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预算法案的施行又讨论了些细节问题,瞥见少年眼睑周围的一圈淡淡黑青和他白皙俊颜上隐隐显露的倦容,乾隆心疼的收住话头,大拇指指腹万般温柔的摩挲过他眼帘,温声道:“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连日来随军疾行回京,你也该累了,即刻回阿哥所去休息吧!兵部的事不急,朕先和阿桂打好招呼,待你休憩三五日,养好身体再去。”

被帝王温柔的摩挲眼帘,克善心里感到轻微的不自在,待他收手后,垂下头去,脸颊微微泛红,启唇道:“听十二阿哥说太后回宫了,奴才给太后请过安再回去休息。”虽然对永璂口里的太后不喜,但在宫中生活,礼数务必要做到完美。

乾隆闻言,虽然心疼克善,也不好再劝,只能蹙眉道:“既是如此,朕正好无事,随你一起去吧。”说完起身,握住克善的小手将他径直往慈宁宫带去。

殿内侍从在吴书来的指挥下,鱼贯随行在后。

吴书来偷眼朝两人紧握的手频频看去,再觑小郡王表情,竟还是无知无觉,一派自然,他按揉突然疼痛起来的额角,为帝王的命苦默哀几秒。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啊喂!?

慈宁宫里此刻正热闹的很。小燕子和紫薇正满脸委屈的跪在太后面前述说着什么,五阿哥站在太后左下首,心疼万分的盯着小燕子,时而愤愤朝皇后睇去几眼。皇后偕同永璂和新月站在太后右下首,表情无奈的向她看去。晴儿则在太后耳边低语,似在劝慰。

“皇上驾到”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吵闹,众人连忙跪下摆好姿势,只等乾隆进门后问安,唯独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喝茶。

乾隆行到慈宁宫门口便恋恋不舍的放开克善柔滑细嫩的小手,略略前行几步,率先跨过门槛,见到殿内齐聚一堂的众人,讶异的挑眉,而后同太后问安,见太后点头,便不紧不慢的在皇后身边坐下,示意众人起身。

克善跟在乾隆身后,侧身避过众人跪拜,而后站出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神色淡淡的点头,叫起,随意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叫他退至一旁,表情凉薄,态度冷淡。

如此明显的冷淡态度引得乾隆眼神晦暗的瞥她一眼,心情立刻阴郁下来。帝王心气儿不顺,不能光明正大的对生母发作,自然要拿旁人开刀。他转眼看见殿中还跪着的小燕子和紫薇,神色莫测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太后慢条斯理的用杯盖刮走茶杯上浮起的茶渣,徐徐开口:“你自己问问这两个孩子。”

乾隆皱眉向跪着的两人看去,迎上他冰冷的目光,两人不自觉抖了抖,颤颤巍巍的开口,再不见方才的满腹委屈和理直气壮:“皇后娘娘叫我们学规矩,大家明明动作都是一样,容嬷嬷偏偏不罚新月,单罚我们,我们觉得……觉得不公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竟给人心虚之感。

太后心里暗暗冷哼。这两个也就是窝里横,明明刚才还口齿伶俐,说的皇后哑口无言,这会儿就心虚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若不是看在这两人深恨皇后,个性又单纯冲动好哄骗,一来事儿便每每激的皇后发疯失态,是给她当枪使的不二人选,她才不耐去理会这两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种。话说,皇后脾气长进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见失控,让她刮目相看。

乾隆听了她们的话不置一词,闲闲的喝着侍从进上的茶水,任两人跪到膝盖酸软。

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开腔,太后坐不住了,只得伸手扶起两人,表情和蔼,语气亲昵的数落道:“快些起来。你们这些傻孩子,单看皇后赏罚不明,处事不公的一面,就没深想她的苦心?你们好歹是皇上养女,挂着皇室名头,代表的是皇室脸面,规矩自然要严一点,怎么能和一个连宗室都算不上的格格相比?罢了罢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日后学规矩用心点就是。”

