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孩子孝顺。”侯老太太哑声道。

甄老太爷闭着眼睛想,孩子孝顺,他也不能伤了孩子的心。

不能大张旗鼓地收拾甄文谦,那等甄氏带着杜云萝返京之后,他这儿多的是由头教训他。

侯老太太不好出面,他这个当祖父的难道还要顾忌不成?

“老太婆啊,”甄老太爷喘着气道,“寺里的事情,全瞒下也是不可能的,旁的不管,菩萨跟前醉酒就是大罪过了。”

侯老太太会意,颔首道:“我晓得,是谦哥儿不知从哪里得了酒,在菩萨跟前吃醉了,六娘跟她两个嫂嫂去取泉水,师父们寻来,只好由几个婆子去把谦哥儿拖回来。谦哥儿酒劲大,在院子里闹腾,倒把在屋里休息的婷姐儿与云萝都吓了一跳,两个人关着门不敢上去劝,亏得是六娘他们回来了,这才收拾了烂摊子。”

甄老太爷听完,半晌道:“就是这样。”

甄氏把这个说辞告诉了杜云萝。

杜云萝颔首,又问锦蕊:“记下了?”

锦蕊心里再是对甄文谦不满,也知道事情轻重,垂首道:“奴婢知道的。甄家大爷是在菩萨跟前撒酒疯的,叫妈妈们带回来,在院子里又闹了一通。当时婷姑娘与姑娘在屋里一道歇息,听见动静,叫奴婢去看了眼。一看闹得厉害,就叫奴婢与婷姑娘身边的姐姐一起守着门,总归外头又妈妈们应付。”

第109章 念旧

见锦蕊如此通透,甄氏也就不再叮嘱了,只与杜云萝道:“原本还想在桐城再住上四五日的,今日出了这样的状况,不如早些回京里去,你父亲也好早日去衙门里。”

杜云萝颔首,虽不是她理亏,但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陈氏、甄文婷她们,不如干脆回京里去,等过上几年,这些事体也就淡了。

毕竟是甄氏的娘家,杜云萝不想甄氏与从前的她一样,与娘家闹到不能回头的地步。

甄老太爷用上了药。

甄子珉得了信赶来,半途遇见王氏,他被拉着听了来龙去脉,目瞪口呆,到了筵喜堂里,嘴上万万不敢提那青连寺里的事体,只关心甄老太爷身体。

甄氏又在娘家留了一日,毕竟老父病中,她就这么回京有些说不过去。

见甄老太爷吃着药,精神好了些,甄氏便提出了回京。

甄老太爷长吁短叹,侯老太太握着女儿的手,心中不舍归不舍,还是点头应了。

临行前,杜怀礼带着妻女去给老丈人夫妇磕头。

甄老太爷把杜云萝叫到床前,道:“云萝,外祖父老了,但没有糊涂,孰是孰非,心头这一杆秤是清清楚楚。你受了大委屈,你也忍下了,这个当口,外祖父不能替你做些什么,但是云萝,这事体,迟早有一日,外祖父会给你一个交代。”

杜云萝怔怔望着甄老太爷。

甄老太爷的年纪远远长于杜公甫,杜公甫碍于脚疾,走路一拐一拐的。而甄老太爷的腰背已经直不起来了。

他爱逗鸟爱哼小曲爱与一群老头儿下棋品茶,但他的岁数摆在这儿,无论是拿筷子还是端着茶的时候,杜云萝都发现。外祖父的手会微微发抖,偶尔,连脑袋都像个拨浪鼓一样。

躺在床上的甄老太爷没有戴帽子,露出光了一大片的脑袋,看起来比前几日又苍老了几分。

杜云萝老过。越发能体谅老年人心境。

真论起来,她是外孙女,生在京中长在京中,两世加一块,在甄老太爷跟前的日子都没有一个月,与甄文谦这样的嫡长孙是天壤之别的。

亲疏有别,甄老太爷便是死死相护甄文谦,杜云萝也不会觉得意外。

因而,甄老太爷此刻的这番话才越发叫她触动。

就算只是嘴上说着好听的,落在耳朵里。那也叫人心里舒坦不少,不是吗?

