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忖,十二彻底放下心来,随意挑拣些朝堂上的趣事与克善闲聊,半个时辰后方才笑容满面的离开。

送别十二,克善转身回房,脸上俊逸清雅的微笑刹那间消散。

挥退侍从,独自在房中静坐良久,他忽而掩面失笑——呵……这就是现实,他早已预料到的,让人无法抗拒的现实。果然还是顺应时事最为妥当,想那么多,除了自苦,别无益处!

转瞬就调节好了心态,端重亲王收起脸上的寥落,拿起一叠账册认真的查看,房中气氛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强卖

对于阿里和卓偕女儿进京朝贡的消息,乾隆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想着,阿里和卓带女儿前来联姻,若自己坚持不受,他也不能上赶着倒贴,强买强卖吧?若只是为了见证大清和回部的和平,将含香指给宗室中有分量的亲王做嫡福晋也是使得的。

心中有了完全的考量,乾隆也不想拿这事去克善面前说道,引他心烦。

而克善,早已料到乾隆作为帝王的无奈,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除了刚听闻这个消息时有些膈应,略微调整,心态也就摆正了,在乾隆面前也不提及。

于是,两人丝毫没把含香看在眼里,平平静静,甜甜蜜蜜的相处了大半个月,完全不知这个女人将在乾隆的后宫掀起怎样的风浪。

半个月后,阿里和卓一行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京城,由理藩院的主事带领,在京中的回回营安顿下来,稍微洗漱,片刻后便接了乾隆圣旨,宣他当晚进宫,参加为迎接他而特意举办宴会。

阿里和卓受宠若惊,连忙拉着含香跪下接旨,谢恩。

酉时,天将擦黑,阿里和卓领着一身白衣,半张脸用薄纱遮住的含香进宫。

一路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宫道上,看着宫道两旁林立的层台累榭,丹楹刻桷,虽然半遮半掩的藏于薄暮之中,看不分明,可丝毫无损于它们巍峨的气势和巧夺天工的建筑技艺,再观脚下踩着的砖石,色泽漆黑莹润,质地细腻光滑,与普通砖石大为不同,无愧其‘金砖’的称号。阿里和卓看的目不暇接,眼露艳羡,臣服之心更加坚定,不由朝身旁的女儿看去。

“含香,你看看这大清皇帝的宫殿,多么宏伟高大,金碧辉煌!再看看咱们脚底踩着的砖石,一块价值就抵得上一两黄金!还有这栏杆,是汉白玉雕成!当真是琼楼玉宇,神仙才住得起的地方。阿爹送你到这样的好地方享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今晚,你好好表现,咱们回部的安宁就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若你不听话,阿爹马上就派人去杀了蒙丹,听清楚了吗?”

阿里和卓又是利诱,又是威逼,一门心思的想把跑偏的含香拉正回来。中年得子,本就是大喜,还是这么个体带异香,貌若天仙的女儿,自然只有大清帝王这样身份高贵的男人才能与之相配!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暗忖。

含香在他说话时一径以沉默回应,待听到杀意十足的最后一句,方才颤了颤身子,动作僵硬的点头。

阿里和卓见她点头,心中满意了,加快脚步,前往太和殿与帝王相见,见面后,两人略略寒暄几句,乾隆伸手引阿里和卓入座,阿里和卓躬身回了一个回疆大礼,方才动作拘谨的入座。含香跟在他身后坐下,垂头默默不言,极没有存在感。

阿里和卓和乾隆叙谈了半天,乾隆愣是没往含香那里看上一眼,更别说垂问了。

阿里和卓有些着急。这情况不对啊!素闻大清皇帝极好女色,他早派人将含香的艳名传入京中,肯定也入了帝王的耳,怎得他竟是连看含香一眼,垂问一声也无?这叫他怎么好开口谈联姻之事?虽然心中焦虑,但他很快稳住心神,朝含香睇去。

含香接收到他暗示的目光,微微颔首后悄然退下。

待含香退走,阿里和卓朝乾隆拱手道:“启禀皇上,小女特地为皇上准备了一个节目,还请皇上赏脸一观。”