这话连消带打,既仿佛数落了皇后,又仿佛在替她开脱,还暗指新月在这宫里身份低微,连带贬斥了一番克善。没办法,谁叫克善最近风头正劲,又是永璂的伴读和助力,敲打他那是必须的。

乾隆闻言皱眉,大力摩挲骨节上的扳指,眸色幽深的向太后看去。

打压永璂,他可以理解,无非是永璂身份贵重,又有皇后身后的母家支持,太后插不进手,不比永琪容易掌控。面对太后刁难,永璂该自己去想办法化解,若连这点本事也无,他尽早不用考虑册立他为储君了。但因而牵连克善,让克善遭人贬低打压,这是他无法忍受的。领地意识极其强烈的乾隆感觉自己的底限正在遭受挑战。

然而,暗地被贬斥敲打一番,心气儿极高的克善比乾隆动作更快。

他敛眉,垂眸,动作优雅的出列跪在太后面前,语气诚恳道:“奴才谢太后娘娘宽宏!太后娘娘既往不咎,皇后娘娘宽和相待,这是您们仁慈,奴才们受皇家庇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领受这份仁慈。既是格格们说大家规矩都一样,都该罚,家姐自是不能独善其身,克善代家姐领下责罚,以正宫规。”你们想要公平?那便给你们。想让我一个照面就憷在太后权势之下?那我只能对你们说声抱歉了。

新月闻言,紧紧咬唇,委屈又不敢置信的看向克善,被克善冷冷瞥过来,略带煞气的眼神胁迫,垂头思量半晌后,终是敌不过对他的惧怕,慢慢挪步到他身边一同跪下,抽噎着说:“新月有错,愿与格格们一同领罚!请太后成全。”

本来想借此机会敲打一番皇后,让乾隆看看皇后为人处事何其不公,苛待皇子皇女,不配执掌六宫,顺道拿新月做筏子敲打一下风头正劲的克善。没想到不但乾隆置之不理,还被克善一顿搅合,反倒显得她仗势欺人,有理也变了没理,让她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心里从没这么憋屈过。

太后铁青着脸犹豫,乾隆却在这个时候冷冷开口:“新月和克善年幼失怙,皇后稍加照拂有何不对?值当你们如此斤斤计较,跑到太后这里来喊冤?你们的规矩好与不好,朕心里有数!”说到这里,乾隆大掌置于身旁的茶杯上,用力按了按,表情瞬间森冷异常。

小燕子和紫薇看见他这个动作,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紧紧盯住他手底的茶杯丝毫不敢乱动,身体则止不住的轻微颤抖起来。上次乾隆的‘杯刑’留给两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让她们至今还心有余悸。

乾隆瞥见两人反应,眼含不屑的继续开口,“太后年纪大了,经不住你们时不时这样折腾,日后若无事便多跟皇后学习规矩,少往慈宁宫跑,打扰她老人家清静。规矩学好了,自然不怕受罚!如今新月都已开腔,主动跟着你们领罚,那便罚吧。照规矩每人掌嘴十下。你们三个去给格格们掌刑!吴书来,还不快扶端郡王起来!”

指点出三名自己的贴身内侍让他们行刑,乾隆立马唤吴书来将跪了半晌的克善扶起。这孩子心气儿也忒高了,竟连太后给的排头都不肯吃,宁愿自损八百也要还回去,这脾气……坏的太过可爱!

太后听见乾隆处置,又闻知克善小小年纪竟已经位列郡王,心里就是一惊。她得来的消息是乾隆很宠爱这一双野·种,欺君死罪也能轻轻放过,怎得如今看来情况完全相反?太后看着克善被自己儿子招手叫到身边,安抚性的轻拍他背脊,关怀抚慰之情溢于言表,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今日的鲁莽。又加之被儿子生生打了脸面,对皇后和永璂一系的忌惮更深。