杜云萝半蹲在床前,柔声道:“外祖父,您的身子骨最要紧,您养好身子,等您七十、八十大寿时,我再随母亲一起来看您。”

甄老太爷咧嘴笑了:“把你母亲嫁到杜家,是老头子这辈子做得最聪明的事情了。”

甄氏抿唇,眼眶微红。

杜怀礼上前,又说了一番会好好照顾妻儿的话。听了侯老太太几句叮嘱,一家人才退了出来。

王氏等在门口。

陈氏自打那日起就卧床不起了,大抵也是没脸再与杜家人打交道,干脆病歪歪躺着。家里事体都交给了王氏。

甄子琒忙着在甄老太爷跟前伺疾,甄文谦因着在菩萨跟前撒酒疯,叫他打发去祠堂里跪着,到了现在都没放出来。

王氏挽着甄氏,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底下人都吩咐妥当了。不敢胡乱说话的。我问了谦哥儿身边伺候的小厮,酒的事体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谦哥儿又是一言不发…”

“说不出个所以然?”甄氏顿了脚步,奇道。

王氏苦着一张脸,按说都是半步不离地伺候着的,可那小厮不仅说不出酒的来历,甄文谦撒酒疯时他连影子都没有,问起话来,翻来覆去都是失职了离了主子身边,旁的,就没有了。

王氏气得不行,想着这毕竟是甄文谦的小厮,叫人拎到了陈氏跟前,陈氏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反正她不惹麻烦。

甄氏见王氏不似诓她的,也就不追着问了,事已至此,弄得再明白又能如何?最要紧的是杜云萝没事,锦蕊也说,姑娘这几日夜里歇得比去青连寺之前好多了,不会睡不着,也不会做噩梦,这叫甄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了。

与王氏告别,杜云萝随着甄氏上了马车。

甄文渊骑着马,送他们出了城,这才策马回去。

锦蕊看了两眼,撅着嘴道:“甄家二爷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外孙呢,举止言行皆有风度。”

说罢,见杜云萝兴致缺缺模样,锦蕊把后半句“与甄家大爷截然不同”给咽了回去。

返京时不用绕道历山书院,一路上又很平顺,杜云萝还没觉得坐马车累得受不了,就已经到了京郊了。

青连山青连寺中。

山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山泥滑落,虽然远不到造成危害的程度,但也污染了泉水。原本打算三日后启程的穆连潇与穆连慧不得不再多住了两日,等泉水再次清透之后,才命人取水,准备回京。

穆连慧又去药王殿前转了转,身边的小丫鬟是个虔诚的信徒,跪在菩萨前头求了良久。

穆连潇来寻她:“大姐,该启程了。”

穆连慧回过神来,笑了:“又去找空明师父了?他肯开口了吗?”

“空明师父哑了多年,怎么能开口?”穆连潇失笑。

穆连慧抬头看向大殿内的药王菩萨像,喃喃道:“也许哪一日,得了药王菩萨庇佑,就能开口了呢…”

声音极低极清,穆连潇没有听见,疑惑地看着穆连慧。

穆连慧抿唇:“我是说,你既然知道他开不了口,又何必再日日去他那里。他已经出家了,你拿凡尘之事叨扰他,不好。”

“也不算叨扰他,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了。”穆连潇笑容淡了许多,望着这闭门谢客后空荡荡的寺院,心里腾起一股无奈来,“无论如何,他都是家中老仆。”

秋风吹过,穆连慧把吹到眼前的发丝挽到耳后,叹道:“就是因为是老仆,才越不过心中那道坎。阿潇也是念旧的,你肯陪我来青连寺,其实也是为了见一见空明师父而已,不是吗?”

第110章 老仆

穆连潇没有否认。

空明师父的俗家名字叫穆堂,他的父亲曾随穆老侯爷出生入死,被赐了穆姓,穆堂十五岁时,就被拨到了才五岁的穆连诚身边,教导他最基本的功夫。

穆连诚将穆堂当作兄长,穆连潇几兄弟与长兄年纪相近,在祖父、父辈们出征时,也经常围着穆堂,由穆堂带他们习武。

直到永安十三年的深秋。

穆老侯爷和三个儿子在边关战死,穆元谋带着穆连康、穆连潇去边关扶灵回京。

到达北疆时,那儿已经是一片冻土。

狂风、大雪,与京城的冬天截然不同。

返程的一个冬夜里,穆连康失踪了,随行的把附近寻了个遍,都没有穆连康的身影。

穆堂红着眼睛寻了三天三夜。

待棺椁归京,穆堂给吴老太君、给穆连康的母亲徐氏磕了头之后,本想以死谢罪,却最终叫青连寺的住持大师劝住了,皈依了佛门。

如今算来,离穆连康失踪,也有差不多五年了。

北疆遥远,连吴老太君和徐氏都已经接受了穆连康回不来了的事实,可想起长兄,穆连潇多少还是存了一份牵挂。

穆连康失踪时,穆连潇刚刚十二岁,因为祖父、父亲的死而郁郁,扶灵回京的路走得浑浑噩噩,当时的状况。事后回忆起来,也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