抛头露面,以舞娱人?这是公主还是歌妓?阿里和卓脑子没病吧?心中腹诽,乾隆面上却丝毫不显,摆手朗笑道:“哈哈,公主有心了!朕拭目以待。”

听闻两人交谈,台上坐着的后宫嫔妃们,包括皇后,俱都脸色一变,暗道来了!台下的百官也面露暧昧之色,视线交汇,各自都对阿里和卓的打算心知肚明,纷纷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传说中的含香公主是如何的艳色逼人。

克善半敛眉眼,端起桌前的一杯酒,仰首一口饮尽,而后垂头,慢慢旋转着手中小巧的酒杯把玩,仿佛这小小酒杯中蕴藏着无穷的乐趣,令他爱不释手,在一群引颈期盼的朝臣中尤为显眼。

看见克善对传闻中的美女如此平淡的反应,乾隆微眯双眸,内里极为安心。

舒缓的音乐响起,一白衣飘飘的少女被几名大汉抬上太和殿正中铺着红地毯的舞台,大汉们行到舞台正中,将她缓缓放下,她起身,踩着突然激昂起来的音乐节拍,旋转跳跃,舞姿灵动,翩然若仙,霎时就吸引了台下众人的视线。

台下众人陷入痴迷,连后宫女眷也看的目不转睛。

阿里和卓不着痕迹的四顾众人表情,心中得意,转眼看见面带微笑,眼中却丝毫没有惊艳痴迷的乾隆时,他的笑容僵了僵,心中刚消去的焦虑又悄然浮上。

待看见含香随着最后一个舞蹈动作的结束,卸下面纱,露出绝美容颜,引的台下众人目眩神迷之际,乾隆表情依旧,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他心中的焦虑更甚。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乾隆这是敷衍的微笑,其实半点也看不上自己的女儿,阿里和卓这回部首领算是白当了。可来时的路上他便打定了主意,只有自己的女儿入了帝王后宫,博得帝王爱宠,他的利益才能实现最大化。‘皇帝的岳丈’——这名头在回疆足以令他震慑一方!

此时没看上,不代表日后也看不上。我女儿那么漂亮,把这一干后宫女人都给比了下去,绝没有不受宠的道理!许是皇帝不好做出沉迷女色的样子,在强装呢?

心里反复猜度,又想到自己在回疆不太稳固的地位,阿里和卓一咬牙,站起身来对乾隆行了个大礼,高声说:“敢问皇上,您看我这女儿含香公主如何?她生时百花齐放,体带异香,据说是神女转世,是我回部的珍宝,也是我最宠爱的女儿。如今,我就将我最宠爱的女儿,整个回部的珍宝作为礼物送与您,见证我回部与大清的和平。”

阿里和卓这话,直将含香比作随意赠送的物品,将她贬到了泥里,以显示回部依附大清,向大清俯首称臣的诚意;同时,也将这物品赋予了极崇高的意义,将之上升到了邦交和平的高度,让人拒绝不能。若乾隆坚持不受,便是看不起回部的效忠和臣服。

乾隆没料到阿里和卓大庭广众之下就来这么一手,一时间被堵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果可以,他极想大力擒住阿里和卓的肩膀,死命摇晃并咆哮:你这是在搞哪样啊?公主联姻这等庄重的大事,不该私底下再谈吗?那样朕也好拒绝并给她指婚啊!你这样上赶着倒贴,硬塞给别人,你是老鸨吗?还让公主当众与男人共舞,又是被抬,又是被举的!你这带来的确定是公主吗?啊?不是你中途改道买来的扬州瘦马?

