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左右为难:“任小姐!在这里保命要紧!新闻都是次要的!”

“里面不知道被挟持了多少人质!只有将这件事情广之于众他们才有可能获救!这个新闻,很可能就会成为拯救数十条生命的希望之绳!”

任意固执的推开翻译:“这里有我就行,你赶紧离开!”

她拿着摄像机一边拍摄一边后退,趁着教堂里恐怖分子还没有发现他们时,取得最好的素材!

可是对方并没有给她多余的机会,很快从教堂里跑出了一个人来,慌张的往她这方向奔来!

翻译见情况不妙,立即奔跑着冲任意大吼:“快走!来不及了!”

随着那女人越来越近,任意看清了她的面容,这个人她认得,是在这里驻地已经三年有余的一名外国记者。

任意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到一声枪响,那个同行就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身子一僵,随着周边砰的一声爆炸!瞬间她就毫无知觉的倒在了地上。

最后的景象,就是那灰蒙蒙的天空。

这场记忆,每每都如海啸一样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

每次,她都尽量避免自己去回想当时的场景。即使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都极力地克制那些暗涌流动的情感。

今日的她照样来到了陵园,不过相对前几日,今天来的很早,早到门卫还没有开门。

她握着手杖在陵园门前等了一会。

今天的雾气重,能见度很低,站在任意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栅门,以至于门卫走近了她都不知,一直等到栅门开后任意才投去目光。

门卫见她来的这么早,讶异连连的说道:“今儿来的很早啊!”

任意如往常一样在出入薄写上自己的名字。

陵园内大片的墓碑在雾气中隐隐绰绰的露出一些形状来,伴随着清晨的凉气,周遭都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

任意缓慢的往东南方向走去,来到自己墓碑前的时候她怔住了。

她的墓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白菊。

很快,一个挺拔的人影就从雾气中逐渐现身。

他面色看起来很平静,但那双漆黑双眸外的眼眶,却是泛着隐隐的红色。

一别几年,有足够的时间四目相对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今天的严朗,不像昨日那般狼狈,看着就像是有备而来,他穿着笔挺的正装,头发也剪的精短,除了变得更加深沉的目光,好像一切,都像是五年前的他一样。

任意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几年的别离,也充分做好了重回故里的准备。

可再次看到熟悉的容颜,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砰”的一声就断裂了。

她的表情有些局促,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才是最好。其实在面对严朗时,任意心底有着不堪与愧疚。

这让她不禁想起几年前,她在国外接到前往中东的任务时,电话那头的严朗第一次怒吼着挂断了她的电话。

他一直在劝说,中东那边的局面那段时间太混乱,她完全可以提交不去的理由,社里也会充分理解,对她以后的工作升职等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当时的任意不仅没有把他的劝慰听进去,反倒是直接提交了前往中东的申请书。

她瞒着所有的人,去了中东。

直到她第一次与台里连线直播,国内的众人才知道她的决定。

那时严朗头一次失去了与她说话的耐心!不管任意在电话里头高呼自己的信仰与理想,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因为生气,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与任意断了联系。

若不是当时严朗他爸拦着他,局里也拦着他,他肯定会飞到那边把任意拉回国。

因此,出了爆炸事故后,任意在严朗面前,有些不敢抬头。

怎么说呢,现在的自己,也是为了当初的一意孤行而买了单。

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严朗面对面,任意她显得有些局促。

而迟迟没有开口的严朗,在沉默了许久后才径直的望向任意,疏远又冷淡的问她:“你是谁?”

任意一怔,下意识的笑容僵硬在嘴边。她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对视着严朗冷峻的眉眼:“昨天…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问你是谁?”严朗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再一次开口,他提高了音量,冷冷的指着任意的墓碑,“你想说你是她吗?”

任意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墓碑上自己的照片,鼻头一酸,视线就逐渐模糊起来。

严朗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故作平静的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任意的视线,

“任意已经死了。”

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声音低沉又沙哑,那随意的态度就像刀子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凌迟着任意的心。

严朗弹了下烟灰,眼神有些恍惚的看向任意,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在阐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她死在了她对梦想的满腔热血里。”

第3章 Chapter.3

任意从小到大的理想严朗都知道!

