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善心头的不屑和怒火又往上窜了窜,置于桌上的手指屈起,有节奏的轻敲桌面,慢条斯理,语气温柔的对紫薇说道:“弹奏古筝也免了吧,还是弹奏古琴更好。古筝声音高昂,古琴声音低沉。弹奏古筝多为悦人,弹奏古琴则为悦心,三五人聚会,饮茶赏景,不为作乐,只为心愉,还是弹奏古琴较为合适。明珠格格就为我等弹奏一首古琴名曲吧。”话中暗指紫薇弹琴悦人,格调低俗。

在端郡王温柔的注视下,紫薇一阵阵心冷,羞愧的恨不得当即消失不见,但对方强势的眼神太具有威慑性,丝毫不容她回避,她嘴唇不经意已被自己咬破,忍着唇上的刺痛答道:“回,回端郡王,紫薇自幼没学过古琴。”话落,她再次深深埋头,恨不得将头扎进胸口。

果然是不会啊!克善眼含不屑,语气却略带遗憾的道:“哦?真是可惜,那便算了吧!”掩饰在遗憾语气下的丝丝讥讽引得紫薇身子颤了颤。

一旁的令嫔脸色一变再变,这会儿总算看出来了,端郡王这话可不是无意!分明是故意在刁难她们!她睇视乾隆,见对方扭头,凝视远方,似乎在非常专注的欣赏景色,并没有注意到眼下她们羞愤欲死的状况,又转眼去看小燕子和永璂,一个懵懵懂懂,一个幸灾乐祸,都指望不上,只能面色难看的对上克善,语气僵硬道:“端郡王喝茶还真是讲究,连皇上都没这么多要求。”

“是么。”克善不置可否的轻应一声,上挑的凤眼不着痕迹的斜睨某人。想拿乾隆来压人?也要看这人得不得靠!

被克善的眼神看的一僵,乾隆这会儿终于耐不住了,表情微微扭曲的朝令嫔冷声开口:“令嫔,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给朕滚回延禧宫继续自省!好好的小聚就毁在你们这些无知粗鄙的女人身上!”

这话说的够直接,够毒,可怜令嫔才刚被放出来望风,转眼又被禁了足,这会儿,哪怕是她脸皮再厚也没了言语,呐呐的跪下请罪后快速离去,紫薇和小燕子也如蒙大赦,跑的脚下生风。

待几人走远,乾隆脸带讨好的看向犹自生怒的克善,讪然一笑,静候半晌,见他表情慢慢舒缓下来,这才凑近他耳边,抚抚他脸颊柔声轻语,“可是不再生气了?”

克善偏头避开他伸来的大手,没能成功,腮侧被抚的带起一抹绯红,不自在的蹙眉拱手道:“克善言语无状,冒犯了令嫔娘娘和明珠格格,还请皇上降罪。”

乾隆被他生疏的言语弄的皱眉,转手去摸他头顶,一字一句,清楚明白的说道:“你知道,朕永远不会对你生气,谈何降罪?好了,朕养心殿还有政务处理,先行一步,你们稍后早些回去,莫要受了风寒。”

见两人乖顺的点头应诺,乾隆满意的点头,负手大步离去,走了一段距离后,僵硬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顷刻间竟露了一个小小的笑意,那笑意越咧越大,最后转为一阵高高低低的朗笑。

他从没见过克善外露的这么明显的怒气和尖刻,像一只被人侵占了领地,张牙舞爪的小兽。因为什么?因为令嫔和紫薇?因为朕以前那些糟心事儿?他这是不满吃醋了么?这比淡漠无情或惊慌失措可进步了不止一个档次!乾隆越想越乐,将刚刚的窘态抛到脑后,直笑的欢畅无比。

不得不说,碰见克善,他内心里所有的M属性瞬间都被激发了出来,每次都被克善虐的很是舒爽。

吴书来默默捂脸:万岁爷今儿丢脸丢的太大,莫不是魔怔了?这也忒可怜了!回去该不该叫个太医来看看呢?