小燕子和紫薇在坤宁宫被乾隆惨无人道的折磨,形容狼狈,不堪入目,自是被皇后和乾隆不约而同封了口。太后久久不在宫中,加之皇后几月来对后宫的掌控力大胜以往,她如何能够得知这些内幕?今日的挫败便是对她自以为是的一个教训。

被点名行刑的三名太监都是乾隆心腹,自是很明白形势。皇上对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的冷血惩治还历历在目,对端郡王的爱宠一日胜过一日,如今该怎么做,他们心里有数。

三人上前,看似轻重一致的掌嘴,可打到脸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待十巴掌扇完,受刑的三人虽都是微红了脸颊,小燕子和紫薇痛的眼角抽搐,张嘴不能,新月却仍有余力按揉两腮,缓解疼痛。

掌嘴期间,永琪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太后严厉的眼神制止。想到不久前被圈禁的绝望和凄凉,想到皇玛嬷对他的照拂和指点,他双手握拳,勉力忍耐下来。太后见他克制住了,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小燕子的眼神隐隐带了杀意。哪怕小燕子这杆枪再好使,为着永琪的储君之位,为着钮钴禄一族在她百年后的繁荣昌盛,这个女人不能不除!

一旁皇后和永璂的表情就全然不同了。虽然两人都板着脸,看不出喜怒,但细细观察便可发现,几丝快意在两人眼底闪过,转瞬消失不见。

乾隆身边的克善则表现更加直接,干脆撇开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感受到乾隆间或拍抚他背脊,暗含抚慰之意的大掌,他垂首,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寒星般的眸子里柔光点点。

乾隆见克善扭头避开行刑一幕,以为他内心难受,边时时拍抚他脊背安抚,边将太后和永琪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眸色渐渐转为暗沉。

储君之位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他的意志也不是谁都能左右的。想扶持一个阿斗?想后宫干政?想壮大外戚?那就做好跌的很惨的准备吧!视线同样向小燕子看去,乾隆玩味的摩挲下颚,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皇子嫡福晋?恩,储君这个位置,太后和永琪可以不用去想了!

☆、失控

乾隆在慈宁宫里掌掴了三位格格,硬生生打了太后脸面,这让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太后感到挫败不已。

待帝王领着皇后几人离开,看着搂作一团互相安慰的永琪三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郁悴。今日慈宁宫里立威敲打的举动,不但没有达到她预想的效果,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好了,崔嬷嬷,带她们下去上药吧,永琪留下,哀家有话同你说。”表情疲惫的扶额,太后语气不耐的开口将小燕子和紫薇打发下去。

永琪闻言和小燕子难舍难分的惜别,又引得太后额角青筋直跳。

“你和小燕子之间是怎么回事儿?真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太后还是不敢相信,她精心挑选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举动。回来至今,她一直坚定的认为那些传言都是居心叵测之人恶意的诽谤,必不是真的,哪怕是真,也不会那般不堪,那般夸张。

永琪却偏偏不如她的愿,一脸情深不悔的点头,语气坚定,“是的,皇玛嬷,我和小燕子是真心相爱,我要娶她做我的嫡福晋。”

太后按揉额角,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表情不要显出狰狞。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不碍的,不碍的!只要她消失,永琪会好起来的。永琪可是她花了大力气培养起来的,文武双全,满人出生,又无母妃外家支持,与自己感情深厚,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决不能轻易弃了!

太后不断催眠了自己一会儿,这才睁眼,语气平静的说:“你也知道你皇阿玛最近对你不喜,若你将这事求到他面前,他必不会答应。你如今还是想办法赶紧领个重要的差事,在朝堂上展露一番头角,重新取得你皇阿玛的看重才好。他看重你了,自然对你的要求无有不应。”

乾隆的性格是典型的‘爱则欲之生,恨则欲之死’,这一点没有人比永琪更加清楚。因此,他略略一想,便觉太后的话极有道理。仿佛突然找到了人生方向,他慎重的应诺,并向太后保证:一定努力在乾隆面前争取一个差事,办好,让他刮目相看。

