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二人既然毫无所获,又见天色实在已晚,只好匆忙下山来。

夜晚山路难行,处处险恶自不必提,好在无末在山里行惯了的,就是闭上眼睛走起山路依然健步如飞,走这点路自然不在话下。反倒是阿诺,颇觉新奇,左右看来看去。正走着,两人遇到一个穿着外人服饰的男子,那男子见了他们二人倒是吓了一跳。无末顿时觉得这人很是可疑,便拉住这人问他为何这时候上山。这人只好一一道来,只说是他们一行人是前来采药的,他是新入行的小徒,在这群人中备受欺凌,今日因为做饭时打翻了好不容易熬好的肉汤,师父便罚他这时候上山打猎。

无末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觉得这件事怪怪的,可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再者家里半夏等着,也就不再问了,随手把在山上抓的一只野兔扔给他:“你不用上山了,拿着这个回去吧!”

那个人诧异万分,但也只好点头,连连称谢,取了那野兔下山去了。

下了山后,两人急忙回到家中,果然见半夏正抱了阿水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等着呢。

阿水一向睡得早的,如今竟然还没睡,被半夏托得怀里静静地等着,待到见无末和阿诺出现,顿时两眼冒光,两个小胳膊欢快地挥舞着,两只小胖腿儿更是在半夏怀里踢啊蹬啊,几乎把半个身子从半夏怀里伸出来去够无末。

无末见她这可爱的小模样,顿时笑了,忙上去接过阿水,阿水被阿爹抱在怀中,甚是得意,两只稚嫩的小肥爪开始笨拙地在无末脸上拽啊捏啊挠啊。

无末招架不住,忙道:“我的阿水,你怎地要扯我的鼻子?”

半夏一听禁不住噗嗤笑了:“她哪里知道什么是鼻子什么是眼,不过见你那么大一张硬脸,其他都平着,唯有一个大鼻子凸出拽起来最为方便罢了!”

无末想想也是,禁不住用手指点了点阿水的鼻子:“你这鼻子这么小,心眼倒是不小,赶明儿我给你做几个小东西给你玩,免得你老想着拽我的鼻子。”

半夏一听也是,便道:“篱笆外头有现成的老树根,你拿这个用刀子雕刻几个小玩意儿就是了。”

阿诺便从怀里拿出自己藏着的鸡毛,拿给半夏看道:“婶婶你瞧这个,颜色很是好看呢,阿水一定喜欢。”

半夏接过来一瞧,可不是么,这颜色比之家里的野鸡更为鲜亮,且散发着彩色的光芒,若是做成毽子吊在半空,阿水肯定用小肥手拼命去抓。她想到这里已经有了主意,便道:“无末,今天晚了,咱们先歇着,明日个我给你画个样子,你就比着做就是了。”

正说着呢,无末无奈地发出一声叫,半夏和阿诺忙看过去,忍不住再次笑起来。

原来阿诺也不知怎地,那带了窝的小肥手一只使劲摁在无末坚毅高挺的鼻子上,另一只则是兴奋地拽着无末的头发挥舞着,那样子倒像是在荡秋千,嘴里还发出“啊呜啊卟”的声音。可怜的族长大人,任凭他有何等本事,此时面对怀中这个又香又软的小娃儿愣是施展不开,只好拿眼望着自己的娘子盼她来相救。

半夏忙上前,温柔地捏了她的小手缓缓拽开,阿水见阿妈过来,甜甜地对阿妈一笑,这才放开了爹爹的头发。

半夏问过这爷俩,知道他们还没吃晚饭,便让阿诺先抱着阿水,自己从锅灶里取出一直用余火温着的粟米粥并两块腌肉来给他们吃了。

无末和阿诺确实饿了,都金刀大马地坐在那里,端着饭碗大口大口吃得挺香,吃饭间半夏问起他们二人这一趟的遭遇,当听到小黑被拘禁在荒芜之地没有进食时,心中不免叹息一番。当下也别无它法,只盼着狼王能够宽恕小黑,同时心里自然也疑惑这件事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他们吃着饭时,半夏先去里屋哄阿水睡觉,阿水其实早就打哈欠了,只因仿佛是等着阿爹,所以一直撑着,如今得偿所愿,还没等哄呢,人家猛吃了两口奶,忽然停下了嘴儿。

