大清的富庶,强巴丹达暗沉了眸色,自忖:大清真是一块儿好地方啊!

“你们十二阿哥现在在哪里?”逛完御花园,强巴丹达转头去看跟随在他身后的侍卫,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侍卫拱手,答,应是在校场上骑射课。

强巴丹达一听到骑射二字,眼睛就是一亮,连忙要求侍卫带他过去观摩。侍卫稍稍思忖一番,觉得皇子上课的校场并不是军机重地,也就同意了,走到前面为他带路。

两人到达校场时,刚好碰见皇子们上骑术课,强巴丹达听见一阵高昂的叫好声,走过去一看,只见五阿哥永琪神色倨傲,骑着一匹骏马从远处奔过来,近到前来,动作潇洒的一跃而下,他身后另一名骑马的少年姗姗跟着,面露愤然之色。

两人显然正在比试骑术,五阿哥赢了,刚才的叫好声就是他的伴读福尔泰发出的。

“五阿哥好骑术!这马也是难得的好马!”强巴丹达并没有看见过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五阿哥的恭维。

永琪对着强巴丹达自得的一笑,一下一下抚摸自己坐骑的鬃毛,“哪里!本阿哥骑术平平,只是,这马却是好马,是上次回疆进贡的大宛宝马,皇阿玛特意赏赐给我的。本阿哥能赢也是占了它的便利。”

这话是对众皇子的示威,警告他们,虽然他现在处境不好,但是有圣眷隆恩在前,将来未必没有起复的时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众皇子,特别是比试输掉的四阿哥,听了他的话,眼里俱都带上了深深的妒恨。

克善和十二骑着马刚钻出树林就看见永琪挑衅众皇子的一幕。十二完全没感觉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打马上前,同强巴丹达和各位兄长打招呼。

克善抚抚抽痛的额角,无奈的跟上。这孩子,咋这么迟钝?

有了憨厚的十二来暖场,气氛马上缓和下来。但是五阿哥的话好似激起了强巴丹达对大宛宝马的强烈兴趣,热切要求十二和永琪即刻带他去马场参观一番。

“启禀十二阿哥,此次我西藏也带了一批千里马进贡皇上。只不知我们西藏的千里马和大宛宝马有什么区别,十二阿哥能否带我去见识一下?”强巴丹达笑的很直爽,眼里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十二踯躅了。马场虽然没有严格禁止出入,却也算的上大清的军事场所,随便带外臣去不大好吧?而且,马场最近新进了一批战马,管制好像更严了。

强巴丹达很能看人脸色,见十二为难,大方的摆手,以退为进:“既然十二阿哥为难,那就算了。”

“本阿哥带你去吧。他做不了主。”永琪见强巴丹达好似认定永璂似地,自己站在一边竟问也不问,终于忍不住插口进来允诺,顺带还轻蔑的瞥了永璂一眼。十二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爱的中宫嫡子,摆设罢了。这个强巴丹达真是没眼光。

强巴丹达眼睛一亮,转头去看永琪,“哦?五阿哥能做主?”

永琪不耐烦的点头,“这点小事本阿哥怎能做不了主?这边来!”说完,自顾往马场方向走去。

强巴丹达见机立马跟上。他身后跟随的御前侍卫几次欲开口劝阻一二,都没找到机会,见两人走了,为难的站在原处。

“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就近去军机处寻个主事大人去马场跟着。”克善走到侍卫身边,拧眉吩咐。

“谢世子提醒!奴才这就去。”侍卫听了世子的吩咐,恍然大悟,匆匆谢过他,急慌慌往军机处奔去。

“咱们也跟上你五哥看看去。”拍拍还在皱眉踯躅的小孩,克善淡淡一笑。

永璂为难的立在原处不动:“这不好吧?前一阵马场拖来一批军马,打那以后我们皇子没了皇阿玛的允许也不能随意前去,五哥这个时候带了强巴丹达去,会被骂的!”

克善听见小孩的话,诧异的扬眉,“哦?你不是很崇拜你五哥吗?刚才怎么不提醒他?是好兄弟就一块去,挨骂也一块儿。”

永璂敬谢不敏的摆手,“刚才提醒他,不就等于告诉强巴丹达军马的事了嘛?那怎么行!我早不崇拜五哥了,他对我不好,每次受表扬的都是他,挨骂的都是我,我不去。”

克善听了小孩直白的话,心下感觉欣慰,脸上笑容也明朗了几分,“走吧,我让侍卫去请一名军机大臣前往陪同,若有变故或皇上责罚下来,自然由他顶着,你不用担心。咱们去,全当看戏。”

永璂瞥见他眼里的揶揄和兴味,嘟嘴委屈道;“你怎么不早说啊,那咱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两人施施然到得马场门口时,正好遇见偕同那名侍卫急忙赶来的傅恒。几人简单见过礼后,快步往圈马的围场走去。

此时的永琪已经带着强巴丹达到了圈养军马的那片区域,正指着围栏内彪悍强壮的马匹吹嘘着,福家兄弟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

强巴丹达边听着永琪的介绍,边仔细观察栏内的马匹,又走到围栏前,摸摸就近的一匹马的脖颈,俯身观察它的四蹄,半晌后直起身来,眼底略略带了轻蔑和自得之色,转回头后却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嘴里连连夸赞“好马”。

随后赶到的傅恒看见对着军马品头论足的四人,暗道自己来晚了,脸色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而后上前见礼。

傅恒是大清猛将,强巴丹达对他自然不陌生,连忙回礼,待两人直起身时,强巴丹达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群马问道:“富察大人,听五阿哥说这是大清最彪悍的战马?每匹都是精挑细选的宝驹?”