乾隆走后,凉亭里也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发笑的人正是十二阿哥。他猛捶桌面,笑的眼泪四溅。今儿紫薇伪才女真二傻的面皮被戳穿这一幕彻底将他给娱乐到了。

克善表情则与他完全相反,脸上不见了刚才的怒气,隐隐露出忧虑,他在为自己刚才失控的情绪忧虑。

对自己的喜怒哀乐向来掌控自如,他从未这样不受控制的随意发泄怒火过,因为乾隆,他却一再失控,这人的昏聩,荒唐若放在从前,他必不会理会,更不会在意,如今单只想想便觉得万分不满。看来,乾隆不仅走到了他心里,还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而他,面上虽然排斥着这份感情,下意识里却已然习惯了,否则,他今日不会仗着他对自己的纵容,肆无忌惮的对着他的儿女和嫔妃极尽嘲讽。若日后继续这样的莽撞冲动,足够他被有心人弹劾,死上好几百次!

这样放纵的心态太过危险,还是先躲开一阵儿,等这该死的错乱情绪平复下来再说吧!无力的暗忖,克善表情阴郁的看向还笑个不停的永璂,开口打断他的乐呵:“别笑了。日前皇上派你去山东调查赈灾银被劫案件,你随行人员确定了没有?几时启程?”

永璂拍拍胸口,咳了咳,好容易憋住笑,声音沙哑的开口:“确定了,后日启程,怎么想到问这个?”

“因为我想跟去帮你,欢不欢迎?”随口一个善意的谎言,克善眼也不眨,扬起下颚询问。

“不仅欢迎,还求之不得!我早想让你来帮我了!”永璂嘴角大大咧开,激动的连连点头。

“那好,你明天去皇上那里找他批示我离京的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克善一锤定音,毫无愧疚的将最苦逼的差事推到永璂头上,起身后整理整理衣摆,闲闲遁走,留下即将大祸临头犹不自知的永璂兀自傻乐。

☆、出巡一

自从不在上书房读书后,没了克善的陪伴和指点,永璂彷徨失措,心情抑郁,过了好一阵儿才渐渐习惯过来。这回克善抛下兵部的事,主动开口要帮他,想象着两人恢复到以往一起读书时那种相扶相持的关系,他内心又是激动又是盼望,第二日一下朝便迫不及待的往乾隆寝殿跑,找他批示这件事。

匆匆跑到养心殿门口,待侍从通传,领他进殿后,他才发现阿桂大人也在殿中,看似是被皇阿玛留下单独叙话的。

“才刚下朝就赶了过来,可是有急事?”乾隆止住和阿桂的话头,抬手示意永璂起身,而后问道。

永璂微微点头,语速略快的开口:“回皇阿玛,儿臣确实有急事。明日儿臣就要出发了,日前递给您随儿臣去山东查案的人员名单能否再添上一人?”

“哦?”乾隆睨他一眼,慢条斯理的问道:“添上谁?”

“添上端郡王,不知可否?”永璂眨眨眼,一脸期待的看向御座上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的男人。

闻听‘端郡王’三个字,乾隆闲闲靠坐在椅背上的腰瞬间绷紧,手迅速握拳,又迅速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半晌后才平复情绪,找回声音,徐徐开口探问,“这是你的个人决定?可有同端郡王协调商议过?”

永璂在乾隆沉默时着实紧张了一下,听见他问话,立马露出轻松的笑意,“其实,这次是郡王主动提出帮助儿臣的,我们已经协商好,只等皇阿玛点头同意了。”

傻乎乎的某人不知不觉便将郡王彻底出卖了,若郡王早知殿中这一幕,一定会对忽悠十二来当炮灰的决定后悔不迭。

哦?是克善主动提出的?乾隆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他纵容的结果,这就是那人逃避了半月,思索了半月后得出的决定?逃离京城?逃离他?这次是山东,下次就是荆州,或许还能再远点,西藏?

只是这样一想,心脏就仿似被一双大手不停揉捏撕扯,几乎痛到麻木。扶着渐渐冰冷的胸口,乾隆垂首沉思片刻,终于缓缓抬头,漆黑的眸子盯视永璂一眼,又转而看向阿桂说道:“端郡王是兵部的人,最近刚在兵部领了一份重要的差事,这事朕做不得准,你问问阿桂大人吧。”

他多么想拍案而起,第一时间便否决了永璂的提议,可眼下阿桂也在,如此过激的反应必定惹人怀疑,且克善有聪明的头脑,有敏锐的洞察力,有卓绝的执行力,确实是协助永璂的不二人选,他被永璂的请求弄的措手不及,思绪混乱,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借口。事关克善,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严重不够用,他挖空心思的想将两人隔离,眼下却好似弄巧成拙了,这内心的抑郁,挫败,失落,伤心……种种情绪掺杂一起,纷纠结乱,笔墨难以形容。