心里各种咆哮,各种草泥马疯狂奔腾过境,死命在他心尖上践踏,乾隆都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硬撑了过来,勉强维持着淡然的表情,转眼朝台下看去,扫过百官们略带怜悯的面孔时,他表情僵了僵。

好么,自己倒成了让人同情的对象了!不过,也却是如此!即便自己不能当众打回部脸面,拒绝这桩婚事,单看含香刚才那放浪形骸的舞姿,已是闺誉尽毁,指给宗室就是给自己招惹怨恨啊!如今,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直至扫到克善的身影,他的表情更加僵硬,眼中的挫败直接转为深沉狂猛的怒火。

无他,克善不但没有面露不悦,待他看过去时,还略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他致意,以示恭贺,动作优雅表情淡然,仿似早就料到这一幕似地波澜不惊,浑不在意。

你就这么不在意朕吗?此时此刻你竟然还能保持平静?乾隆眼眸微眯,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其上暴起条条青筋。

压下心中翻涌夹缠的苦涩,恼怒,和戾气,乾隆朝阿里和卓睇去,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僵声道:“回疆这大礼着实珍贵,朕却之不恭了!即日起,含香公主便不再是回疆的公主,而是朕的香妃,赐住宝月楼。”

他圣旨一下,满堂哗然。

仅一面,仅一舞,一个回部小小的公主,转瞬间直接跳过了四级,升为妃位,这荣宠,远胜当年的令妃多矣!不过,就凭香妃这艳绝六宫的长相,不得宠倒是一件怪事。只怕今日过后,这太和殿上的一舞又要被好事者传开,编成一则香·艳的轶闻,广为流传。

朝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阵,连忙齐声向帝王道贺。

乾隆颔首,眼睛却一直盯着座下面如白玉的少年,见他也跟着朝臣一起道贺,嘴角清浅笑容一直未变,帝王眸光闪了闪,胸口有如被万箭穿心,痛的他额头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这样也无法令你变脸,你心里究竟将朕摆放在何处?

又勉力坚持了一阵,直至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乾隆以阿里和卓远道而来,身体疲惫,急需休整为理由,提前宣布宴会结束。

一成了帝王岳丈,便蒙受他这样细致周到的关心,阿里和卓志得意满,看着宫人将含香送进宝月楼后,满脸带笑,轻飘飘的离开。

克善见乾隆离场,当即也起身,脸色暗沉,负手快步往阿哥所的方向走去,把被朝臣团团围住,联络感情的十二抛到脑后。

一路上,想找亲王搭讪的朝臣瞥见他脸上冷硬的表情,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寒气场,虽不解他因何故恼怒,却纷纷自动回避,免得被误伤。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阿哥所,关上房门,他垂眸,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你个小东西!就那么不在乎朕吗?朕要收受女人,你就没点表示?”

房中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随即,克善被来人拥入宽大的怀抱,后脑被对方的大手压住,紧紧按进一个炽热的胸膛,贴在左胸口,让他感受那噗噗作响,又乱又急的心跳。

身体紧绷一瞬,感受到这怀抱熟悉又安心的温暖,他马上放松下来,微微一叹,“你要我如何表示?立马站出来说:‘我反对?’;还是要让我哭丧着一张脸,失态当场?”

乾隆被克善问的无言以对,稍稍松开怀抱,侧头去看他表情,瞥见他眸子中的平静,心脏揪痛了一下,俯身去亲吻他眼眸,边吻边语带哀求的说:“都不是,至少,慌乱那么一瞬,让朕感受一下你对朕的在乎。”

慌乱?早已预料到的事,有什么好慌乱的?克善避开他的啄吻,声音平静,“我早说过的,以你我的身份地位,这些都是避无可避的现实,一味的慌乱只会让你我之间的情形更加糟糕。你的后宫还要不断的被填充,而我,亦要出宫开府,成家立业。你还寻什么解决之道?白费心思!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乾隆放开他,冷然一笑,“依你的顺其自然,待你我二人之间插·进第三人,第四人……不知多少人后,心中的芥蒂,怨恨,嫉妒,不甘,早晚要将你我这份感情消磨干净!明知道结局破败,朕还会顺其自然?休想!”