半夏低头望过去,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阿水含着□的小嘴儿半张着,奶水从嘴角汩汩流出,她自己却已经闭上眼睛酣睡起来了。

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炕上。却只见自己的闺女儿白嫩嫩一身的好肉,偏偏吃得溜肥滚圆的小肚皮上一个水红色缎子肚兜,真是映衬得如同雪人儿一般可人,她越看越爱,最后忍不住弯腰在阿水胖乎乎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小口。谁知这一亲,却仿佛惊动了阿水一般,阿水在梦中竟然一个轱辘翻了一圈,再重新肚皮朝天时,只见她伸展着那短胳膊短腿儿如同一个“大”字型。

半夏见她这么小的人儿,偏做出这豪爽睡姿,心中十分好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才拿过一个薄麻衣替她盖好,免得着凉。

第二日,半夏一个人在家照顾阿水,顺便趁她睡着之时给篱笆外的果园子浇水锄草,外加喂鸡喂马喂羊,偶有来看个小病的族人,她就帮对方取来药。

忍冬最近几乎每天都要抱着石蛋儿来姐姐这边玩,自从那次石蛋儿看着阿水竟然笑了后,她便觉得阿水是个有福气的娃儿,只盼着石蛋儿能沾染阿水一些福气,从此便好了起来。反正她家阿妈多珲能干得很,家里也没什么事,便每每抱着石蛋儿过来,一来能够顺手帮姐姐看顾阿水,二来让两个小娃儿一起玩儿,也好让阿水带一带石蛋儿。

半夏把一个偌大的草垫子铺在院子里,把两个娃儿都放在上面让他们玩耍。阿水已经五个月了,已经不想老实地躺在那里了,总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半夏看她虽然坐得不错,但到底不敢让早坐,怕对脊柱不好,是以每每对她进行暴力压制。石蛋儿呢,都已经三个月了,却还不会翻身,只是如同一场饼般躺在那里,木然地望着天空,偶尔听到阿水咯咯的笑声,他才会慢悠悠地转头看几眼。便是这么几眼,也让忍冬欣喜不已。

半夏在一旁正给母羊挤奶,她见忍冬高兴的样子,笑着道:“最近这母羊产奶挺多的,回头你拿个水囊过来,我给你一些,你喂给石蛋儿吃,看他喜欢吃吗?”最近石蛋儿可以喝粟米粥了,阿水便不再用吃羊奶,于是家里积攒了许多羊奶。村里有差不多大小娃儿的,也偶尔过来半夏这里取羊奶回去喂娃。

忍冬点头:“也好。”她瞧着白花花的奶,不由得笑道:“姐姐,你咋觉得你的点子真是多呢,以前我见过母羊有奶,却不曾想过可以挤了奶来喂娃呢。”

半夏将奶小心地从石碗倒在了水囊里,这才道:“其实不光是可以喂娃,人也是可以吃的。”

忍冬听了倒是吃了一惊:“人怎么吃?”人竟然要吃羊奶,这在望族人看来是很奇怪的事情,再说那羊奶腥味多重啊,也只有小娃能吃得了吧!