回京几月,将永琪弄出贝子府,劝导他,指点他,花了太后天大的功夫,她与永琪对话,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轻松过。看着永琪表情雀跃而充满希冀的离开,太后垂眸,暗忖自己是否选错了人?为着一个低贱的女人疯魔至此,这真是她以往认识的那个隐形太子永琪吗?但事到临头,皇子阿哥们都大了,还有谁能供她重新选择?还有谁的出生能比永琪更加合适,没有依仗,只能向她靠拢?反复思量,太后最终又坚定了信念。

太后独自静坐半晌,一名行色匆匆的嬷嬷肃着脸进殿,恭敬的走到她身边回话:“启禀太后老佛爷,都打听清楚了。”

太后闻言挑眉,“哦?说说看。”

那名嬷嬷微微垂眸,不敢直视太后圣颜,语气恭敬的道:“这克善世子今日早朝刚刚被晋封为端郡王,朝中文武大臣竟无一人反对。他此去大小金川征战不是沾了十二阿哥的光,更不是因着皇上宠爱而被送去镀金的,全是凭着真本事。据说阿桂和傅恒大人经此一役后对他交口称赞。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奴婢目前还没打听清楚。”前朝的事,她们后宫之人想立马查问的一清二楚确实有些难度。

太后微微点头,自嘲的轻嗤一声:“是哀家武断了,以为他年岁小,即便有些聪明,也能耐不到哪儿去,谁知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他在慈宁宫的应对你们看见了吧?字字句句谦恭知礼,却偏偏逼的哀家退无可退!哼!有这样的人物在十二身边,永琪还有什么搞头?”自克善进宫以后,永璂便开始入了皇帝的眼,太后对这一点相当介怀。

那嬷嬷点头,阴沉着嗓音道:“太后不要着急,这端郡王再能耐,到底还是个孩子,咱们可以想办法离间他和十二阿哥的关系,然后把他拉拢过来。”

太后沉吟,对嬷嬷的建议不以为然。这样有心计有手段的人,即便是个孩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拉拢的,再加上皇上对他的宠爱,还是不要妄动他为好。她看出来了,皇上今日已经对她不满,明里暗里的帮着皇后一系,公然给她难看。

自回宫后,这后宫权柄乍然间被皇后收拢,再不见往日她哭着求着来寻她做主的场面,也不见令妃以宫务相询,暗地巴结讨好的场面,她一下真如一个垂暮老人般被闲置供养着,往日在潜邸时被打压制肘的不堪记忆再次浮上心头,令她情绪郁结,行事便激进偏颇了些,最近还是先稳稳为好,像克善这种刺儿头,还是不招惹为妙。

打定主意,太后摆手,语气严肃道:“离间之计可行,却不要从端郡王那方着手。十二是个傻的,让永琪随意寻他说些话便可。如今最紧要的事还是得想个法子除去那还珠格格。这个女人恁的有手段,竟引得永琪为她疯魔的不成样子,再继续下去,哀家半辈子的筹谋都要毁在她手上,你们寻个机会不着痕迹的将她除了。”

嬷嬷表情阴狠的应诺,沉吟半晌后犹犹豫豫的开口:“回太后,这几月里,皇后得了皇上支持,对后宫大力整顿了一番,咱们埋好的很多钉子都被她拔了,做这种事恐怕不比往日那般容易得手。”

太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微眯双瞳冷声道:“不打紧,左右永琪如今还在哀家掌控之内,你们慢慢寻机会就是了,只给哀家记住一点,行事小心为上,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

嬷嬷态度恭敬,连连点头应是,显是做这种阴私之事的老手。

自克善回宫又过了三日,主要将领受封后,军中凡有军功者皆被犒赏了个遍,众兵士在心满意足中被有序的解散,遣回各自原先所在兵营。犒赏后剩下的战利品和财物被尽数上缴国库,看着瞬间充实了很多的库房,既打了胜仗又发了横财的乾隆心情大好,又正值元宵佳节之际,他立刻拍案决定,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君臣同乐。