穆连潇问过穆元谋,二叔背着手站在窗边,良久才道:“那日是你三叔的断七前夜,路途之中没法讲究,就搭了个棚子摆了灵牌上香。那夜你困得早,就睡了。我催连康也睡一会儿。他不肯,说这是他父亲七七的最后一夜。我想也是,就没拦他。守到四更天。我也没撑住,见穆堂还是另外几个兄弟都守着棚子,我就睡了。等睁开眼睛,才知道连康不见了。穆堂打了个盹。醒来就没人了。”

依着穆元谋的话,穆连潇多多少少想起来一些。他记得途中搭过棚子,记得他给穆元铭磕了头,后来就稀里糊涂了,大抵就是困了的缘故。

穆堂为此自责不已。若不是他犯困打盹,就不会出那样的事情了。

在穆堂出家后,不仅是穆连潇。连穆元谋、穆连诚都来探望过他,可遁入空门的空明师父却说。俗尘之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如今诵经求佛,只为了赎罪。

一年后,空明师父的心肺出了些问题,咳了几个月,嗓子彻底坏了,也就说不了话了。

穆连康的失踪是有穆堂的原因不假,可毕竟他是家中老奴,父亲跟着老侯爷征战沙场,连徐氏都说,一切都是命。

可空明师父却依旧如苦行僧一般,劳筋骨、饿体肤。

不过几年,连穆连潇都很难再在空明师父的身上寻到当时穆堂的痕迹了,他完完全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阿潇,”穆连慧唤了一声,望着药王菩萨慈悲的面容,道,“若是如此能让他心灵解脱,你就随他去吧。以后也别来了,他每见到我们一次,他就会痛苦一次,会让他想起他的罪恶。”

穆连潇静静看着穆连慧,叹道:“大姐在普陀山诵了三年的经,说出来的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人都不会变的,你去普陀山住上三年,听三年佛音佛语,你也会变的。”穆连慧闻言倒是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沉静感,多了几分活泼,“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再不走,今夜就要露宿山野了。”

马车驶下了青连山,径直往京城去。

比穆连潇与穆连慧早了几日启程的杜家车队刚刚走了一半路,眼瞅着要到通往历山书院的岔口,甄氏盯着瞧了瞧,到底还是按捺住心中牵挂,没有再去看杜云荻。

一路平顺回到京城。

二门上,苗氏与杜云瑛一道候着她们。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紧回去梳洗一番,我使人去莲福苑里说一声,也免得叫老太爷与老太太记挂。”苗氏笑盈盈的,与甄氏道。

甄氏笑着应了。

杜云萝左右一看,没瞧见廖氏和杜云诺,心中不由奇怪。

她们回来,苗氏可来迎可不来迎,但苗氏既然来摆了姿态,按说廖氏是断不会落在后头的,怎么偏偏就不见踪影了?

廖氏自个儿没来,连杜云诺都没出现,这就叫她不解了。

“三姐姐,怎么不见四姐姐?”杜云萝轻声问杜云瑛。

杜云瑛丹凤眼一挑,似笑非笑道:“这两天四婶娘身子不太舒坦,四妹妹在床前伺候,说是怕药味冲着你跟三婶娘,她就不来了。”

廖氏病了?

她启程之前,廖氏天天乐呵呵的,这还不到一个月,就病倒了。

莫非是乐极生悲?

甄氏回了清晖园,杜云萝回了安华院。

锦灵候在院子门口,一瞧见她就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见了锦灵,一股子亲切感泛上,杜云萝不由也笑了。

杜云萝沐浴更衣,锦蕊带着人手把带回来的行李箱笼都收拾好了,这才回去收缀她自个儿。

想着莲福苑里定是等着她的,杜云萝没有多耽搁,领着锦灵就过去了。

一面走,杜云萝一面问锦灵:“四婶娘怎么好端端就病了?”

锦灵左右仔细瞧了瞧,这才凑近了与杜云萝道:“就前阵子,四太太去了一趟景国公府上,回来后就咳了几声,隔了两日就病倒了。”

景国公府?

莫非是廖姨娘出了什么状况?