忍冬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半夏:“赶明儿有时间的话,我试试看。”她知道贸然让望族人喝羊奶那是绝计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将这羊奶做成其他吃食,比如乳酪,或许能让人想吃呢。

原来自从无末当了族长,领了这老族长的遗领,半夏如今是想法设法让望族人能多一些入口的口粮。

第46章

傍晚时分,无末领着族人下山回来了,他先是指挥大家将收获的野味分割成一块块,然后让各家各户逐个去领,这分配之中自然会优先照料那些家有老弱病残且没有能力自行找口粮的人家。

无末有时候也会想,既然族中早已经各家过着各家的日子,为什么还会设下这种由族长带领隔三差五一起上山狩猎再将食物分给大家的古老传统呢,也许正是警告后人,即使大家不是一家人,也永远不要忘记去辅助族中那些穷困老弱的人家。

也因了这个,每每分配食物时,无末总是领取最少最差的那一份。有时候族中的人看不过去,提议无末应该去拿那份最肥美的肉,可是无末却拒绝了,他家里并不缺这个,他相信半夏也绝对不是喜欢沾这种便宜的人。

费原本还担心无末年轻,且由于身世的原因无法服众,如今他冷眼旁观,倒是渐渐放下心来,便每日在家伺候老妈妈,族中的事倒是很少管了。但是无末自然很是敬重他,遇到难事时常和他商量。对于无末来说,这个人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心中父亲般的存在。

如今族里大部分对无末极为服膺的,但唯有一人,心中虽不敢说,但背后却是看他热闹的,这人自然是木羊。

木羊对木娃嫁与厚炎一时感到极为恼火,只因厚炎这人竟然转而协助无末。后来因了忍冬生产时难产,忍冬竟然开始替自己姐姐说起了好话,这让木羊对自己的娘子也产生了不快。

他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是生个娃儿罢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娃是你自己生的,她不过是帮了点忙而已,犯得着天天提起她让我不高兴吗?”

这话极其噎人,说得忍冬气得几乎想拿石凳子凿她。

女人生娃,九死一生,她当时简直是盼着有人给她一刀好早点解脱。这样的苦痛,在他如今说来竟然是轻描淡写一般略过,她恨只恨自己当初贪慕虚荣瞎了眼,竟然找了这样一个男人!

每每夜晚之时,她抱着石蛋儿,回忆幼时,只记得那时候木羊活脱脱一个孩子王,他那时候对她是极好的啊!到了后来长大些,他更是变着法儿讨自己欢心。如今想来,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罢了!这男人未曾得到之时,就是死都愿意,如今为他大了肚子生了娃,他倒是把自己的死活放在一边,只一心想着那点小肚鸡肠的私仇了!

为了这个,忍冬夜晚无人之时流了不少泪,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小石蛋儿,心想若不是石蛋儿让人心疼,她真恨不得一走了之不和他过下去了。想到这个复又想起多珲妈妈,那是多么慈爱的老人家啊,还有阿爹岩,也是一等一的好人,不由得安慰自己说,来到这个人家,只当那木羊已经没了,自己便是个寡妇带着娃儿随着公婆过罢了。

木羊自然不知道忍冬的心思,他如今正一心等着看无末热闹。他和那勤寿关系日渐好起来,便背后时常和勤寿说三道四,诸如那厚炎怕是一去不复返了的,谁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谁知道外面有什么坏人没有,等等话语,真是说话没有门把手,犹如放屁一般爱怎么放就怎么放。

他这番话,自然又惹得木娃不快了。

木娃虽然心中有那无末,可如今到底嫁了厚炎,自然也是盼着厚炎能争气的,如今自己那个哥哥竟然诅咒自己当寡妇,你说有这样的哥哥没有?