在异世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行军路上度过的,因时间和条件的局限,军中并没有大肆庆祝,只草草吃了顿比较丰盛的年夜饭,如今乾隆补上一个盛大的元宵节,克善对此颇为期待。

细细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将穿戴打理整齐,他披上乾隆新赐的银狐皮大氅,在吴书来的带领下往养心殿行去,准备与乾隆一起入宴。

“十二阿哥如今可到了养心殿了?”将大氅上的风帽拢到腮侧挡住扑面寒气,克善边走边转眼看向吴书来问道。

“回小郡王,奴才出来之前皇上已经派人去叫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吴书来瞥见郡王被寒风吹拂的嫣红的脸蛋,轮廓精致完美的五官,波光潋滟的双瞳,一时看傻了眼,语气略微不自然的回答道。

哎哟喂,小郡王真是越看越好看,今日配上这银白的大氅,恁的是俊逸非凡,迷死人不偿命啊!难怪万岁爷对他会起那种心思。话说人无完人这话还真有道理,哪怕这小郡王长的再好,脑子再聪明,可迟钝这一点真是没得治了。万岁爷对他那么爱宠他都没感觉,咱家这大内第一总管不被派去接十二阿哥,反倒被派来接他,他竟也没觉着奇怪,万岁爷命苦啊!对上这样的人,有的熬了!

两人一个赏景,一个腹诽,徐徐走近养心殿,远远便看见永璂带着一名侍从,满脸期待的站在养心殿前的转角处等待。

“克善,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咱两一块儿进去吧。”永璂一上来便拉住克善衣袖,上下晃动。虽然这孩子最近成熟了不少,可在克善面前,还是会不自觉露出最本来的面目,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态度。

克善对他的亲近很受用,拍拍他肩膀戏谑道:“来了便先进去,等我做什么?当心受凉。”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相携走进大殿,见到整装肃穆等着两人的乾隆,连忙跪下行礼。

乾隆神色莫测的盯视永璂刚刚拉住克善衣袖的手,半晌后方才扬扬下巴,示意两人起身。

“你如今已领了差事,算是个大人了,行事该更加稳重才是,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到底没忍住内心的不虞,乾隆语气尽量保持平淡的训诫了永璂几句。

他对克善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莫说克善被别人碰触,哪怕是言语上的冒犯,他也无法忍受。

乾隆训诫的理由冠冕堂皇,两人没有察觉不对,俱都敛容应诺,表示认错。

吴书来默默捂脸。自从他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捂脸这动作他做的越来越纯熟了。

乾隆见两人乖顺的认错,满意的颔首,先一步走到前面,带两人去保和殿参加宴会。

受邀而来的众大臣看见帝王相携两名少年入殿,齐齐跪下行礼的同时,脑袋高速运转起来。

这种大型国宴,皇上独独带了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进殿,重视之情太过明显了。这两人一个是中宫嫡子,最近频频领差,跟随刘统勋大人学习政务,储君之位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是朝廷新贵,大小金川一战成名,少年得意,以13岁稚龄晋封郡王,之前又是十二阿哥的伴读……看来,这朝堂的风向要彻底变了!

心中猜度不定,众大臣对两人更加关注。

永璂和克善才不管别人心思如何,在乾隆的示意下,表情淡然的行到自己位置上落座。因为没有册立储君,永璂按排行坐在最末,紧挨着他的便是宗室们的位置,宫人们猜度帝王心思,特意将两人座位安置在一起。

乾隆眼睁睁看着两人表情愉悦的坐到一块儿,目测一下克善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再转眼朝文武大臣之首刘统勋和阿桂的位置看去,垂眸沉吟:果然,唯有飞的越高,克善才会离他越近。怎么办?他已经没有耐心一点点等待下去了。