克善不语,只用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静静的,久久的凝视着他,仿似在无声的问:不顺其自然,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乾隆被克善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的心脏一阵阵抽紧,一时片刻却又找不到一个毫无破绽的万全之策来应对,抿唇,而后突然转身离开,远去的背影颓废而僵硬,透着深深的寂寥和挫败,看着,无端端的令人心酸。

盯着那人仓皇而逃的背影,克善垂头,笑的无奈而苦涩。看吧,这就是现实,哪怕你中途跳脱了它的轨迹,它也总有办法将你导正,让你无能为力。

☆、借鉴

离开阿哥所,乾隆负手疾行,克善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不停在他脑海中闪现,那一声淡然的‘顺其自然’萦绕在耳边,引的他心烦意乱,胸中的怨愤不甘陡然间暴涨。

“摆驾去宝月楼!”他忽的停步,沉声命令到。既然你要朕顺其自然,那朕便顺其自然!

怀着一股子恼怒后的冲动,乾隆转道,大步向宝月楼方向走去。

吴书来怔楞一秒,立马抬手示意宫人们跟上,心中暗暗叫苦:万岁爷喂,您千万别赌气!您若日后生悔,受罪的一定是奴才们!

不管吴书来内心如何呐喊呼唤,皇帝宠幸后妃,却不是他能开口说道的,只能苦着张脸,小跑着跟在步伐迅疾凌乱的帝王身后,片刻,极具回族风情的宝月楼已近在眼前。

乾隆冷着脸进门,无视楼中跪拜行礼的一干宫人,径自抬步往含香寝室走去。

吴书来见状连忙疾走两步,先行替他推开房门。

房门敞开,一股浓郁的百花香气溢出,熏的乾隆步伐一顿,再瞥见含香虽然绝美,却无半分灵动神采的脸,脑子已完全清醒过来,不禁暗自懊悔这赌气的行为。待到明日,香妃当夜进宫便遭帝王临幸的消息传开,那人会如何看他?如何看他以前信誓旦旦保证的忠诚?到时,就算自己不想顺其自然,那人也有的是话驳的他哑口无言!

凡事须三思而后行!这话果然有道理!朕真是太大意了!竟被小东西三言两语便激的失了理智!他心性本就淡漠,遇事从不慌乱,朕不是早就知道吗?偏今日要这般斤斤计较?他若心中无朕,替朕付出那么多算什么?

回想起自克善进宫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对自己的好,当真是无可挑剔,乾隆既懊悔又自责,看也不看香妃一眼,径直捡了张椅子坐下,兀自沉思反省。

香妃待他一进门便反射性的站得离他远远的,靠在窗棂旁,一手藏在身后,一手紧揪身前的衣襟,满脸戒备。乾隆不动,她便也不动,眼睛死死盯住对方身影,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站在一旁伺候的吴书来乐了:哎哟,这香妃有点意思!竟然拿防狼的表情看咱万岁爷!这可是后宫女人头一个啊!想那些贵主子们,哪个见了咱万岁爷不像饿了几月的狼啊?就恨不得把万岁爷生吃咯!

两人一个立在窗前神情戒备,一个坐在榻边暗自懊悔,房中静谧无声,气氛诡异的紧。

良久,乾隆还是没动,看来,他心中这反省,做的相当的深刻!

可香妃按捺不住了,往窗棂上又紧靠了靠,颤声开口,“皇上,含香有话要说。”

乾隆被她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起身想走,略略一想又重新安坐回去,冷冷朝她一瞥,摆手道:“什么话?说吧。”

含香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暗自斟酌用词,半晌后徐徐开口,声音悲切,“回皇上,来大清,并非我所愿,而是出于无奈,是为了我回部千千万万民众的安宁与和平!我人虽来了,可心没有来,还留在天山那皑皑的白雪上,还留在塔克拉玛干那连绵的戈壁黄沙上,所以,请您不要逼我,否则,我宁愿死,也不留在这里。”

以为含香会提些生活便利方面的要求,比如每餐不食猪肉什么的,没曾想,她竟然说出这一番惊世之语,乾隆有些怔忡,半晌后才曼声问道:“你让朕别逼你?是什么意思?”

含香皱眉,更加用力的揪紧领口,语带颤抖的回答到,“意思是,请皇上别碰我,给我些时间慢慢想通。”

乾隆恍然的点头,“给你时间?多久?若朕偏要碰你呢?”

含香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忽的将藏在身后的手抽·出,抵在脖颈上,五指间赫然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刀刃贴近她脖颈,一触及肌肤,便在其上划拉开一条细细的伤口,其锋利的程度可见一斑。

“含香也不知需要多久时间,若您等之不及,硬来的话,含香宁死不从!”