木娃便把心中不快说与阿妈听,多珲听了便痛骂一通儿子,然后木羊心中就越发不满,如此循环,最后这木羊竟然成了人人不喜的人物。

无末对其他倒是不在意,只是厚炎他确实担心的,毕竟望族人极少出门,也不知道厚炎在外面是否顺利,又能否根据他那么少的线索找到齐先生。更深一点想,那位齐先生是否愿意帮忙,这都是未知的。不过担心这些也是白搭,他如今分完了今日的猎物,便提着自己那骨头比肉多的一份野味带了阿诺回家去了。

回到家时,半夏正在院子里陪着阿水玩儿,阿水正趴在那里呢,此时见到爹爹禁不住欢快地用肥腿儿拍打着草垫子玩。

无末将手中的所得交给半夏,半夏接过来看了看,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不禁笑道:“其实这肉骨头炖起来最香了,今日咱们就炖这个吃好了。”

无末听了一笑:“也好。明天不用结队上山打猎,我正打算带阿诺一起自己出去找点新鲜野味来呢,明日我们继续炖着这个吃。”

半夏拿着这野味去溪边清洗,留了阿诺看着阿水,无末则趁机去修正一下旁边的篱笆,并将鸡赶进鸡窝,然后牵了马儿在篱笆外遛马。

艳红色的晚阳挂在远山之处,夕阳越过苍茫的群山洒在这山中小院里,一个穿了麻衣披了黑发的男人牵着枣红色的马在溪水边饮水,阿诺这个小男娃则逗着草垫子上流着口水的小胖阿水。院子里时不时回荡着阿水咯咯的笑声,惹得羊儿咩咩叫,鸡儿咕咕咕,就连不远处喝水的枣红马都禁不住抬起脖子看过来。

山风吹过小院,男人的黑发轻轻扬起,篱笆内外的瓜藤叶儿微微摇摆,小娃儿睁着晶亮的大眼睛挥起拳头往自己嘴巴里塞去。

半夏清洗野味抬头之际,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得笑了。

世间最为幸福的事儿,也莫过如此了。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让他们这一家人永远过着这样恬静幸福的生活。

晚上吃过喷香的炖肉骨头,又喂了阿水,半夏便对无末说起自己想做的玩具。

“要用几根有韧性的树条,弯成半圆,然后交叉着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半夏描述了一番。

无末听得不解:“就这么简单?这个有什么好玩的?”他是确实不明白,不就是几根树条吗?

半夏推了推无末,笑道:“你且做来,我回头再给你说。”

这个倒是不难的,无末拿来斧头,跑到篱笆外的小树林里噼里啪啦砍了一棵小树,又是刮皮又是凿制,很快便照半夏的样子做好了。

半夏将这几根绑在一起的树条放在草垫子上,无末便看出来了:“这几根树条倒是像个小窝棚呢,你是要在上面放一块布给阿水当窝棚吗?”

半夏摇头:“不是的。”说着,她拿出昨日个阿诺给她的鸡毛,只见那几根鸡毛已经被她清洗干净并用布头包住根部只露出几根五彩缤纷的羽毛。

她把这个小东西用麻绳挂在了其中一根树干上,又把阿水放倒在这“小窝棚”下,阿水原本是根本不躺着玩儿的,如今见了头顶这个新奇玩意儿,顿时很是兴奋,挥舞着手要去够那个小鸡毛球。

无末见了大乐:“这个确实不错,我再给她雕刻几个小玩意儿,也挂在上面,保准她喜欢。”

半夏点头:“那是。”

无末顿时来了干劲,为了自己那宝贝闺女干什么都是乐意的,更何况只是小小的雕刻之工呢,当下阿诺帮着去找树根,他自己去拿凿子,待准备齐全,无末趁着夜色赶紧干活。

他大手虽然粗糙,却也灵活得很,只见他手指翻飞,木屑飞溅,没几下功夫,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羊儿便出来了。

这下子,别说阿水了,就是阿诺和半夏都看着极为喜欢,忙把那小羊儿放在阿水面前晃了晃。

果然,阿水一见便发出“嗷呜”一声响亮的叫声,然后伸手就要去抓,几个人都大笑起来,赶紧把那小羊儿给她去玩。

无末又趁机雕刻了小马,小鸡等物,都十分可爱。他看着这些小动物,又忽发奇想,找来兽骨,将这些兽骨也雕刻出形状,又取了几个挖空里面,做完之后他将这些分别挂在那木架子上。只见轻风一吹,小鸡小马们来回摇荡,那些挖空了的兽骨在风吹之下竟然发出悦耳的鸣声,这下子可算是逗乐了阿水,对着那碰来撞去的兽骨啊木头小动物啊嘿嘿笑起来,那兽骨动一下,她两眼一亮嘿嘿笑一下,简直如同装了什么机关。