握拳,克制住内心突然暴涨的不耐,他抿唇,调整一番情绪后简短的说了几句祝词,而后宣布开宴。

既是君臣同乐,又以犒劳武将为主题,宴中也不太注重规矩,武将们齐齐站起,先敬御座上的帝王一杯,而后传杯换盏,将宴席气氛推向高·潮。

半年来同吃同住,克善已经与这群将领很是熟悉,再加之他性格跌宕不羁,与温雅的外表完全相反,很得众人喜欢,一时间,来与他共饮者不计其数,再加上身旁有一个疑似未来储君的十二阿哥坐镇,前来敬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永璂性格直爽,来者不拒,世子两世来都是酒量惊人,也不推诿,两人位置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乾隆眸色暗沉的盯着豪饮的两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对身后的吴书来开腔:“去,给十二阿哥和端郡王送两盅醒酒汤过去,提醒他们悠着点,饮酒过量小心伤身。”

吴书来躬身应诺,立马派人下去张罗醒酒汤,乾隆身旁的皇后则满含情谊的瞥他一眼:皇上最近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对十二很是关心,真好。

太后闻言眸子闪了闪,神色不虞的朝两人的位置看去,扫过永琪时微微扬了扬下巴。

接到太后暗示,永琪虽然面露不甘愿,却还是端起酒杯,朝永璂走去,瞥见克善被一帮少年武将围着敬酒,分·身乏术,他心里稍安,举杯,压低嗓音对永璂道:“十二弟,你我难得一聚,趁着今日元宵佳节,哥哥敬你一杯。”

十二心里虽诧异他的主动示好,面上却丝毫不显,拿起酒杯回敬:“多谢五哥,我也敬你。”

两人仰首对饮,气氛看似非常和谐。

灌下一杯烈酒,永琪酒气上头,说话声音大了点,“十二弟,哥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表情颇为踌躇。

来了!永璂眸光电闪,面上却憨憨一笑,语气真诚的道:“五哥既然如此为难,那便不说了吧。”

永琪未出口的话被噎在喉头不上不下,脸瞬间涨的通红,好不尴尬。这十二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怎么这么难缠?

心里腹诽,永琪咬咬牙当没听见他的回答,继续开口:“十二弟能有今天,全赖克善的照拂,他真的很能干,小小年纪爵位比你这皇子还高,真是少年可畏啊!”这下该伤自尊了吧?该心里不舒服了吧?

永璂连连点头,语气那叫一个热切,态度那叫一个真诚,“五哥说的是,我能有今天多亏了克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了!”

永琪这回的脸被噎的发青,瞪着眼朝永璂看去,见他真诚态度不似作伪,半晌后颓然垂头,摆手无力道:“你想谢他就请他多喝几杯,哥哥走了。”

看着永琪满是挫败颓废的背影,永璂憨憨一笑,眼里却透出几分与憨傻完全不搭调的狡黠。

“怎么样?离间计可还成功?”待五阿哥走远,克善拍拍永璂肩膀,戏谑的问道。没办法,五阿哥喝酒后声量越放越大,他就坐在两人旁边,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永璂端起酒杯,小小抿一口,万般享受的微眯双瞳,闲闲的启唇,“口才实在太挫,所以没成功。”

一个口才更挫的人竟然还敢嫌弃别人?太喜感了!克善闻言边拍击桌面,边朗笑出声,不似平时的淡笑,冷笑,微笑,而是真真正正的大笑,身子前仰后合,笑声舒朗清脆,璀璨夺目的笑颜和悦耳动听的嗓音引人留恋遐思,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乾隆眼睛血红的扫过注视克善的众人,而后眼睛牢牢盯住那人从未展现过的夺目笑颜,心脏如被重锤碾过,钝钝发痛。这艳丽到极致的表情竟是为他人而绽放,他嫉妒的几欲发狂!

“朕乏了,先行一步,你们继续。”重重放下手里的酒杯,乾隆冷冷朝皇后交待一句,而后快速起身离席。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乾隆已不见了身影。不过,管他呢!她儿子还在下面,且尊荣无限,她得好好享受这一刻。

乾隆疾步退出保和殿,猛然在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刹住脚步,转头朝吴书来下令:“端郡王已经醉了,去!将他叫出来,朕送他回阿哥所!”语气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妒意。

吴书来连忙垂头应诺,半点不敢耽误的快速往殿里走去,一路上暗暗腹诽:小郡王也忒招人了!摊上他,万岁爷也忒辛苦了!