看着含香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乾隆一点也不着急,对她颈间沁出的鲜血更是视而不见,盯着她良久,似要把她看穿,看透。

约莫有一刻钟,久的含香握住刀刃的手都开始颤抖,乾隆忽的开口,没有恼怒和挫败,声音竟带着几分明快,“你宁死不从?为什么?单只是因为没适应?朕不相信,你告诉朕原因,或许,朕愿意成全你,不去碰你!”最后这话,连诱哄的语气都带了出来。

含香眸子闪了闪,嘴巴开合之间似要倾吐,但想到阿里和卓之前的千叮万嘱——若让大清皇帝知道蒙丹的存在,蒙丹必死无疑。她犹豫了,最终抿紧嘴唇,眸子低垂下去,默默不语。

眼见着含香要开口,临了却又刹住,乾隆有些着恼,有些急切,刚一站起身来逼近,就见含香拿刀的手又往脖子里摁了摁,血流的更多,侵染了她半边衣领。

乾隆顿住脚步,这个女人,还真是刚烈,看来,她说的宁死不从竟是真的。在以前,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女人,哪怕对着一个帝王,也坚守着内心的东西,不肯屈就,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和能量?乾隆内里挠心挠肺的想知道,但又不能将人逼急了。

他眸光流转,瞥见房中角落里一直跪着的,埋头不语,面无人色的两名回族婢女,忽的朝虚空中开口,“来人,将她们带下去,查问清楚。”

房中不知从哪儿冒出两名黑衣侍卫,跪下应诺,而后快速将两婢女带走。

含香在黑衣侍卫们出现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若不是身后有窗棂可供依靠,她早就瘫软在地,此刻见从小跟随自己,情同姐妹的两名婢女被带走,想象着她们有可能遭受的折磨,她一时间慌了神,连忙扔掉手里的刀刃,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乾隆脚边,连连磕头求饶。

乾隆冷然一笑,朝两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两人见手势立刻停步,擒着两名惊慌失措的婢女在一旁等候。

“求饶大可不必,若要保住她们,你便把实情说与朕听,要原原本本,一字不露。当然,你不说,朕自有办法知道,但到时,你身边会死多少人,朕就无法控制了。”

乾隆的心情仿似很好,连出口的致命威胁都带着点儿欣悦飘忽的味道。

可这份沾染上欣悦飘忽的威胁,在含香听来,却直直冻结了她的心扉,令她浑身颤抖。

“不不不,求求您,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婢女,也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我说,我都说!”含香又连磕了三个头,苦苦哀求到。

乾隆朝两名侍卫看去,侍卫放开手里的婢女,转瞬就消失不见。

含香伏在地上,见婢女们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将‘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故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讲完,已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儿还有回部第一美人的风采。

乾隆呆滞了半晌,回神后语气冷沉的开口,“所以说,你们在路上私奔了七次?你私奔了七次,阿里和卓还坚持要将你送进朕的后宫?”阿里和卓,你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有病?

“不不不,皇上您不要误会,虽然我和蒙丹两情相悦,可我们都谨守本分,从未越雷池一步,含香还是清白的!请您不要怪罪我的父亲!”含香瑟缩一下,又趴伏下去磕头,替阿里和卓求饶。

乾隆瞥她一眼,压下心中的恼怒,“那蒙丹此时在哪儿?”

含香被他问的心中大骇,不磕头了,直接上去扯他衣摆,哭求道:“皇上,求求您,不要伤害蒙丹!您若能不伤害他,叫含香做什么都愿意!您不是想要我么?我给您!”

说着说着便伸手,犹犹豫豫的去解自己衣襟,一副从容就义的悲壮模样。

乾隆被她的模样气笑了,可心里又冒出几分兴味,摩挲着下颚开口,“别解了,朕现在没有兴趣!若为了蒙丹,你做什么都愿意?为了他可以宁死不屈从朕,为了他,也可以转瞬就爬上朕的床?你确定你爱他?”