这情景看得几人都乐得不能自已,笑声传来来,望族村原本也就不大,很快吸引了街道上纳凉的人来围观。有那同样抱了小娃儿出来纳凉的见到这个新鲜玩意儿,纷纷放下小娃让自己的娃儿也去看,结果娃儿们看到这个一个个争先恐后伸出小肥手要去抓,看得大人们越发乐了,纷纷决定明日也比着半夏家这个仿造一个。

最后的结果是,第二天半夏家里简直成了娃妈们的聚集地,小娃儿们这个哇哇哭那个嘿嘿笑的,一会儿你夺了我的萝卜条,一会儿我拽了你的头发,真真是一个好不热闹。

半夏见着这番情景,心里不免感触良多。其实自己制作的那个游乐健身架,不过是极其普通的玩具罢了,甚至这个玩意儿也就是半岁以内的小娃玩的,可是到了这群娃儿们手中简直成了宝贝。究其原因,还是说这群孩子们的玩乐之物贫乏,以至于见到这么个玩意儿就挪不动脚步了。

而娃们没什么玩乐的,还是因为大人们每日奔波于填饱肚子这件事,没时间多管娃儿,甚至有的人家将小娃儿随便拴在院子里,自个儿就出去干活去了。

为母之后,她以己之心度其他母亲之心,越发对这小娃儿们起了疼惜怜爱之心,想着早晚要设法让望族人都过上富足的日子,只有这样,小娃们才能过得更为欢快。

第二日,半夏又嘱咐无末帮忙制作了几样小东西,有木头做的小木马,还有简易的手扶小车,个个都是小巧模样,正适合两岁以下的小娃们玩。她把这几样玩具都放在自家院子里,让大家谁要玩时就过来玩,结果从此之后,半夏家天天能听到娃们的玩乐声。

第47章

无论是自己上山打猎采药,抑或者带了族人上山,无末总是小心注意周围是否有野狼出没,盼着从它们那里打探一些关于小黑的消息。可是好长一段时间,野狼倒是遇到不少,却都是比较低级的野狼,根本不可能获得关于小黑的什么消息。

无末心里担忧小黑,这天抽空便到了昔日所住过的狼穴中,只见那里空空如也,竟然只剩下一些被废弃的洞穴了。他寻了半响,竟找到了自己幼时用过的石斧石碗等物。物是人非,昔日两狼一娃在此生活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狼母早已亡故,另一只狼却是消息全无了。

上古山的秋季几乎是没有的,时间流逝,夏日炎炎退去,这一下子又到了冬季,这一日他在山上狩猎之时巧遇了一只狼,他正打算上前搭话,谁知道这狼横眉冷眼地望着自己,他定睛望过去,这狼很是眼熟,细细回忆,这才醒悟,原来这是那日抢牙牙草是被自己打昏的那只灰狼!

他那日和半夏分开后,曾专程上山寻觅过这只黑狼,为的是向这只狼请罪,谁知道这狼竟再也不见了,后来问过别的狼,这才知道它因为受了莫名的罪因祸得福,被提拔过去禁地深处狼王之处守洞门去了。

他见了这只狼,忙向它表达了自己那日的歉意,这狼显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只斜着眼瞅他,并吠叫着做出不屑的姿态。无末当下提起脚边放着的一只新猎取的野羊,郑重地摆在这野狼面前道:“这个作为我的歉意,请你收下。”