永璂被乾隆盯视的浑身发冷,连忙缩着肩膀看向阿桂。

阿桂脾气暴躁,性格直率,平生最讨厌办差一心二用,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若永璂要的是别人,就算他贵为皇子,他也会直言拒绝,半点不留情面,但他要的是克善,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皇上,端郡王能力卓绝,工作勤勉,兵部的差事早已提前完成,如今已卓有成效,既然他主动提出帮助十二阿哥,奴才没有意见。”阿桂大大咧咧的一笑,语气中满是对郡王的赞许。对克善的能力满意是一点,再者,人家本来就是皇上为十二阿哥日后继位挑选的肱骨之臣,协助十二阿哥办差那是名正言顺,是分内事,他没有理由回绝。

若眼神能杀人,乾隆不介意当场刺阿桂几眼。他扶额,掩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极力思索着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能拒绝永璂的请求。正在他绞尽脑汁,额角开始抽痛的时候,殿外通禀‘五阿哥求见’的声音传来,拯救了他。

“让他进来。”乾隆动作自然的放下扶额的手,语速稍嫌急切的开口。

“儿子见过皇阿玛,皇阿玛圣安。”永琪进殿后规规矩矩的请安,动作标准,再无往日的敷衍。

“起来吧。”乾隆颔首,语气和缓,自永琪被圈禁又被放出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他如此和颜悦色。

永琪感受到乾隆对他久违的宽和态度,激动的眨眨眼,眼角有些濡湿。对阿桂和永璂的见礼颇有耐心,态度谦和的还回去,引得两人诧异的扬眉。

永琪仿佛对两人意外的表情没有察觉,一双濡湿的眼睛晶亮的看向御桌后的帝王,语气恳切的说道:“启禀皇阿玛,儿子此次前来,是自请为皇阿玛分忧来的。听说年前山东赈灾银被劫案件到今日都没有告破,儿子不才,自告奋勇前去稽查。”

整整20万两白银凭空消失不见,哪怕剿灭了劫银的匪窝,如今仍然有10万两之巨流落在外,这案子从年中查到年尾,派去明探暗探无数,依然毫无线索,案情之重大离奇,震惊朝野,可以说是本年度最受瞩目的事件之一。

这当口,若谁能打破僵局,查清案情始末,追回10万两灾银,皇上必定会对这人另眼相看,加以重用,无怪太后千交代,万叮嘱,一定要永琪将这个重要的差事从十二手里夺过来。

永琪当了那么多年隐形太子,虽被小燕子荼毒了,脑子还是有点的,略略一思索便认同了她的意见,几次三番的来养心殿面圣,却都被乾隆拒之门外,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临到永璂快要出发,他怎么的也要想办法说服皇阿玛,同意让他去山东查案。

又是一个自请去山东的?这案件太过离奇,难倒了多少谋臣能吏?就永琪这点斤两,竟也敢接下这烫手山芋?乾隆听了永琪的话,状似认真沉吟考虑,实则派谁去心里早有定夺。虽说为了给永璂铺路,暗自划拉了众多探案精英进他的班底随他去山东,可到底过了这么久时间,许多线索早已模糊,他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把握。若让心思奇巧,聪颖绝伦的克善去……这案子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心思转了又转,乾隆内心不断挣扎,天人交战。

殿中的阿桂三人见皇帝沉吟许久都不见发话,齐齐皱了眉头,静静等待。

十二隐晦的看向最近突然振作起来的永琪暗暗皱眉。五哥从小便爱打压排挤他,他以往懵懵懂懂,可以忍耐,但最近将以前种种都想了个通透,对五哥不着调的作为渐渐有了怨愤和反感,对他越发难以忍受,这差事,哪怕他再想要,也要看看他答不答应。

乾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抬起头来看向永璂,语气肃然道:“永璂,你的请求朕准了,明日便偕同端郡王一起出发去山东吧。”

永璂眸子一亮,惊喜的表情还来不及表露,立马被乾隆接下的话弄蔫菜了。

“永琪也跟着去,当你的助手,这件差事由你们俩共同负责。”瞥见永璂顷刻间蔫菜的表情,乾隆轻扯嘴角,暗道:你当朕会这么便宜你?将永琪派到你手下,足够搅的你焦头烂额!让你借公事为由同朕的克善亲近!