对于乾隆最后一句问话,含香仿似受了天大的侮辱,倔强的抬头与他直视,坚定的说:“回皇上,含香当然爱他!你没爱过怎么能理解爱人的滋味?为了他不受到伤害,叫含香赴汤蹈火,含香也在所不惜。”

乾隆恍然的点头,心中若有所悟,眼睛望向虚空,朦胧中又忆起克善日前那句‘为你身先士卒,我万死不辞’的话,心中满满的爱意和感动就这样突然间涌上,来势迅猛,令他眼眶暮然间便发红发烫!

小东西,朕道你不在乎朕,朕错了!

垂头默默向心爱的人忏悔致歉,乾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含香的双眸中已不似先前那么冷酷无情,开口时也略微有了好声气,“朕最后问你一句,若朕可以确保不伤害蒙丹,亦不逼迫你,你日后可会心甘情愿的让朕碰触,安心的做朕的香妃?这问题,你可要想清楚了,老老实实的回答。若你说的是实话,今晚,朕就姑且先放过你!”

含香仔细审视帝王面容,见他表情严肃,眼里眸光清明,半点不见情·欲难耐之态,心中稍安,又略略想了片刻,慎重的开口,“回皇上,若您不伤害蒙丹,也不逼我,您可否就将含香当做您后宫的一个摆设,抛到脑后?含香这辈子都不会心甘情愿。虽然我是回民,不懂大清的规矩,但你们大清有一句话含香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从一而终’。含香的心既已给了蒙丹,就不会再想着别人。求皇上您开恩,成全含香这份痴念,含香会日日在宝月楼诵读《古兰经》,替您和您爱的人祈福。”

说完,她再次深深趴伏下去,额头枕着自己双手,大气不敢喘的等着乾隆裁决。

乾隆盯视她趴伏的单薄身影,心头将她刚才那番话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分析,心中的兴味越来越浓,忽的大力拍击身旁的案几,朗笑起来。

听见帝王突然发出的朗笑,含香趴伏的身子一缩,强忍住抬头的冲动,身子微微颤抖,心中不明所以,更加胆战心惊。

吴书来瞥一眼笑的欢畅的帝王,脸色青白交替:万岁爷喂,您莫不是被这‘三贞九烈’的香妃娘娘给气傻了吧?奴才该不该叫个太医呢?叫?不叫?

他心中左右拉扯,纠结的不行。

乾隆不管房中莫名纠结的众人,朗笑一阵后突然起身,甩手一句,“你爱念经,便念一辈子经吧!朕不稀得碰你!摆驾回养心殿。”若不是看在你给了朕灵感,且朕想看看你的坚贞能保持多久的份上,今日这事,定不能如此善了!

乾隆虎步龙行,片刻便走的没了影儿,徒留不明所以的含香和她的婢女面面相觑。

满脸带笑的快步向养心殿走去,乾隆脚下带风,日前的抑郁,烦闷,纠结,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总想着指婚无可避免,该给克善指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不会对他俩的感情造成威胁?他也曾想过用权势去威逼,控制一个女人,但最后想想又作罢。权势虽然是个好物,却不是万能,更不能完全的掌控人心。女人的心思是叵测的,而丈夫,是一个女人终身的依靠,虽然最开始能使她屈从,可心中到底不甘愿,时间久了,稍一疏忽,指不定这女人转瞬就成了一柄利刃,反插·进他们的胸膛,到时,最直接的受害者不是他,而是他的宝贝。但凡有一丁点伤害到克善的可能,他都无法容忍,是以,这个计划立马被他抛弃了。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放在他面前,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敞亮无比的大门,让他顿悟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除了玩弄手段,争风吃醋,女人也可以痴情,也可以坚守本心,根本不用他去掌控威胁。身边从未有过这类型的人,哪个女人见了他不是趋之若鹜就是欲拒还迎,耍尽手段的勾·引献媚,是以,他才迟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当真是愚钝!