这狼倒是也不缺这口羊吃,但它看了看那羊,知道无末是真心赔罪,便摇摇尾巴走过来,用嘴巴叼起那只羊,算是接受了无末的歉意。

无末见此,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心里想要继续追问小黑下落,正沉吟该如何开口,谁知道那灰狼竟然低低嗥叫主动告知。

却原来,这只狼当日因祸得福反而去守狼王的洞口,其实它倒是对无末和半夏并不生气的,只不过刚才要拿个样子挽回面子罢了,如今无末既然诚心道歉,它也就不在意了。

至于小黑,其实早就被狼王放了,只是放了后去了哪里,它也不知道了,反正从此后再没见过小黑踪迹。

无末听了,既是松了一口气,又起了新的担忧,不过这些只能暂时按下,先行谢过这位狼兄弟。

灰狼摇摇粗大的狼尾巴,轻嗥一声,叼着那野羊一跃离开了。

无末回到家中,半夏正忙着在锅灶前做什么,院子里阿诺正陪着阿水玩。无末走过去,蹲下来看自家闺女儿,只见这小阿水肚子吃得鼓鼓的,心情正是大好的时候,手里胡乱扯着一块用来盖小肚子的麻布角,嘴里咿呀呀地,见到阿爹来看自己,顿时张大小嘴巴伸出小粉红舌头来了一个“哈哈哈”……她分明那么小巧娇嫩的一个人儿,却分明学了那粗鲁壮汉般来个哈哈哈地大笑,这惹得一旁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阿诺也跟着笑起来。

无末原本心情有些低落,如今见了闺女这个样子,也不禁低低笑起来了。他猿臂一伸,双手握着阿水腋下将她的小身子整个提起来举到半空中。阿水是极喜欢举高高的,怎么举她都不怕,越高越开心,当下她在高处俯视着爹爹和阿诺,咯咯咯地笑着,兴奋得两个小肥腿使劲乱踢,两个小爪子更是在空中挥舞,那个态势,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这父女二人正闹着,半夏听到动静从正屋出来,见他虽然逗娃笑着,但手里空空如也,知道必然是遇到什么事了,当下并不多问,只等着哄睡了娃儿两个人炕头好去说话儿。

无末见半夏手里端着一个木盆,木盆里是白色的粘稠液体,那个样子看着像是羊奶却又不是,便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半夏笑着擦了擦汗:“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做完了你就知道了。”

无末也不再问,只笑道:“你向来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我便只等着吃就是了。”

阿诺在一旁解释道:“婶婶做的这个,很是好玩,是用羊奶和鸡蛋做的,想来很是好吃。”鸡蛋自然是极好吃的吃食,而羊奶嘛,婶婶现在逼着他每天都要喝一小碗,他虽然不喜那个味道,但也知道这玩意儿是有营养的,要不然怎么之前阿水不够吃的时候就喝羊奶呢。

半夏是存了半盆羊奶的,她将这些羊奶烧开后晾再一旁,又拿了竹笊篱将几个鸡蛋的蛋清搅拌了许久直到出了泡沫,这时候再把晾凉的羊奶和打成泡沫的蛋清混合在一起。她见上面还有许多的泡沫,便小心地拿了一个木瓢将这泡沫撇去,等到撇干净了,便把这小半盆的羊奶鸡蛋倒到大铁锅里,盖上厚重的木锅盖,这才点开火蒸起来。

她心知条件简陋,做的乳酪难免有些不地道,但只要能做得勉强有个样子,吃起来味道不错也就算成功了。

阿诺见无末在照顾阿水,便过来帮着半夏烧火。

阿诺抱来柴火,帮着半夏在一旁拉风箱烧火,半夏趁机先把晚上做饭要用的粟米淘了,又洗干净野菜,拿了腌肉准备做晚饭。

无末则开始单手抱着女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想着去哪里走动下,恰巧这时,半夏擦了擦汗,笑望着他们道:“你去老妈妈那里看看吧。”

无末一愣,淡声道:“忽然过去,总不太好吧?”