要是廖姨娘顺风顺水的,廖氏不该病了才是。

杜云萝压着声又问:“安丰院里就没一点儿消息出来?”

锦灵摇了摇头:“跟着四太太去的都是她身边得力的,嘴巴一个比一个严实,花嬷嬷去打听过,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听说水芙苑里的人也走过一趟,一样无功而返。”

杜云萝含糊应了一声。

看来这事情廖氏还挺看重的,若不是她特特吩咐过,底下的人总有那么一两句会透出来。

不过既然跟着去的都是廖氏的亲信,那要打听可就难了。

就像这回去桐城,甄氏带去的全是她信得过的靠得住的,青连寺里的事体,一个字都不会漏。

第111章 帖子(月票180+)

莲福苑里,守门的小丫鬟见了杜云萝,喜上眉梢。

兰芝亲自迎了出来:“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太太日日都念叨着呢。”

杜云萝笑着唤了声“姐姐好”,打了帘子进去,就见坐在罗汉床上的夏老太太一下子直起了腰,冲她不住招手。

“云萝,快到祖母身边来。”夏老太太唤道。

杜云萝走到近前,夏老太太一把搂住了她,仔仔细细瞧了:“没缺胳膊少腿的,挺齐整。”

许嬷嬷扑哧笑了:“老太太,这就去趟桐城,哪里能缺胳膊少腿呀,您可别吓唬五姑娘了。”

杜云萝亦笑了,心中暗暗想,若是夏老太太知道了甄文谦的事体,大抵就觉得她快要缺胳膊少腿了。

让杜云萝在身边坐下,夏老太太问道:“桐城如何啊?”

“祖母,桐城可没有我们京城热闹呢,马车入城时我张望了两眼,铺子不及京城大,人也不及京城多。”杜云萝笑盈盈道。

“这是自然的,咱们可是天子脚下,最是繁华了。”夏老太太又问起了甄老太爷与侯老太太的身体。

这叫杜云萝有些不好说了。

若没有出事体,两位老人家的身子骨倒是不差的,叫甄文谦这一折腾,甄老太爷就仰倒了。

杜云萝略一思忖,道:“外祖母日日喝羊奶羹。连白发都没有几根,外祖父年纪大了,说是总有些力不从心的地方,不过,他跟祖父一样,爱听曲儿爱逗鸟,平日里与好友们一道。很是乐呵。”

一说到听曲逗鸟。夏老太太失笑,指着窗外庑廊,道:“喏。你祖父又遛鸟去了,自个儿腿脚都不利索,还遛鸟,是鸟溜他吧!”

杜云萝扑哧笑出了声。抬眼见帘子撩开了,传来芽儿的叫声。她赶紧憋着气,不笑了。

杜公甫冰着一张脸进来。

夏老太太尴尬,杜公甫最不爱别人说他的腿,她刚刚就这么埋汰一句。哪知杜公甫正巧就回来了。

饶是面子上过不去,夏老太太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做泥菩萨。

杜云萝上前接过了笼子。与杜公甫见了礼,又去夸芽儿毛色又亮了。声音又脆了。

杜公甫这才有了些笑容,道:“云萝也看出来芽儿不同了?上回殿下赐了些鸟食给我,说是照西洋人的方子配的,宫里好几位娘娘们喂了鸟儿都说好,就给我也分一点。我回来给芽儿试了,瞧瞧这毛色,油亮油亮的。”

一听是东宫里赏下来的,杜云萝不禁又追问了几句。

皇太孙颇喜欢杜公甫讲课,圣上知道了自然欢喜,太子便三五不时地请杜公甫进宫讲书,这一个月左右,整个京城都看着杜公甫出入宫廷。

杜云萝给杜公甫道喜,正说着俏皮话,杜怀礼与甄氏来了。

问安之后,杜公甫唤了杜怀礼去书房,甄氏留下来陪夏老太太说话。

说到后头,自然就提起了廖氏的病情。

“媳妇等会儿还是去看看四弟妹吧。”甄氏道。

夏老太太摆了摆手:“不用去,没得过了病气。”

甄氏闻言,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杜云萝眼珠子一转,依着夏老太太道:“祖母,四婶娘怎么突然就病了?”

夏老太太睨了杜云萝一眼:“十月半了呀,今年夏天热成那样,这个冬天定是很冷的。她去了一趟景国公府,叫这秋风吹得受了凉,少不得要养上一阵了。”

杜云萝眨巴眨巴眼睛,夏老太太这是真不知道还是打马虎眼呢?