睇视殿中一兴奋,一萎靡的两个皇子,乾隆转脸看向阿桂,继续开口:“事关重大,朕决定微服跟两位阿哥一同前去,监国之事便交由你,刘统勋,履亲王,禄亲王四人共同负责,你不日便将监国事宜通禀并布置下去。”

到底还是不放心,怕人走了便不回来,乾隆咬牙,坚决的表示:一定要一同前去,将自己的宝贝看牢了。

阿桂抽抽嘴角,认命的跪下领旨。皇上最爱微服私访,心血来潮便演上这么一出,他早习以为常了,随时准备接下置于自己肩上的重担。

见所有事情都布置妥当,乾隆为自己的思虑周全感到相当的满意。这一路上,即有人帮自己拖住永璂,让他不能时时来叨扰克善,又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和相当的便利与克善独处,培养感情,这一切真是完美!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憧憬着与克善独处的美好前景,乾隆心情激荡,急不可耐的速速的遣退苦哈哈的阿桂,没精打采的十二和兴高采烈的永琪,转回内殿去准备出宫事宜。

本来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最后一次去面见乾隆自请差事,没想到当头一个大馅儿饼砸来,砸的永琪头晕目眩,忘乎所以。

出得养心殿,他马不停蹄的急急往慈宁宫奔去,想着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直支持他的太后知道,不想途中遇见一脸苦闷的紫薇和不停安慰的小燕子。

“这是怎么了?”瞥见紫薇憔悴不堪的脸,永琪上前几步,皱眉问道。

“还不是那个……”紫薇垂首没有答话,小燕子抢先愤愤不平的开口,却被猛然抬头的紫薇一手捂住嘴巴,阻断了话头。

这么丢脸的事,对一向自诩才女的紫薇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是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她每每想起来便羞愤欲死,怎么能让小燕子再将这种丑事说给五哥听呢?万一传到在家养病的尔康耳里,她不如一死了之!

被紫薇前所未有严厉的眼神瞪视,小燕子呐呐不言,转头看向别处。

永琪宠溺的一笑,伸手去抚弄小燕子脸颊以示安慰,并不再追问,只当这是她们女儿家私下里闹的小脾气。

紫薇见永琪没有追问的意思,松了口气,连忙开口转移话题,“五哥如此匆忙,又满脸喜色,这是要往哪儿去?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被紫薇一问,又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永琪一股子豪气冲上心头,仿佛自己已经告破大案般。洋洋得意的把养心殿的事复述了一遍。

“五哥要去山东?济南?”紫薇表情怔忪,眼底浮上深深的思恋和悲伤。那是她的故乡,是她额娘安息的地方。

“恩。”永琪点点头,“可是有什么东西托我捎回来?”紫薇在济南长大,这个他是知道的。

“不用,多谢五哥。”紫薇摇摇头,半晌后咬唇问道:“此去山东,若五哥方便的话,可否带紫薇一同前去?紫薇想去大明湖畔祭拜额娘,额娘尸骨未寒我便上京寻父,一路上为了赶路方便,又不敢戴孝,实在愧对于她。”

以前她们要出宫便出宫,要微服便微服,只要同永琪或乾隆说一声就行,因此紫薇的思维还停留在皇女出宫很容易这个逻辑定式上。

小燕子就是个人来疯,见文文静静,不喜出门的紫薇都主动开口了,也跟着凑热闹,抱住永琪的胳膊左右摇晃,撒娇卖乖,无所不用其极的哀求。她性子跳脱,最近又是被关,又是被打,眼看着快濒临崩溃的边缘,对外界生活的渴望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永琪虽然无法拒绝小燕子的请求,可心里也清楚,就凭眼下皇阿玛对他们几人的反感,这种越矩的要求是断不可能被答应的。可看着小燕子满脸渴望的小脸,亮晶晶的大眼睛,想着出宫后便能肆无忌惮的和她亲热,不用管这许多规矩,心思一转,立刻计上心头。