傅恒听了他的话,脸上笑容更加僵硬,机械的摇摇头道:“宝驹到不至于,品质尚可。”

看马也就罢了,五阿哥竟然连这是战马的事也透露出去了?傅恒不敢置信的想,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强巴丹达当他在谦虚,脸上的笑意更深,“我西藏前日也进上了一批好马,不知和这些宝驹比起来如何?”这是他来京后首次露出狂傲之态。

这就是大清的顶级战马?和我西藏骏马一比,真是不值一提!强巴丹达暗忖。

塞娅婚事已定,他就是铁板钉钉的西藏未来土司,吃了定心丸,自然而然的,行事间就露了狂妄的本性。

傅恒再次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发冷,“我还没去看过西藏进贡的良驹,不好言说。”这是打算和稀泥。

“那咱们这就去看看吧?本阿哥正好想见识一下。”永琪扬起下巴,神情倨傲道。西藏的马好似不怎么出名,怎么能跟咱们的宝马比?乡巴佬,待本阿哥杀杀你的锐气。

“如此正好!五阿哥请!”强巴丹达伸手相邀,裂开嘴笑。

“恩。”永琪微微颔首,一马当先走到前面,福家兄弟随后跟上。剩下被完全忽视掉的傅恒气白了一张脸,握紧双拳,表情僵硬的站在原处。

“富察大人,咱们跟上去看看吧。”克善瞥见他隐怒的表情,心里同情万分,走上前淡淡提醒。

“十二阿哥,克善世子先请。”傅恒见到少年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受到感染似地,心情马上平静下来,连忙伸手指引,匆匆跟上。

这个五阿哥,行事越发荒唐,不但泄露军机,还连这么明显的不怀好意都没看出来,轻易就被人撩拨耍弄!若他当了储君,富察家第一个不答应。一路上,傅恒表情沉郁的自忖,又仔细回想刚刚强巴丹达察看战马时的一言一行,非常草率随意,不像是刺探军情的,这才稍稍放宽心。

几人先后到了西藏贡马的圈养区域,永琪神色莫测的仔细将马场里的马匹打量了个遍,强巴丹达则双手环胸,一脸骄傲的看着场中奔驰的马儿,等待着永琪的惊叹声响起。

克善越过永璂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西藏这批贡马。这批马与刚才那批膘肥体壮的战马完全不同,个个体型欣长,身上肌肉看着并不发达,却线条优美流畅。

“西藏贡马也并不怎样,体格有些瘦弱,跟我们的战马完全不能比。”傅恒走到克善身边,和他一起仔细相看一番后,低声道。

克善听了他的话,勾唇一笑,摆手答道:“非也。相马除了看马的体格外形,还要综合考虑马的生长环境,这批马不比刚才那批马差。”

“哦?”听了克善笃定的话,傅恒惊奇的转眼向他看去。这样一个弱冠少年,说话行事却极为老练沉稳,话中的自信和强势让人无法忽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相马的眼光了。

可惜不等他拉了少年问个明白,五阿哥那边再次出了篓子。

“哈哈,强巴丹达,本阿哥当西藏进贡的都是些什么绝世好马呢!你看看这些马,腿脚都瘦的跟芦柴一样,莫不是没吃饱吧?”五阿哥相看完,负手大笑,对强巴丹达越来越阴郁的表情视而不见。

闻言,强巴丹达浑身都透出强烈的煞气。这些马是他一手驯化出来的,好与不好,他心里清楚,巴勒奔要将这群马送给大清皇帝时,他还为此与巴勒奔生了间隙,此刻听了永琪的讥笑,心里的怒火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

他冷着脸走上前,阴测测的一笑:“既是如此,五阿哥可敢拿您的宝马与我的马比试一番?”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永琪见他脸色阴沉,话中饱含浓郁的戾气,再迟钝也感觉出了他的挑衅,不屑道,“想同本阿哥比试?先赢了本阿哥的侍卫再说。”同一个番邦小子较真,有失身份。

强巴丹达紧咬不放道:“若我赢了您的侍卫又如何?”

“本阿哥亲自跟你比。不过,也要你赢了再说。来人,给尔康挑一匹好马!”永琪被他三番四次咄咄相逼,也带了怒火,令马场一名侍从牵了匹顶级好马过来给福尔康。

跟着这五阿哥,每天都不乏好戏看啊!不同于永璂和傅恒的忧虑,克善看着对面闹腾起来的几人,表情颇为兴味。

☆、护短

强巴丹达见福尔康翻身上马,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鼻孔扬的老高,一副蔑视之态,也不再言语,从围栏里随意挑了一匹马骑上。

“以围场边缘为界跑五圈,先到者胜。”福尔康指指围场边缘被漆成褐色的栅栏,转头对强巴丹达说道。

“好。”强巴丹达颔首,笑容轻蔑。

一众人让开道路,傅恒站在一旁,手高高抬起,忽而放下,示意比赛开始。两人在他手放下的同时,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瞬间就跑出老远。

“没想到这马瘦归瘦,速度却很快。”傅恒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是啊!真看不出来!”永璂跟着点头,脸上满是惊奇。

克善走到围栏边,又将里面的西藏贡马一匹匹仔细看过后淡淡说道:“看不出来的还在后面。这马不但速度快,耐力更加惊人。”

傅恒瞥一眼神情笃定的少年,眼里满是探究。对比试结果更加期待。

事情果然如克善所料,福尔康开始时还能与强巴丹达并驾齐驱,三圈过后就落了半个马身,临到最后一圈,两人前后相差五米之远。

看着强巴丹达一马当先跑过来的身影,永琪黑了脸,挥手示意马场的侍从将自己的宝马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