半夏见无末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顿时明白,他面对那个明明和自己血缘如此亲近却实在又陌生的老妈妈,有着几分的情怯的。

见此,她不禁笑了下,挑眉道:“怎么就不好了呢?”

无末蹙眉:“那你陪我过去吧。”无末自然知道,白日里半夏时常带了阿水去见老妈妈的,他想着半夏陪自己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半夏却是知道他的心思,若是自己跟了他,他不必说什么,只需要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这样就避免了直接和老妈妈接触的机会。

当下她笑着摇头:“不行,你看我这里忙着呢,你不是想也想尝尝这奶酪的味道吗?赶紧去老妈妈那里看看,等你回来,这奶酪也做好了呢。”

无末不死心:“你真不能去?”

半夏实在看不过了,手里拿着木勺,走出灶房,作势便要打他的背:“去吧。”说着她见阿诺在一旁忙着并没看向这边,咬牙低声道:“今日你若是不去,晚上便不用上炕,自己在地下铺个草席子就是了!”

无末见此,望着嫩脸泛了微红的半夏,不觉气血上涌,狠心道:“好,我去便是!”

半夏见他慨然转过身去,一手托着女儿离去,那态势仿若壮士一去不复返般,不由得心中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了,重新回灶房做饭去了。

再说无末,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女儿的笑容早已融化了那块心中久积的冰墙,只是面对陌生却仿若熟悉的老妈妈,所谓近乡情怯,他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有儿方知父母恩。他宠爱阿水,想着当年老族长必然也是极其宠爱自己的母亲的,最后的最后,老族长做出那般决定时,想必心中是极痛的。那么老妈妈呢,那个望着自己亲生女儿离去的老妈妈,又经受了怎么样的精神折磨?

他忆起往事,又恨自己那晚为什么不肯叫老族长一声外爷爷呢,心中这份遗憾是怎么也无法消弭了的,如今面对老妈妈,更是不忍直视。

当下无末抱了女儿,向老妈妈的茅屋那边走去,边走边想,幸好有怀中阿水,老人家喜欢这小娃,到底有个说道。若是自己光秃秃去了,那可真是四只眼睛对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得极慢,一路上遇到有人打招呼,也有些心不在焉,最后终于挪到院子前,只见费正陪着老妈妈在夕阳下捡豆荚呢。那豆荚晒得干瘪,并没几个饱满的,老妈妈便把那干瘪得都挑到一旁,把那胖乎乎的有豆子的放到簸箕里。

她老眼昏花,捡得极满,却又极其认真,费在一旁小心地陪着。

老妈妈抬头间,却看到无末抱着女儿在篱笆院子外面站着,倒是一愣,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费在一旁低声道:“是无末呢。”

老妈妈这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下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忙过去拉着无末要让他进屋,又要接过来阿水抱着。

阿水这些日子也是经常见到老妈妈的,此时看到老妈妈和费便伸展着小嫩手努力朝这两个人使劲,那样子仿佛是要对方抱抱。

老妈妈喜得合不拢嘴,赶紧颤巍巍地将阿水接到怀里抱住,费从一旁看着小阿水,一向冷清的眸子里也露出了暖意。

当下几个人进屋,老妈妈一边抱着阿水,一边催了费赶紧给无末倒水喝。无末忙说不用,费瞥了无末一眼,直接道:“阿妈你不必这么客气,他自己有手,总是渴不死的。”

这话说得极为直接,惹得老妈妈瞪了费好几眼,又笑着对无末道:“他这人一向不会说话,你不要在意。”

无末赶紧笑了下,忙道不在意。

无末算是费一手教大的,纵然是如今他贵为族长,在费面前依然是要恭恭敬敬的,自然不敢让费为自己端水。

无末在这里坐了一番后,老妈妈偏要留饭,无末怎会真得在这里吃饭,面对老妈妈殷切的眼神,只好说起半夏在家已经做好等着呢,回去晚了怕是要担心,老妈妈也只好放他回去了,临走前一直叮嘱有时间再过来,无末自然答应了。

回到家后,半夏笑眯眯地端着一个木碗,木碗里放了一块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吃的。半夏从他怀里接过阿水,递给无末木碗道:“尝一尝?”