“求皇阿玛是不成的,咱们去求求皇玛嬷她老人家吧?”让皇玛嬷再去皇阿玛那里说项,尚有六七成把握。

“好啊!快去快去!”小燕子一蹦三尺高,不停推搡永琪的背部催促道。

几人匆匆来到慈宁宫,不想乾隆竟比他们还快了一步,这会儿正同太后交待着他要微服出巡山东的决定。

看见乾隆,兴致勃勃的三人立刻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垂首敛目,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乾隆斜睨几人一眼,鼻子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太后早从乾隆这里得了永琪要出门办差的消息,这会儿正心情愉悦,对乾隆冷淡到极致的态度不以为忤,笑眯眯开口让几人起身,拉住永琪的手言笑晏晏。

“你这孩子,别一得意便忘形。这回跟你皇阿玛办差,务必警醒着点儿,做出成绩来。”

永琪乖顺的点头,几次在小燕子示意下想开口说话,瞥见一旁表情严肃的乾隆,又将话咽下。

“你想说什么?明天就要出发了,有什么要求,建议,尽管同你皇阿玛开口。”太后瞥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拍拍他手背鼓励。

永琪沉吟半晌,最终低低回了一声“无事”。

被永琪不争气的表现憋的内伤,仗着有向来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太后撑腰,小燕子跳出来,急急开口:“回皇玛嬷,咱们想跟着皇阿玛一起去山东。紫薇想去祭拜她额娘。”总算有些脑子,最后加了个还说的过去的理由。

太后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乾隆却冷哼一声,语气严厉道:“永琪出宫是去办差,不是去玩。山东去年夏天时旱灾严重,粮食颗粒无收,赈灾银又被劫,如今严冬一来,饿殍遍野,难民路匪处处都是,稍不注意便会发生危险,你跟着去干什么?送命吗?”

听见‘送命’两个字,太后眼睛一亮,眸子转了转。

筹划了这么久,依然没寻到机会不着痕迹的除去小燕子,她有些心急,日前又从乾隆嘴里探得他有意成全永琪,惊的她出了满头冷汗,拿皇子身份一说劝解乾隆,依然不能让他改了主意,她数夜都不得安眠。这次小燕子自请出宫,到了山东那混乱的地界,死上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小燕子被乾隆一呼喝,立马熄了声气,委委屈屈的向太后看去。

太后朝她安抚性一笑,转向乾隆劝道:“孩子们一片孝心,你就准了她们请求吧?紫薇她额娘为咱们皇家留下这条血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确实得去拜祭一下。左右不过多带两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额娘有所不知,此去山东是为着办差,同去的都是些大男人,带上她们着实不方便。”乾隆皱眉拒绝。

太后略略思索,片刻后徐徐开口:“如此,哀家便跟着去吧,再带上皇后,让格格们同我们坐船走水路,有水军护送,并不会出什么危险。水路快捷,咱们到了济南,便在大明湖上等你们如何?顺便观赏一番路上风景,让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松快松快。”

带走皇后,这掌宫之权皇后必定要交由其他嫔妃管理,利用这几月空挡,她妥善布置,从中斡旋,必定能再次削弱皇后权柄,夺回后宫话语权,让皇后从此仰她鼻息而活。虽然她很不耐出宫这一趟,但堂堂太后趁着儿媳妇出宫之际揽权,吃相未免太过难看,有人代劳何乐不为?待到了济南,寻个机会放松对小燕子看管,她必会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去玩,到时她再遣人神不知鬼不觉将她除去,嫁祸到当地流民身上!真真是一石二鸟,再完美不过。

又细细寻思一遍,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周全的计划,太后暗暗颔首,跟去山东的心意更加坚决。

乾隆再三劝解无法,只能闷闷点头答应。

半日不到,由最初的十二阿哥单独离京变成皇室高层大张旗鼓的巡游山东,其事态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从兵部回到阿哥所的端郡王闻听消息目瞪口呆,当即逮住永璂询问他具体情况。

“所以,你告诉皇上是我主动要求去山东帮你?”克善不厌其烦的再次询问。

被问了三遍,永璂挠头,不明所以的点头。

克善扶额。他跟着去山东是想理清自己的思绪,被永璂这么一回禀上去,不知乾隆那多疑的性子要误解成怎样。有没有因此而恼怒?不会是猜疑他要落跑,所以才跟着去监视他的吧?越想心情越郁悴,端郡王看着永璂单纯憨傻的疑惑表情,感到深深的无力。

☆、出巡二

乾隆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一做下决定,不到半天时间便把宫中他离开后的各项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当然,这也与他以往经常性抽风的跑出去微服私访有很大的关系,毕竟。这种事发生的太过频繁了,大家也就跟着训练有素了。

陆路不比水路脚程快,翌日,乾隆便带着一队人马先走水路的女眷们几天出发。队伍人员比较精简,只十二,永琪,克善,傅恒等十名办案人员另加20名侍卫。侍卫们骑马,其他人则分别乘坐四辆马车。

“人都到齐了吗?”