所以当时她一意孤行要去往中东时,严朗虽一开始反对,但到底,还是理解并支持了她的行为。

可是谁能料想到,他们的命运,就因为远在他乡的一次战争而改写。

听到严朗平静的话语,任意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双眼无比清明的对上严朗的视线告诉他:“她并没有死,她活着回来了,活着站在了你的面前。”

“回来了?”任意的话音刚落,严朗突然掐灭了手中的烟,一手扼住了任意的脖颈。

速度之快让任意全然没有反应过来,顷刻间只感觉脖子被他的手重重的扼住,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色憋的有些发红,睁着莹润的眼睛紧紧的看着面色发狠的严朗,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出来,但是眼前的严郎却扼住了她所有要开口的冲动。

严朗他骇然的双目变得猩红无比,他的内心就如刮过一场巨大的暴风雪,谁都不知道,在任意牺牲之后,他是怎么走过那几年。

他一度的认为世界崩塌,一度的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也一度的将自己堕落至深渊。

这几年,他陷入了一个泥沼当中,差一点,他就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实的一切!

如今死了几年后的任意又突然重新露面,这荒诞的情节怎么看,都像是个黑色幽默。

她,明明就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

所有的情绪似乎都集中在了掌心之中,直到任意几乎要失去挣扎的余气后,严朗才骤然松开他的手。

他嘴角突然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隐隐颤抖的双目将任意隔在千里之外。

任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手抚住自己的脖颈,见严朗转身要离开,她一把就拉住他:“我不管现在是怎样,总之我回来了,你就算不接受!我也是回来了!”

严朗别过头,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勾起了嘴角,他眼底的决然已经阻断了任意的一切机会。

任意知道,露出那样的神情,严朗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不再事事宠着自己,也不再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任意红着眼睛,双目发紧的紧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一步,她就跟着走两步!

随着严朗加快步子,任意也紧咬牙关用尽最大的力气想要追上他!可是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很快就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她用尽了最大的气力想要追上他,可那残缺的肢体却撑不住她满心的毅力,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严朗快步的消失在眼前,她有些气恼的狠狠拍了几下疼痛的腿…

过了很久,等雾气都散了,人也走了,任意才直起了身子擦干脸上的泪痕。

墓碑前的那束白菊很新鲜,就如刚摘下来一般。任意缓过神色后,走到墓碑面前弯腰将那束花拾起。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卫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任小姐。”

任意停住了脚步,循着声音回头,看到门卫走到自己的跟前,将一个精致的小方盒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是有位先生托我交给你的。”

任意看到那个盒子,眼眶霎时就酸涩起来。

这个盒子,是任意在大马士革的一个线人手工定做的戒指盒,上面那些闪闪发亮的小物件是由珍珠母镶嵌而成,也是叙利亚最为典型的贝壳镶嵌工艺。

那个线人不同于之前任意所找过的金钱为上的线人,他对任意这种记者很是敬佩与敬重,他认为,战争需要任意这种正义的行业去勇于曝光,勇于制止。

所以在短时间内,就与任意达成了友人的关系。

但是他的父母亲却在一场半夜爆炸中,失去了生命,他的一家,也由此成为了难民潮中的一员。

在逃难的时刻,他带着这两个盒子敲响了任意所住的小旅馆的房门。他将这两个盒子赠给她,并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与她说:“给你…爱人,祝福你,幸福。”

虽然连贯不成一句完整的祝福语,但却让任意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大爱,目送着那个异国友人在战争中无奈逃离的背影,那时的她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名记者的职责所在。

那也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了肩膀的沉重。

之后,这个盒子在她与严朗决定要订婚的时候,她就寄回了国要当作两人婚戒的礼盒。

那时,任意说只要在中东呆满一年,回国之时两人就订婚。

可是…再也没有可是了。

任意看着手中的盒子,朝门卫轻轻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将盒子收到了大衣兜里。

走到马路边上,她将手中那紧握的白菊扔到了旁边潮湿的泥土里!迎面吹过来的冷风将她的眼泪都吹了出来,视线有点模糊。

任意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会让严朗接受自己回来的这个事实!

这样想着的任意戴上手套准备走往附近的公交站。

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一辆漆黑的商务车就直直的停在了任意的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通过那暗色的车窗,隐隐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待车窗缓缓摇下,任意诧异了一声:“陈潜?”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从车上下来后替任意打开了车门,随即再次坐了上去。

看到任意落坐之后,他双手自然的交叉放在双腿上,淡然的眉眼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叫陈潜,是当初在那场挟持爆炸事故中救下任意的华人。

也因为他,任意此时才能活着归国。

任意除了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军火商外,就对他一无所知了。

哪怕这次他突然出现在国内,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男人递给她一张照片,在昏暗的车里声音淡漠询问她:“回来没有去找你父亲吗?”

任意微微一愣,接过他手中的照片双手有些颤抖。

“据我所知,你父亲的情况不太乐观,你如果可以,就去抽时间见他一面。”

照片上那个穿着病号服,两鬓斑白的男人,就是任意许久未见的父亲。虽然她看起来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的湖水,但是心底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曾经,任意无数次在异国的夜里想着,若是自己当初听严朗的话,听家人的话,没有一意孤行前往中东,那么…事情会不会有另外的一番景象?