无末接过来尝了一口,皱了下眉:“有股子奶味儿。”

半夏问道:“好吃吗?”

无末点头:“还行。”

一旁阿诺道:“我吃着味道不错啊,虽然有奶味,很是很香呢。”

无末摸了摸阿诺的脑袋:“你说得对,确实好吃。”

半夏噗嗤笑了,他知道无末必然是对这种味道不喜欢,但无所谓,只要觉得能吃就好了,总有人喜欢吃的。

谁知就在这时,被无末抱在怀中的阿水两个小眼放光,她竟然两只小肥手一个猛抓,就从无末手中凶狠狠地夺来了那块乳酪。还没等无末有什么反应,她两手捧着就拼命往嘴里塞去。那个贪婪的小样子,仿佛饿了八辈子一般。

无末和阿诺在一旁都看呆了,幸好半夏反应及时,忙把那大块乳酪从她手中拿走,只可怜小阿水马上就要把那乳酪塞到嘴里了,谁知道忽然要被阿妈拿走,于是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松开。半夏一边诱哄着她,一边小心从她手中抠出来。

阿诺在一旁喃喃地说:“阿水很饿的样子啊……”好生心疼啊!

无末也心疼地望着阿水,向半夏商量说:“要不然,让她吃一块吧?”

半夏叹气:“不行,她还小。”

无末和阿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阿水好可怜,阿水的阿妈好狠心。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族长大人,厚炎回来了!”

无末一听,顿时大喜,忙放下碗筷,就要往外走去。

半夏叹了口气:“罢了,这晚饭他是吃不成了。”

阿诺从旁劝道:“无末叔叔早就盼着厚炎叔叔回来了,如今厚炎叔叔回来,他自然是赶紧过去看看,无末叔叔这是公而忘私。”

半夏不由得笑了,望着阿诺道:“你才跟着你叔学了几个字,就跟我扯什么公而忘私了。”

第48章

齐先生再次见到无末,颇为意外,一年多不见罢了,无末变化实在不小。此时又是深冬,他内里着麻布衣,腰扎麻布腰带,简单踏实,而外面罩着的那虎皮大衣,散散然潇洒豪迈又透着山野原始的贵气。他依然长发披肩,随意地用一根麻绳扎起,那长发飘扬间虽有着世外人的狂野,可那不羁已经收敛了去,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了一份王者的沉稳和威严。

齐先生抱拳笑道:“一年不见,恩公却是变了许多。”

无末忙和这齐先生见礼,见礼完毕赶紧奉上一旁族人端上来的望族招待贵人的热汤,齐先生接过那棕黑色的热汤,豪爽地一饮而尽。无末又拿了热汤给多日不见的厚炎,厚炎在外寻找齐先生许久,黑了许多,不过精神倒是好了,整个人神采奕奕仿若新生。待到厚炎喝了热汤,一行人这才一边说话一边朝无末族长家走去。

回到家时,半夏已经将刚才吃饭的那一摊子收拾起来迎客,小阿水也穿上了那水红色的肚兜,头顶扎了一个可爱的冲天辫坐在阿妈臂弯上,而阿诺则是站在一旁迎客。

齐先生是知道半夏的,当下和半夏见礼,又见半夏怀中这小娃极为娇嫩可人,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不觉得大笑道:“匆忙之中,并没有备得什么见面礼。”说着解下腰间一个玉佩:“这块玉佩,据说是个吉祥物,遇事能够逢凶化吉,便送给这娃儿吧。”

半夏原本要推辞,可是齐先生执意要送,半夏见他真诚,也便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