吴书来靠近时,克善依然笑的欢畅,听见他低声回禀的话,诧异的扬眉:“你说皇上醉了,要我送他一程?”这么多奴才相送还不够?

吴书来躲在克善身后的暗处,悄悄抹了把汗,轻轻回道:“是啊,皇上如今正在殿外等着郡王您呢。许是路上有什么话对您说吧。”

郡王酒量匪浅,压根儿没醉!他一个奴才怎么好一上来就强硬的说‘您醉了,您快跟奴才走!’,这不是找抽呢吗?无奈之下只好连哄带骗,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听见吴书来的解释,克善不作他想,和永璂交待一声,马上起身同他离开,行到保和殿转角,被突然冒出的高大人影拽住手腕。

“别挣了,是朕。”感觉到手里人不断挣扎的动作和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乾隆沉声开口。

吴书来默默退走,将随侍的宫人们赶至两人视线之外。

“皇上?您这样很吓人知不知道?”喝了点小酒,克善今天胆子比以往更大,竟公然抱怨帝王,语气似嗔怒,似撒娇,恁的醉人。

乾隆捏住他手腕,将人带进怀里抱紧,刮刮他挺翘的鼻头,万般宠溺道:“果然醉了,竟连朕也敢抱怨。”被克善嗔怪的语气一质问,乾隆心情奇异的转好,刚才的愤怒,嫉妒慢慢消散。

“奴才没醉。”耸耸被搔刮的很痒的鼻头,克善语气坚定的否认,伸手去推帝王越收越紧的怀抱。

乾隆不敢太过逼迫他,顺着他的力道缓缓松开怀抱,沙哑着嗓音低笑一声,“呵……不管你醉没醉,这里你是不能再待了,朕送你回阿哥所。”

想到这人殿中来者不拒的豪爽姿态和受欢迎的程度,乾隆心情再度阴郁,放开对他的搂抱,改为牵住他小手,快步向阿哥所走去。明明近在眼前,所有人都能肆意的同他亲近,偏偏他为着这难言的爱恋要苦苦压抑,这感觉真特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越想心情便越糟糕,乾隆不顾克善的意愿,强硬的将他半拉半扯的带着疾行。

克善被帝王大力握住手掌,既挣脱不开,又拒绝不得,只能尽量加快脚步跟随,以免自己摔倒。但两人身高差距大,步伐弧度不同,路上又光线昏暗,他还是无可避免的踉跄了一下,险险摔倒,在快接触地面的当口,被帝王大力捞回怀中抱紧。

乾隆揽紧少年腰肢,语气紧张的喃喃发问:“克善,你没事吧?是朕不好,朕反应过激了。”

反应过激?什么反应过激?心里的疑问还未得到解答,帝王灼热的呼吸突然吹拂到他脖颈之上,而后,某种触感温润的物事贴近他脸侧摩挲,一路上移,印在他耳垂上。这感觉是……嘴唇?

帝王随后的动作证实了克善的猜测。他张开薄唇,含住了少年珠圆玉润的白皙耳垂,轻轻啃咬,柔柔允吸,动作热切中含着万般的小心和珍视。半晌后,放开少年已经被允吸的滚烫的耳垂,他嗓音低哑着说:“对不起,朕今晚失控了。”

用力推开乾隆滚烫的怀抱,克善表情奇异的看着他,久久不言,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艰难的开口,声音僵硬低沉,“没关系,咱们走吧。”

就这样?乾隆瞪大眼,直直看进少年眼底,少年双颊殷红似血,偏头望向别处,避开他的直视,粉色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侧面的线条透着几丝困惑,几丝犹疑。

罢了,已经够了,不能再逼迫他了。这样想着,乾隆收回目光,重新牵起少年的手,感受到他手指微微的僵硬,苦笑着说:“恩,回吧。”

一路无言,两人在阿哥所前分道扬镳。

看着乾隆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高大背影,克善淡然的表情顷刻间消失不见,摩挲还在暗暗发烫的耳垂,表情纠结:为什么亲吻我的耳垂?是夜色浓重之下造成的误会还是你故意为之?过激,失控,又是何意?我该作何想?