送这样一个女人去克善身边,可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却也不是十足安全的选择。克善那么优秀,就怕年深日久,这女人动了心,移了情,到时,也是一个麻烦。

乾隆举棋不定,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待他踏进养心殿的大门,脸上的犹疑已转为坚定,朝空旷的大殿沉声吩咐,“今日香妃的情况,你们可听清了?去,把上三旗大家世族里十四五岁的未婚女子挨个儿给朕查一遍,看看有无类似的女子,若有,将她的详细情况调查清楚,报与朕知道。发动全部人手,动作尽量快点。”

不管如何,这是目前最妥帖的解决办法,先找找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再说,日后,若真的失控,处理了便是。

乾隆想罢,听见殿中传来的一声应诺,满意的颔首,捡了张椅子坐下,反复思量可有遗漏。

吴书来睇一眼座上沉思的帝王,心中腹诽:香妃娘娘给万岁爷戴了绿帽,万岁爷不处理她,怎得拿上三旗私相授受的贵女们开刀!?忒没天理了!

☆、交心

含香进宫,对后宫嫔妃们来说,是一场灾难。

她容颜精致绝美,轮廓带着回疆人特有的深邃,极为耐看,再加上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异香和满身独特的异域风情,这世上,鲜少有男人能抵御的住这等美·色诱惑。后宫嫔妃中容貌上乘者若与她站在一处,立马便从秀色可餐变成了乏善可陈。

差距如此之大,无怪含香初入内宫第一晚,她的宝月楼便成了后宫嫔妃们的关注焦点。待听闻近来不爱女色的皇帝在散了宴会后便迫不及待的摆驾宝月楼,临幸香妃。宫中的大小嫔妃不约而同的将含香视作了自己的劲敌,连稳坐钓鱼台的皇后也起了三分忧虑。

乾隆向来不管后宫那些暗潮汹涌,今次听闻传言后,却不由得有些内伤。他只是在宝月楼坐了两刻钟,问了几句话而已,试问,两刻钟能够做些什么?这帮子无所事事的碎嘴子女人!千万莫把这风言风语传进克善的耳里才好!

心中腹诽,忐忑难安,乾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务必要找克善解释清楚了才好,两人现在的感情本就维系的艰难,若再造成什么误会,出了什么差错,其结局是他无法承受的。

克善不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加之出孝大婚在即,除了出入衙门办差,平日深居简出,少在宫中走动,可宫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乾隆当夜就临幸了香妃的消息刚散播开来,便立马传进了他耳里。

闻听消息,克善莞尔,将之引为笑谈,转瞬便把这事抛到脑后。

乾隆那天的举止神态他看的分明,那双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漠,丝毫没有为含香爱慕倾倒的迹象,最后阿里和卓强买强卖那段,他甚至能从他脸上发现几丝不情愿和厌恶。若论对乾隆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刻,这人摆驾宝月楼,怕是被自己冷静的反应气着了,头脑发热之下的冲动之举。

这么一想,克善不由得为他孩子气的行为摇头失笑,笑完,这事便就这么过了,次日醒转,该办差还是照常办差,心性分毫不为宫中纷纷扰扰的流言所动。

待他办完差,转回宫中,远远看见等候在阿哥所外,频频引颈期盼,表情焦虑的吴书来,心内又是一阵暗笑:这么急着找我,莫不是巴巴的解释来了?

想罢,他速度加快,紧赶两步,迎上急急朝自己跑来的吴书来。

“观吴公公神色匆忙,可是皇上急召本王?”不待吴书来开口,他先一步问到。

吴书来连忙打千行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迭儿的点头,“回亲王,正是皇上急召,奴才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了,您快随奴才走吧。”那急切的表情动作,就差上来拽人了。

克善轻笑,转向往养心殿走去,“劳烦公公了,咱这就走吧。”

克善负手先行,吴书来表情恭敬的尾随,两人步伐不紧不慢的往养心殿走,行经御花园的一条小径时,赫然一个彩色的花球迎面砸来,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香气,克善眸光一变,极轻巧的闪身避过,花球砸到吴书来头上,在他头顶蹦了两蹦才落到地上。

吴书来正低头赶路,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表情有些呆滞。

许是他的表情太呆,又或是花球在他头顶蹦跶那两下确实极为滑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的在两人前方响起,甚是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