杜云萝捏不准,但夏老太太已经这般说了,她也就不追着问了。

回到杜府之后,杜云萝的生活又规律了起来。

清晨去莲福苑里请安,用了午饭小睡会儿,练练字绣个花打发些时间,要么就是陪着夏老太太说话,打叶子牌。

东宫里的轿子又来迎杜公甫。

杜公甫换了身簇新的袍子,乐呵呵进宫去了,哪知傍晚回到府里时,他的神色有些沉重。

杜云萝瞧在眼里,柔声细语关心起来。

“没什么大事,”杜公甫按了按眉心,“祖父只是在想,这京城这么多姑娘家,还是我们云萝晓事,不似有几个呀,真真是胡闹。”

杜云萝叫杜公甫说得云里雾里。

回了安华院,刚刚坐下吃了盏茶,杜云诺就来了。

这是从桐城回来后,杜云萝头一回见杜云诺,见杜云诺已经捧着手炉了,她不由吃惊:“四姐姐,这天还没这么冷吧?”

杜云诺浅笑,把手炉塞给了浅禾,就在一旁坐下了:“我小日子,这几日歇得也不好,浑身冷冰冰的。”

体寒之人,小日子难捱,杜云萝知道,对此也就不奇怪了。

“本来你回来那日,我就要来寻你的,只是母亲病着,床前离不得人。”杜云诺叹息。

真说起来,安丰院里人手不缺,又怎么会离不得杜云诺?只不过杜云诺是庶女,这个当口,少不得在嫡母跟前孝顺一番。

若是嫡女,早就被赶得远远的,哪里舍得她日日闻药味?

就像之前甄氏病着,最厉害的几日,根本不需杜云萝与杜云茹去瞧她,就怕孩子们过了病气。

廖氏口口声声心疼杜云诺,这些事体,却是没有为庶女考量得如此细致的。

杜云诺心里有数,谁叫她是莫姨娘生的呢?再说了,比起很多庶出的姑娘,廖氏待她已经是极不错的了,这些小事上,杜云诺自是都忍下的。

杜云萝也是心中透亮,听了这话,道:“那今日四婶娘是好些了吗?”

杜云诺轻笑,眼底闪过几分嘲弄:“这会儿是好些了,等会儿,就不知道了,所以我赶紧出来寻你说说话,我这一肚子话,没处说,难受呢。”

杜云诺要倒苦水,杜云萝自不会拦她,叫她说上一通也好,不管真真假假的,杜云萝都能知道不少消息。

“那日去景国公府,县主正在写帖子。”杜云诺顿了顿,往杜云萝这儿凑了过来,道,“你猜她下给谁的?”

“谁的?”杜云萝顺着问了句。

杜云诺抿了抿唇:“嘉柔乡君。”

杜云萝一怔,安冉县主给穆连慧下帖子?

前回在穆连潇跟前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安冉县主竟然还能给穆连慧下帖子,这份勇气,连杜云萝都要佩服她了。

“她见我看到了帖子,脸上就不太好看,只跟我说,她这不是针对你,是冲着惠郡主去的,中元节时,她们两个都打起来了,她要跟惠郡主别风头呢。”杜云诺解释道。

第112章 擂台

安冉县主与惠郡主不和,这在京中的贵女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的出身摆在那儿,即便都是家中庶女,可她们在长辈跟前得宠的程度丝毫不输于家中其他嫡出姐妹,甚至还压着她们一头,因而,这两人都是各家姑娘们巴结奉承的对象。

越是相似,越是彼此看不顺眼,大事小事上都要攀比一番。

从前还好些,背地里冷嘲热讽的,明显上还是端着架子彼此留一份颜面。

安冉县主及笄时,惠郡主也是去了的。

杜云萝听杜云诺提过,惠郡主送上的及笄礼可不轻,郡主好颜面又要表姿态,定然是心里骂着脸上笑着挑了份贵重的送去的。

这大抵也是贵女们凑在一块时,两人最后一次“和睦”相处了。

安冉县主及笄礼之后,就出了她拦住穆连潇胡说一通的事体,这已经够叫人笑话了,可几日后,宫中圣旨落到了杜家。

县主如此自傲的人,自是恨得不行,翌日又是端午,公伯侯府上都要入宫磕头,睿王府的惠郡主也要进宫。

这两位在宫中一打照面,惠郡主不趁机落井下石才怪。

只是碍着是在禁宫之中,彼此逞口头之勇,并不敢闹大,你来我回两句也就过去了。

直到中元节。