乾隆来到宫门口时,人员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话,等待着最后出场的帝王。

“回皇上,还有五阿哥未到。”众人跪下行礼,起身后傅恒回禀道。

“恩。”乾隆点头,脸上无喜无怒,“再等等吧。”眼睛无法克制的朝同永璂站在一处言笑晏晏的克善看去。

看见克善静雅的微笑,虽然心里恼怒他的逃离,心却不受控制的柔软下来,只余满腔的温柔。他最先就是沦落在这孩子的笑容里,清清淡淡,朦朦胧胧,令他冰冷的心逐渐为之滚烫躁动。

正同永璂说着话的克善感受到乾隆看过来的温柔目光,敏感的朝他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克善脸红了红,立刻撇开头,看向别处。又来了,就是这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势又霸道的温柔,锈蚀了他的心防,扰乱了他的思想,令他变的不再像自己。这没节操的男人着实可恶,咄咄相逼,竟连让他找个清静的地儿整理思绪都不准,一来就这么紧迫盯人,大概真的以为他想借此逃跑吧?

克善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先转头的动作未免势弱了,立马又转了回来,朝乾隆直直看去,眼里的不满,愤懑,不闪不避。

克善不知道,他眼下的动作和想法,在21世纪有一个非常贴切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傲娇’。

乾隆接收到克善看过来的愤懑眼神,当即被逗乐了。怎么?这人想跑,自己都没恼怒,他倒先气上了!这孩子真是被他宠坏了,脾气越来越大!不过,这不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吗?将人宠坏,直至离不开自己。这人直到现在还没发现,虽然慌乱,逃避,抗拒,可他对他的亲昵和信任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分毫,大概是潜意识里就相信着,他不会伤害他,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这种自然而然的信任姿态,很温暖,让他那高处不胜寒的心一点点发烫。

想罢,乾隆对未来越发有信心,迎着克善挑衅的眼神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乾隆五官深刻,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强势和英挺,乍然一笑,眉眼完全柔和下来,一反往日的冷硬,极具诱惑力,看的克善呼吸一窒,而后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难怪这人能当种马,果然有资本!轻嗤一声,克善敛目,抿唇,僵硬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与永璂的话题上。这次出宫他本是来冷静头脑,整理思绪的,有了这人搀和,一切努力都是白搭,不如顺其自然,专注于案情,好生帮助永璂。

见克善不再看自己,乾隆自觉没趣,摩挲自己下颚,盯着他殷红的耳尖低低笑了两声,颇觉心满意足。

站在他身旁的傅恒瞥一眼他愉悦的笑容,心里暗暗纳罕:怪啊!五阿哥迟到这么久,怎得皇上丝毫不见生气?这么重要的差事也能让他搀和进来,难道他要复宠了?

正当两人一个兀自傻乐,一个暗自忧虑的时候,永琪汲汲皇皇的朝宫门口疾奔过来,看见早已等候许久的众人,脸白了白,连忙跪下告罪。

“哼,朕还是高看你了!但愿你办差的时候不会犯这种错误!出发吧!”变脸比翻书还快,乾隆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嗓音森冷不耐的叱责永琪一句,而后甩手步上自己马车,进马车前回头看向不远处正要与永璂同乘第二辆马车的克善,嘴巴张了张,瞟向周围的其他人,最终什么也没说。

吴书来仿似没看见帝王最后那不舍的一眼,待他进车后,表情自然的放下车帘。

车队缓缓开动,两个时辰后便离了京城,驶上官道,往山东进发。

马车里,乾隆手拿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翻看,半晌后,烦躁的将书扔到一旁,拿起探子呈上的有关此次案情的谍报看起来。这谍报人手一份,在出发前便已发放到众人手里,估计他们这会儿正抓紧时间研究着。