纠结了半晌也没得出个头绪,克善摇头苦笑一声,心里暗忖:有什么好纠结的,日后试探一番,自然便清楚了。待弄清楚状况再想应对之法不迟。

打定主意,他负手回房,头沾枕即眠,一夜无梦,全不似某人的辗转反侧。

☆、察觉

乾隆别了克善,一路阴沉着脸回到养心殿,颓然的靠倒在一张大背椅上,长叹了口气。今日他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这份感情随着时间流逝不但没有变淡,反倒更加浓烈,一日赛过一日,哪怕他意志再坚定,自控力再强,也能清晰的预感到: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刚才他鲁莽的举动克善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受到惊吓?有没有感觉恶心厌恶?有没有察觉他的感情?此时此刻,乾隆首次对克善强韧无比的心性和淡漠的性格感到无力。若他如普通少年那般,情绪外露一点,他也就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这里不断猜测,心神不宁了。不过,若真如普通少年,克善也就不是克善了,他也不会为他疯狂至此。

活了半辈子,首次尝到为情所困的滋味,帝王抹一把脸,垂头低笑,笑声几多无奈,几多苦涩。

吴书来默默站在他身后,将他的挣扎困苦看在眼里,微微敛眉,心情五味杂陈。这样的万岁爷是他从没见过的,伺候他这么多年,他如今才恍然间意识到,万岁爷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在大总管暗自感慨的当口,一名内侍捧着盛放绿头牌的盘子轻手轻脚进殿,将盘子朝他举举,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让皇上挑选了。

吴书来皱眉,连连往后摆手,示意他趁着皇上还没看见,赶紧出去。没见皇上这会儿正烦着呢吗?没眼色的东西!

皇上这半年甚少翻绿头牌,就算翻了,匆匆在后妃寝宫走个过场,最多一盏茶功夫便独自回养心殿,吴书来如今想起来心头更加惊异。皇上为了小郡王竟已经禁欲半年有余,他直到最近才发现,这大总管当的太失败了!

吴书来心里正做着深刻的反省,不想乾隆听见动静,回头看来,瞥见内侍匆匆端走的绿头牌,冷哼了一声。不管殿中四角还站着守职的侍从,他神色莫测的问吴书来:“今日的事情你看见了?”

吴书来当时离他们最近,虽然为着不吓走克善,他强忍住没有掠夺他的薄唇,可允吸耳垂这种调·情的暧昧动作,吴书来看见后,不可能想不到这其中的关窍。事实上,他相信吴书来应该早已察觉了自己这段禁忌的感情。他压抑的够久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着自己的心腹,他急需找个人发泄心中快要决堤的情潮。

吴书来心中一惊,勉强维持住脸上镇定的表情,声音微微僵硬的答道:“启禀皇上,奴才都看见了。”

在他答话的同时,殿中侍从们不约而同的深深埋头,僵立在原处不敢稍有动弹。

乾隆表情空茫,微不可见的点头,继续开口,“那你觉得如何?”什么如何他并没有明说,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想问些什么,或许,这一问,单只为了释放连日来面对克善求而不得的压力,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吧。

吴书来静默半晌,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定义相当模糊的问话,但大总管到底是大总管,他启口,轻声道:“端郡王很好!”答案相当的艺术性,却让乾隆一听便愉悦起来。

“呵……”乾隆性·感沙哑的低笑声响起,“克善确实很好,事实上,是太好了。”所以才能让朕无知无觉的爱上,爱到极致!所以才能让朕日日夜夜陷入不安,唯恐他被人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