但陈潜告诉她,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后悔也没用了。

任意收起那张照片,看了陈潜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谢谢。”

见她收起照片,陈潜将目光放在了车窗外面随口问了一声:“重归故里的感觉怎么样?”

任意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转口反问他:“你呢?时隔这么多年回国,有什么感觉?”

他下意识的笑了笑,回过头来看向任意,那双狭长的双眸就像清泉一样朗清。

“落叶归根。”

一句落叶归根,止住了任意接下来的发问。

陈潜对于任意来说,是个有距离的朋友。因为他,自己得救,也因为他,自己失去了出事之后第一时间与报社取的联系的唯一途径。

那时的她在获救之后有机会与所在的大使馆联系,她通过交流借到了私人医生的手机,可正准备拨通电话时,陈潜一手就将手机抢夺了下来。

当时,陈潜表情严肃的叮嘱她:“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不然,你等不到你的同胞来救你。”

任意不得不承认,当时的她被陈潜唬住了,导致一开始她戒备心十分严重,以为陈潜是某个地下的恐怖分子,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连睡觉,她都睡不安稳。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的知道了陈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危险,虽然他神秘,也看似危险,但还存着善意,大爱。

至少他对自己,没有过坏心,纯粹出于好心相救。

与他相处的三年,两人保持在一个固定的距离里,既没有深交,也没有疏远。

任意不知道陈潜为什么会突然回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帮自己打听到了父亲的下落。

虽然心有疑惑,但她却没有发问。

陈潜不喜欢回答问题,这个任意十分清楚。

他跟着任意来到了住的屋子,一打开门就有股青苔味道扑面而来。

陈潜挺拔的身影在老房子里四处踱步着打量每一个角落,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电视机上的那张合照里。

“房子够大,还住的下两人。”

“嗯?”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问,任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端着热腾腾的茶递到陈潜的面前解释了一声:“这里暂时只住我一个人。”

陈潜顺势接过,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加上我,就两个人了。”

任意一顿,迎上他的目光不解的开口问道:“陈你说什么?”

陈潜面不改色的走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后才回应她:“我刚来国内,没有住的地方。”

任意听闻后以为他在开玩笑,嘴角微微一扬同样的调侃道:“你不嫌弃就好。”

陈潜将外套脱了下来放置到一旁,不经意间看到半敞开门的卧室。他不紧不慢的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里头后便开口问道:“我睡这里吗?”

就像是等着主人的回答一般。

任意见到他一本正经的脸后微微一惊,张了张嘴反应了一会:“我以为你刚刚不过在开玩笑。”

陈潜看向她淡淡的开口:“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第4章 Chapter.4

其实陈潜过来住,她倒也没觉得不方便,毕竟休养的那三年,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陈潜事情很多,所以除了晚上或者早上能偶尔碰面外,其他的时间任意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只是他说他来国内没房子住,这个理由任意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只有他不想住的房子,没有他买不下的房子。

陈潜见到任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双手插兜走到她的面前:“等会有人会送菜过来,既然回国了,我给你做顿饭。”

不容任意开口,他弯腰拿过自己的外套就走进了方才的那个房间里头。

那三年间,任意随着陈潜辗转了几个地方,他们最初住在黎巴嫩的一个郊区湖边,后来又辗转到巴林边境…

任意曾试图问过关于陈潜他本身的一些问题,不过都被他婉转拒答,久而久之,任意也不再过问。

他们之间的很多事情,都止于点水,不清不淡。

陈潜的老家是湖南,所以做的一手地道的湘菜,味道十分不错。

一个礼拜几乎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的任意,今天吃了不少,最后还是陈潜拿走了她的碗制止了她再次盛饭的举动:“不宜多吃。”

任意只好作罢。

半夜的时候任意听到陈潜出门的动静,一如之前在国外那样。她也没有多想,翻了个身就继续睡了。

大概是陈潜给她那张照片的原因,任意那晚梦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在政府上班,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一直到她十岁时,才迎来了她的后母。

父亲是个严谨又一丝不苟的男人,虽然对任意没有过多言语上的关心,但是打心底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心头肉。

任意知道父亲爱她,但是却不知道爱到何种地步。

一直到她出事后一年,拜托陈潜在国内打听下父亲的消息,得知了父亲因为自己的突然离世而变疯,她才知道,父亲早就视自己如生命。

也正是如此,任意陷在了一个极度想见但又极度害怕的矛盾里!

梦里,父亲还是从前的模样,他严肃着一张脸,走出家门前再三警告任意:“先把作业完成了再跟那帮小子们去胡闹。”

任意连连点头哈腰的将父亲送出门:“得嘞!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