乾隆在探子回报的第一时间便把这东西从头至尾看了个通透,自然不惜这会儿时间,感觉颇为无所事事。

“吴书来,去,把端郡王和十二阿哥叫来,朕要同他们商讨案情。”盯视谍报一会儿,乾隆眸子一亮,郁闷的表情瞬间舒畅起来。

看见乾隆变换如此迅速的表情,吴书来嘴角抽了抽,应诺一声后立马下车去叫人。叫两人是假,叫端郡王,顺带十二阿哥才是真,他窘窘有神的暗忖。

跑向十二阿哥的马车,掀开帘子才发现,五阿哥竟也同向来不和的十二阿哥同车。没办法,他一个奴才,人微言轻,五阿哥闻听圣谕硬要跟来,他也不好擅自直言拒绝。反正来多少个皇子那都是顺带的,只要端郡王去了就成。

如此安慰着自己,吴书来表情讪然的领着他们登上帝王御驾,看见帝王僵硬了一秒的表情,深深垂头。

三人上马车后齐齐行礼。

“起来吧。”乾隆沉声叫起,心底不虞。一个十二已经够碍事的了,怎么又来一个永琪?朕当初真不该叫上这么多人!

乾隆暗暗后悔,却只能咬牙忍下,招手示意他们围着案几坐下。永琪自动坐到乾隆身边,十二心里对乾隆还是有些发憷,神经又不像永琪那么粗,怎么虐都不知道害怕,捡了个他对面的位置远远坐下。

克善正要在乾隆对面的位置上落座不想被永璂抢了先,动作顿了顿,不自在的朝乾隆瞥去。

乾隆对永璂的识相很是欣赏,暗道自己这个儿子不但有大智,还极为会看眼色,值得培养。他对着看来的克善宠溺一笑,和颜悦色的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扬眉说道:“快坐着吧,案几下放了暖炉,赶紧过来驱驱寒。”

克善无奈,半弯着腰,缓缓走过去,正要屈膝便被帝王拽住手腕,一把拉坐下来,而后,对方动作娴熟的撩起案几上铺好的锦被,将他的腿严严实实盖好,边边角角都掖了掖,再捏捏他逐渐有了些温度的手,满意的点头道:“好了,这样就暖和了。”

确实很暖和,冰凉的脚被热气烘烤,克善全身酥软,顷刻间放松下来,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满脸享受的朝乾隆灿然一笑。

乾隆心跳失速几秒,马上又恢复常态,捏捏他嫩滑的脸颊,笑的极为满足。真好,哪怕再逃避这份感情,这人也没有对他产生类似厌恶的情绪。

其实,从21世纪来的克善从来就以为:爱本身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他可以否定对方的爱,却不能否定对方的人。因此,他对乾隆本人除了有些逃避,并没有厌恶反感等负面情绪,甚至,就算知道了他对自己有绮念,怒气只一瞬间便消弭了,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慌乱和无措。

永琪被乾隆一系列照顾人的娴熟动作和两人之间隐隐透着亲昵默契的相处模式给镇住了,呆呆看着他们,表情惊异。

他原本以为当初皇阿玛对他已经够好,够宠溺了,没想到今天同端郡王一比,瞬间便被比下了一个台阶不只。宫中盛传皇阿玛待端郡王比亲子还亲,看来果然是真的。他深受打击的朝身边的十二看去,见对方表情平淡,显是对此习以为常了,又被刺激了一下。

“五哥有事?”十二被永琪看的有些不舒服,憨憨一笑问道。

他坐下后专心暖脚,对自家皇阿玛大献殷勤的动作见怪不怪,视而不见。他从来都知道皇阿玛对克善是特别的,超越了这宫里所有的皇子皇女。但对方是克善,他坚定的认为,克善值得这种对待。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耀眼,足够吸引住所有的光芒和视线,让人连嫉妒也无力。

永璂不懂嫉妒,不代表永琪不懂。他恍惚的收回视线,低低的应一声“无事”,再看向克善的眼神里暗含了几丝妒意,几丝忌惮。难怪皇玛嬷直说要把这端郡王拉拢过来,就凭现下皇阿玛对他的宠爱,幸好他不是皇子,否则,这储君之位怕是早有人选了,他们这些阿哥还争什么?不行,不能被一个奴才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